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丹阳公主渐渐蹙起眉头。
不多时,她白皙细腻宽广的额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渐渐布满细密的小汗珠。
君玉躺在树枝上,笑眯眯的咬着一根草茎,远远瞧着,丹阳公主虽为女子,但棋风凛冽,杀气腾腾,自家主子似心不在焉,东边随意落一子,西边无意落一子,却不费吹灰之力将杀气化解,不动声色的把黑子步步逼入绝境。
君护卫心情很好,主子太过挑剔,平日只找他陪着练棋,而且为人阴暗狡诈,自己总是被虐的七窍生烟头顶冒火,这回,看主子虐别人的感觉,真是不一般的爽!
王瑾之坐在谢朗旁的石凳上,扭头便可看见谢朗那线条精致完美无瑕的侧脸,她吞吞口水。其实,长得帅算不得什么,她来这个世界已经见过许多帅哥,虽说谢朗比别人都要更帅一些,但她也是见过世面的国公家的小姐,能吸引她的,还是谢朗那看似随意,实则认真的神气。
“认真的男人最帅!”她在心中默默狂吼道。
“你赢了!”看着谢朗又落下一子,丹阳公主面色惨白,她很多年没有输过了,而且输得这么惨,气得她想暴跳,想骂人,想杀人。但即便这样,她仍是记得自己的公主身份,很快她面上换了笑颜,语气平和,柔柔说道:“二哥此局极妙,妹妹领教了。”心中却仍是愤愤,当年父亲为何要把姑妈嫁与那扶风王室,这个所谓的二哥,真该拉出去砍了,整个扶风王室,都要灭了才好!
谢朗接过君玉递来的茶水,浅浅饮了一口,不在意的道:“公主承让,在下险胜。”
丹阳公主侧过脸去,不再说话。欲起身离去。
“公主,咱们说好围棋赌诗,你可是忘记了?”谢朗突然笑着问道。
丹阳公主欲离开的身影顿住,她缓缓转过身来,默默看着谢朗,那眼神,犀利的能把人杀死,眼光如刀,仿佛要将谢朗脸上挖出个大窟窿。
最先背后说人坏话惹事的几个贵女们此刻大气都不敢出,站得离公主远远的。
空气中,寒气飘荡,似乎气温都下降好几度,让人觉得鸡毛疙瘩炸开,寒毛倒竖。
两人剑拔弩张。
王瑾之憋住笑,依谢朗那臭脾气,他才没心情和公主赌什么诗,不过是要刁难公主罢了。不过公主娇纵狠毒,虽然得罪她以后可能会麻烦不断,不过看她变脸,很解恨!
王瑾之走上前去,道:“公主,围棋不过是游戏,何必为胜负所烦扰?这作诗,要是为难,作罢就是。”
公主的脸色黑了下来,凤眼圆瞪,几欲喷火。
“依我看,不如这样,这诗词,我和王家妹妹各做一首,算是添个趣儿,如何?”站在侍女后面,一直未言语的郑燕飞轻轻说道。
谢朗性子虽冷,却也不是那阴险小人,只想教训一下公主,目的达到,其他他懒得管,遂点点头,看王瑾之一眼。
王瑾之额上落下一排黑线,谢朗,你那是什么眼神!!!那斜睨的一眼,全是□□裸的鄙视,言下之意是:这个不会你也不会吧?
其实这个嘛,她得确不会。不过,这回,咱可以开开金手指。王瑾之得意的偷偷笑了笑。
“小女学识浅薄,拙作不登大雅之堂,还请大家不要笑话。”郑燕飞娇羞一笑,轻言道。见众人目光看了过来,她缓缓吟道:“乳鸦啼散玉屏空,一枕新凉一扇风。睡起秋色无觅处,满阶梧桐月明中。①”
立在一旁的贵女们此刻活了过来,连连惊赞!
王瑾之撇撇嘴,得,看我的吧。张了张嘴巴,突然惊悚,她背不出来!诗词她看了不少,但大多只记得只言片语,要完整背出来,根本就不可能。
谢朗目光斜了过去,嗯?这也不会?还得他帮忙?
王瑾之正好对上谢朗疑惑的目光,老脸一红,慌乱见瞥见山脚下绕景阳东流而去清河,脑中灵光一闪。
“登临送目,正故国晚秋,天气初肃。
千里澄江似练,翠峰如簇。
归帆去棹斜阳里,背西风,酒旗斜矗。
彩舟云淡,星河鹭起,画图难足。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继。
千古凭高,对此漫嗟荣辱。
六朝旧事如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②
念完她环视众人,见她们都是一脸震惊!心中暗爽一把,幸好老娘当年辛苦背书!
郑燕飞看着面前的眉飞色舞的女子,微微笑了笑,道:“果然是好词!”双手却在袖中紧紧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 ①立秋 刘翰
②王安石 桂枝香金陵怀古。
自己写不出来,引用啦。
☆、病重
公主等人吃了憋,阴沉着脸走了。
一时间莲池边人影散尽,只留得谢朗仍是坐在亭中,静静的注视着那纤细的身影不疾不徐施施然走远,转过花墙,不见了身影,只余花墙上攀着的一丛爬山虎郁郁葱葱,风过藤蔓叶片摇动,簇簇作响。
良久之后,似乎才想起今日来此的目的,“云落!”谢朗沉声唤道。
“主子!”云落不知从何处“嗖”的窜了出来,低眉敛目站在谢朗身后。
“顾大人到了吗?”
云落道:“顾大人早就到了!刚才那群小姐中便有顾大人的千金。”
谢朗点点头,清透琉璃眼眸中神情肃然,全无半分嬉笑之色。“带我过去。”
两人未走几步,见君玉突然从树上倒挂下来,在谢朗面前晃悠,满脸堆笑,贱兮兮的问道:“主子,今日可玩得开心?想必在王姑娘心中,刷了不少好感吧!”
谢朗不语,抬脚,一脚踹出,将那挡路之人踢飞,然后迈着均匀的小碎步,高雅矜持的前行。
云落看着重重砸在地上的君玉,吸了口冷气,看着都觉得疼!他冷汗滴滴的跟在主子身后,眼皮跳个不停。主子最近十分不正常,看,看,今天为了那王小姐,居然和一群贵女们计较起来,还下棋!这些女人,主子以前根本就看都不屑看的。玩耍到这个时辰,连正经事情都耽误了!红颜祸水呀!
被称为红颜祸水的那人却浑然不觉。看着公主那气得似要晕厥的样子,她心情大好,别了谢朗,一路哼着小调,去找大哥,她饿了。
王瑾之走到禅堂,发现王凝之正立在廊下,见了她,带了责备的语气问道:“怎么玩到这个时辰!随我下山!”
王瑾之有些诧异,这么早就要回去?还以为傍晚才能回府呢!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王凝之吩咐车夫将车赶快一些。山路本就崎岖,马车一跑快,更是颠簸,王瑾之一不小心,脑袋上已经撞了个大包。
王凝之见状,忙让车夫行慢些,拉了妹妹到面前,仔细替她瞧了瞧那包,却是无碍,只是红红的顶在额角,看起来很是滑稽。他忍不住笑起来,拿手揉了揉。“你小时走路不稳,总是摔跤,常摔得满脑袋大包,不碍事,揉揉就好。”
王瑾之狠狠剜了大哥一眼,嘟哝道:“你急着下山干嘛?薛旻怎么没跟你一起?”
“当然是下山吃饭了!难道你要在山上吃素斋?”王凝之侧头看着妹妹,有些担心妹妹是不是脑袋撞坏了,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都不明白。
王瑾之彻底无语,“敢情您每顿都得吃肉!”
“你看我哪顿饭吃青菜了?”王凝之斜妹妹一眼,“吃青菜什么的,也就阿旻能忍受,他吃完素斋还要和老和尚再战一局,咱们不等他,吃饭要紧。”
王瑾之摸摸额头,自家大哥养尊处优,吃穿用度皆是精细,真能矫情!
王凝之瞧着妹妹傻乎乎的样子,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向来反对父母送妹妹去九霄山,也反对父母那么娇惯妹妹(他是忘了自己也百般宠溺小妹),如今弄成这么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以后可如何是好,还好陛下给赐了婚,不然他真是担心妹妹会嫁不出去。
马车进了西城门,在离城门不远处的一栋酒楼前停了下来,王凝之先下车,刚刚伸出手去,王瑾之便扶着他的胳膊稳稳跳落到地上。
王凝之瞪了瞪眼,道:“你出门在外就不能像个淑女一样?蹦蹦跳跳让人看见不知怎么说!”
王瑾之鄙视的看大哥一眼,“惺惺作态,看着就矫情!哥哥你若喜欢,以后在你面前,我扭捏一些便是。”
硬梆梆的话甩出来,噎得王凝之愣了愣,随即抬手赏她一头爆栗。
“大哥,为何停此处?你曾给我讲过京城的食肆,此间并无特色。”王瑾之捂着头,不解的问道。
王凝之边走边道:“你玩到那么晚!我饿了,此处最近!”
王瑾之知趣的闭了嘴巴,她发现大哥饿了的时候,脾气特别坏。平日里对她,都是捧在手心里,今天却处处嫌弃她。
王凝之选了靠窗的雅座,又挑捡着点了几样尚可入眼的菜品,让店家温了清酒,边喝酒边和妹妹闲话。
兄妹二人说得正热闹,忽听得街上阵阵马蹄声,转眼便见三骑快马从窗前飞掠而过,扬起漫天灰尘,马蹄将街边不少小摊践踏的凌乱,引来一阵抱怨之声。
对面聒噪的那人突然静了下来,王瑾之奇怪的抬头看自家大哥,见他正眯着双眼,看着那远去的一行人,不知在想些什么,神情甚是凝重,静若凝渊,午后的日光斜斜打在他身上,绣有繁花朵朵的紫色锦袍泛出淡淡光华,宛若眩光中的神邸,莫名的沉郁气息弥漫开来,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大哥!”王瑾之唤道。
王凝之仍是看着远方,没有反应。
王瑾之扯扯他的袖子,“大哥!……”她有些担忧又有些生气,拖了长长的尾音。
王凝之回过神来,笑笑。“时辰不早了,快吃,醉韵楼的菜品虽无特色,但尚可充饥。吃完咱们回府,晚上再让下人给你做好吃的。”
“刚刚过去的是什么人?为何如此嚣张。”王瑾之忙问道。
“送军报的。快吃,吃完回去。你要不吃饱,这个时辰回府,也无饭菜可吃。”王凝之往妹妹碗中送了几筷子菜,见妹妹香喷喷的吃饭,他忍不住勾唇。他自己却是简单吃了几筷菜,勉强刨了半碗饭,便放下筷子,拿巾帕拭口,算是吃过了。
吃完饭,两人又上了马车。马车一路狂奔,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晋国公府。
王凝之下了马车,唤过侍女,让好生照顾小姐,转身便奔着书房去了。
王瑾之见大哥这么匆忙,心里存了疑惑,却也没多问,朝堂之上,估计又有什么风云要起,她也帮不得多大的忙。
刚刚回了房,她快步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下,舒一口气,躺成一个大字!早上起得早,她累坏了!
被窝还没压热乎,阿绿便领了云氏房中的丫鬟过来,那丫鬟道:“小姐,老爷今日身体不适,太医过来把脉,此刻还没走,夫人让您也过去,再把把脉。”
王瑾之一惊,她爹爹身体向来康健,怎么突然不适?忙跟着丫鬟去了主院。去了才知道,原来国公爷早上登高,出了汗,吹了风,便有些着凉,太医道是无大碍,好生调养便是,开了药,又给她把了脉,由王凝之送了出去。
因国公生病,虽然太医说吃药休息几日便会大好,云氏担忧,心情很不好,晚饭便各人在自己院中简单吃了。
晚间,王瑾之又去探病,见大哥和母亲坐在床边,二人正低低说着什么,见她过来,拉了她在床前坐下。
晋国公睡得沉沉,面色微微的红,显然是在发烧。王凝之正从水盆里拧了帕子给他敷在额上。云氏坐在床头软凳上,看着沉睡的丈夫,满脸担心。
“父亲可好些了?”王瑾之轻声问道。
云氏摇摇头,“你父亲平日身体好,多年未病过,这一次,恐怕没有太医说得那般轻松。”
“晚上请过太医没?”
“太医来过,刚走。”王凝之沉沉道。
室内的气氛有些沉重。
王凝之看着妹妹,神情严肃,缓缓道:“瑾之,你与薛旻的婚事,定在下月初八。”
王瑾之心中一震,怎么这么快就定下来了,忙扑到云氏怀中,将脸埋在云氏腿上:“母亲,哥哥尚未婚娶,我不想出嫁。”
王凝之叹一口气,道:“妹妹,今日军报,落鹤关情况十分不好,我们王家食人俸禄,不可能作壁上观,估计再过些时日,我和父亲便要领兵去落鹤关,你若嫁得薛家,我自不用担心你,家中诸事,也能得薛家照料,我们便无后顾之忧。”
王瑾之从母亲怀中抬起头来,“大哥,我自己能照顾这府中诸事,你不必担心我与母亲。”她所言不虚,在她自己的时代,她也算是事业小成,手下管着上百号人。她自信,这小小晋国公府,还是能管理的滴水不漏。
王凝之只觉的无奈,话已至此,妹妹仍是任性,他眼神微沉几分,不得不把其他厉害关系简短的一一剖解:“战事难测,朝堂之上,更是凶险。万一朝中形势于我们不力,薛丞相亦能从中周旋。阿旻是你自己选中之人,不要任性,早些嫁过去的好。”
王瑾之还要撒娇,听了这番话,却是说不出什么来,王凝之所说,却是属实,王家树大招风,艰难保存,若她嫁去薛家,得确大有裨益。
她垂头不语,室内静了下来,只听的角落里秋虫的嘶鸣,声声刺耳。
“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今天玩了一天你也累了。父亲这里我守着便是。”王凝之看着妹妹那委屈的样子,语气软了几分。“母亲也歇着去吧,有我陪着父亲,毋须担心。”
云氏这一天也是十分劳累,遂点点头,嘱咐儿子一番,领了女儿回房歇息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作者君终于出现了。
好不容易把开头写完,开始进入正题。
:…)
☆、行刺
晴朗了多日的景阳帝都终于飘起了秋雨。绵绵的雨丝淅淅沥沥,飘洒在天地间。经秋雨洗刷,街旁雨中林立的槐树枝头迅速转黄,洋洋洒洒落了一地,只剩光秃秃的青灰色树干。
原本掩映在翠色之中生机勃勃的都城突然显出些荒凉颓废的味道,街道上积水横流,湿漉漉一片,地上那层厚厚的黄叶,被踩踏的到处都是,染了尘泥,变得黑乎乎的,更显脏乱。
因为下雨,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清道夫们三三两两散落在朱雀大街上,带着斗笠披着簑衣,拿着大扫帚,缓慢而又无力的挥动扫帚,“刷——刷——”的扫地声回荡在空空的大街上。
遥遥的,从朱雀大街的东头行来一辆马车。黑色沉香木的车体,描以金红相间的古朴花纹,沉重的车轮上,凸显出群虎嬉闹的浮雕。整辆车看起来毫不起眼,却望之觉得贵不可言。车后跟了四骑护卫,缓辔而行。
突然,披着簑衣的清道夫都扔掉手中扫把,甩开身上的簑衣,从腰间拔出长剑,飞掠冲向那辆马车。
冲在最前的四人左手一扬,黑光一闪,成千上万的暗器飞散开来。下手狠毒,一出手就是数十种暗器,凤尾针、梨花针、金钱镖、飞蝗石、铁蒺藜、血滴子……漫天飞旋,带出细微而又尖锐的呼啸,如厉鬼泣哭。铺天盖地,无处可躲。
那四个护卫看似沉默不起眼,此刻突然个个眼中迸发精光,精神抖擞,“哈,终于可以练练手了。”有人低低说道,语气中竟满是兴奋和期待,毫无惧色。
“雷霆卫终于出了纰漏,灭掉这批人,咱们找那叶明直,好好羞辱他一番!”
护卫们虽嘴中嘀咕不停,却丝毫没有耽误手下活计,他们旋身而起,在空中拉出红黑交错的长线,瞬间刀光团团,密不透风,时而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