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琳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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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琳妃传- 第1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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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告诉她,我一直都在。
  她也告诉我,她一直都在。
  在,便是心安。
  八个月后,皇后薨逝,她亦被赦免,但再不被允许入宫。
  那一日,荼蘼花洁白如新雪,在风中翩扬而舞,我站在朝月胡同外,看她一袭月白色绣云纹轻罗长裙,从幽禁处缓缓走出,面上是止不住的泪。
  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都过去了。我们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我知道,她是在哭皇后,亦是在哭自己,更是在哭紫奥城里的诸多冤魂。
  最初被幽禁的那一个月,她病情反复,总是昏睡不醒,我无比担忧,闵琼萝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斩草除根。
  而如今,能安然离开,便已是大幸。
  去江南的马车上,她安静地伏在我怀中,把玩我系着的白玉佩,低低问我:“有一夜,是瓢泼大雨,我烧得厉害,只觉得再也看不到你,身边的侍女都说,我要熬不过今晚了。就在那时,是你的埙声。”她抬眸望向我,眼眸深处暖如三春,“那样大的雨,你却为我吹了整晚的埙,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低低吻上她的额头:“你就在那里,我无处可去。”
  一曲已毕,我也从深深的思索中回过神,玉桢清澈明净的眸子里涌起几分思念:“爹,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微微笑了:“你娘在京城甄府教舞。”
  “我知道,娘教的,是甄府的大小姐,甄嬛!”
  甄远道极其疼爱她的大女儿,昔年我与他亦有几分交情,否则,他也不会专程来紫琅看望我,简云然也不会去甄府教舞。
  我柔柔牵过玉桢柔嫩的小手,唇角绵生出一丝一缕的笑意:“我们明日就北上入京,去看你娘。”
  第七章  伊人宛在水中央
  第七章
  伊人宛在水中央
  乾元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昭成太后薨逝。
  长宁观,经文的梵音在檀香袅袅中兀自沉浮,时而会有一阵阵清凉的风裹着夏日特有的湿润探入,在我掌中的楠木佛珠上打着转儿,袭上我瘦弱的手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手势微微一滞,木鱼声也停住了,我不由望向跪在我身前的纹丝不动的长宁长公主,不,她的法号是慧因。
  她淡淡道:“慧宛,若是宫里请我们去祈福祝祷,我们去便是。若是没有,今日便和从前一样,你回京城看一看。”
  我低低应了一声,徐徐起身,忍不住回眸看一眼慧因,她着一袭素服,裙幅整齐地铺陈在橙金色地砖上,如盛开的栀子花。我抬眸望向她面前的观音慈悲,慈眉善目、一团和气,高立云端看尽人间离合悲喜,却不能普度众生。
  是了,能普度众生的,只有众生自己。
  春在万物,大如山川,细如毫忽,繁如草木,妙如葩叶。
  这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极尽繁盛,远远望过去,一片苍翠欲滴,如佛海无边无涯。
  马车轻快,我微微阖目深思,每年这个时候,慧因都允了我来京城,自从乾元三年以来,已经二十二年了。
  太后的薨逝,意味着属于朱氏的时代正式落幕,皇后被终身幽禁在凤仪宫,皇帝更晓谕六宫:死生不复相见。而如今,炙手可热的是甄氏一族。
  我忽然想起隆庆朝的夏氏一族是如何倒塌,念及于此,对于朱氏一族的命运,也就不那么唏嘘。
  梨花庙,是在京城南郊,原是孙传宗与朱祈祯的墓地,那一片有梨花繁盛,白茫茫似海原,后来,陈正则又捐了一座庙宇,香火日渐兴旺。
  我缓步而入,住持展空师父双手合十:“慧宛师父,您来了。”
  我还礼于他,淡淡含笑:“我来上一炷香。”
  檀香萦绕,我默默念着往生咒》,思绪却又回到从前。
  隆庆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我见他一件一件拾掇着包袱,忍不住唤道:“你真的要走?”
  孙传宗瞥我一眼,点一点头。
  “你就忍心让我跟宛涵留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
  孙传宗静默片刻:“师傅临走前跟我说,让我送你们两姐妹去褚家,褚大娘人很好,师傅与我都能放心。”
  我气不打一处来:“祖父放心我跟宛涵留在褚家,你也放心是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如果他不在那里呢?”
  “他一定在。”
  我反唇相讥:“你不是他,这五年来,他会不会改变想法,你怎能知道?或者,他早已记不得你了呢?”
  “但他终究救过我一命。”
  我顿时泄了气,他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倔强,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狠狠瞪他一眼:“那你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
  褚家的人待我与宛涵很好,吃穿住无微不至,或许是因为祖父曾救过褚大娘一命。
  到了夜里,我默默躺着,心里的思绪翻涌不息。
  那是五年前,他突然跑过来,跟我祖父说要学武。
  祖父已经十数年未曾招过徒儿,只是一心一意抚育我跟宛涵,自然是拒绝他的,孰知,他铁了心,居然在我家门前长跪不起。
  我好奇地看着面前那个瘦弱的少年,轻轻劝他:“你还是走吧,祖父会生气的。”
  他似是没听见,脊背挺得越发直。
  宛涵哼了一声:“呆子!犟脾气!大户人家的孩子巴巴的送来,祖父都不理会,更何况是你!”
  宛涵把我拽回内屋:“姐姐你做什么跟他说话,祖父都不理他,今天我琵琶还没练完,你来陪我。”
  宛涵的琵琶很好,我的箜篌也是这样,祖父之所以要让我们两姐妹学习乐器,不过是因为我们早逝的祖母精通乐器的缘故。
  祖父,是很爱祖母的吧。
  然而,此刻,我心里却颇不平静,我频频回头看向窗外,却被祖父严厉地呵斥:“看什么,难道他会变成石像不成?”
  我诺诺,只能拨动手里的箜篌。
  我想,他迟早会离去的吧。
  孰料,他一跪就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塞了一个馒头给他,他却推回我手中:“我不要。”
  我急得不行,跺着脚道:“你是傻子!你不怕跪晕过去?”
  他坚持道:“除非你祖父肯收了我,不然我就一直跪下去!”
  我蹙眉道:“你这样想学武术?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算什么,人又不是生下来就过安乐日子的。”
  我看他一本正经、振振有词,扑哧一声笑出来。
  然而,却是这句话,让祖父心动了。
  此后五年内,祖父让他住在我家里,并且认认真真传授他武术,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他的毅力与刻苦逐渐博得祖父的喜爱,每每与外人提及,祖父总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徒弟,也是我最喜欢的徒弟。”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但是,每每他习武的时候,我很喜欢在一旁弹奏箜篌,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我的箜篌声如珠玉玲珑。
  我家附近有一株极高极茂盛的梧桐树,每有风起,枝桠间的飒飒声如一浪一浪的细雨,和着箜篌声听着,分外和谐。
  梧桐萧萧,瑟瑟其雨。
  宛涵看了我很久,忽而诡秘地一笑:“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我脸上一烧,作势便要去打她,宛涵灵巧地躲开,笑骂道:“姐姐!我知道你,有了姐夫,我就成了你的使唤丫头!”
  我愈加羞恼,提着裙子作势便去追她,她忙笑着跑远了。
  我有些惴惴,回头望他一眼,他依旧稳稳地习武,那一招金鹤展翅真是漂亮,仿佛……他根本没有看到我们在闹什么。
  心里蓦地一空,连原本婉转的箜篌声也索然无味了。
  有一回,他在习武时弄伤了小腿,我心里疼得不行,拿祖父爱喝的猴儿酿为他清洗伤口,我看一眼他绷得紧紧的脸:“疼你就喊出来,埋在心底多难受。”
  他转过脸道:“我听说过,在少林寺习武很苦很累,跟他相比,我不算什么。”
  他甚少这样主动与我说话,我不由疑惑:“他是谁?”
  “我以前住在我叔父家,他们对我不好,寒冬腊月饿着我,还让我洗衣服,有一次,我掉进河里,是他救我上来。”
  我心中微微一惊,祖父素来不让我与宛涵多管村子的里的事情,我只听说过有一户人家很苛待收养的孩子,但我不知道竟然是他。
  “那你的父母呢?”
  “早就不在了。”
  我看着略略黯然的面孔,心里有些哀戚,想到自己虽然也很早没了父母,但有祖父悉心照顾,却比他不知好了多少。
  他忽然推一推我:“你把师傅的猴儿酿倒了这么多,师傅会不高兴的。”
  我这才反应过来,忙收起酒瓶:“那么,你知道救你的人的名字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会去京城,我要去那里找他。”
  我心里一凉,急道:“若是他不在京城呢?”
  “他一定在。”
  我骤然醒来。
  月光破窗而入,身边的宛涵,正愣愣坐着。
  “姐姐。”她伏入我怀中,“我想祖父了。”
  我怔了半晌,喃喃道:“我要去京城。”
  于是,在他离开一个月之后,我也踏上去京城的路。
  我入了紫奥城,成为一名宫女,他进了骁骑营,做了一名侍卫。
  而他最最开心的,并非是我的到来,而是找到了当初救他的少年。
  他私下里告诉我:“不要告诉他我是谁,我要等他自己猜出来。”
  他神情那样欢悦,我从未见过。
  但我心里想,或许,他是把他当成哥哥一般看待的吧。
  然而,击碎我的想法的,却是那一日。
  朱祈祯在陪同皇帝去太庙祭祀之时晕倒,这是大不敬之罪。
  孙传宗无能为力,只能跪在含章宫前,恳求琳妃能救一救她自己的侄儿。
  然而,彼时的琳妃,正深陷皇五子之死的困顿局面,并不能出手相救。
  我头一回感觉到,朱祈祯在孙传宗心中是何等分量,或许,只要朱祈祯在,他就再也容不得旁人。
  所幸的是,皇帝没有深究,朱祈祯被免除了死罪,只赏了五十大板。
  我把自己从太医局软磨硬求得来的药送到孙传宗手中,低低劝道:“不值得。”
  他执拗地摇一摇头:“他救过我。”
  相似的对话,亦发生在朱祈祯娶了木棉之后。
  而彼时的我,已经被宜妃举荐给皇帝,成为了芙蕖娘子。
  我与孙传宗并肩走在太液池边,我看着他微微憔悴的面容,低低叹息:“梦只是梦,事实却是事实,就像你刚才走过的这段路,既然你已经走前了那么多,根本不值得为他回头。”
  孙传宗微微一怔,目光朦胧:“就算你说的再有道理,但他终究救过我一命。”
  我不知如何再次分说,只道:“当初你毅然赴京,对我说的也是这句话,你是我祖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也是他最喜爱的徒弟,但事到如今,我只能告诉你一句,很多事情,开头总能美好,但结局却极可能惨淡收场,不可能的事情便不要去想,你们二人,原本步伐就不一样。”
  我不知道我的话,孙传宗听进去多少。
  但是,他却依然守护在朱祈祯身边,直到,拿了自己的性命换得朱祈祯的安稳。
  而朱祈祯,最后却是死于他姑母的梨花白。
  回想往昔,真的很累。
  我徐徐起身,看向络绎不绝来梨花寺敬香的善男信女,心底,游弋过深深的哀怨与悲凉。他们,求天地求神佛,又怎知背后的故事?
  乾元五年,皇后薨逝。
  我站在长宁观前,看宛涵向我行礼。
  陈正则抱着一名两岁的女童,恭敬向我:“慧宛师傅,我捐了一座庙在朱祈祯与孙传宗的墓碑前,师傅能否赐下墨宝,作为庙的名字?”
  一时间,我心头千回百转,似乎看到了太多太多的过往。
  良久,我徐徐道:“孙传宗极喜梨花,便唤作梨花庙吧。”
  我深深看向陈正则,以及与她并肩而立的简云然,将宛涵的手轻轻牵到他们手中:“你既然认宛涵为义妹,那么,请你好好照顾她,为她寻一个好人家,我这做姐姐的,终究是对不起她。”
  陈正则一揖为礼。
  宛涵无声地流泪,最后望我一眼:“姐姐,你一定要保重。”
  我缓缓转身,语调清和:“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陈正则,简云然,宛涵,请一定要珍重。”
  从那之后,我的生活中只剩下长宁观与慧因。
  慧因如今,一生一世不得出长宁观,多半也是因为我。
  仇恨与怨怼,只会一代一代传下去,卷入其中的人,会伤得体无完肤。
  那么,便让我常伴青灯古佛,为世间那样多的求不得、那样多的不得求而祈祷、祝福。
  夜凉似水。
  我怔怔地想着,原来,已经是三十三年过去了。
  每每到五月二十七日,我心里总得是在想,如果,当年我能劝住孙传宗,不让他入京。那么,如今,会是何种情景?
  我微微摇头,自嘲地一笑。
  不可能的。我无法劝得住他。
  早在他与朱祈祯相遇那一日,他的心底,从此便只有一人。
  伊人宛在水中央,而我的名字,却是那样可笑。
  因为,孙传宗的伊人,从来都不是我。
  一颗又一颗佛珠在我掌心中如流水曼曼而动,周遭的一切都若隐若现,朦朦胧胧中,似有金光出世,我看到,偌大的莲座上有香雾袅袅,莲瓣纯白如新雪。我下意识踏上,只觉得身轻如燕,我从未这样轻松过。
  梵音由低而高,渐渐扬起,一朵又一朵白莲在周身遍开,汇成千里长河。
  我缓缓念着:“红尘十丈,却困众生芸芸,仁心虽小,也容我佛慈悲。情之一字,如冰上燃火,火烈则冰融,冰融则火灭。不可说,不可说。”
  我徐徐阖目。
  乾元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慧宛师父圆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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