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日同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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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日同携手-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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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日子里,朝野之间发生了许多的事。其中一项便是皇上病危驾崩,新皇即位。

    如果耿毅此刻身处洛京的话,绝对会感受到政治冲击,但是北界离京千里远,旧皇的死讯除了让边防务州官兵枕戈待旦、戒备加严以外,对普通老百姓来说,还真不如损失一头家畜来得令他们失落。

    连日来,当他凝望往南迁的飞鸟时,总免不了望云长叹,因为他对苦求父亲成全他与檀心这回事,是愈来愈没把握。

    耿父甚至将耿毅的姑父、姑母与悦云表姊从蓟州接到上谷来小住,为的就是强迫耿毅面对现实。

    「耿家媳非我悦云甥女莫属。」耿玠坦白地告诉儿子。

    耿毅不愿在嘴上反驳老父,心下对这桩婚事却是打著「能拖即拖」的主意。

    他明白表姊悦云是一个懂得应对进退的善心好女孩儿,谈吐得体又端庄贤淑,待他与众人极好,没有一个惹人讨厌的地方,而他除了与她和颜悦色地保持距离以外,能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向天祈求。

    今日,他立在城头往南眺望,所思之人在万重山外,他恨不得现在就化做一只展翅鸢,飞越千山万水,到她身边团聚。

    陷入沉思的当下,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毅弟……」

    耿毅转过身,见悦云表姊立在眼前,满眼关心地探问,「为何总是往南望?」

    他不想敷衍她,却也不能对她完全坦白自己的计策,只说:「我看著雁儿往南去,好奇它们今冬将栖之所而已。」

    悦云笑而不语地看著他,上前问他几件事,「你打从京城来,有听过朝廷会如何处理咱们北方的消息吗?」

    耿毅讶异表姊关切边防战御之事,「是听到过一些,但恐怕多是谣言。」

    「那你三个月前人在洛阳时,有没有听到过契丹人想拿下咱们幽蓟的事呢?」

    耿毅没应声。

    墨悦云倒是替他答了,「想必也是当谣言听听就算了,是不是?」

    「那表姊以为呢?」

    「契丹人人关骚扰我们的频率渐繁,动作也愈来愈大,京城那批无能者说什么都不肯加派人马,边防重将与当朝主事者意见分歧、互不信任,时至今至,我看也只能靠自己了。」

    耿毅听表姊这么说,顿觉惭愧不已。他只顾著儿女情长,对忧国忧民的事完全是状况外,不得要领。

    「云姊与姑父、姑母的行囊准备得如何了?」

    「皆已备妥。」

    「既然如此,我这就去跟父亲话别。」

    原来,悦云与她的双亲早已整装好,要动身回蓟州过冬。

    耿毅抓住这一个正当出城的机会,揽下这份差事,坚持护送他们安抵家园。

    耿玠在幽州城下送行时,意味深长地对儿子叮咛一句,「早去早回。」

    耿毅像是做了亏心事,不敢与父亲正眼相对,只说:「孩儿尽力而为。」

    耿毅於三天内,将姑母、姑父和悦云送抵蓟州,他与表姊简单恭谨地话别後,便绝意南下洛阳。

    他已下定决心,要携耶律檀心北上同父亲请罪。

    耿毅离家第八天,行到黄河渡口处。

    他趁等船的空档,将赶路多时的马儿引到草粮处,打算照料一番,适巧,一些南来北往的商人也风尘仆仆地赶到,脸上带著一些急匆匆的神色,喂马的同时,也聊了起来。

    「三州之围解了没?」

    「还没呢!」

    「几天了?」

    「少说也五天了吧!」

    「驻北的军藩一向锐不可当,怎么这次不经久,一下就被围呢?」

    「这次与往常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

    「听说是契丹胡头儿耶律德光领了十万骑兵御驾亲征,兵分三路围堵三州,目前不攻也不打,按兵不动只是围城。」

    「这到底是安著什么居心?」

    「先牵制各方节度使让他们短期无法互相支援,然後再一一破城进去,网罗将相。」

    「京师怎不派人支援呢?」

    「时机不好。旧皇驾崩,新皇才刚登基,为了防止政变,打著调兵遣将的算盘想乘机削去一些节度使的权力,可是,朝廷派近水灭远火的把戏被那些节度使看穿,他们怕丢了军实後反被新皇剿杀,所以两边都互相推托、按兵不动,任北界的边防遭殃。」

    「这契丹胡儿还真是会趁火打劫啊!」

    「就是说……」

    耿毅在一旁听得心焦,忍不住打岔问:「敢问大叔,您们谈的三州是哪三州?」

    「哦!幽、瀛与蓟,其中还属幽州之围状况最剧。」

    耿毅一听,脸色倏地转白,匆忙道一声谢後,二话不说地回到马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他心下挣扎著,为究竟该往南或北而矛盾?因为不论他如何选择,都将站在地狱与天界的交叉口。

    他若往南,是柔情似水与天上人间的甜美沉沦,但是终其以生,他难原谅自己,对父亲对族人的愧疚会让他置身地狱之境。

    倘若往北,是战火连天的生死搏斗,他可能未能进城见父亲最後一面,便丧命胡敌手中,让人心绞更甚的是,他与檀心携手同心的日子便要幻灭。

    「可是……你若能生还的话,又如何呢?」耿毅像是在暗夜里见到一线曙光似地问著自己。

    那当然是……千里万里都要回大寺去寻她!

    看见希望後,他也了解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将马牵出来後,掉头往北,急如星火地朝来时路,回奔而去。

    待耿毅风尘仆仆地赶回北界时,五天又过去了。

    情况正如那批商人所述,他回程所经之地,明显地被打劫、掠夺过,数以万计的骑兵师团在城外方圆一里处便扎下营,形成飞鸟难度的精锐攻阵。

    耿毅只得往回退,找一个暂时藏身之处,再将对策想清楚。

    他想起了一个上密道,那是小时候从城里偷溜到城外捕云雀时挖的,他因为从没被大人抓到过,也就从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任何人知道。

    当夜,他摸黑溜进契丹兵营,偷了一套胡服出来,他在草堆里将衣服换上,才要转身就被巡夜的兵发现。

    一把长枪说著就要往他的咽喉刺来,

    他紧急喊出一句契丹语,「别刺!我出帐撒泡尿而已。」接著就直瞪著寒光闪闪的枪刀。

    「小毛头,有尿就地撒不行吗?下次鬼祟跑那么远,当心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下快回你的营帐去!」

    耿毅像有鬼在後面追似的,连滚带爬地混进契丹营地里。

    白天耿毅与自己赌命,潜藏在不同的营车里,晚上则是效法沙漠苍鼠四处找掩护,渐次地朝前方营地偷摸过去。

    日伏夜出地熬上三日,他总算摸进最前阵。

    他将前阵的情况大略勘察後,了解契丹兵马为了反制汉将架在城头处的连弩长弓,自动退守了五百尺;明智保防的决策,却不利於耿毅的入城计画。

    「坐以待毙总不是办法。」耿毅伺机而行,在一个黯淡无月的晚上偷得一匹快马,出其不意地从契丹营地杀将出去。

    等到契丹人有所警觉要追时,他已不顾一切地冲进了守城的射程范围,他在千钧一发间躲开如雨飞来的箭矢,趁汉军调整连弩射程的空档时,朝城头嘶吼,「自己人!耿毅!」

    守城的卫士认出策马狂奔的人後,十万火急地示意弓箭手停息。「快将绳抛出去!」

    耿毅从马上一跃,抓住抛坠而出的绳索後,疾快地蹬著石墙往上攀,转眼之间,他的人影便消失在城头间,余留下那一匹契丹好马,徘徊於空旷的土丘间,掉头回去找它的主人。

    耿毅摘掉裘帽,气犹喘吁吁,却急匆匆地问著,「我爹人呢?」

    「他人在书阁里,正同军师及众将们商计对策。」

    耿毅马上朝父亲的书阁奔去。

    耿玠却已闻风跨出了书阁来迎接。

    耿毅见到父亲的身影,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地跪下去。「儿若知情势紧迫,绝不会挑这个时候离开,请爹原谅不孝儿……」

    耿玠一把将儿子拉起来,神情激动,半天只说出一句话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倒是耿玠的参谋先生把耿毅拉到一边,细声地同他说白了。「少爷啊!大夥正庆幸你不在城里,能逃过一劫,怎么你倒跑回幽州送死来了?」

    耿毅坦率地与大家说明自己的心意,「耿毅抱著与爹和城中父老共存亡的打算。」

    老父哑声询问儿子。「你……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耿毅扮不来洒脱的模样,只能老实地摇头,「尚未有机会。」

    耿玠闻言,眼下浮现了遗憾。「前些日子我百般阻挠你送信,如今契丹兵临城下,志在拔城,我看连报信飞鸽都无用武之地了。」

    耿毅见父亲因为他的事内疚消沉,明白对城中的士气无益,於是兴致勃勃地嚷,「我倒觉得飞鸽是多此一举。契丹军阵虽然庞大,粮饷却都是打草谷得来,吃完咱们这州要再补给可难了,他们也怕援兵来相救,比我们还希望速战速决。爹,我在契丹阵营里待了三天,探得一些军实,急著向您禀报。」

    参谋先生听了耿毅的话後,心底也升起一丝兴奋。「将军,咱们快进书堂里听听耿少爷怎么说吧!」

    耿玠见儿子目光炯炯地谈论战略,也赶忙打起精神,领众人入堂内,商议防御战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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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州城守了一个半月之久,期间契丹人发动了三次攻击,次次皆是得不偿失後,便派出传令官抵达城下,表明态度。

    「契丹皇帝志不在得城,而是仰慕耿将军的军事才干,想延请将军到契丹帐下,商议两军修好之事。」

    结果是,雨箭从城里往外飞了出来,射死了传令官,也戳破了契丹包著糖衣的谎言。

    契丹人老羞成怒,开始猛攻狂打,但却一无进展。

    原因在於,耿玠初到幽州城上任时,便全面将城修建改造过,城高石厚的防御优势,加上武器精良与长时间训练有素的士兵等因素,反倒有以寡御众的胜算。

    这种胜算是援军愈早抵达愈高,可是问题是,援军究竟来是不来?

    大家救亡图存的信心没被城外的雄师吓垮,倒是被救兵迟迟不到的幻灭给侵蚀去了,因为契丹大军压阵围堵,他们与外界断了一切的接触与补给,储粮与箭羽总量虽然只耗损去三分之一,但是天寒地冻时节,却耗去不少的炊燃木料,大家不担心没储量,反倒忧心缺乏柴火恐要断炊,於是,城内的前景更加难料。

    因为难料,大夥也起了破釜沉舟,与城共存亡的念头。

    於是,三个月又过去了,本该欢度丰收的「年」是悄悄地来,却也在大夥无心过年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走了。

    三天三夜下个不停的雪让局势更形恶化,原本就处於挨饿边缘的城民总数在饥寒交加的恶况下,只一夕,便遽减四分之一。

    这场雪压垮了全城军民的信心。

    雪上加霜的是,契丹军挑这个时候打起心战来,他们趁夜在雪地里用畜血浇画出几行汉文。

    「惟耿公一人出降,全城幸免。」

    隔日,雪地上又增加了几个刺眼的红字。

    「耿公不出城,破门大屠城。」

    字字斗大得怵目惊心,也让城里的人丧失了信念,男女老幼的哭号声不时从城里传出,却又被满天的飞雪给淹没。

    这一日,该是上元日,耿毅犹记去岁,洛阳大寺里也是下著大雪,自己与檀心偎在炉边烤栗于赏梅,互出灯谜挖苦对方,虽是意气之争,但却藏不住辩嘴的欢壹口。

    今岁,同样是上元日,大雪也是飘个不停,冷灶取代了暖炉,叠尸架肉的差事泄漏了战争的残酷,也让耿毅体会到,今日是他父亲生命中最难捱的一日,因为契丹大军出了一道再简单不过的谜题。

    答案便是他父亲的荣誉。

    耿玠一身青衫,出现在儿子面前。「毅儿,爹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耿毅搁下老翁的尸体,迎上前,眼里夹著抗拒,「爹,再撑几日看看,救兵……」

    耿玠苦笑一番,「救兵!这种天候下跟谁调去?朝廷吗?算了吧!大势已去,我也早放弃这种儍念了。如果契丹胡贼要的是我,我又何必拖著一城的人跟我陪葬呢?」

    耿毅依父亲宁死不屈的忠胆个性来推,对契丹的出降是比一死了之还要不堪的事。「既然如此,我陪爹一起去。」

    「不,这事由我一人去就行,倒是你要记住我现在告诉你的话,关内已无圣明之君了,倘若我出降後,契丹胡贼肯守诺不屠城的话,你就要活下去,无论如何都要想尽办法活下去。」

    耿毅看著父亲,慎重其事地点头。

    「另外,你与檀心公主的事,爹棒打鸳鸯,能说的只有抱歉一句……」

    「爹……」

    「至於悦云,她若逃过这一劫的话,你与她的事,就由你们自己拿捏了。」

    耿毅听著爹爹一副交代後事的模样,他狂乱地保证道:「除非悦云先行别嫁,否则孩儿不会让爹爹成为负义之人。」

    「那么你与公主的事……」

    「只有祈求来世与她结缘了。」

    翌日,雪停了,万里无云的天空如碧海一般,幽州孤城静立在蓝天白雪之间,锁了近四个半月的城门嘎啦嘎啦地被推开。

    未几,一位青衫汉子便现身在城门外,厚重的城门在他的指示下又被推了回去,留他一人面对数十来位策马奔前的契丹勇士。

    契丹勇士引马上前,打算将坐骑让给青衫男子,怎知,说时迟、那时快,青衫男子趁契丹勇士靠近时,快手一伸便抽出对方腰间的长剑,刻不容缓地提手往自己的脖子划了去。

    剑随人落,皑皑白雪在刹那之间被青衫男子的热血染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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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玠这老顽固!当真身降心不降!」耶律飞忿忿不平地对契丹皇帝耶律德光报告这一个噩耗。「看来我们只有破城屠宰一场,才能教这老顽固在阴间里後悔!」

    耶律德光冷笑一声,「好,号令由你来发!」接著漠然问一句,「他抽谁的剑?」

    「我的。」耶律飞应道。

    「怎么抽?」耶律德光依样画葫芦地抽出耶律飞的剑。「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一模一样……」

    耶律飞话还没说完,脖子便被自己的剑抹了,他瞪著死鱼般的眼珠,不解地望著他的主子,抬手盖住喷洒的血颈,还来不及问上一句,「为什么?」人便溃倒在地上。

    尽管耶律飞死不瞑目,其他随行的人倒都看清他是亡在自己的粗心与傲慢。

    气出完後,耶律德光将剑随地一掷,转身察看耿玠毫无生气的尸骨,他跪著沉思一会儿,才吩咐一句,「准备攻城。」

    「攻入城以後呢?还请圣上明示。」

    耶律德光本来打算说,「就杀个全城片甲不留。」但是当他低头再多看耿玠僵冷的尸骨一眼後,便改变了心意,「肯当顺民的就充奴,不肯的人,就地成全他们。」

    当夜,幽州城九成幸存者,不论男女老幼都成了耶律德光大军的帐下奴。

    耶律德光还为这四个多月来白忙一场的事而耿耿於怀,直恨不能将大意无能的耶律飞大卸八块,可能是他的亲将知道他咬牙切齿气难消,竟早早在雪地下挖了一个坑,就地将耶律飞埋了。

    害他怨气无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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