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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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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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冲觉着大伙儿这造型好生悲壮,死活在自己胸前绑上了一幅白巾,其上清晰可见风干的血迹;段随岂能落后,先是缠了脑袋,想了想又吊起左臂,方才一不小心借来了费连阿浑的拐杖,再也没还了他;慕容强自然不会反对,心道也不知段随这小子怎么就长了颗七窍玲珑心,总是花样百出。

  悲戚!壮烈!走时三万手足把臂同去,回时萧萧条条,携伤带残。这一前无古人之壮举,只一瞬间便彻底打开了邺城父老的心房。先是围观的邺城百姓哭了个稀里哗啦,继而高台上的仕女贵妇们抽泣不已,士大夫们咬牙坚守着大家风度,却听得台下军阵低低吟唱起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声音并不高亢悠扬,反而低沉、单调、晦涩,可不知为何,听来说不出的慷慨悲壮,大约这便是百死男儿的旋律罢!纵然这本是一首秦风,感觉略略别扭,可世间美好之物总是共通的,又何分燕赵?秦晋?齐楚?吴越?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将军再也忍受不住,放声大哭;孟高放肆地大叫起来,黑脸涨得通红;段仪与可足浑翼对视一眼,心中不无骄傲;性子清淡的慕容德动容不已,眼瞅着皇帝慕容暐腾地站起了身,高声喊道:“屯骑军!何其忠烈!”

  太后可足浑氏分明看到了心爱的凤皇那伤痕累累的模样,却破天荒地没有当场发飙。柔和的目光盯着慕容冲看了许久,她口中喃喃:“阿弥陀佛,孩子们回来便好。”

  清河公主慕容燕轻轻揽上了可足浑晴的纤腰,这段日子,小妮子清减了许多。慕容燕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妹妹,听说你家段郎君此次出征,每战必冲锋在前,又妙计迭出,军中推他首功呢!”

  可足浑晴摇了摇头,心中念念:我早知道我家段郎君最是勇敢,可若是要我说,只求他安生在家歇着。我愿意守着他,当闲人也好,做穷汉也罢,再不要这劳什子的军功!

  可足浑晴闭了眼睛不答话,慕容燕便也没了声响。

  良久,慕容燕幽幽道:“金戈铁马,沙场男儿。此番回来,小凤皇瞧着又高大了不少,便是段小将军,似乎也耐看了许多呢。”她声音极轻,若有若无,却叫可足浑晴霍然睁开了双目,心中没来由的一紧!

  


第七十七章 鬼魅


  最近这段时日,段随便如泡在了酒缸里,每每喝到人事不知,叫人抬回段府。

  自打回来邺城,这酒筵应酬比着晋阳城更为频繁,人人心知肚明,段将军的前程便如那东升的朝日,眼瞅着就是光芒万丈。有消息灵通的言之凿凿,说道宫里头传出话来,太后指婚与皇帝赏功的旨意已然拟好,下到段府只是这三两日里的事情。

  段随本人依然有些郁郁,一者是感怀逝去的屯骑军弟兄与傅颜,二者婚事临近,他不免哀叹自己与清河公主此生无缘,于是借酒消愁,不醉无归。

  好在这厮也是个花花肠子,以可足浑晴本人而言,那娇俏的模样段随可没半点不满意,总好过莫名指给自己个丑恶婆娘不是?前日一场筵席之中他跟着老段“巧遇”未来老丈人可足浑翼,段随表现的中规中矩,并未演出譬如琼瑶剧里头的矫情段落,颇有些认命的意思。

  夜色深沉,段随的屋子却门窗大开,这是他醉酒之后嫌天气闷热,开了门窗寻那凉快。一阵微风袭来,屋子里头烛光摇曳,疏影婆娑,黑暗处仿佛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魑魅魍魉隐了进来,清减了室内的温度。

  凉风袭过,段随一个激灵翻身坐起,迷糊间只觉得眼前一花,竟然真的有一道黑影奔着自己直撞过来,他赶忙伸手去挡。虽说醉酒未醒,可他如今的身手何等矫捷?一瞬间就封住了自己身前之地。

  出乎意料的是,那黑影倏然不见,段随的双手架了个空,顿时酒醒了大半,眼睛瞪得老大,眼前却空无一物。遮莫真个见鬼了?

  正困惑间,右肩被轻轻拍了一记,段随顿时吓白了脸,正想破口大喊,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只听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石头!噤声!是我!”

  这声音段随已经许久未曾听到,可依旧觉得熟悉无比,一股亲切的暖流自心间升腾而起。那人见段随不再乱动,一跃跳到了他正前方,昏黄的烛光下只见段随抚掌大笑:“那罗延,真的是你?可想死我了!”

  这摸黑进了段随屋子的神秘人,赫然竟是远走了秦国的慕容令!

  “那罗延你如何回了邺城?姑夫姑母他们呢?”

  “便只我一人潜了回来,他们都还在长安!”

  “啊?发生了何事?”

  “此事一言难尽!你这里可有吃的喝的?这肚子可着实吃不消了!”

  “稍待!我去去厨房就来!”段随披了件外衣出去,不多时拎回来一食盒胡饼烧肉,顺带着还有一壶好酒。慕容令也不客气,抢过去大吃大喝起来,显然饿得狠了。

  段随瞧他吃得香甜,俨然不输街角的乞丐,不禁大是好笑:“那罗延,好好的不在长安做你的鹰扬将军,偏要跑回来扮这副惨状。”

  慕容令白了段随一眼,不无埋怨道:“你还说!还不是怨你日日呼朋唤友,好生威风!我一介逃犯,如何敢上前打扰?若非今儿个这肚子实在交待不过去,我才懒得这时候来扰你好梦!”

  “此话怎讲?”

  慕容令边吃边讲,原来他潜回邺城已然好些时日,以他叛贼的身份,可不敢四处晃悠,本想在段府附近静候段随,结果却打听到段随出征晋阳去了。又俳佪了两日,身上盘缠将尽,他这等傲气之人可做不出偷鸡摸狗的勾当,想起当日慕容麟似乎有悔过之心,一咬牙偷偷跑回了吴王府去找慕容麟。

  慕容麟自然是大吃一惊,总算让慕容令宽心的是,慕容麟并未当场翻脸,反而招待乃兄好吃好喝。慕容令放下心防,两个好言好语聊了一番。

  待听到慕容令打算投奔段随,慕容麟话语间显得极为赞同,言道吴王府里如今长安君在堂,定然是无法收留慕容令的,晋阳那边屯骑军打了胜仗,段随不日就要回来邺城,还是去找段随为好。当下取出不少钱货交给慕容令,让他找间客栈,安心等待就好。

  慕容令心道:如此看来,贺麟真个已经悔过,阿爷若是知道,必然开心。既然贺麟有难处,我总不好让他为难,也罢,回去再等便是。于是收下钱货,又打听了一番邺城最近的动向与段随的近况,告辞而去。

  慕容麟倒是没有骗慕容令,段随很快从晋阳回转。只是这厮自从回来邺城,每日里应酬不断,身周总是围满了人,接近不得。慕容令又是个大手大脚惯了的主,大吃大喝,转眼间手中钱货用尽,竟然给客栈赶了出来。又捱了两日,慕容令终于按捺不住,趁着夜色,翻墙进去寻着了段随的房间,却发现这厮睡得如死猪一般,不得已做了回“鬼魅”,吓醒了段随。

  段随哈哈大笑:“如此说来,倒是我的不对了。哈哈,那罗延,你早该做回飞贼,也不至落魄成这模样!话说回来,慕容麟这小子还算有些良心,要不然这天底下文韬武略排第一号的慕容道全生生饿死在街边,岂不笑话死人?”

  “我呸!”慕容令啐道:“不过贺麟看起来当真已然悔悟,要不然若是他想害我,这许多日子过去,早该有人跑来拿我!”

  “但愿如此!只是我听人说起,贺麟他时常在人后说我的不是,似乎对我大是愤恨。。。”段随随口道。

  “此话当真?”慕容令惊道。

  “自然是真的。”

  “此事有些蹊跷!贺麟他与我说,你两个处得不错。。。”慕容令缓缓道。

  段随苦笑道:“我与他根本未曾说过话,何来相处得宜?”

  闻听此言,慕容令顿时如同被抽去了气的气球,颓然坐倒,抬眼看段随时,段随也正苦着脸看他。两人性子虽然豪爽不羁,却都是聪明人,此刻不约而同想到一件可怕之事:慕容麟不是不想抓慕容令,而是想趁此机会,把段随也圈将进来,一并抓了。

  慕容令瑟瑟发抖,他倒不怕自己失手就擒,只是想到此事若然真个是这般模样,却着实害了段随,一时愣在了当场,作不得声。

  “喝酒!”段随率先打破了房中的静谧,取过一只酒盏,给自己添了满满一盏,一饮而尽。

  “石头。。。我。。。只怕贺麟他。。。”慕容令吞吞吐吐。

  “那罗延!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若是贺麟他并无歹意,你我岂不是枉作小人?”段随笑道。

  “我自然希望是你我想岔了!只是。。。万一果然如此,必然将你害了,我却于心何安?要不然我这便走。。。”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然贺麟真个有害人之意,想必你跳进段府之时,这天罗地网便已撒下,这时出去怕是也晚了。那罗延,说起来这偌大邺城,你不躲在我这里,又能跑去哪里?我早说过,你我兄弟,那是两肋插刀的交情!”段随双目迥迥,见到慕容令他是真个高兴,管他什么阴谋阳谋。

  慕容令虎目隐隐有泪光闪现,说道:“石头!没说的,便是这句话,你我兄弟,两肋插刀!”劈手夺过酒壶,咕嘟咕嘟一气喝了个干净。

  慕容令喝完,一把扔去酒壶,那边厢段随也丢掉了手中酒盏,两兄弟把臂抱在一处,呵呵笑个不停。

  


第七十八章 金刀


  “那罗延!你还没告诉我为何跑来邺城?如今我睡意全消,我两个正可秉烛夜谈,聊个痛快!”这是段随在说话。

  慕容令摇了摇头,一副颇为无奈的样子,只见他自身后拔出一件物事,瞧着长长扁扁,外面罩了一层黑布。慕容令掀开黑布,里面却是一把装饰得极为精美的长刀。

  “噌”的一声,慕容令拔刀出鞘,借着烛光,段随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颤,晃得他几欲闭眼,原来这是把样式古朴,做工精致的金刀。

  “石头,可认得此刀?”

  “这。。。莫不是姑父随身佩戴的那把金刀?”段随答道。

  “正是阿爷从不离身的家传宝刀!”慕容令抚着金刀,娓娓道来。

  且说慕容垂父子到了长安之后大受苻坚优待,渐渐安定下来。不少故旧听说之后,纷纷逃离燕国,跑到长安来投奔慕容垂,这里面就有高弼以及吴王府家将金熙等人。慕容垂大喜,一一将之安顿。

  时间久了,慕容垂府中人数日渐增多,不免招人闲话。到底在燕国吃过遭人嫉恨的苦头,虽说苻坚看来毫不在意,慕容垂听到风声后仍然大为焦急。正头疼间,下人来报,说是尚书左仆射、辅国将军王猛到访。之前一直传王猛对自己父子不感冒,甚而颇有敌意,他竟然会主动来访?慕容垂大为惊讶。

  无论如何,王猛可是稀客加贵客,慕容垂赶忙将之请进府中,叫了儿子们出来作陪。结果一顿酒下来,两个越谈越是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借着酒劲,慕容垂向王猛大倒苦水,不料王猛哈哈大笑,言道:“道明何须烦恼!不过是些庸碌之辈嫉妒你的才能罢了。然则你父子新附,未立寸功而得授高位,确实难以叫人心服。不如这样罢,我正要前往洛阳整军,可使道全与我同行,到时立下功劳,也好叫他等闭嘴无言。”

  王猛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向苻坚奏请以鹰扬将军慕容令为其参军,苻坚乐得见到王猛与慕容垂两个交好,欣然应允。

  于是慕容令便随着王猛到了洛阳。初时并无异常,王猛对他也多有照拂,于是慕容令每日里兢兢业业,东忙西忙,不敢辜负了父亲的期望。

  未曾想一日晚上,慕容令帐中窜进一个人来,定睛看去,竟然是府中家将金熙。这金熙一向是慕容垂心腹手下,之前也是因为受慕容垂之累,在邺城屡次遭人欺侮,不忿之下杀了人,逃来投奔慕容垂。故而到了长安,慕容垂待之甚厚,依旧倚为心腹。却不知他为何跑来洛阳,还趁夜钻入了慕容令的营帐。

  不待慕容令说话,金熙自身后取出一物,打开遮布正是慕容垂的金刀。这家传金刀慕容垂向来不离身边,如何到了金熙手上?慕容令大是诧异,只听金熙说道:“世子!这刀你是认得的,是大王唤我前来传话,此事甚为紧急,怕你不信,故而赐刀于我,以为信物!”

  慕容令听的云里雾里,说道:“却是何事,你且讲来!”

  金熙道:“这是大王的原话,金熙虽然愚笨,倒也死命背了下来,世子你且听好——我父子来投秦国,本为避祸。如今我观王猛心胸狭窄,几度欲陷害我父子;苻天王看似礼遇有加,其心亦难测也;如此下去,我等恐遭不测。古人云,狐死首丘,倘若一样是死,我等不若东归邺城。我闻近日慕容暐已有悔意,既然如此,何不回去碰碰运气?我儿见此信时,我等已然动身。事起仓促,不及书信,故而令金熙持金刀传话于你,望我儿不要耽搁,误了你的性命!”

  慕容令听完大惊失色,前番还见父亲与王猛相谈甚欢,对苻坚也感恩戴德,不过几日时间,竟然变成了这番模样,怎会如此?

  慕容令又惊又疑,实在不愿相信金熙所言。可金熙是跟了多年的家人,向来忠诚,如今言之凿凿,又有金刀为证,不由得他不相信。

  金熙将金刀交给慕容令,说自己买通了营中之人,可也不能耽搁太久,否则便让人生疑了,当下告辞而去。慕容令心乱如麻,眼睁睁看着金熙潜入夜色消失不见。

  这一晚慕容令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左思右想之下,第二天慕容令还是偷偷开溜了,运气不错,居然让他找到了一条没有守卫的渡船。慕容令逼着船夫渡过黄河,一口气跑回了邺城。

  慕容令混进邺城,想方设法四处打听,结果发现慕容垂压根没有东归,这下子他晓得上了金熙的当了,后悔不迭。

  慕容令想不明白金熙为何要欺骗自己,也不敢贸然再回秦国,想起慕容垂段元妃与段随一向有书信往来,当下决定去找段随,探听清楚情况再说。话说回来,石头也是好久不见,思念得紧,如今正可一见。

  慕容令将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遍,段随听得目瞪口呆,这也太离奇了点。

  “石头,我实在想不通,金熙这厮竟然会欺骗于我。依你说,这究竟是怎生回事?”慕容令忿忿道。

  段随与金熙不熟,也拎不清秦国朝堂的是是非非,可他到底是旁观者清,思忖了片刻,说道:“那罗延,要我说,你这是中了那王猛的诡计啦!你想,他一向不喜你们一家,怎么会主动跑来接近姑父?又举荐你当参军,那是存心将你与姑父分开。你在长安本来好好的,跑到他帐下便出了事,哪有这般凑巧?小小一个金熙,如何能进得了你的军帐?你又如何能这般轻易逃脱出来?如此种种,多半是王猛做的手脚。”

  “不错!苻天王待我等不薄,父亲也从来未曾对苻天王有什么怨意,这次定然是王猛这厮捣鬼!嘿嘿,说什么庸碌之辈嫉妒我父的才能,原来是在说他自己!”慕容令气愤不已。

  “苻坚也不是什么好人。。。”段随嘟囔了一句,在他心里,苻坚就是天字第一号坏蛋;王猛嘛,最多排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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