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从石传- 第1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老周与段随辞别桓冲、桓石虔,领着使队北上。途径襄阳时,“不意”便撞到秦国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率三千精骑前来“恭候大驾”。

  “这架势,嘿嘿,没少花功夫。”老周嘟囔一声,神色里带着三分不屑,招手间,使从们打马向前,门旗、旌、节高高展起,虽只寥寥几面,却不肯输了气势。那边厢自梁成以下,秦人个个怒目而视。

  段随将头盔向下拉了拉,遮住大半面孔——当初洛阳之役,城头激战时梁成多半见过自己,纵然时日已久,总还是小心些好。刘裕这蔫坏小子却使个心眼,将阎振等二十九名俘虏推搡出来,走在使队侧边,跌跌撞撞的大是醒目。

  秦军阵中起了一阵骚动,梁成眼中冷光爆射,陡然喝道:“晋使且住!”

  老周的声音也自不小:“来者何人?”

  “大秦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

  老周笑了笑,说道:“原来是梁使君当面,久仰!”一扬手中绢帛,提气道:“我为大晋正使、光禄勋周仲孙,奉旨出使长安。国书在此,我等须日夜兼程,赶赴长安。未知将军何事相阻?”

  梁成冷哼一声,说道:“你等要去长安,我不阻拦。只队中二十九人,原是我荆州军将,却是不烦劳你等护送长安了,留下便好。”

  老周连连摇头:“我大晋皇帝金口玉言,送归此二十九人至于长安。说了到长安就是长安,天子真言,焉能儿戏?”

  “你家天子与我何干?若不放人,哼!一个也休想走!”梁成一声大喝,身后三千秦军刀枪并举,齐声应和。一时声震四野,气势骇人,几个晋人使从脸色发白,手中的旌旗不觉矮了半截。

  老周叹了口气,说道:“梁使君,所谓赳赳大秦,便是这般待客之道么?”

  梁成仰天狂笑:“区区小使,算屁个客人!”

  “你。。。”老周一阵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

  


第十五章 狂贼


  襄阳城外,晋国使队叫梁成给生生堵住,气氛半是紧张,半是尴尬。

  眼见老周一时语塞,段随眉头一皱,朝着刘裕微一点头。刘裕会意,“锵”的一声,突然拔刀出鞘,高举向天。一百名暂作了使队护卫的骁骑军将士纷纷仿效,动作整齐划一,恰如行云流水。人不多,气势却着实不弱,眨眼将二十九名俘虏团团围在中圈。

  队伍前头,本有些气沮的使从们仿佛受到感染,一个个挺起胸膛,认认真真将手中旌节擎到老高。

  秦军哗然,继而发一声喊,将手中刀槊或侧扬、或平端,马蹄在地上噌出“咄咄”之声,仿佛下一刻便要冲杀而出。梁成嘴角流过一丝冷笑,缓缓道:“周大使,这算什么?螳臂挡车么?嘿嘿,以为我会投鼠忌器?”右臂微抬,那是下令动手的手势。

  “不妥不妥!大大的不妥!”老周一张老脸涨得通红,转身朝着段随等人使劲摇手,山羊胡一翘一翘,煞有喜感。

  他的嗓门好大,穿透场中喧嚣,落入所有人耳朵里。梁成的脸上尽是戏虐之色,轻轻放下抬着的胳膊,盛气凌人地说道:“周大使,有什么不妥?说来我听听。”

  老周却不曾回头去看梁成,只朝着一众晋人喊道:“收起刀!都给我收起来!像什么样子!我等乃大晋使节,尊天地、奉正朔,行止当堂堂正正、恭谦有礼。似你等这般打打杀杀的模样,与那些不知礼节的北地胡夷何异?”

  “哈哈哈!”段随带头,晋人一起大笑起来,随即收刀回鞘。

  梁成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气得浑身发抖,吼道:“姓周的,你胆敢嘲笑我等为胡夷,我杀了你!”氐人奉汉学久矣,又广有中原之地,一向不认为自己是胡夷。

  话音未落,老周脸上露出惊愕之色,转过身对他说道:“梁使君何出此言?我几时嘲笑你了?”

  “狂贼!还敢狡辩?”

  老周叹了口气,悠悠道:“素闻秦国以王化治国,道德昌明,以礼服人,怎能与北地那些胡夷混为一谈?别的不说,就在昨日,我还与僚属们说到一事。。。”突然顿口不言,并摇头不止,作一脸叹息状。

  梁成强忍怒气,眯起眼冷声道:“姓周的,我也不欺你,你且说下去。哼!若是说的不好,我今日绝不干休!”

  老周一本正经道:“昨日我与大伙儿说,秦国曾有一位文武皆备的王佐之才,受命戍朔方、守北土。凡一十三年,不以武功威赫,专以仁德相待。王化所至,北地诸胡夷,无论匈奴、羌、羯、高车。。。皆归服敬惮。由是北地安平,百族和睦,传为一时美谈也!”顿了顿,接着道:“所谓北地胡夷,匈奴、羌、羯、高车是也。使君,你误会了。”

  老周说到这里,梁成脸上的怒气已然消去大半,眼中明灭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刘裕这厮倒是个会看眼色的,这时候跳出来叫道:“周公!昨日听得不甚清楚,这位王佐之才姓甚名谁,一时记不起来了!”

  “秦国桓侯,梁平老!”

  清风拂动,空气中肃杀之气丝丝淡去。梁成默然不语,良久,忽地朝老周咧嘴一笑:“说的不差。”又向着阎振等人遥遥喊道:“待到了长安,禀明天王后,可速速回转襄阳。”就此拨转马头而去。

  三千秦骑如影随形,一起掉头。马嘶人吼声中,消失无踪。

  。。。。。。

  “梁平老,略阳氐人,秦国重臣。先助苻坚弑苻生上位,得封尚书右仆射;其后以使持节、都督北蕃诸军事、镇北大将军之职,戍守北地十三年,北地为之安平,论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封朔方侯。及逝,谥为桓侯也。其嫡长子,名曰成!”

  老周晃悠着脑袋,抑扬顿挫娓娓道来,算是给大伙儿补了一课。

  刘裕恍然大悟:“难怪那梁成一声不吭走了,周公拿他耶耶出来说话,这厮哪里好意思再行纠缠?”

  段随点点头,拍手赞道:“周公博闻强记,更富临变之才,高明,高明!”

  老周面有得色,甩开大袖施施然而去,那模样大是。。。猥琐。

  段随一笑,示意众人不要跟来,自己则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

  “方才情势危急,我只道今日多半要血溅当场。亏得逊达公大才,三言两语打发了梁成,否则定坏了大事。诶!我辈武人只会打打杀杀,自愧不如!”这是段随在说话。

  老周眉毛一扬:“从石果然这般想?”

  “嗯?”段随愕然。

  “这次不是虚言?”老周嘻嘻发笑。

  “呃。。。”段随一头黑线,晓得老周这是在磕碜自己。没办法,谁让自己那天与桓家叔侄宴饮时大言不惭,甚至自承以虚言诓骗谢安呢?汗颜道:“那日酒后失言,却是段随的不对了,如今想来,多有不妥。我等武夫鲁莽,竟敢小觑公卿大夫,真乃井底之蛙。”

  “嘿嘿,嘿嘿,嘿嘿。。。”老周不说话,只是看着段随发笑,直笑得段随头皮发麻。实在禁受不住,段随赔笑道:“逊达公,我这厢给你赔罪了,你大人大量宽恕了我,不成么?”

  老周悠然呼出一口长气,总算开了口:“公卿大夫。。。哼哼,我算哪门子的公卿大夫?”顿了顿,忽然脸色变得肃穆,低声道:“从石你也无需赔罪。你且老实告诉我,此次你费尽心机潜去长安,果然只是为了查探秦国虚实,还是。。。还是另有所图?”

  段随豁然色变,支吾道:“逊达公,你。。。你此言何意?”

  老周伸出一指,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说道:“从石休要欺我年老。我这双眼睛,嘿嘿,看东西可清楚得很。”

  这老狐狸,忒是精明!若一味扯东扯西,只怕他要翻脸。

  段随腹诽不已,犹豫半天,终于憋出几句:“段随身不由己,确有些算计在心中,只是,只是。。。”一跺脚,叫道:“也罢!逊达公,实话说了吧,此次。。。”

  “打住!”老周一摆手止住了段随,脸上复又堆起一团笑意来,一指自己的耳朵,神神叨叨地说道:“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听不清,听不清咯。”说完径直转身,大步而去。

  段随哭笑不得,也不知这老狐狸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愣在了当场。好半晌,他忽然提气大叫:“逊达公!段随对天发誓,此去长安无论何为,决计不敢有负大晋社稷!”

  远处老周的背影似乎滞了一下,随即又踽踽远去。只是他嘴里的喃喃自语,段随再也不会听到:“此次长安之行本无趣极了,回去建康多半也是一肚子的气。。。既如此,信你一次又如何?且看你玩出甚么花样来,嘿嘿,有趣有趣。。。”

  


第十六章 灞桥


  长安,左据函谷、二崤之阻,表以太华、终南之山;右界褒斜、陇首之险,带以洪河、泾渭之川。正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自酆镐以降,多为帝都。

  虽几经离乱损毁,汉朝时候留下的城垣、宫室依旧傲笑风中;加上秦国两代人三十余年的修缮重建,此刻的长安城城高堑深,宫宇鳞次,瞧来气象万千。

  五月里阳光明媚,光影照射下,巨大而绵延的长安城郭显得愈加巍峨雄壮。一队百来人的队伍踏上灞桥,正朝着长安城驻足远望。队伍最前头,周仲孙抚着自己的山羊胡不住叹息:“好一座长安城!横被六合,三成帝畿,周以龙兴,秦以虎视(语出班固《两都赋》)。诶!可惜啊,沦于胡夷之手,竟已是一甲子前的事儿了。”

  老周是第一次来到长安,眼见此城气势不凡,不由得慨叹再三。段随则是旧地重游,此刻心中抑制不住的激动,满脑子尽是慕容燕的一颦一笑,于是不说话,只乐呵呵地发笑。

  刘裕眼中放光,喃喃道:“这便是汉高祖龙兴之地呵。。。斩白蛇、起草莽、定关中、夺天下。。。大丈夫当如是尔!”话音未落,早被段随一瞪眼,吓得一伸手遮住了嘴巴。

  刘裕这厮平日里总是自称汉高祖刘邦弟楚元王刘交第二十二世孙,此刻也算有感而发,只是这话未免大逆不道了些,好在除了段随,并无旁人听到。至于段随么。。。自然不会放进心里去,只暗暗好笑:若是哪天我告诉你小子,日后你会代晋自立,嘿嘿,也不知会不会吓你个半死!

  秦国派来接洽的官员不久出城而来,寥寥几人罢了,且官职不高,为首的不过是个理礼郎。老周大是气愤,当场跳脚起来。

  原先他以为大晋使者来长安归俘,自己又是晋国九卿之一的光禄勋,按礼秦国该派出大鸿胪出迎才对,再不济也得来个大行令罢?哪里想到苻坚这般傲慢,竟喊个芝麻大的理礼郎跑来打发自己。于是吹胡子瞪眼睛,一脸的不高兴,总算士大夫的风度还在,不曾骂出口来。

  不料那秦国理礼郎架子比老周还大,不耐烦地说道:“还进不进城?不进我自行回去了。”

  这一下老周可气坏了,大叫道:“岂有此理!这便是秦人的待客之道?好好好,你回去就是。此间二十九名俘虏,便随我回建康了!”

  秦国理礼郎冷笑一声:“那可由不得你!”招招手,灞桥附近几队铁甲卫士缓步而来,堵住了晋国使队的去路。

  老周涨红了脸,指着那理礼郎道:“你你你。。。”那理礼郎也瞪大了眼睛,怒目相视。两个如同一双斗鸡一般,在桥上叉腰对峙。

  这一闹将起来,可把段随乐得不轻——这厮辛辛苦苦跑来长安,可绝没安着好心:秦晋安和?那可不成!哥这次来长安,就是要把这事给搅黄咯!哈哈,老周您使劲吵,使劲闹!

  段随只怕事儿闹得不大,带着一帮手下鼓噪起来,与秦国甲士弄了个剑拔弩张,一时间灞桥左近行人闪避、鸡犬不宁。

  正相持不下间,一队精悍的兵士远远开来,旌旗招展,露出斗大的墨字:司隶校尉苻。

  轰然声中,这队兵士拥着一个貌相威严之人直走到灞桥之下。先前堵在桥边的秦军甲士纷纷退避,那秦国理礼郎撇开老周,跑过去长揖不起,叫道:“小人见过阳平公!”原来来人竟是秦国臣属里排名第一的阳平公苻融。

  苻融头衔众多,其中便兼着司隶校尉一职,因此常常巡视京师周围,今日正好出城而回,不意撞上了灞桥这一幕。

  苻融脸色一沉:“天子脚下,何事喧哗?”

  秦国理礼郎慌忙应答,口沫横飞,自然是说晋使无礼云云。老周不说话,斜着眼睛冷笑,段随则一脸的云淡风轻。

  苻融听完,略一沉吟便理清了来龙去脉,微微皱了皱眉头,寻思:天王啊天王,纵然你想用兵江东,也无须折辱晋国来使罢?这岂不显得我大秦太小气?于是戟指那理礼郎,语气生硬道:“晋人送归俘虏,这是好事。你身为礼宾,如何却与晋使争吵起来?还不与我退下!”

  那理礼郎哪敢争辩,喏喏连声,躲到一边去了。老周呼出一口气,脸色转霁,就听苻融道:“可是周大使当面?”

  老周正了正衣冠,肃然施礼道:“然也!久闻秦国阳平公明察善断,恭谦有礼,今日一见,名不虚传也!”

  苻融呵呵一笑,还了一礼,心道:天王一意伐晋,可眼下时机不对,国家尚需修德养民。既然如此,何不暂与晋国修好?嗯!我可不能由着天王使性子!一念至此,苻融走上前搀起老周的手,语气温和:“周大使远来,便由我陪你入城。”

  这一下老周的虚荣心算是大大满足,连连点头,脸上更是笑呵呵一片,全没在意身后段随牙齿咬得嘎嘎作响,脸都挂了起来。

  。。。。。。

  十日之后,长安城鸿胪寺的馆署里,老周与段随两个大眼瞪着小眼,百无聊赖。那日老周与阳平公苻融携手进城,端的风光。于是递上国书,交割阎振等二十九名俘虏,入住鸿胪寺,按下不表。

  不料之后的事情便蹊跷起来,既不见苻坚召见,亦没人跑来给个说法,不知不觉间竟是十天过去,那看似热心的阳平公苻融也不曾出现过。好在老周与段随两个各怀鬼胎,倒也不甚焦急。

  其实晋使到访长安一事,苻融确然算得上热心,不但催促鸿胪寺办理相关事务,自己还跑去苻坚跟前提了一句。结果苻天王一听就来气:孤一心伐晋,你等却急着与晋国通和,真正混账!于是耍起性子来,存心想给晋使来个下马威,遂冷了脸道:“区区江东小使罢了,急个甚?孤日理万机,近日可没空理会他等,且晾着就是。”如此这般,事儿就给耽搁下来。

  五月底天气炎热,鸿胪寺里跟个闷罐子似的,段随不住擦汗。忽然他一跃而起,嘟囔道:“闷死个人也!逊达公,你且歇息着,我自出去逛逛。”

  “今日秦廷休沐。。。莫非。。。从石要去拜会何人么?”老周微微一笑,那表情大是捉摸不定。

  “嗯?”段随一滞,随即干笑道:“不过随意走走,看看这长安城罢了。”

  “并无要事?”

  “并无。”

  “那好!”老周霍然立起,笑道:“既如此,你也休要闲逛了,且随我去见个故人。”

  “呃。。。也好。”段随一头黑线,无奈应道。心里却在寻思:这老狐狸,又想干嘛?本要偷偷去寻姑父与次伦兄,这下又给我耽搁了。。。也不知老狐狸心中作何打算,前次听他话中之意,似乎已然洞悉我的心思,却又没有拆穿我之意。。。既然如此,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