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志(精校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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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志(精校版)-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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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腊月、送神、除夕,好快啊,又是一年了。

午夜时分,爆竹响起,顾府家丁侍卫难得休憩,纷纷开局赌博,卢云则与顾倩兮携手赏雪,两人院中独处,只感温馨。

这夜京中好友各自忙碌,伍定远安顿了居所,带着义子秉烛守岁。杨肃观贵为京中豪门,自与亲友欢聚一堂,排场不比顾府小了。任凭天下起伏纷扰,京城的这一刻依旧宁静祥和。卢云仰望天际雪花,怔怔出神。

从戊辰到己巳……这一年,天下真是多事啊!年初公主和番,伍定远初探玄境,二月宁不凡退隐,八月自己高中状元,十一月东厂政变,秦仲海远走流亡,到得岁末年终,昆仑更是合派覆灭,卓凌昭自尽身亡。

乱世之中,熊虎横行,稍一不慎,便要家破人亡,这一年,天下祸乱不休,有的升天,有的坠地,或生或死,没人能忘掉这年的变故。

明年呢?岁次庚午,世间又会发生什么大事?

想到秦仲海,卢云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

千里之外,也是一声叹息响起。

瑞雪飘飘,降在荒芜的大漠上,极目所见,空旷辽远,星光点点,火光熊熊,参天古木下蹲坐一条大汉,他拿着纸钱,送到了火堆里。朔风吹起火堆里的飞灰,伴着末烧化的纸钱,舞上了半空。

背系双刀,脚旁平躺一柄马刀,十尺高的身躯,蹲在地下也有常人高矮,石像般的面孔不怒自威。他正是帖木儿汗国的勇士煞金。

数不清是第几回过来了。自来西疆以后,每至除夕深夜,煞金总会孤身来到这株大树下,替土里的一代豪杰烧化纸钱。

武功到了他这个境界,练与不练也没什么不同,开疆拓土、扬名立万,反正都是为异族效劳,也没什么值得夸口的,做与不做,俱都无妨。宛如苏武牧羊,他心头唯一的寄托,只剩这株大树。

纸钱染上了红火,缓缓蜷曲,虽然最后只会剩下残渣灰烬,但此刻纸堆燃起的熊熊火焰,却是如此的耀眼夺目。

风声萧萧,煞金的神情也甚萧索,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白雪,便要伸手拾起脚边的马刀,转身离开。

忽然之间,背后传来一声低微异响,煞金双眉一轩,登时留上了神。

极细微的落地声,不同于雪花触地,也不似枯叶飘降,这是行人的脚步声。

声音既低且细,几非人耳能闻。若非煞金内力通神,也决计听不到这下声响。

第一下脚步过后,相隔良久,方才出了第二下声响。煞金侧耳倾听,那脚步在地下一点,细微的发力声响过,单足甫沾雪地,便又重新高高跃起。煞金心下一凛,已知此人以脚尖行走,双腿迈步极远,非只身材高大,轻功也极高明。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将十二尺长的大马刀抄在手中。除夕雪夜,腊月寒风,在这己巳年的最后一夜,谁会无端到来关外荒漠?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何况过来的人还是个武学高手?煞金提起内劲,运行周天,只等脚步声再次响起,他便预备向后横扫一刀,方圆十二尺内,中者必死。

来人落地,脚步声陡地顿住,与自己恰隔十二尺,一寸不差。煞金暗暗钦佩,背后那人武艺着实了得,不过随意跨步,便算准自己兵刀的长短,此番停步,展现此人武学根柢何其深厚。

煞金浓眉斜起,嘴角也斜起,马刀的机关已然松开,随时可化为一柄刀索。

飞索攻敌,方圆几达两丈,雪夜怪客若敢妄动,便是一场好杀。

气氛肃杀,背后却没传来丝毫的杀气,良久良久,那人只是站立不动。

煞金微微起疑,背后这人武艺如此渊深,却又毫无敌意,来者究竟何人?能够无声无息踏雪行走,又知道此座参天古木的来历,他到底是谁?

是天绝僧么?不是他,他受朝廷请托,与怒苍山连年交战,绝不会来此凭吊匪逆。是大名鼎鼎的宁不凡么?不,也不是他,这小子纵横武林二十年,既然退隐了,便不会无端扯入江湖事。是谁呢?听说卓凌昭已死,那灵智叉不曾离开嵩山,蒙古的萨魔也不曾来过西域,更不可能知道这株大树的来历……

煞金哈哈大笑,将刀索扔在地下,转身喝道:“一别十八年,剑王别来无恙?”

是,来人必是方子敬无疑。天绝僧与怒苍有怨,宁不凡已然退隐,卓凌昭更已亡故,在这寒冬冷夜,四大宗师中唯有方子敬会来此地。

洪荒大漠中,眼前站着一名高瘦老者,煞金向前踏步,与他对面站立。

两人一言不发,相互凝视,十八年没见,方子敬依旧满头乌丝,不见一根白发,六十来岁的人,目光还是晶莹温润,让人不敢逼视。

岁月没伤到他,大概伤到了自己。煞金眯起了虎眼,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双眉仍旧通天斜飞,一切都与十八年前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是那满头白发,以及那悲怆孤寂的一颗心。

方子敬似乎看出他的感伤,他叹了口气,望着地下的火堆,问道:“你年年过来祭拜?”

煞金并非多话的人,他双手抱胸,点了点头,却不多言。方子敬自行蹲了下来,凝视着寒冻冰封的黄土堆,若有所思。

煞金低下头去,想起年前一场决战,眼前忽地出现了一幅刺花,问道:“少主近日可好?”

方子敬皱起眉头,道:“少主?”

煞金哼了一声,道:“我指的是文远,二少爷。”方子敬哈哈一笑,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膝间的雪泥,摇头道:“我不识得什么狗屁少主,我只识得我徒弟。”

煞金听他言语颇多冒犯,森然便道:“方先生,当年你斩断石虎,便非怒苍山的人了。倘若说话再不检点,对大都督有所不敬,休怨我发怒动手。”

方子敬微微一笑,道:“摆明上山造反的人,你还唤他大都督?既是反贼,便该有反贼的骨气,一心牵扯朝廷,徒然惹人耻笑而已。”

煞金怒吼一声,将背后两只兵刃抽了出来,双刀左上右下,一长一短,单看起手式,便知双刀调和阴阳,不同凡响。煞金手提双刀,冷冷地道:“方先生,昔年大伙儿是弟兄,彼此不便讨教。现下山寨毁了,你我再无关系,剑王何不演个几招,也好让我开开眼界?”

方子敬微笑道:“几年不见,你还是这幅火爆脾气。”

煞金双刀成十,暴喝道:“别说这些废话!你亮兵刀吧!”

煞金深知方子敬武功非凡,若要以十二尺马刀决战强敌,不免破绽极多,当下便把双刀招式摆出,唯有反璞归真的阴阳双刀,方有可能克敌致胜。

煞金放手挑战,满面杀气,方子敬却是哈哈一笑,霎时右臂平举,食指向东,好似要空手与他放对。

煞金冷笑一声,森然道:“你不拿兵刀出来?你我伯仲之间,不怕托大了么?”

方子敬微微摇头,道:“看清楚些,我的手指朝向什么地方?”煞金随着他的指端望去,只见他手指东方,那极境之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故土中国。方子敬见他双目生光,登时缩手回袖,道:“懂了么?我此番过来,便是劝你回国的。”

煞金哼了一声,道:“你倒忘得快,大都督是怎么死的?奸臣不倒,我一日不回中土。”

方子敬微笑道:“别再提秦霸先了,该走的人,便让他走吧。活着的人,才是咱们心里的光。”

煞金全身一震,颤声道:“你……你是说大都督的公子要……要……”

方子敬颌首道:“京城大乱,东厂造反,你的少主牵涉政变,侥幸逃过死劫。以他的性子,无论局面多艰难,他都会东山再起。”他顿了顿,又道:“兵祸一起,中原定要烽火烛天。你身为秦霸先的爱将,能够袖手旁观么?”

煞金惊道:“东厂造反?少主……少主他还好么?”

方子敬淡淡一笑,道:“他琵琶骨被穿,武功全废,至今下落不明。”煞金倒退一步,颤声道:“老天爷,他是秦家唯一的骨血,咱们快启程找他啊!”

方子敬笑道:“你莫要急,该来的,自然会来。时候到了,你自然能见到他。”

煞金心急如焚,额头冷汗涔出,眼见方子敬还是莫测高深的模样,忍下住喝道:“方子敬!你徒弟琵琶骨被穿,一身武功都没了,你这师父不心急么?”

方子敬冷笑一声,将上身衣衫解了下来,背对着煞金。星光照耀,煞金看得清楚,他背后皮肤雪白,除了肩膀上两处茶碗大小的红印,其他别无印记。

煞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你的肩胛骨……”

方子敬回首望着自己肩井,霎时放声大笑。

春暖雪融,阳光普照,一艘画舫在河中行驶,忽听船上响起一名少女的惊叹。

“卢郎,你看这条鱼!”

哗啦一声,一只鲤鱼翻身跃起,从黄河中跳了起来,阳光洒上鱼鳞,黄金闪烁,衬得鱼身宛如金龙一般。

卢云喝了声采,道:“鲤鱼跃龙门,便该是这个样子!”那少女依偎身边,回眸一笑,两人手掌紧紧相握。

过完年没多久,朝廷还未召见卢云述职。他左右无事,便约了顾倩兮主仆,共赴黄河游览。诸人兴之所至,有时夜宿船舱,有时上岸投宿,端看心意如何,当真神仙也似。

这天已在第三日上,来到了怀庆附近。此城位在河南,若从北京到开封,不论水陆两道,都会路经此地。虽比不上洛阳等大城,但城中的烧窑远近驰名,所制碗碟不输博州、景德等地精品,顾倩兮出身书香门第,自然兴致高昂,便有意上岸去看。

三人入城游览观光,各自闲看。顾倩兮喜爱精品雅物,眼见店家摆设的瓷器不俗,便与小红驻足赏玩。卢云见街上人潮汹涌,已是午饭时光,便道:“街上人多,你们先在这儿看着,我先去饭馆找个位子。”顾倩兮答应了,卢云便朝街上走去,要找处像样地方吃饭。

卢云此番过来怀庆,看似前来游览,其实只是为下聘一事而来。前些日子顾嗣源找卢云说了,言道十日后恰是吉日,最宜定亲嫁女,话只说一半,卢云已是大喜欲狂,知道顾嗣源已应允了这椿婚事。

顾嗣源喜爱卢云,已非一日,难得爱女与他情投意合,顾嗣源看在眼里,自想让他两人早些完婚,也好了结一桩心事。此番先让俩人定亲,卢云返回长洲时,爱女便能名正言顺地随他南下,也好离京避祸。

顾嗣源是兵部尚书,卢云又是地方官员,两家定亲,自然引人注目。只是京城乱事甫歇,顾嗣源不想太过招摇,便只知会了自家亲友,没曾惊动大臣。饶是如此,还是整整寄了五百张名帖。天幸文定只须宴请女方宾客,不然男方这边坐不满两桌,那可难看得紧了。

有道是定亲容易提亲难,当此喜事,繁文褥节是跑不掉的。登门求亲更不能两手空空,想到此节,卢云更是大为头痛,他身为朝廷命官,出手自不能太过寒酸,但他往昔是个穷光蛋,着实挤不出什么银两。韦子壮听说了,便禀告了柳昂天。这位征北大都督才一听说,当场便掏出腰包,重金相借。韦子壮、伍定远、杨肃观也各送钱银济急,也好让卢云从容打礼聘礼。

欣逢喜事,好友们自须庆贺。离京前伍定远、杨肃观约了他,三人小小喝了一顿,经历了许多事,诸人更无芥蒂,彼此也知心许多,难得饮酒,更是天南地北地闲谈。

只是卢云心里明白,这回人生大事,少了一位最最重要的朋友过来祝贺,一切都黯淡了。只因遇上了他,自己一生际遇才得以改变,让他由当年的落寞颓丧,走到今日的扬眉吐气,少了这个人,内心就是觉得遗憾……

卢云长吁短叹,低头走着,忽听一个声音叫道:“众位客倌快快来啊!小店手艺道地,包君满意!炒的、煮的、炸的,应有尽有,水里游的,地下爬的,天上飞的,管他动静自如,咱们全给他煮来吃了!您快来尝尝啊!”

卢云听这掌柜唱作俱佳,抬头一看,前头饭馆富丽堂皇,楼高三层,上书迎宾楼。卢云见门口掌柜大声揽客,神态热切,便停步下来,问道:“店里还有空位么?”

那掌柜闻言转头,待见卢云身无绸缎,指缺戒环,顶上衣冠不见珠瓒,料来是个穷苦书生,便只有气无力地伸手出来,懒洋洋地挤了个宇:“坐……”

卢云见了掌柜的神气,知道他把自己当作了穷酸。只是此刻卢云贵为一甲状元,一路走来,早已看尽世间炎凉,见了掌柜的势利情状,却只微微一笑,不以为意,便自行朝店里走去。

堂里伙计见客人过来,忙提茶壶迎上,待见来客年纪轻轻,料来是抖不出三两银的穷酸,手上热茶砰地一声,便住店门第一张桌子放落,爱理不理地走了。卢云微笑摇头,自管提起茶壶,斟了三杯热茶,便等顾倩兮与小红过来。

一杯茶还没喝完,门口走来一名少女,看她容色秀丽,脸上笑吟吟地,却是顾倩兮来了。那掌柜守在门口,一见美女楚楚动人,腕上翡翠玉镯青绿晶莹,料来是个官家大小姐,赶忙匆匆迎上,大声道:“哈!小姐快请座!”回头暴喝道:“赶紧送茶来!”

堂里伙计哦了一声,他原本端着茶梗迎客,赶忙换了壶香片招呼。还没送上茶水,门口又是一名少女过来,却是名婢子。那掌柜眉头一皱,正要伸手拦住,那婢子却浑然不觉,只从他身边绕开,手拿着一只朝廷令牌,笑道:“卢相公、卢知州、卢大人,你老是把令牌忘在舱里,一会儿给船家偷了怎么办?”

卢云生性朴素,向不喜这些朝廷威仪,甚少把令牌佩在腰上,没想又给忘了。他干笑两声,接过了令牌,眼望顾倩兮,笑道:“是你叫小红回舱拿的?”

顾倩兮嫣然一笑,正要说话,猛听门口传来一声惨叫:“原来是大人驾到,小人有眼无珠,快请楼上雅座!”跟着背后又是一声耳光传出:“混蛋东西,大人驾临小店,谁要你拿这种烂茶!快快送上碧螺春啊!”

小红呆若木鸡,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顾倩兮却已含笑过来,拉着卢云的手,道:“河边有间饭馆,好生清静雅致,咱们上那儿坐吧。”卢云嗯了一声,跟着去了。后头那掌柜慌忙追出,口中大声嚷嚷,也不知在喊些什么。

主仆三人穿过小巷,来到一处饭馆,还没进店,便见门口种了几株银杏。此时天气尚寒,树上积着残雪,但见四下清闲祥和,颇为幽静。

行人店中,只见后厨一名男子挑着水桶,见了客人过来,却只点了点头,微笑道:“客倌宽坐,我一会儿过来招呼。”卢云含笑点头。三人便各自探看,只见堂上空间宽阔,桌椅临窗放置,丝毫不显紧迫,顾倩兮见地板擦得晶亮,一尘不染,心下更是喜欢。

卢云微笑道:“果然是个好所在。”当下携了顾倩兮的手,便找了桌椅坐下。那小红碍着身分,便只守在小姐身旁,并不入座。卢云拉着她的小手,微笑道:“小红过来,咱们一起吃饭。”

小红给卢云握住了手,忍不住脸上一红,心跳竟有些急促,待见小姐也是含笑点头,这才放心下来,自行坐定。

三人方才坐下,先前挑水男子便已上来招呼,只听他含笑道:“几位客倌面生,可是打京里来的?”卢云哦了一声,道:“掌柜的眼光真利,咱们还没开口,便给您认了出来。”

那男子笑道:“客倌容貌英挺,腰悬令符,两位小姐又是秀雅宜人,若不是京城来的人物,哪里有这样的风流?”

卢云哈哈一笑,转头凝视那男子,只见他头颈甚短,身材矮胖,好似乌龟一般。卢云心下一愣,仿佛与他似曾相识,便问道:“这位掌柜,咱们见过面么?”

那掌柜笑了笑,不置可否:“有缘千里来相会,小人虽与客倌第一次见面,已有亲切之感。请您吩咐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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