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曼道:“说不上好不好,但比雍亲王府更大气,更威严,更叫人心悦诚服。。。总之有说不出来的味道。”四爷与她并立,望着滚滚铅云底下明黄朱红的皇宫,唇角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低声道:“会的。”小曼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嗯?”了一声,看向四爷。
四爷却已折身往乾清宫请安,小曼恍惚,还道自己听错了。
小曼独自回到雍亲王府,撞见年格格立在门房上说话,她身穿华贵吉服,有意摆摆威风,便沉声问:“什么事?”爱莲在人前素来乖巧懂事,忙规规矩矩道:“给侧福晋请安。”她恭顺客气,让小曼反倒觉得自己语气太过严肃了,遂亲手扶了一把,道:“快起身。”又问:“可是有什么事?怎么寻到门房处了?”
爱莲面露为难之色,握着小曼的手,道:“前头四爷送我一只松鼠,上头捆的吩带是十四爷的。我好生浆洗了,一直寻不到人托送到十四贝勒府,又实在不知找谁帮忙,就想着或许门房的人有办法,毕竟十四贝勒府常与咱们府走动。”
小曼以前是认识爱莲的,但过去了七八年,一来人的长相会跟着岁月变化,二来心智性情也会变化,而小曼一直深信爱莲已经死了,再加上四爷待年氏的如此种种,使得小曼对爱莲的身份深信不疑。小曼笑道:“是的,门房上的人主意多。”又笑:“我穿的这身太重了,先回去换衣。”爱莲忙又屈膝道:“恭送侧福晋。”
她这样客气奉承,小曼越发觉得她不错。
除了吩带,爱莲另外搭了一抽屉酱肘子,使了半两银子,托门房上的人送去十四贝勒府。事情办妥当了,正要回后院,身后突然有人唤:“水华?!”爱莲本能的回过头,那是她在玉泉镇用过的名字,要是稍有警惕,她都不该回头,可是。。。最近她有些怠倦了。
陈二少爷打量一番,诡异一笑,道:“你果然没死。。。”
爱莲心中有鬼,转身欲逃走,陈二少爷倒也不急,慢里斯条道:“有缘千里来相会。”说话间,门房上有太监呵斥,道:“你是谁,你怎么进来的?干什么呢?”陈二少爷回道:“我是来同掌事谈药材生意的,昨儿约好的时辰。。。”后头的话,爱莲一句都没听清,她像是撞了邪似的,逃命似的扶着丫头跑回后院。
坐在炕上,爱莲攒紧了拳头,心里许久许久都不能平静。
吩带连着酱肘子一路被人送到十四贝勒府,收领之人只知道是雍亲王府出来的,却并不知具体是谁送的。贝勒府规矩虽严,但雍亲王毕竟是十四爷的亲哥哥,便不似平常拘于常理,也无人检验,便直接送到了西小院。
十四陪着我在花径中闲散,两侧的蔷薇花变成了枯枝藤蔓,十四便叫人暂时摆上了四季青和盆栽的柏树。我挺着大肚子,十四生怕我摔跤,揽住我的腰身,一刻都不松懈。他说些朝廷上的笑话逗我,例如谁谁谁在早朝的时候睡着了,还有谁谁谁在乾清宫和康熙上晚班时,竟然跪在地上就打起鼾。那些个谁谁谁我都不认识,都是满文名字,听着像外国人,我也从未计较,也不知是真是假,权当他说故事。
大院的掌事将吩带和酱肘子交予西小院门房上的人,门房上的太监便提着食盒过来禀告,道:“启禀主子,适才雍亲王府让人送来十四爷的吩带和一屉酱肘子。”
十四怔了怔,想了半会实在记不清自己怎么会有吩带放在四爷那里,但他认得出东西确实是自己,便没多问什么。我一听说有酱肘子,嘴里就自动分泌口水,止都止不住。想也没想,就让人装了盘,与十四坐在炕上啃肘子。
十四只做个样子罢,实际没吃,只是看着我吃。我的吃相不好,曾经被小海鬼头嘲笑过无数次,但美食当前就是改不了。十四也不嫌弃,看我吃得津津有味,脸上竟露出了笑意,嘴里不停道:“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
吃完酱肘子,我往炕上一摊,自有宫人收拾碗筷,拧了毛巾替我洗脸擦手。我笑道:“今儿吃得真爽,好久没大吃一顿了。”十四笑道:“说得跟饿了几天似的,感情平素爷亏待你了呢。”我吃饱了心情好,蹭到十四身边,横着躺在炕上,将头放在他膝盖上撒娇,道:“爷自然是待我好的,我也要待爷好。所以。。。”
十四轻手轻脚的替我捋顺鬓间碎发,低头望着我的脸道:“所以什么?”
我举起手,用指尖触了触他的鼻尖,顽皮道:“所以,晚膳你想吃什么菜,我下厨给你做。”十四撇撇嘴,大掌放在我额头上,他温热的体温传在我身上,让我觉得舒坦又顺畅,暂时忘了肚子里有个小人儿一直踢我的事实。
他道:“算了吧,总呆在厨房里,爷怕烟灰熏坏了你的脸。这么好看的小脸,爷可舍不得。”难得说句甜言蜜语,我愈发高兴,道:“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十四道:“爷当然担心啊,爷舍不得嘛。”说罢,低下头,吻住我的唇,如吃糖果一般,吸吮了好一会,才蹙眉抬头道:“一股子酱肘子的味道。。。”我道:“酱肘子的味道不好吗?我怎么尝不到。。。”说完,舔了舔自己的唇,发现酱汁全给沾在他嘴边了。
☆、第一二六章 :我愿和他一辈子相依为命。
眼看要过年了,康熙竟病倒了。整个前朝,乃后宫方寸大乱。一轮一轮的大臣与皇子往乾清宫恭请圣安,康熙大多不见,我与十四带了阿醒去请安,御前的大太监李德全意欲将我们拦在外头,康熙却不知怎么惊醒了,宣我三人入暖阁觐见。
雪天阴沉,暖阁里黯淡无光,康熙半倚着靠在床头,旁侧有石常在近身侍奉。我与十四跪了安,阿醒在家里顽劣,在外头却能拿出大家闺秀的模样,极有分寸,乖乖儿立在我半步之后,连圆溜溜的小眼睛也只盯着地板,没有四处张望。
康熙老了,眼睛几乎撑不开,嘴巴扁扁的,据说是右边腮帮子上掉了两颗牙,整个脸颊都往下塌。石常在娇嫩得像他的孙女儿,端着药碗的纤纤十指如瓷玉,连我都忍不住多瞧了两眼。康熙指了指榻下的两个绿锻小墩,道:“坐吧。”
阿醒见没有她的座位,倒也不慌不急,安静的靠在我手边。
康熙张了张嘴,道:“连灌了几日的苦药,满屋子的药味,朕闻着也难受。”十四道:“儿臣刚才见了秦太医,说皇阿玛是劳累过度才伤了心神,好好养个十天半月便会好。皇阿玛且安心,等药吃完了就好了。”康熙似乎很没力气,合上眼过了一会,又忽的睁了眼道:“朕是糊涂了,才会一再的纵容太子结党私营。。。”这话康熙从未当人面说过,把我和十四都唬了大跳,既不知该不该往下接话,亦不知该说什么。
石常在是伶俐人,适时莺声道:“皇上,太医的话又不记得了吗?这几日先撂下朝事养养身,病中苦闷,只会病上加病,养也养不好的。”她半是娇嗔半是骄纵,即便是宜妃、德妃,亦不敢在康熙面前如此。我不禁对石常在刮目相看。
难得康熙听得三分劝,便不再说论朝事,他沉下声,眼睛复又闭上。
李德全见此,朝十四打了个眼色,十四意会,起了身道:“皇阿玛好好养病,儿臣先行告退。”康熙似睡着了一般,连眼皮都没抬。石常在低声恭谨道:“请去吧。”我与十四默默跪了安,牵着阿醒回去。
阿醒往后退了三步,蓦地挣脱了我的手,我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没来得及反应。只见她蹑手蹑脚走到御榻前,轻轻的扯过被子盖住康熙露在外头的脚,又用她的小手用力掖了掖。康熙闻得动静睁开眼,正好看见阿醒肥嘟嘟的小脸蛋。
这些天能进暖阁探望的人虽说不多,但孙子辈的嫡女嫡孙几乎都来过,却只阿醒给他掖被子。他几乎不记得有这么个孙女,连名字都记不大清,只知是老十四家的大格格。
康熙心头的一软,问:“你叫什么名字?”
阿醒道:“我是阿醒啊,是皇爷爷封的县主呢!”她话里有几分责怪,意思是你怎么连阿醒的名字都不知道?幸而她年纪小,童言无忌,不然我的小心脏儿可承受不了。
十四道:“阿醒,不得无礼!”
康熙摆摆手,显出平易近人的慈爱,微笑道:“不怪她,是朕不好,连亲孙女的名字都记不住。”又道:“阿醒啊,你在宫里陪皇爷爷住两日可好?”
竟是商量的语气。
阿醒毕竟是小孩,不知轻重,她摇摇头道:“不行的,我额娘怀了小宝宝,阿玛说要好好照顾额娘,不然额娘摔了伤了可就出大事了!”难怪这些天幼儿园停了课,她日日都黏着我,像牛皮糖似的,原来是有十四下命令。
康熙也不勉强,和颜悦色道:“甚好,甚好。”
阿醒跑回我身边,我们再次跪了安,方却身而退。外头下起大雪,十四怕我淋湿,我却担心阿醒,十四顾着大的,又要顾着小的,自己免不得淋了个通透。回到府里,我立即让玟秋烧了两桶大大的热水,给十四和阿醒泡澡。等他们收拾干净了,才收拾自己。玟秋心细,又命人熬了姜汤,我让阿醒和十四都吃了一大碗,自己也吃了一碗。
夜幕降临,十四阿醒的头发都没干,两父女披头散发,穿着寝衣在屋里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轮到阿醒藏时,无非是被窝里、柜子里、帘幕下,十四丝毫不给悬念就给找了出来。再轮到十四藏了,阿醒却找了一刻钟都没找到。
她向我求助,拉着我到她的寝屋,从里到外的翻找。
然后我在柜子顶上找到了蹲在角落里的十四,阿醒一看就懵了。我笑得眼泪水翻滚,道:“哎呦,你和阿醒玩,有必要那么严肃藏到柜子顶上吗?”十四直接从柜子顶上跳下,满脸正经道:“我想来想去,还是上头最隐秘。”
阿醒以仰望神灵的姿态仰望十四,觉得他是世上最厉害的人。
这家教,我竟无言以对。
哄完阿醒睡觉,十四抱我上榻,替我宽衣。钻进有点凉凉的被窝,不得不使劲儿靠着他,就像依偎着一个热水袋。吹灭大灯,只剩两盏豆子般的小油灯发出朦胧的光辉。我道:“你都跟阿醒说了什么?这些天她黏我黏得厉害。”十四一只手放在我肚子上,感受双重的脉动,低声道:“我让她好好照顾你,免得你摔了绊了。”
别人都是额娘照顾孩子,偏十四是让孩子照顾额娘。
我嗔笑着瞪他,道:“我照顾她还差不多。。。”十四道:“是谁绣虎头鞋时,靠得灯火太近把头发给烧了的?”那是不小心好么?这也能拿出来说?十四接着道:“是谁昨儿吃酸菜鱼把喉咙给卡了?”那个。。。被鱼刺卡喉咙的人满世界都是,并不稀奇啊!十四还道:“今天早上是谁一只脚穿绣花鞋,一只脚穿花盆鞋,直直就往外走,玟秋拉都拉不住!”
我。。。
真的,我只是一孕傻三年而已。
我心里感动,昂起脸亲了亲十四的脸。又解开寝衣上的第一粒纽扣,捂住十四的手放在肩膀处,道:“是不是很滑?我今儿新用了一种香脂和皂角,额娘让内务府的人送来的。。。”我还想让他闻一闻,上面有淡淡的蔷薇花的味道。他确实闻上来了,用嘴。
自我有孕后,他就甚少碰我,怕动了胎气。再说侧福晋屋里他是不去的,其她屋里的格格又都没了,他年轻气盛的,确实忍得辛苦。但——妻子怀了孩子,丈夫保持忠贞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不必说那些什么生理需求之类,都是极为狗血且不负责任的借口。
我可受不了我的男人左拥右抱,装模作样也不成啊。
从肩膀开始,再到胸,再到腰,再到腿,每一处像是点燃了似的,零星的火光渐渐汇聚成一股冲不出去的热流。得不断的汲取,不断的摩擦,不断的用激情去舞动,直待破流而出,一点点的消失殆尽,心底深处才会慢慢慢慢的静谧、祥和、安然。
半夜风雪簌簌,十四睡着了,他的呼吸沉稳的扫过我的耳垂,暖暖的,就像他的体温,就像他唇齿的温度,就像他还停留在我的身体里,而我如同一枝攀藤草,因为有他在,才能生根发芽不断的长高长大,才能屹立不倒。
我愿和他一辈子相依为命。
康熙直到过完年,依旧圣躬违和。十四一日一日的往宫里跑,有时康熙特地说要见阿醒,十四没法子,只能连着把阿醒带去。阿醒倒欢喜,既可以出门,又可以见康熙。她还是很喜欢她的皇爷爷,血肉之情,简直没法用常识解释。要知道,不说康熙与自己子女的感情有多深,对孙子辈的绝对没有多少照料,一年到头,能单独召见的,少之又少。
上一回探病,是康熙头一回正眼瞧阿醒,阿醒也是头一回离康熙那么近距离。如此隔了半个世纪的两人,偏生出了感情。
于是大年三十晚上,康熙以阿醒生辰为名,晋她为郡主。
初一早上,我进宫给德妃请安,碰见小曼和四福晋,小曼有弘历倚仗,在德妃跟前竟比四福晋还得脸。四福晋性子弱,心里虽有气,面上却绝不表露。好在小曼是知礼之人,不喜惹是生非,处处自觉低四福晋一等,两人往宫里走动,也算和和气气。
小曼知道阿醒晋了郡主,扶我到僻静处,压低声音道:“你可要仔细些,前头我听说皇上要从孙女里头挑一位格格嫁到蒙古结姻亲呢。”我丝毫不以为意,道:“阿醒才五六岁,成婚还早着呢。”小曼道:“那可说不准的,也有指了婚,过两年再去蒙古的。。。”
她一提这个醒,我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半空,蒙古。。。没飞机没火车的年代,走路得走多久啊,一旦嫁过去就等于再也见不着面了。小曼又道:“雍王府李氏的大格格正是嫁娶年纪,李氏急得不得了,日日求四爷呢。前头。。。”她警觉的看了看周围,方细不可闻道:“前头大格格连门都不出了,一有人请就推说生了病,卧榻不起,应当是四爷的意思。”
我深觉有理,道了谢,打算回府同十四好好谈谈。
☆、第一二七章 :回吻
在宫里用了晚膳,傍晚时分方回府。十四前朝后宫来回走动,累得两眼发黑,我不忍再扰他,便至第二日才与他提及阿醒婚嫁一事。
十四难得放假,早上陪我用完早膳,坐在炕上翻看去年庄子上的纳贡。几名丫头将一匹一匹的绫罗绸缎摊开放在案几,玟秋指着送礼名册给我瞧,又道:“八福晋送了是缎子,咱们总不能回赠缎子,得换成别的。再有四福晋、十三福晋送的是金锁。。。”她一桩桩说得明白,把里里外外该回礼、但她又拿不定主意的地方通通说予我听。
我让她拿出这几年的人情礼薄,命她依着去年的规矩办事,又从布匹里头挑了两匹好的送与四福晋、十三福晋,便让玟秋等退下。
十四也看完了,勾出几处不甚明朗之处,让张芳芳下去查。
待屋里没了外人,我依着十四坐下,道:“听说皇阿玛要与蒙古联姻,从孙女辈里头挑拣,你可知道?”十四侧身将我揽在怀里,道:“你担心阿醒?”我愁眉苦脸道:“能不担心吗?以前她在我肚子里时,倒没怎么觉得,如今反倒牵肠挂肚。她一辈子在我眼睛底下过活,我才安心呢。”十四拢了拢我的肩,道:“不怕,有爷在呢,不会叫你看不见阿醒。”
有他这句话,我略略放下心中大石。
次日他陪我回娘家,完颜罗察抱着阿醒不肯撒手,宝贝得不得了。他自己有了两个孙子,一个是大哥的孩子,一个是小海鬼头的孩子,两个都是男孩儿。别的大户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有些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