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艳女子坐在一方小凳上，脸色肃穆，两人同时望着山下无语。
日近黄昏，夕阳西下，山中游人依然很多，山间石阶尽数被游客占据，或三五成群坐于岩间吹牛聊天，或几人扎推一起斗牛玩牌，远处山顶，隐约有涛声传来。
冷艳女子原姓曹，名虹影，家世显赫，在燕京城中，那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但如今却在巴南城中做一名小小的刑警队长，为此，家人震怒，成为族中异类。
而她之所以来巴南城，一方面是想要远离家族影响，另一方面想要凭自己的本事闯一番事业。
对眼前这位老头，曹虹影是格外的敬重，宋老最辉煌的岁月大半在曹家度过，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两人感情极深。
若非十年前遭逢剧变，宋老可能现在还在曹江做门客，就算是曹家家主也得毕恭毕敬的向他斟茶，而曹家早些年一直用各种手段逼曹虹影回家接受家族的各种安排，誓要曹虹影回心转意，最终宋老一句话，曹家才集体闭嘴。
这也是曹虹影为什么别的地方不去，非要来巴南城的原因，不是说西南地区不是家族的势力范围，而是因为宋老。
曹虹影刚来巴城不久，但每每闲暇时，便会来拜访宋老，在许多人眼里，宋老只是南龛山的守门人，可在她心里，宋老却是老神仙一般的存在，她更对宋老有一份感激之情。
两人去一中看完武斗便直接回到这里，宋老没有别的爱好，就喜欢读报品茶，品的是最简单的山茶，本地人自采自制然后到集市上卖的那种。
“我老了。”宋老看着巴南城东面的望王山突然叹声道。
与南龛山隔河而望的望王山上，香烟袅袅升起，估计是观中道士开始又开始做功课，有钟声悠扬，太阳红晕而羞涩的露出半边脸，挂在望王山边，有夕阳的余辉为整个城市镀上了一层醉红色的光。
宋老也红光满面。
这不是太阳光照射的，他本就是红光满面，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
曹虹影脸现戚色，她能感受到宋老心中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有许多的故事埋于心底不曾对人提起，想到或许宋老今天会破天荒透露一些他早年的故事，不禁心中又有些期待和激动。
她生来就不热衷于名利，对家族中的事情素来便不放在心上，小时候忙欺负大院中比她年长的男生，后来武风渐盛，便弃文从武，忙于修炼，更对家族的事情漠视。
但她却知道一个事实，曹家能有今天，宋老功不可没。
她家原本有一处四合院，位于城西黄金地段，宋老单独住了十年，而她每年的寒暑假，都会过去住上几天，院中有一条小狗仔，养了一几盆花，还种了一些菜。
她记得有一次她去四合院，宋老正与一青年争吵，后来她再没见过那位青年，而在她的记忆中，宋老也仅仅是那一次发过怒，这么多年过去，便再不见动怒。
她考上了华夏学院，全家开了庆祝的宴会，她没见到宋老，问起父亲，才知道宋老已经离开了燕京，而且永远再不回来。
天真的以为宋老死了，她大哭了一场，谁劝都没用，后来父亲才告诉她说宋老在巴南城，她便记住了，于是多年之后，她便来了巴南城。
宋老久久的看着望王山，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天边只留下一片红霞，他这才转过头来，向曹虹影一笑，道：“想听故事吗？”
曹虹影连连点头，却突然觉得心中有些紧张，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恐慌。
第47章：松间听涛
感觉宋老接下来所说的，必定是他心底最深处的秘密，这些秘密，或许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父亲都不曾知晓，所以曹虹影才会觉得紧张和恐慌。
宋老是前辈高人，在曹虹影的印象中，便如同是活神仙一流的人物，能听他诉说心事，那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
人，生来天性好奇，对世间一草一木都充满希望，慢慢长大，越是清楚这个世界，越觉得这世界丑陋不堪，慢慢的，反倒怀念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那样的生活或许单纯得如同白痴，却也最是轻松。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更好，因为知道了，就意味着责任和压力。
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与人分享，比如宋老心中的秘密，这些年便从不曾对人提起。
曹虹影的五官极其精致，夕阳在她脸上涂下黄色金粉，犹如上过一层薄薄的彩妆，她此时很动人，却是眉头紧锁，显示出内心的不安。
宋老并没有再接着说话，像是完全忘记自己先前的问题，他只是默默的看着对面的望王山。
据说那山上有一座庙，有一批伪道士，还有一座铜塑人像，塑的是前朝的一位没落王子，为华夏国最有名的女皇帝的长子，后发配到巴南城这荒塞之地，日日思念长安，登山而远眺，吟出无数断肠诗词，遂被后人记念，因此塑像。
宋老爱茶，但今天似乎无心品茗，少说话，自不用润嗓，许久，曹虹影心中的不安竟渐渐淡去，她站起身来，去屋里拿开水瓶将茶壶冲满。
出身于曹家这等旺族，不管她喜欢与否，不管她如何叛逆，对茶艺都是必修的功课，曹家曾留驻过一位茶道大家，对她的茶艺赞赏有加，甚至称赞她有成为茶道大师的潜力与天赋，她当时呲之以鼻，暗骂那大家太过迂腐，如今这世道，人人习武，谁还去钻研无用的茶道。
她茶艺高明，却从不为人泡茶，她觉得这世间没几人有资格喝她泡的茶。
眼前这位宋老，无疑是极少数享受她高明茶艺的人，她也心甘情愿为他好好泡一次茶，可惜宋老喝茶，一向都只用最简陋的茶叶和茶具，对泡法也从不讲究，因此她只能作罢。
天边的红霞渐渐淡去，天地之间都开始变得昏暗，山上的游客陆续下山，叽叽喳喳，最后随着在山上最后一批工作人员下山，四周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山脚下车水马龙的声音，那声音混在一处，听不清楚，偶尔几声汽车的鸣笛声，犹其刺耳。
那些工作人员在离开的时候，路过铁门，都只是淡淡的看一眼宋老，待看到曹虹影时，眼神惊艳，全都骤然一亮，可惜这一对老小对这些人浑不在意，都像是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长河中，又像是睁眼做着美梦，根本不加理会。
宋老站起身来，将铁门锁好，对身边帮忙的曹虹影温言道：“陪我爬山吧！”
曹虹影点点头。
这一老一少穿过旁边的小门，宋老临走时很细心的将小门也锁好。
两人自然不会走盘山公路，而是沿着石阶而上，宋老在前，曹虹影在后，悠然而行，却速度比常人快了许多。
常人爬山，没大半个时辰无法攀至山顶，极少有一鼓作气爬到山巅者，无不气喘如牛，汗流如注。
可两人上了山顶，全无疲倦之态，宋老依然是满脸红光，而曹虹影也一如先前那般美丽动人。
默默的爬到塔顶，一老一少凭栏远眺，巴南城便尽收眼底，此时华灯初放，脚下成片的松林渐生薄雾，风景如画。
“我与你父亲也算有缘，当年才会在曹家一住便是十年。”
曹虹影心中一震，终于开始讲故事了吗？
铺垫真的好长，不过置身这样的环境，听久远的故事，的确更有感觉。
“我杀过很多人，该杀的，不该杀的，我都杀了，最后就双手沾满鲜血，这十年，我努力积德，只是罪孽太深，做过便是做过，又如何能清洗干净？”
“所以我才有了报应。”
“我有过家人，也有过儿子，他曾经是我的骄傲，但最后，他们都离我而去。”
“或许正因为这样，我才能收手，才会来这巴南城。”
“我离开之时，你父亲没有留我，因为他知道我心中所想，只告诉我，曹家欠我的情，所以他愿意替我做任何事情，就像我曾经替曹家做事一样不问原因，没有条件。”
“但我终不能置曹家利益而不顾，而曹家更不能倒，这些年，我不曾要求他做过什么，以后，或许也不会。”
宋老不再说话，转身往塔下走，曹虹影跟在后面。
她不太适应宋老天马行空的思维，只能慢慢将宋老这些支言片语概括起来，仔细的分析总结，最后对宋老的过去总算有些大概的了解。
于是，她开始同情宋老。
或许宋老曾经在江湖中具有赫赫威名，曾经辉煌过，光彩夺目过，可现在，他只是一个迟暮老人，亲人都离他而去，他这后半生在赎罪，在享受生活带给他的所谓的报应，他过得也似乎并不轻松。
她现在突然有些冲动，迫切的想要帮着做点什么，不管是为了偿还宋老对她的恩惠，还是替曹家补偿他。
穿过游乐场，宋老走进一片松林，周围全是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山间装有路灯，昏黄的灯光透过树木的间隙照射进来，树叶随风摆动，带着光影斑驳，如银雨丝丝落下。
“我见过他，他是怎么死的？”曹虹影突然问道。
宋老停下脚步，久久不曾回头，许久，才涩涩的回答：“他是被人杀死的！”
“仇人呢？”
感觉到宋老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气，曹虹影身体微微颤抖。
她知道宋老是高手，很高很高的高手，其修为深不可测，她有些自嘲，依宋老的武功，自然早就手刃了仇人，否则他何必到巴南城来做一名守门人。
“仇人？不知道在哪里！”宋老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曹虹影皱眉：“你难道没有查过？父亲没有帮你查过？”
依曹家的势力，要找出仇人，应该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曹虹影有些疑惑不解。
摇了摇头，宋老道：“其实我知道是谁杀的他，可我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报仇。”
“为什么？”曹虹影更加好奇了，杀子之仇，岂可不报？
宋老抚摸身旁的一棵松树，突然一用力，直径达一米的古树瑟瑟抖动，如狂风掠过，松针如雨落下，一群乌鸦自蓬间飞出，惊叫声甚是凄凉，让人徒增伤感。
曹虹影心中敬畏，不敢作声。
“我知道仇人是谁，却不能出手。”
“为什么？”曹虹影感觉自己越来越糊涂。
宋老正经道：“因为我怕死，因为他不该死，对我而言，他是杀子仇人，对别人而言，他却是英雄。”
曹虹影讶然，忍不住苦笑：“宋老开玩笑了。”
“你也觉得好笑？”宋老终于转过头来，神色严肃的道：“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怕死，这世间，又有几人不怕死？”
曹虹影心中竟莫名其妙的信了宋老的话，细细思量，觉得宋老的话倒是实情。
这世间，真有几人不怕死的？
越简单的话，往往是真理，而真理，往往只有极少数人才敢正视。
“连你都没有机会胜他？”曹虹影突然反应过来，有些骇然。
宋老在她心中，早就已经是绝顶高手，那宋老的仇人该有多厉害？
点点头，宋老道：“如果再坦白一点，我打不过他，不过不出手，并不仅仅是因为打不过，而是他的确是英雄，杀不得。”
曹虹影却正色道：“作为江湖中人，杀子之仇，岂可不报？”
宋老坦然道：“就算我想杀，也杀不了。”
“以后我替你杀了他，你告诉我，仇人是谁就可以了。”曹虹影很认真的承诺。
“你？”宋老看着曹虹影，很是认真的很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道：“如果有机会，你倒是可以带句话给他，不过现在，你还是不要问这么多了。”
见曹虹影不服气，宋老转移话题：“你练过内功对不对？”
曹虹影下意识的点头。
“地阶初品？”
曹虹影脸色微红，终是不好意思隐瞒：“勉强算是，不过功力尚浅。”
宋老不以为意，又问：“那你还是处子之身吗？”
曹虹影脸色大红，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见宋老盯着自己，神色郑重，曹虹影忍住娇羞，轻轻点头。
“好，好，好！”宋老连声说了三个好字，然后便转身，朝山下哈哈大笑。
笑声粗犷豪放，如雷声轰鸣，中气十足，又久久旋于林间不曾消失，宋老似乎将胸中许久的情绪尽情释放。
曹虹影一时不知所措。
止住笑声，宋老重新转头看着曹虹影，笑道：“你们曹家的内功心法，太过粗浅，虽经是我传授，可我心中清楚，那到底只是二流心法，好在我前些年偶然得到一本内功心法，仔细研究过，竟是传自远古，这功法奇妙，又可速成，绝对可挤身江湖一流，可惜对修炼者要求很是苛刻，必须要保持处子之身的女子方可修炼，而且最好是以前不曾修炼过内功，虽然你已经修炼过其它心法，但还只是地阶初品，没有突破中品，正好能够修习！”
曹虹影一听这话，顿时如五雷轰顶，险些幸福得晕过去。
她从小就厌文喜武，自诩为江湖奇女子，现在能修习这种一等一的功法，如何能不欣喜若狂。
别说她原本喜欢练武，就算是普通人，能够有幸修习这等功法，能成为传说中的地阶高手，谁能抗拒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就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啊！
曹虹影激动得全身颤抖，竟是口不能言，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觉得自己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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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落汤鸡
宋老对曹家而言，可谓贵人，当年在曹家长驻十年，若没有他，曹家如何能在众多家族中强势脱颖而出？
而对曹虹影来说，得宋老授以绝学，对她意义重大。
曹家人丁兴旺，仅与她同辈的第二代便有十数位之多，其中不乏有天资卓越者，或混迹于江湖，或执权于庙堂。
就算她父亲曹洪正掌控曹家十余年，她也未必能够在家族拥有话语权。
如今这世道，无论是高官显贵家的子弟，还是平常百姓家的孩子，想要拥有更多的话语权，便必须表现出更多的潜力和更强的实力。
华夏国武风盛行十多年，武风之影响无处不在，燕京城底蕴深厚的大家族，无不重视武功的修行，而家族与家族之间的竞赛也从不曾停止，这其中，高端武力的互相威慑是很重要的优劣评判标准。
当下古武虽然开始复苏，但想要真正的繁荣枝繁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或许杜峰当年若不陨落，对武术的推广会更有助力，可他已然陨落十多年，不得不说，这是整个华夏国的损失。
曹洪正当年便是习武天才，少年学艺，四十岁便晋升为人阶上品，又得宋老相助，终于得到一般大家族根本无法涉足的内功修炼的法门，如今内功已然初具火候，达地阶初品中期，而内功的修炼，让他一跃成为国内有名的人阶上品，外门功夫出神入化，堪称是一代宗师。
只是可惜，宋老择优授学，曹家子弟虽天资普便不错，到现在，也只有少数几个人修炼到地阶初品，其中以曹洪正父女二人最为出色。
如果曹家能出一个真正的地阶中品，家族的影响力会大幅度提升，可内功修炼一途，一论天资，二论恒心，而更重要的便是时间，需要漫长岁月慢慢积累，方能厚积薄发。
否则，这江湖便不是如今这个江湖，地阶高手便没有如今这般抢手。
曹虹影原本很被家族看好，但她天性叛逆，最终于家族闹翻，多年不曾回过曹家。
内功心法，各有优劣，但总的来说，也可分为几流，比如宋老自己修炼的功法，便属二流，其真气凝练和增加的速度自不可与一流相提并论。
如今曹虹影得到宋老赠与的一流内功心法，这功法似乎为她而生，不仅要求修炼者为女子，更要求是处子之身，这两个条件，她完全符合，宋老说这功法神妙，修炼可速成。
这对曹虹影而言，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事情，若能快速修炼至地阶中品，再加上她原本就已经达到人阶初品巅峰的外门功夫，其攻击力大增，更重要的是，整个曹家，没有人再敢对她说三道四。
有实力才有发言权，若她真能修炼到地阶中品，她大可以光明正大的衣锦还乡，只要她愿意，曹洪正二话不说便会将家族的权杖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