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枪，是一种十分枯燥的工作，打一枪调一次，打一枪调一次，不是高了就是低了，不是偏左就是偏右，特别是对唐正这样，既追求完美，同时自身的“职业”，也对枪械精度要求极高的人来说，校枪就更加的繁琐、漫长了。实际上，这一整天的功夫，两个人基本上全都耗在了这洋行的靶场之上了，直到天色擦黑，最后一把步枪才校准完毕。而等他们回到精武馆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了……
第二十二章 急转直下
“怎么样？刘师弟，易师弟，你们两个有没有找到陈真？”唐正跟刘猛，是最后回来的两个人了。大师兄等人却还在耐心的等着他们，然后，他们刚一进门，大师兄就十分急切的问了出来。可惜，以找人为名，办自己的私事为实的两个人，怎么可能给出让他满意的答复来呢？
“唉，没找到就算了吧，上海这么大，陈真又是躲得严严实实的，丝毫不露面，找不到他才是应该的……今天不算，明天后天，还有两天时间，我们总能找到他的。好了，两位师弟，你们也忙了一天了，赶紧去吃晚饭，然后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精武馆的师兄弟们，又出去跑了整整一天，理所当然的，自然还是没有找到陈真了。而且，转过天来，也就是“最后通牒”的最后一天早上，更加严重的坏消息传来过来：“昨天晚上，虹口道场的那个胡翻译，也被人打死了，同样是被吊在电线杆上面了！”
“什么？”听了三师兄传回来的这个震撼性的消息，大师兄等人都是齐齐惊呼一声，猛地站起身来，饭堂当中，沉重的椅子摔倒的声音，顿时连成了一片：“胡翻译被人杀了？还是挂在日本领事馆的门口电线杆上了？”
极度的震惊与慌乱之下，大师兄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好在的是，三师兄摇摇头，总算是给出了一个不那么“刺激”的回答：“不是的，胡翻译没有吊掉在领事馆门口，而是直接被吊在虹口道场前面了……”
“哦。”大师兄等人都是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有些后怕的开口道：“还好，总算还留了几分余地……”
不过，还没等大师兄把这一口气出完，又有一个师兄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连声大呼不已：“不好了，不好了，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快来看啊，巡捕房的人把我们的大门都给堵住了！”
“什么？”一众师兄弟都是脸色数变，簇拥在大师兄身边，一窝蜂的冲了出去。果然，就在武馆大门不远的路口上，的确多出了四个黑色警服，身背长枪的武装警察。他们两两一对，在路口处站得笔直，不了解内情的人看来，就像是专门跑来为精武馆站岗放哨的一般。这不，大清早的，就已经吸引力了许多人，站得远远的围观了……
“几位差大哥，不知道你们当中，谁是话事人，可否出来说个话？”大师兄脸色铁青，双拳紧握，但是，走到那四个警察身边，跟他们搭话的时候，他却还是放松了语气，摆出了较低的姿态。
而这四个警察，也并没有什么趾高气昂，嚣张跋扈的作态，互相对视一眼之后，离得最近的一个中年警察就微微摇了摇头，开口道：“刘先生，我们这里四个人，都是一般大小，没有那个是领头的。我们的队长，现在正在你们的后门口，亲自驻守呢，你要是有什么问题的话，直接去后门口找他就是了。”
“后门口也有人在驻守？”一众师兄弟闻言，脸色又都更加沉了几分。大师兄也是深吸一口气，这才压住了满腔的怒火，再次开口道：“那么，不知道几位在执行什么样的任务，竟然跑来，把我们精武馆的前后门都堵住了？”
“呃，这个嘛，都是上峰的命令，我们这些小人物，也只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不动声色的，大师兄就将几个银元悄悄递到了这中年警察的手上。然后就见他的神色微微一动，沉吟了一下之后，这中年警察就开口补充道：“唉，其实，对于已故的霍大侠，对于你们精武馆，我们这些人都是十分佩服的。”
“只不过，这一次的事情实在是太大了一些，不仅我们的顶头上司下了死命令，而且，听说这是日本领事亲口说了，如果我们巡捕房再拿不出交代，那么，租界当中的驻军，就要亲自出动了！没有办法，我们只能这样了，一方面，固然是要做做样子，另一方面，这也是对你们精武馆的保护啊……”
“租界的驻军都要调动，事情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了吗？”大师兄吸了一口凉气，就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一般，他那满腔的愤怒，都是烟消云散，全都化作了慌乱与惶恐了。
那个中年警察见状，又是微微叹了口气，再次开口道：“刘先生，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不必这么着急了。况且，我们兄弟，接到的命令，也只是驻守路口，不让任何可疑的人物混进精武馆去捣乱。至于刘先生你们，还是可以自由出入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那中年警察，似乎极快的向大师兄使了个眼色，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大师兄闻言，先是微微一怔，然后就是满脸感激，双手抱拳，深深一礼，但却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这就是所谓的“大恩不言谢”的意思了——虽然，在中年警察来说，只是几句话而已，但是，对于精武馆，这却是一个很有可能关系到整个武馆存亡的大事了……
“不必如此，刘先生不必如此。”中年警察一摆手，侧身让开了大师兄的礼敬，开口道：“这其实是我们探长的意思。他说，平时的时候，我们可以为了工作、为了保住饭碗而昧上一点良心，但是，这个时候，我们却决不能落井下石了，毕竟，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中国人啊……”
“嘿，没想到，那个探长，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吊在人群最后面的一众天选者们，都是浑身一震，露出了些许复杂的神色来。不过，唐正却是心里一动，有些狐疑的样子，下意识的一转头，就见刘猛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目光却是看向不远处的围观人群——在那人群中，很有一些面目普通，但是举止不怎么自然的身影存在……
第二十三章 顺水推舟（上）
“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了，大家说说，我们应该怎么办吧？”回到武馆之后，大家也没有散去，而是不约而同的集中到了一楼的会客大厅当中，气氛沉闷的商讨对策。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要我说，我们不应该再多犹豫了，而是应该当机立断，赶紧离开这里，甚至，赶紧离开上海才行了。毕竟，外面那巡捕兄弟也说了，这一次，要对付我们的，不再是巡捕房，而是日本人的驻军了！这，我们怎么可能敌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军队呢？”
一上来，三师兄就大张旗鼓的表明了自己的意见。而这番话，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不过，大师兄，四师姐，还有一些人，却是皱紧了眉头，下意识的摇头不已：“不妥，不妥，我们都走了，精武馆还要不要了？师父的一番心血，难道就这样断送在我们手里了吗？”
“况且，还有一个问题，我们早就提到过了，那就是，在场的师兄弟当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上海本地人，我们倒是可以离开上海暂避一时，可是，他们怎么办？也跟着我们背井离乡吗？”
这是二师兄的问题，他代表的，就是四师姐以外，其他人的顾虑了——当然，师姐本人的牵挂，自然就是陈真了，如果大家就这么离开了上海，那么，陈真一个人肯定是要跟众人失散的了……
几个现实的问题一提，大家都沉默了下来，三师兄的提议，也是基本上面临着无疾而终的结局了，他虽然不怎么甘心，但是，回过头来想了一下，自己的确没有办法解决那些问题。于是，他也只能恹恹的闭了嘴。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人群后面响了起来：“我来说几句吧！”
“大师兄，各位师兄弟，我能说几句吗？”不出意料，站出来的是杜胜。现在的形势虽然跟几天前讨论的时候不太一样，但是，对于杜胜一开始的时候提出的那个设想来说，反而更加有利一些才是，因此，他这才当机立断的站出来了。
“杜师弟，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直接说出来。现在，精武馆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正是需要大家齐心合力，共度难关的时候了！平时的那些讲究，那些虚礼，现在也不必那么较真了！”
“那好吧，我就说说我的想法。”杜胜向大师兄点点头，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大师兄，你也说了，现在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刻了，那么，五师兄到底在做什么事情，应该也是时候告诉大家了吧？”
“这个？”大师兄没有想到杜胜一上来就提到了这个问题，微微一愣之后，这才轻轻叹息一声，点点头，开口道：“罢了，现在也的确不能再让大家蒙在鼓里了。”
“各位师兄弟，大前天晚上的事情，相信大家都听到一些传言了，现在，我要告诉大家的是，陈真之所以要打死陈管家与田厨子，是因为他发现，那两个人竟然混进我们精武馆的奸细，而且，师父的死，也是因为他们在师父的饼干当中投毒造成的！”
“啊？什么，这是真的？师父当真是被人害死的？”虽然，在这两天时间里面，精武馆当中，也不是没有相应的传言。但是，听到大师兄亲口说出这样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场的人也都是变了脸色，之前那种愁云惨雾、迷惘慌乱的气氛一扫而空，几乎所有的师兄弟都是脸色涨得通红，不管不顾的大声喧哗起来……
“我说呢，师父的身体那么好，怎么可能这么突然的就被一点点小毛病打倒了，原来真是有人暗中下了毒手……”
“凶手是谁？我们要为师父报仇！五师兄呢，他怎么也不跟我们说一声，自己一个人就跑出去了？难道是不信任我们吗？”
“报仇！不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杀师之仇，不共戴天，我们的确要为师父报仇！”杜胜的声音并不怎么高亢，但是，出奇的，却是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关注，大家一点点的安静了下来，不由自主的将目光集中到他的身上，仔细的聆听着他的讲话：“至于仇人的真实身份，五师兄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一两天来，大家看看他一直在针对什么人，结果上面，自然也就一目了然了！”
“针对谁？日本领事馆，虹口道场……谋害师父的，是日本鬼子？”脑筋转动较快的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叫了出来。然后，剩下的人也反应过来了，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大师兄，等待他的最终确认。
“不错，凶手正是日本人，更加具体一些，就是虹口道场的鬼子！”在无数双灼热的目光注视之下，大师兄也没有办法顶住，只能说出了实话。而杜胜等的也正是这句话，不等大师兄反应过来，他又是一挥手，再次扔出了一颗重磅炸弹：“其实，日本人想要对付师父，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而是怀恨在心，蓄谋已久了！”
“这两天时间里面，大家都在寻找五师兄的踪迹，我们也不例外，我跟易凡师弟两人一路，也在外面转悠了足足两天了。虽然没有找到五师兄的踪迹，但是，无意之间，我们却打听到了一些更加不得了的消息！”而这个时候，刘猛也站出来配合杜胜了。
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刘猛这才缓缓开口道：“被五师兄打死的田厨子，他并不是中国人，而是日本人，而且，他还是虹口道场，吉田的亲弟弟！”
“吉田？”提到这个名字，反应最大的，就是二师兄了：“就是大前天带人来我们武馆闹事的那个吉田？”
“不错！”刘猛点点头，继续道：“吉田的弟弟，我们姑且还是称他田厨子好了，他之所以混入我们精武馆，其实一开始的时候，也并不就是想要谋害师父，而是想要偷学我们精武馆的绝学‘迷踪拳’。”
“只不过，努力了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结果，后来，师父又多次打败了日本武士，严重挫伤了日本人的自尊心，他们这才暗下毒手的！而这个过程中，替他们穿针引线，甚至准备毒药的，正是虹口道场的那个汉奸，胡翻译！”
“什么？这件事情当中，竟然有这么多的内幕？杜师弟，刘师弟，不知道你们这消息，是从哪里得来的，可靠吗？”连番的猛料爆出来，底下的师兄们自然是一片哗然，大师兄都有些坐不住了。
刘猛跟杜胜对视一眼，交换了个眼色，就开口回答道：“大师兄，这些消息，都是我们花了大价钱，从日本领事馆，还有虹口道场的几个中国杂役那里买来的，应该有八九成的准确度！”
“八九成的准确度，那基本就是真的了。”获得了答复，大师兄却反而有些颓然的重新坐了下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田厨子到我们精武馆来，已经有三年多的时间了。三年多之前，日本人就已经打入了我们武馆内部！嘿，他们还真是深谋远虑，所图者极大了……”
“不错，日本人，一向都是这样的德行。对于他们看上的好东西，总要千方百计的巧取豪夺过来才行。而且，偏偏，这些家伙的心眼又是极小，做了坏事之后，敢做不敢当不说，甚至还不许受害者站出来说他们的坏话的！”
适时地，杜胜也是露出了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来：“依我看来，五师兄也应该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否则的话，他也不会杀胡翻译了。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日本人也快要被逼到墙角了！我敢断言，为了掩盖真相，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五师兄的。”
“甚至，我们这些人，也很有可能在他们杀人灭口的范围里面！”天选者中，还有人冷不丁的插了一句嘴，一下子就让室内的温度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是浑身一震，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了。
第二十四章 顺水推舟（下）
“杜师弟，不要胡乱猜测！”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大师兄忽然板起脸来环视一圈，却没有找到那个“罪魁祸首”，只能呵斥了杜胜一句。
“我们这里这么多人，如果一下子全都死光了，而且还是死在日本租界当中的，那么，无论如何，租界当局都是难辞其咎的。这岂不是欲盖弥彰了吗，还怎么杀人灭口？”
“嘿！”杜胜撇撇嘴，冷笑一声：“大师兄，你说对了，日本人最擅长的，除了死不要脸以外，就是欲盖弥彰了！我这么说，你还别不相信，前几年，日俄战争的时候，发生的在旅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吧？人家外国记者都已经把详细的照片登出来了，可是，你见到日本人承认了吗？再有，南京……”
说到这里，杜胜自己也察觉到失言了，也是很快闭嘴，将话题重新交还给了刘猛：“正是因为我们现在身处日本租界，这才最大的危险啊。如果日本人当真铁了心要把我们一网打尽，那就更加方便了，只需要派兵把租界的入口封锁起来，把我们全都杀光之后，一把火烧了精武馆，到时候，还会有什么证据留下来？甚至，到时候，还会有人为我们这些人鸣冤叫屈吗？”
“你这么说，那就是纯粹的不讲理了嘛！”大师兄理屈词穷了，但还没有完全屈服，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沉默了许久的三师兄又是忽然开口，给出了“最后一击”：“大师兄，你看日本人，什么时候跟我们中国人讲过道理？无理闹三分，有理的时候更是要足尺加三，不把人逼到绝路上去，他们什么时候甘心过？”
“不错！大师兄，外面的巡捕兄弟也说了，昨天晚上，租界的驻军就有所动作了，说不定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二师兄，四师姐等人，也都是忧心忡忡的附和起来。大师兄见状，终于动摇了：“可是，日本人的势力那么大，我们就算是想要防备，也防备不过来啊……”
“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