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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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石传-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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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问题来了,倘若苻坚真个铁了心征发百万雄兵而来,结果如何?四个字:大祸临头。

  当然,也有人不以为然。只不过存着这样想法的,放眼整个大晋,恐怕就只段随一个。这也对,但凡是个正常人,眼看那秦国如日中天,谁敢轻言主动与之决战?谁会傻到逼着苻坚去凑那百万大军?又有谁会料到拥有百万秦军的强秦竟会一败涂地,终至亡国?总是拖上一天好一天罢。唯有段随心知肚明,那淝水之战真个打将起来,晋国才是最后的赢家;也只有苻坚败了,秦国蔫了,才有机会救回他魂牵梦萦的燕儿。

  期盼秦晋之间尽快决战的,长安城的慕容垂自然也算一个。他虽不能预知历史,可站在他的立场上,巴不得秦晋一战。无论谁胜谁败,总好过温吞水似的拖着。数十万鲜卑人的复国之梦系在自己身上,对元妃的思念与日俱增,而他慕容垂,半世蹉跎,已知天命。

  苻坚一怒,天下震震,该怎么办?自然是竭力消去苻坚之怒,阻止这场弥天大祸发生。

  正因如此,谢安临时上疏,奏请皇帝起大朝会,召集所有够品秩的官员参加。目的么,不外乎统一意见,并商议如何行事。

  朝会甫一开始,谢安便开宗明义:“去年龙骧将军段随奏请讨襄阳,陛下以桓车骑自行议定,始有沔北焚田掠户之举。如今看来,此事多有疏漏之处,恐引北人报复,殃及生民。”轻轻撇过皇帝,将事因摊到了桓冲与段随头上。

  谢安唱的这一出,满殿上下,无一人出言反驳。即便最近上蹿下跳,隐隐成了宗室之首的琅琊王司马道子,闻言也只是皱了皱眉头,随即一脸悠然,全当事不关己。

  此言一出,段随身周那圈子陡然又大了一围。段随苦笑一声,出班道:“臣有罪,请陛下责罚。”

  半晌,宝座上传来低沉而威严的声音:“既如此,以功过相抵,除段卿都督幽州诸军事、假节,余如故。”

  “陛下圣明。”谢安躬身,又道:“兵祸所至,生民涂炭。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仁厚,当谨慎行事,以消弭兵祸矣。”

  “善!”皇帝司马曜点点头,说道:“众卿畅所欲言,为朕分忧。”

  便有几个朝臣进言,意思大概就是要与秦国修好,睦邻共处云云,可言语间却总是辞不达意。这也难怪,晋朝自奉正朔,如今却因苻坚一怒,居然吓成这般模样,说出去叫人笑掉大牙。无论如何,“遣使认罪,称臣献贡”这等话语是说不出口的,未免太失国体,可若是说得不痛不痒,又显得师出无名,毫无诚意。

  众说纷纭,只是谈不出个一二三来。这时谢安轻咳一声,就见征虏将军、兴平县伯谢石闪出身来,奏道:“管城一役,俘获秦军荆州司马阎振以下,大小将帅凡二十九人。何不遣使长安,送归俘虏?既彰我大晋之德,复显我大晋之威也!”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一方面向苻坚示好,同时也提醒秦国,我大晋并非软柿子一枚——瞧瞧,这就是你跑来打我的下场。谢石这么一开口,立时得到了举殿臣工的交口称赞。皇帝司马曜自无异议,当场准奏。

  主意定了,接下来就是出使长安的人选了。说到此节,方才还人声鼎沸的大殿里霎时变得安安静静,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说话。

  人选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品秩必不能低,名声必不能小,否则徒惹苻坚不快。然而此去长安,风险多多——倒不是说刀斧加身之险,想来苻坚自诩仁厚,绝不至做出“斩使”之举;主要是此次出使长安,若不能劝得苻坚息怒,保两国和睦,那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可大伙儿也算看出来了,苻坚本人分明一心攻晋,不过碍着手下臣属心思不齐,这才作罢。故而此一去,难,难,难!

  如此一来,朝中这些爱惜羽毛的大员们自然犹犹豫豫,谁也不愿领这个倒霉差事。

  推诿良久,到最后到底揪出个人来。段随耷拉着脑袋,本在那自怨自艾,这时一眼看见此人,却差点扑哧笑了出来。就见那人须发花白,留一搓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山羊胡,一脸的无奈,不是周仲孙还有哪个?

  老周出身高门大族,又曾为大州之主,眼下光禄勋一职虽无实权,好歹也是九卿之一,这身份是没得说。自打失了益州回来江东,他在朝中整个就一打酱油的,无牵无挂,无欲无求。。。或者说,无权无势,无党无派。这么个人,他不去,谁去?

  诸事咸定,朝会散去,众臣各自回家。人群中,段随抚着唇上短髭,喃喃自语:“老周,老周。。。嘿嘿,说不得,咱两个又得好好搭档一回!”

  


第十三章 青青


  乌衣巷,谢宅。

  录尚书事、卫将军、建昌县公谢安轻啜一口清茶,语气平淡:“你要同去长安?”

  “是。”段随站起身,长揖道:“安石公明鉴,此事原怪段随鲁莽,如今自知惹了祸,日日寝食不安。我与光禄勋周公相熟,愿此去长安,尽绵薄之力,也好落个心安。还望安石公成全。”

  谢安不置可否,又是一口清茶入嘴。

  段随长揖不起:“我闻长安城里,秦国臣工于发兵南下一事多有异议,苻坚为之语塞。既如此,这一遭长安之行,何不走走秦国大臣们的路子?安石公当知,如今秦国朝堂之上,鲜卑人甚众。而我与其间不少相熟,譬如秦国京兆尹、冠军将军慕容垂,与我亲如父子。此去当私访之,求其在苻坚面前说说好话。如此,大事谐矣。”

  “坐下说话。”谢安眉毛一挑,似乎有所意动,随即沉声道:“我怎么听说,出言反对的多是氐、汉之臣,鲜卑、羌、羯等族大臣,似乎乐得旁观呵。。。”

  段随正襟危坐,朗声道:“正因如此,才得竭力说服他等。倘若秦国朝堂人人反对南下,苻坚再是独断,也难成事。”

  谢安沉吟半晌,颔首道:“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顿了顿,瞥了段随一眼,说道:“我闻从石昔年在燕时,因着勇猛善战,曾与秦将邓羌结下不解之仇;其后南来大晋,又屡挫秦军,恐怕早成了秦人的眼中钉。你这么大摇大摆前去长安,只怕。。。反倒惹得秦国上下震怒。”

  段随点点头,一笑道:“安石公所言极是。故此段随寻思,此去必得隐了身份,暗中取事。段随知道分寸,绝不敢坏了大事。”

  谢安一捋颔下长须,脸露笑容:“也罢!从石一片公心,不辞劳苦。我便安排一二。”

  “多谢安石公成全。”段随赶忙爬起身,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忽然他脸色一变,抚着肚子叫道:“唉哟!”

  “何事?”

  “怕是吃坏了东西,腹中翻江倒海。。。安石公,恕从石无礼,实在是。。。”

  “家中西阁你是认得的,速去速去!”

  。。。。。。

  已是三月里的时节,谢家院中花繁叶茂,在春风里摇曳生姿。香气阵阵,纵是西阁附近也不觉异味扑鼻。

  段随解完手,晃悠晃悠自西阁里走将出来,一脸轻松。日头还在,斜阳似火,将眼前几颗高大的李树映照得光鲜醒目。枝头上、叶丛中,几粒青青小果顽强地探出身来,随风颠荡,殊是可爱。段随眯起眼,不觉呆了。

  杏李青青,人面不在。

  。。。。。。

  除开谢安、周仲孙等寥寥数人,段随偷往长安的事儿少有人知。他先是快马驰回盱眙,与晴儿、誉儿告别,又将军中事务交待清楚,部将里只带了刘裕一个出发——染干津倒是想同去,怪他那模样太招人眼球,可万万带不得。

  便从屯骑军中精挑百名悍卒随行,倚为使队护卫。这么一来,段随与刘裕的身份自然就成了使队正副护卫队主。老周可没半分意见,当初在南中时,骁骑军的战力在他心中留下了颇深印象,大伙儿同生共死过,关系么。。。还行。

  因着部分俘虏并未送去建康,尚囚在荆州,此次出使长安的路线乃是溯大江先到荆州,再取道襄阳北上。车马到上明时,车骑将军府送来请柬,却是桓冲摆下宴席,为周仲孙饯行。新任南平太守、抚军将军桓石虔与周仲孙有旧,亦应邀前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与会闲杂人等散得七七八八,厅中所剩,皆为桓冲心腹。许是酒劲上冲,桓冲嘿嘿说道:“逊达(周仲孙表字)兄,此去长安,是为国家长存计。嘿嘿,重任在肩哪。”语气不无揶揄。

  老周喝得更多,打了个酒嗝,吊儿郎当道:“那是。举目朝堂之中,除了我周仲孙,又有谁人当得此大任?”

  桓冲哈哈一笑,说道:“我大晋但有逊达兄这般大才在,似苻坚之流,三言两语就打发了,从此高枕无忧矣。”

  老周勉力睁了睁酒醉迷离的双眼,在桓冲脸上扫过来,扫过去,半晌,忽然端起酒盏笑道:“幼子所言极是。休要小看了我一张嘴,胜过你十万大军呐。”

  话音刚落,就听“咚”的一响,桓石虔重重将酒盏砸在了案上,水酒四溅。继而他腾然站起,虎着脸道:“逊达公这是小看我荆州军将么?”

  老周不紧不慢将手中酒喝去,嘻嘻笑着,只是不答话。桓石虔着恼起来,两步绕过身前几案,眼瞅着就要撞到周仲孙身上。便在这时,桓冲的声音响起:“镇恶休得无礼!”

  桓石虔一滞,就听桓冲哈哈笑道:“镇恶愚钝,逊达兄勿怪。我满饮了此盏,为逊达兄赔罪,哈哈。”说着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周仲孙亦放声大笑起来,呼啦啦又是一盏酒倒入口中。二人你来我往,不觉竟是三盏下肚,也不说话,只是嬉笑喝酒。看得桓石虔一头雾水,纳闷不已,怎么也猜不出他两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总算老周张口,为桓石虔解了惑:“镇恶,你等浴血破敌,前些日子还是‘彰国威、慰民心’的壮举,转眼却成了惹祸上身的祸端。朝廷虽未直言荆州的不是,我亦知你荆州上下对此耿耿于怀。。。可你这火气发的,嘿嘿,找错了人呐。”

  桓冲摇头叹息:“逊达兄在朝中的处境。。。诶,不说也罢。可笑满朝公卿,弄权在内,畏敌于外,战不敢战,和不敢和!”

  这下桓石虔算是明白了,敢情两位心中都不畅快,方才是借着酒劲发牢骚呵。

  他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当即朝着周仲孙一揖到底,连声赔罪。接着又连喝三杯酒,叹道:“五叔与我也就罢了,我那从石兄弟最是憋屈。赔了那许多战马,又立下大功,临了却在建康给骂个狗血淋头,官职都叫收了。。。改日我定要去盱眙找他喝酒,帮不到他,好歹陪他解解闷。”

  周仲孙嘻嘻一笑:“何必改日,今日不是更好?”

  “嗯?”

  


第十四章 虚言


  厅中便只剩得四人:桓冲、桓石虔、周仲孙与段随。

  乍见段随,桓冲与桓石虔两个吓了一跳,当即屏退众人。待段随三言两语分说清楚,四人少不得又是一番豪饮。桓石虔最是开怀,又笑又跳,恨不能将老叔珍藏的好酒喝他个遍。段随跟着占了不少便宜,老周也没闲着,烛光下高举一只熠熠生辉的夜光杯,满脸陶醉:“蒲陶酒(即葡萄酒)啊蒲陶酒,蜀中一别,不想今日才得与你重逢。”

  气氛火热,桓石虔一拍段随的肩膀,红着脸道:“从石老弟,得亏你性子好,受了这般大委屈,还肯大老远跑去长安。换作了我,这当口早躲得远远的,理他个球!”

  段随两手一摊,呵呵笑道:“天生的劳碌命,没办法!”

  “劳碌命?”桓石虔嘴角一歪,哧哧呼了口酒气出来,叫道:“从石你这叫自讨没趣!哼!我等在前流血流汗、奋勇厮杀,建康那些公卿才得安坐高堂。如今可倒好,对我等呼之即来喝之即去。。。从石,休与我说你毫无介怀,反正我这心里,憋得慌!”

  “镇恶!喝多了不是?”桓冲一皱眉头,接着道:“朝堂大事,不是你等可以妄论的。我等身为武人,保家卫国乃是本分,何来那么多牢骚?”

  桓石虔脚步踉跄,嘟囔道:“武人武人,说到底,这大晋的存亡,还不是靠这万千将士手中的钢刀长矛?难不成派几个文人雅士去趟长安,一番口舌真能折服了那苻坚?嘿嘿,我却是不信。从石,你倒是说说看?”一仰头,咕嘟一大口酒下肚。

  桓冲的眉头皱得越发紧了,这次却不曾出言呵斥。眼角余光瞥处,周仲孙自顾自喝着美酒,全无反应。

  段随默然片刻,缓缓道:“大约。。。是济不得事的。”

  “咦?”桓冲讶然道:“从石,你不是说你毛遂自荐,始有此行?倘若你心中并无成算,何故费这番心思?”

  桓石虔愠怒道:“从石,你可不是趋炎附势之徒,怎会行此口是心非之事?

  段随淡淡一笑,颇有些神秘莫测的意味:“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何意?”桓石虔眼睛一瞪,追问道。

  段随悠悠道:“镇恶所言极是,强秦亡我大晋之心不绝,到最后终究还是刀枪来说话。故我思之,何不趁此良机往长安一行,也好探探秦人的虚实。”

  桓冲目光如炬,盯着段随一字一句道:“是故从石在安石面前所说,什么走慕容垂的路子帮着劝和,皆为虚言?”

  段随一咬牙,答道:“是!只为寻个由头去长安罢了。”

  “啊?”桓石虔挠挠头,愣道:“这。。。这不是诚心诳骗安石公么?”

  段随朗声道:“段随问心无愧!朝堂公卿有朝堂公卿的道理,我辈武人也该有自己的眼界。我以为,秦晋难逃一战。既然如此,他劝他的和,我探我的虚实,来日决战之时,也增几分胜算。”说到这里仰脖喝下一盏酒,豪气顿生,叫道:“不是我段随狂妄,若我为正使,当正告苻坚,我大晋,不惧一战!”

  “着啊!”桓石虔一拍大腿,连连点头:“从石这话我爱听。左右不过一战,何必长他人志气,平白灭了自己的威风?”又转头朝着桓冲道:“五叔,这和不和的,且随他去。我荆州这里,自当厉兵秣马,随时候战。”

  桓冲沉吟不语,若有所思。半晌,他苦笑道:“从石啊从石,你未免也太是胡闹。你倒是好算计,却把逊达兄置于何地?”

  此言一出,段随与桓石虔皆是脸色一变:糟糕!这酒喝得过了头,怎么就忘了老周?他可是此次出使的正使呵。合着我等在这里慷慨激昂、忧国忧民,那他老周算什么?一个注定失败的倒霉蛋?

  段随更是大为懊恼:哎呀不好,一时得意忘形,居然大言不惭,脱口而出什么‘不惧一战’,这不明摆着撬他老周的墙角么?

  便在这时,忽听“砰”的一声巨响。三人转眼看去,几倒杯翻,老周横陈地上,嘴角犹有酒渍,鼻息间却已鼾声连天。

  段随与桓石虔两个面面相觑,吃吃道:“遮莫逊达公年岁大了,吃不住酒劲,一忽儿竟睡着了?”

  桓冲摇摇头,哑然失笑:“逊达兄,你呀你。。。”

  。。。。。。

  无数面青色大旗遮天蔽日,绵延无尽。襄阳城外二十里处,几千秦国铁骑沿大道排开,甲盔齐整、刀枪如林,其威武雄壮,骇动人心。

  老周与段随辞别桓冲、桓石虔,领着使队北上。途径襄阳时,“不意”便撞到秦国荆州刺史、南中郎将梁成率三千精骑前来“恭候大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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