曋七随着离滔指的方向看去,风华神君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就站在屏风旁,然后笑得十分儒雅,一句话没有说,用扇子抵了下屏风,整个大屏风就这般被推到了墙角,屏风后赫然露出十多道人影,且都僵僵端坐在那里,除了上座的青夜目光在她身上,没有人敢抬头瞧一眼。
曋七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的礼包“吧嗒”一声全数落地。
风华扇子一摇,笑声连连,“别管我们,你们继续。”
曋七大吸一口气,闭了闭眼,佯作迷糊:“我这又是梦游到哪里了?”
青夜望着曋七的神色,轻声地道:“我确实帮你垫了奉夏仙君的贺礼。”
座下的一干众仙脊背又僵了僵,耳朵却恨不得拔尖儿得听。
曋七装作听不见,俯下身去捡起礼包就要抬脚溜走,又听身后的青夜不慌不忙地道:“还有上次在奉夏仙君的喜宴上,你的中衣落在我这里了。”
曋七手中的礼包又“啪”地一声落地了。
一同落下的,还有风华神君手中的扇子和无数仙家的下巴,门口的离滔亦直直从门上摔了下去。
“还有你丢在地上忘记拿走的外裳。”
见青夜完全无视装梦游的她,曋七明白,要堵住座上人的嘴,不能与他对着干,一张老脸已经丢到西边去了,抱拳躬身道:“谢殿下告知,我自行去取。”
青夜的目光逐渐柔和,唤了声“桃李”,命离滔带着曋七去偏殿,接着继续什么事也没发生地与下座的人讨论着事宜,惟独这嘴角略微往上扬了些。
曋七直到偏殿,整个人也没有晃过神来,忙寻了个桌子坐了下去给自己倒杯凉茶压压惊。另一边,离滔还是第一次带女仙进琼夜殿的偏殿,加上方才的变化叫他蠢蠢欲动的那颗老心彻底八卦起来,时不时瞅着眼前的曋七,只觉勇气可嘉。
“小殿下先在这里稍作休息,殿下谈完事必定会过来。”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后宫妃子在这里等着皇帝下朝临幸一般。
曋七耷拉着脑袋,点了点头。
离滔怕曋七怪自己没说清,方忙补充道:“方才我要与小殿下说,谁知小殿下走得匆匆,待我进殿,已然……已然为时已晚,还望小殿下莫要生气。”
曋七叹了一口气,只怪她自己太过心急,便回头看着离滔,“我且问你,方才我丢脸不?”
“这……”离滔有些犹豫。
曋七笃定着:“你且实话实说。”
离滔沉了沉气,“确实……有一点。”
曋七又叹了一口气,趴在桌上没动静了,突然又想起什么,转头问要抬脚离开的离滔,“今日怎的这么些仙家都在?”
离滔微愣片刻,“小殿下指的是众仙在殿中商议一事?”
曋七点点头。
“是了,我在殿下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头一遭见,以往都只有风华神君来往琼夜殿,今日只因近些日子出了大事。”
“哦?”八卦的心叫曋七暂时又忘记了烦恼,一双黑珠子圆溜溜转着,“莫不是哪个仙家偷了情?还是下界生了娃?”
近日她窝在崇吾山中,赶巧追的是月老的《下界纷纷把娃生》,于是脑子里有些混沌。
离滔认真道:“且比这还严重。”
“哦?”曋七比之前应得更大声,便腾出一张凳子递到离滔身旁,“且坐下慢慢道来。”
待离滔说尽,曋七方悟出原来真的是出了大事。
原来是百仙盛宴那天,被囚在天界最南边的一处甬洞中的两只道行颇高、作恶多端的妖逃了出来,一是野兽修炼成妖,一是禽鸟幻化成魔,二者魔气妖身太浓,所以才被天帝从三梵之地拎了出来,单独囚禁在天界的牢房甬洞之中,用仙气结界镇着,莫约再过一百年,二者就会灰飞烟灭。
谁知那两只妖魔趁着百仙盛宴之时百仙齐聚天帝的结界之中,竟破了甬洞的结界,逃到了下界去。俗称天上一日,地下一年,据这百仙盛宴结束至今,少说也有半载有余,也就给两只妖魔近百年的时间恢复元气,这几日凡间处处动荡不安,明镜仙君与太上老君发现异常,忙与天帝禀报,这才有了今日这番的商讨。
原来天帝先前派下去的天兵天将几近折损全无,仍旧没有抓住两只妖魔回天界,于是便想叫青夜与风华神君想个方法,实则就是告诉他们,该下界动动筋骨捉妖了。
忽的想起前些日子,风华神君和青夜确实时常被天帝唤走,她也没太多作他想,此番回想起来,唏嘘不已,这天界太平了许久,不想又有波澜了。
曋七掏出随身的瓜子,一边啃一边问:“这两只妖怎的如此嚣张?是什么来历?”末了,还分了离滔一把。
离滔从不曾与人唠嗑啃瓜子,这厢接过瓜子,清脆啃了一个,觉得甚是自在,不禁清脆地啃了一小把,方才继续道:“其实也没什么,一只乃山中的野兽,形状像赤豹,长着五条尾巴和一只角,叫狰。另一只是山中的禽鸟,与一般的鹤没什么差别,但只有一只脚,青色的大身子,有着一张大白嘴巴,名叫毕方。两只都是在同一座山修炼的,倒是知己,本来也相安无事。但那毕方修炼越深,走到哪里哪里就会引起怪火,不久就被人发现了,自然也就开始害人了。那狰特别爱吃人,于是两只妖就狼狈为奸,在凡间做了不少孽畜的事,伤了许多无辜人的性命,最终是由帝君出面,方抓回两只,后被天帝困于天界的甬洞之中,方才太平。”
作者有话要说:
☆、发芽开花(二)
离滔又啃了把瓜子,性情也没那么拘束起来,又道:“自这两只妖下界,就躲到一处山中修炼,妖气甚浓,至凡间时常天色大变,刮风下雨不随节气,百姓叫苦连连。随着天帝发现二妖的藏身处,便立即派神将下凡捉拿,谁知二妖机灵得很,躲到了百姓中,神将恐误伤了百姓,几番出手都没有捉回来,一般的天兵天将又不是二妖的对手,所以近日天帝才想着叫殿下与风华神君一同想法子。”
曋七恍然大悟,难怪她去学堂找曲斓,天会无名吹起大风来,且崇吾山的桃花这几日总奄奄一息,好没精神头,吓得她一连几晚没睡好,原来都是这个缘故。
“我听闻天王不是有个收妖塔,且天王英勇无比,怎的区区小妖还容它如此逍遥?”
“哎,此又是一番冤孽……”
听离滔娓娓道来,曋七方知其中竟大有深意。原来这两只妖在早前修炼之时,就偶得了一枚仙丹,那仙丹原是老君的,只因老君命侍童护送丹药时,侍童一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手一抖,一粒圆滚滚的仙丹就从盒子中弹了出来,侍童没来得及稳住,仙丹就从云间落下,正巧落在了二妖修炼的山中,便吃了去,这仙丹一吃,二妖便有了些仙气,凡是天界兵将一来,他们一早就没能闻到气味,就逃窜无踪,是以之前是帝君亲自抓来的。
天界上,除了天帝与帝君这般身份拔尖的人能掩饰住仙气外,晚辈中只有青夜与风华能做到,于是这抓妖的人选,非他二人不可。
曋七听得入神,只觉比故事本还好听,又听离滔道:“说起老君的丹药,前些日子百年前被罚下界轮回二载的仙子也是因为偷盗丹药,这才受了罚。”
曋七忙不迭接话,“这我晓得,叫纸娆对不?”
“小殿下知晓得还挺多。”离滔不过在青夜身边当值一百年,百年前的事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才恶补回来,隧凑近曋七,“不过小殿下肯定不晓得其中的原委。”
曋七确实不晓得,便摇摇头。
因有了分瓜子之缘,且曋七没什么架子,离滔也渐渐放下了礼教包袱,八卦之心蠢动更甚,便边啃瓜子边道:“这事当时被帝君压了下来,所以除了天帝与帝君还有老君之外,就只有我晓得了,连殿下都不知晓。”
曋七最喜这种不见光的八卦,把板凳搬得近了些,“你且慢慢说来。”
离滔道:“小殿下应该知道两百年前殿下被魔尊伤了双眼的事吧?”
曋七微顿,“略知一二。”
离滔继续道:“直到两百年前,殿下才恢复了视力,那半年里殿下一概不见任何人,只独独愿让一名女子进去照顾,那人就是被贬下凡的纸娆仙子。”
曋七顿时怔住了,心头像被大石撞了撞,又听离滔说道:“而纸娆仙子之所以去老君那里偷仙丹,就是为了替殿下恢复视力。”
“你的意思是,纸娆与青夜……殿下两百多年就认识了?”
“不不。”离滔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殿下当时看不见东西,根本不晓得照顾他的人是纸娆仙子,而纸娆仙子进出殿下居所,也从来都蒙着面,直到她去偷老君的丹药被抓,又施计逃走,为的是把仙丹送到殿下的手中,这才叫帝君知道了,而后纸娆仙子被罚,帝君觉得不能叫殿下知晓此事,否则殿下必定坏了天界规矩下界找纸娆仙子,所以帝君就派了我随身照顾殿下。”
曋七一下子有些没消化好,愣了愣,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既然老君仙丹能救殿下,为何不直接求了帝君去与老君说,还要白白挨了这罪名?”
“哎,这就是纸娆仙子对咱们殿下的一往情深啊……”忽然想起方才曋七在大殿对青夜的一席深情并茂的话,离滔噎住,清了清嗓子转而道:“老君那里仙丹无数,颗颗珍贵无比,就是帝君只怕也只能求得一两颗,要想殿下眼疾痊愈,势必要许多丹药,纸娆仙子这才去偷了许多,便坏了天界规矩。本来先前老君侍童丹药丢下界,造成一竿子严重的后果后,天帝就再三严明,老君的丹药必须严加看管,不得擅自偷盗,违令便要去诛仙台。若非天帝念在纸娆仙子是为了救治殿下的伤,才罚她下界轮回二载,否则断不会如此轻的惩处。”
离滔顿了顿,惋惜地道:“也难为了纸娆仙子,方才回到天界,还未与殿下见上一面,就被天帝罚下界去采药。不过我倒是觉得,只怕是天帝害怕纸娆仙子与殿下一见面,二人叙起旧情来,天帝不好命殿下下界捉妖,这才找了个借口,让纸娆仙子暂时离开。”
曋七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喉咙处有些哽痛,似乎她爱情的种子还没有发芽,就已经焉了,更别提什么开花结果了。
难怪古墨去求天帝,天帝没多想就答应了。一来天帝本就不打算过多再惩罚纸娆,罚她去为老君采药,正如离滔猜测的那般,不过是为了让纸娆和青夜相认的时间推迟一些,好让青夜专心下界捉妖。二来凡间出了这么两只妖,天帝也害怕纸娆下凡出了什么差池,正好古墨去求情,天帝也好卖古墨一个人情,又能保护青夜的心上人,一举多得,不愧是天帝。
“当初殿下双眼痊愈时,听说四处找寻那个女子的踪影,奈何无人知晓,因为当时殿下双目失明,遣散了所有琼夜殿的人,除了必要的一日三餐,没有人踏足内室一步,自然更不会有人知道是谁贴近照顾着殿下,以至于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殿下都独自一人待着,渐渐地也悟了过来,方才性子渐渐开朗起来,才有了如今的殿下。”
若是以往,离滔说青夜性子开朗,曋七必定会插腰大笑几声,并能道出许多件足以反驳此的事情,然现在,曋七一颗心都不知道恍惚到了那里,只是明白自己这还未开始的暗恋已经接近尾声。
见曋七没有出声,离滔看了一眼,立刻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因本来面色就不佳的曋七更加憔悴了,整个人都像化了一般摊在桌子边,又忙宽慰道:“不过殿下如今倒是从未再提过要找寻那个女子,或许是因为年岁久了,也或许是因为情感淡淡忘了……总之小殿下还是有机会的,恩,很大的机会!”
曋七从来都觉得,自己做事向来不扭捏,敢闯敢做,全然不顾后果,哪怕被她阿爹关进小黑屋,甚至是犯了大错她阿爹要拿她祭鞭子,她也是上蹿下跳地找她阿娘求情,或者溜之大吉,待她阿爹消了气,方才大摇大摆地回到崇吾山的小房间温馨的等着开饭。
可是自从百仙盛宴之后,自从遇见青夜之后,她这些潇洒的日子,似乎已经渐渐离她而去,只是她不愿承认,也不愿去多想罢了,如今她的一颗兔心早已在青夜身上,听了曲斓的话特意奔上了天界,不再没心没肺地过着,而是为着一颗蠢动的心奋斗着,她相信以自己比古墨和雅子俊还不要脸的姿态,不说一定能虏获青夜的心,少说也能在他的心上挠上一道痕迹,可现在看来,就算她再怎么折腾,这一道痕迹也终究不痛不痒的划过,且还是划在她的心上。
想到这里,曋七悄然起身,离滔一个没稳住,忙不迭起身,带落一片瓜子壳。
她沉沉地道:“我就不在这里等殿下了,这些礼包是我还殿下先前帮忙垫贺礼的恩情,至于那些外裳中衣什么的劳什子,就烦代为转告殿下,直接丢了吧。”
离滔有些为难,“这……可是殿下方才叫小殿下在这里候着,若是一会儿殿下散了过来,没有瞧见小殿下,我怕……”
曋七继续低沉着,提不起半点兴致,“你就告诉他,我突然胸口涨得慌,估计是生病了,要去老君那里看病,他也不用再唤我来了。”话一出口,又觉得像是给青夜留讯息,告知她自己在哪里,颇有暗示他来找自己的意味,又道:“你干脆和他说我害喜。”
语毕,灰溜溜地离开了琼夜殿。
离滔抽了抽嘴角,“害……喜?”
话说曋七灰溜溜地离开,她前脚方走,青夜后脚就走了过来,看见提着扫帚忙得大汗淋漓的离滔,不禁清淡道:“人呢?”
离滔还未把瓜子壳清理干净,青夜忽的就出现在后头,吓得一个转身,对上青夜的目光,稳住声音,“小殿下说,她去害喜了。”
青夜:“……”
曋七回到崇吾山后,难得的化身成了兔子,光溜溜的亮着兔毛,窝在桃树下,一窝就是三天三夜。
作者有话要说:
☆、发芽开花(三)
期间曲斓倒是来过一次,只因听得天界传来的消息,说是一个女仙好不矜持,独自闯入青夜殿下的琼夜殿,就开始披头盖地的一口气告白,吓得一干仙家气都不敢喘一个,曲斓觉得这事有些古怪,又听那女仙生得极是好看,就是脑子不大好使,一身白衣好不飘渺,隧立刻联想到那日前来问自己古怪问题的曋七。
谁知一来崇吾,瞅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兔子,一切便了然。
曋七见到曲斓,没有太多波澜,只是憔悴的一动不动望着天,不知道该做什么。
“不就是个失恋么?谁没个单相思失败的时候?要都成功了,还要月老做什么?”曲斓把握着话语的度,继续劝着,“你说那些上仙神君,有什么好的?都是徒有虚名,浪得其名,空有虚表……就是个纸老虎,再看看你自己,多么有灵性的母兔,还怕找不到只灵气的公兔?”
只见草地上的曋七兔耳一颤,更没有了动静。
一朵桃花瓣翩然落下,正好落在她的头上,她也只是无精打采地抬起爪子拍了一下,又把头垂了下去。换做平日,落下一朵桃花瓣会叫曋七弹跳许久。
见状,曲斓也不知如何劝阻,她是不晓得纸娆一事的,隧觉得曋七用情太深,倒是个痴情的种子,于是心生敬佩地离去了。
直到暮色暗沉,曋七才和往常一样,抬起略肥的兔身,萎靡地抬着四条小短腿走到稍微亮些的地方,“扑通”一声,又压了一块小草地,继续沉沉趴在那里。
仅仅几日功夫,整个崇吾山的草地也都跟着萎靡了不少,没有不被曋七的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