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 广告牌和商家招牌,我感到了人生的某种无聊和暗淡。
这时,一辆黑色轿车悄然驶入。
我精神不够集中,竟忘了上前去打开车门。
门开了,一身蓝色裙子的齐婕妤走了出来,后面是衣冠 楚楚的丁总。
今天齐婕妤走路有点慢,不像过去那么轻盈。她手里拿 着乐谱夹,在从我身边经过时,低下头,匆匆地一晃而过。
丁总过来时,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傲慢地走开了。
我知道,他是一个成功男人,我只是个像木偶一样站在 门口的小小门卫,一个靠打工维持学业的穷学生。
他当然有理由渺视我,更有实力占有一切他想占有的东 西。齐婕妤其实看去和我年纪差不多,丁总都足以当她的父亲 了。
齐婕妤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仍是一脸沉静地弹奏起来 。今天弹的是莫扎特的小夜曲。
那种婉约玲珑的旋律,像一尾摆动着尾巴的游鱼在大厅 里舒缓地游动,时起时伏的曲调像一个行吟诗人在湖畔忧伤的 吟唱。
我的眼前朦胧起来,仿佛看见淡蓝色的月光悄然从天穹 洒落,遥远的森林像一丛糊模的剪影。一个忧伤的姑娘穿着长 裙在月光下舞蹈,孤独而又清高。
好好的小夜曲听起来居然有些伤感。
但没多少人注意到这些,我也只是默默地看着外面。身 后的那个女孩子在琴声中表达着她的幽怨和无助。
我告诉自己,真正的诗意是不存在的,我们捕捉的都只 是一个个幻影。
“这个社会是很现实的。”我想起了刘姐的话。
这是个真理,颠扑不破。
到她演奏完了要离开时,我听见不远处传来“啪”地一 声脆响。
原来,她快走到大门口时,手中的乐谱夹不慎掉了下来 。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躬身时也像很吃力。
我默默地看着她。我知道很多人也在看着她。
我没有像过去一样热情地上前相助。
但她看样子实在有些无力去拾起来。我看不下去了,轻 轻走过
去拾起来,递到她的手里。
她惊惶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看周围,慌乱中说了声 “谢谢”。
那一瞬间,我发现她脸上有几缕淡淡的青瘀,竟像是手 指印!只是被粉底霜挡住了许多。以往她的脸上是十分光洁的 。
我疑惑地看着她,问:“要不要上医院?”
这时,从吧台走廊处传来一声:“陈刚,等会有家重要 客户要来,区文化局也来搞检查的。你到原位站好。”
是刘姐。
我只好走开了。
齐婕妤慢慢地走出大门,叫了一辆的士离开了。
这一幕很多人看到了,但他们对齐婕妤可能受了什么伤 像并不吃惊。
阿蓉给我打来了晚饭。我和她在饭厅吃饭时,她笑着问 我是不是对那个弹钢琴的女孩子有意思。
我很反感这种问话:“没有。”
阿蓉笑道:“她那种女人是你玩不起的。”
我端起饭盒想离开:这女孩真他妈的俗气透了!
阿蓉却拉住我:“你想不想晓得她的经历?我是很清楚 的。”
我看了看她,笑了:“你怎么会晓得的?”
阿蓉说道:“她和我是一个地方出来的。”
我听了一怔:我们居然会是老乡?
我坐下来静静地听她讲。
“莫看她弹琴时像蛮高雅的,其实这种女人最贱!”阿 蓉出语惊人。
我不喜欢女孩子背后说这种恶毒的话。但她的讲述还是 让我吃了一惊。
原来,齐婕妤和阿蓉是一个市里的。等于也是我的半个 老乡了。
她的父亲去世了,她母亲和阿蓉母亲在一个轻纺行业的 国有企业上班。后来那家国企垮了,母亲就下了岗,家里经济 十分拮
据。齐婕妤从小能歌善舞,弹钢琴、拉小提琴都很不错。后 来考到武汉上大学,就让丁总看上了。
具体怎么看上的,还有些传闻。居然是齐婕妤在一家酒 吧里坐台陪聊时,让丁总点到了。后来,丁总感觉不错,出了 十万块钱把她单独包了下来。
“其实,只要肯出钱,她陪谁上床都行的。”阿蓉淡淡 地说道。
我皱皱眉头:“你怎么晓得的?”
阿蓉笑着看看我:“连保安部那个梁黑子都上了她的。 ”
“梁部长?”我愣住了,那个老是一脸严肃的保安部长 ?我都差一点成了他的部下。“不会吧,人家可是蛮正统的。 ”
阿蓉的笑声像一阵玻璃碎裂了:“格格格格,刚刚,只 有你是我们这公司里最单纯的了。好可爱。”
她低声说:“梁部长亲口给我讲的,他花了五千块钱就 让她陪了一夜。”
!!!
我完全没有胃口吃饭了,全倒进了一边的垃圾箱。
“那个丁总也不是好东西。”阿蓉还在讲。
我却坐在那里,呆呆地出神。
阿蓉讲,那个丁总玩了不晓得好多女人了,脾气也很大 。那个齐婕妤老挨打的。昨天那种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齐婕 妤以前有不少人追求过。她被包了以后还偷偷和一个大学男 生约会,被丁总晓得了,他就教训了她一顿。在医院里住了半 个多月。
“昨天晚上她肯定又挨打了。活该!拿了别人的钱,又 和其他男人勾搭,真是不要脸!”阿蓉解恨地骂道。
我起身走开了。
说真的,阿蓉这番介绍让我想起了张爱玲的一句话:生 活是一件华丽的袍子,但里面爬满了虱子。
不知什么原因,后来阿蓉被刘姐调出了公关部,让她到 娱乐部去负责大厅休闲馆,还是个小小的主管。
我们一楼的休闲大厅是个很喧闹的地方。一些服务小姐 往往会忙不过来。有时人手少而客人多的时候,忙不过来阿蓉 就会到处
抓瞎——她其实只能做做具体事,搞管理是一团糟。倒不是 别的,而是那些服务小姐们根本没把她当回事。她也没有刘 姐的手腕,不会笼络人心,实在没办法了,就可怜巴巴地跑来 让我去帮她一下子。
我有时看门厅没多少事,也会去帮帮她。
有一次,一群女客人在休闲厅里坐着让人上咖啡。喊了 几声没人应,原来今天请假的服务员有点多,人手不够。
阿蓉跑到我面前:“刚刚,快点,救救急,帮忙照顾一 下8台的客人。”
正好今天没有什么急事,刘姐不在,也没人查岗,我就 临时端了一盘咖啡,走到那群客人面前。
她们很恼火地抱怨:“你们这里服务质量很差劲,叫了 半天冒得人理会。”
我一边给客人递咖啡,一边解释:“对不起,今天人手 比较紧张,你们还有什么要求,我会一直在这里。”
几位女客人不约而同地看了看我:“哟,今天怎么是个 小伙子!”
我礼貌地笑笑。
她们这下兴奋起来了,这个问我一个月多少钱,那个问 我今年多大。
我都一一作答。
一个女客脱下外衣:“你帮我挂到衣架子上去。”
我便接过来,帮她挂好。
又一个让我去提咖啡壶往杯里加咖啡。
但是当我俯下身往杯里加咖啡时,一个女客伸手在我脸 上摸了一下:“小伙子长得蛮不错呢。”
我皱了下眉头,却不料耳边一声很急促、很熟悉的声音 :“刚刚!”
我放下咖啡壶一愣:门口站着虹虹,她满脸通红,紧紧 闭着嘴唇,呼吸急促,叫出的那一声很刺耳、很尖厉,让屋里 的女客人们都一下愣住了。
我知道,那一幕又让她看到了。
我正要走出去。虹虹噔噔噔地走了进来,有点气急败坏 的样子:“你像个宝!人家这么欺负你,你都不晓得说句话! ”
她又转过身,对着刚才动手的那个女客人吵道:“你放 尊重点,他是我男朋友,不是鸭子!”
那女客人大概有三十多岁,穿金戴银,很有钱的样子。
但虹虹声音很大,让她有些难堪,悻悻地一只手把头撑 在桌上,戴着大钻戒的手里玩弄着咖啡杯子。
一边的几个女人帮忙打圆场:“没干什么事,只是让他 帮忙加点咖啡。”
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场面,又是在我打工的地方,只是站 在一边,想劝劝虹虹,又不知么样劝法。
其实,在我所受的骚扰里面,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事。我 那时脸色大概有点苍白,别的我倒不怕,生怕虹虹生我的气。
真怪,她是么样来这里了?平时我是不希望她来这里的 ,就是怕她受不了这里的氛围。
虹虹真的很生气,一把拉着我的手到了门外:“刚刚, 你这么大个人,人家占便宜都不晓得说一声。这是个什么鬼地 方?早晓得不让你到这里来!”
我正要说话,心里突然一跳:刘姐不知什么时候赶来了 ,她身后跟着阿蓉。阿蓉也吓得不轻。大概是她把刘姐叫来的 。
虹虹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真是的,又不是冒得好地 方,非得在这里受气?”
刘姐诧异地看着虹虹——她是第一次见到虹虹,但很快 就明白她的身份。她亲切地一笑:“是小陈的女朋友吧?”
虹虹懒得理她。我在一边点点头。
刘姐笑笑:“小陈,你怎么让女朋友这样站着?到我办 公室去坐坐。”
我拉拉虹虹:“去坐坐嘛。”
虹虹气还没有消。
我悄声说:“这是我们公关部的刘经理。”
“这年头经理到处都是,一抓一大把。”她冷冷说道。
刘姐很有涵养地笑笑说:“陈刚,这要怪你,女朋友来 也不给我打招呼。走,到我那里坐坐,工作上的有些事小陈说 不清楚,我来讲。”
虹虹看了看她,这才有了一起走的意思。
我真佩服刘姐,也真感激她。
刘姐走在前面,我和虹虹在后头。我拉了拉虹虹的手, 虹虹甩了一下手,没理我。
刘姐在前面打起了手机:“林总呵?我是小刘,你到公 关部来下子,有点事。是这样,陈刚的女朋友来了,有些事最 好你也跟她谈谈。”
进了办公室,我给虹虹倒了一杯咖啡,又加了点方糖。
虹虹看了看我沉默的样子,大概有点不忍心,接过去喝 了一口。我小心翼翼地在她身边坐下。
说实话,虹虹今天的表现让我有点吃惊,在她那种温柔 和娇媚的形象背后居然还有这样泼辣厉害的一面。
武汉的女孩子真让人捉摸不透。
“你怎么来了?”我问道。
虹虹看我一眼:“我怎么不能来?我来看你在做些什么 事!”
我叹了口气。
虹虹说:“我不喜欢你在这里打工,比扛包都不如。你 看你现在哪里像个男子汉!”
这话刺了我一下。我呼吸有些浊重了,耳朵一阵阵发热 发烧。是的,过去那个在球场上大大咧咧、豪放不羁的陈 刚哪里去了?天天和一堆女人打交道,天天在这种风月场所里 打圈圈,让我过去的那种男人野气一天天消磨了下去。
我的心里一阵阵悻恼:为了钱,为了生存,我是不是付 出的代价太昂了?
正想着,林老板走了进来。
林老板很热情地说道:“哦,小陈的女朋友蛮漂亮嘛。 ”
虹虹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刘姐端了把椅子过来,在我们 身边坐
下,林老板坐在了沙发上。
然后,林老板就向虹虹讲了公司的一些情况。并且特意 讲到,在公司的发展规划里,准备在近两年里培养一名优秀的 大学生进入领导层。而我是很适合的人选,除了个别领导外 ,方总、林总,特别是周董事长是很欣赏我的。
“目前陈刚在我们公司打工,会逐步在各个岗位都着意 锻炼一下。希望你能支持一下。”林总的态度很诚恳。“其实 ,他在公关部干得很不错。如果你觉得不合适,我们正准备 下步将他调到总经理办公室,对公司整个经营情况熟悉一下。 ”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吃惊地看看林总和刘姐。
刘姐含笑地看看我。
虹虹也不做声了,她想了想说:“其实,我很想让他到 我父亲公司里去,那里也很有发展的。”
林总一听忙说:“其实大学生到哪里发展都一样。他现 在对我们公司里的一些业务其实都正在慢慢进入角色。放弃了 是很可惜的。”
虹虹笑了笑:“你们公司的情况我也专门了解了一下。 刚刚这个人蛮老实,也蛮单纯。不晓得他适不适合。”
看来,她对我在这里发展的前景还是很高兴。
我在一边咕了一句:“你怎么晓得我不适合?”
说实话,林总既然说到了这一步,我已经动了心。
难怪刘姐过去说,我的命运也许会改变了。
等到我和虹虹走出刘姐办公室时,虹虹心情已经很好了 。
她说:“我晓得,总经理办公室蛮忙的。我爸爸就成天 把总经办的那帮人弄得团团转,做不完的事,写不完的材料。 你顶得住?”
我笑笑:“那也比成天受这些闲气好些。”
虹虹拉住我的手,认真地看了看我:“刚刚,你看你, 好瘦了。”
我知道,虹虹又心疼了。
她低下头:“我就见不得别人欺负你。你看你这么大个 男人,还要我来保护你。”
她哪里能保护我呀?我有点感动也有点好笑,就逗她: “你本来
就是我的监护人嘛。”
虹虹拍打了我一下:“我就是要把你管着。男人不能管 太死,但更不能像放羊一样不管。”
我笑道:“你像蛮有经验的。”
她的情绪好了很多,拉着我:“来,让我看看你们娱乐 城。这久了,还是第一次来呢!”
虹虹挽着我的手臂,在大厅里慢慢走着。齐婕妤正在大 厅弹钢琴。她头都没抬一下。
“哟,这弹钢琴的女孩子好漂亮。”虹虹一边赞叹。“ 弹得蛮动听呢!”
我看了看那边,淡淡一笑:说实话,在我眼里这个女孩 子早已黯然失色了:“虹虹,走,看看大厅里的风景。”
我像个导游给她做着介绍。虹虹这时很乖,眼睛好奇地 到处瞄,像个孩子。
她对那些豪华装修没有兴趣,却对那一排像框很感兴趣 。
那是一些各级领导、社会名流、大腕明星到我们娱乐城 来考察或娱乐时,和我们公司员工的留影。
她看得很仔细,却在一张放大的彩照前站住了:“呀, 这不是你最喜欢的那个港台明星吗?”
我看了看,笑了:“是的,你再看看她后面。”
虹虹仔细一看,朝我笑笑:“哟,追星族和偶像挨得蛮 紧嘛!”
是的,那位我上中学时候就喜欢的明星确实是我的偶像 。照片中,我正好站在她的后排。她个子和虹虹差不多高。
这位明星总是演一些美丽、柔弱、善良的形象,很让我 们那些农村男孩子喜欢。说实话,朱莲心有点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