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琳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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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琳妃传- 第1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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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明昱没有见到沉浸在爱妻离去的浓浓伤悲之中的皇帝,是皇太后带走了她。
  而当天傍晚,就传来了万明昱殉葬的消息,她殉的人,是皇后,是那个她根本未曾亲近过的皇后。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的和煦堂,我只知道自己一定是极度的失神落魄,采容偷偷告诉我,万明昱殉葬之前,留给我两个字:珍重。
  昔年,摄政王还在的时候,我曾问过万明昱,后宫这样的人鬼不分之地,我与她,会不会也有一日走上绝路?
  万明昱彼时还是昭仪,她的目光还是那样温婉,而非那个跪在仪元殿外、传言面若冰霜的如妃。
  她认真想了一想,告诉我,或许她会比我先走,但她一定会给我留下两个字:珍重。她握着我的手,郑重地告诉我,一定要珍惜这两个字,在这宫里,最难得的便是姐妹情深,但这并不意味着一人需要为另一人做出多大的付出与牺牲,只要能好好地活下去,便是对对方最大的守护。
  我讶异于为何她认定会先我一步离去,然而,她那样企盼我的应答,我只能点一点头。
  珍重?
  珍重!
  我瞬间明白了,万明昱或许早已预料到她自己的结局,她不是殉葬,而是被赐死。
  赐她一死的缘由,是皇太后要保住娴贵妃,朱氏一族一脉相承的朱宜修。
  血浓于水的亲情,是维系家族权力的纽带,是旁人脖颈之上的三尺白绫。
  然而,皇帝却异常感动于万明昱的自甘殉葬,跟万明昱比起来,造成纯元皇后母子俱亡的贤妃与德妃,简直就是万死难赎其罪。
  皇帝要追封万明昱为贵妃,甚至连封号都拟定了,便是思顺贵妃。
  思,表面上看,是追思如妃万明昱,其实,却是缅怀纯元皇后。
  顺,字面上看,是赞如妃恭顺和睦,内里,却是顺应他的心意。
  这个封号,在我看来,是莫大的讽刺。
  可是,皇帝万万不曾想到的是,万明昱还留下最后一道遗愿,她想要的,是玉牒除名。
  那个透凉似水的深夜,皇帝在颐宁宫与皇太后谈了良久,我不知道皇太后为何要帮一个被自己赐死的人满足她的遗愿,或许,是万明昱手中,亦是握有皇太后的把柄,但是,我已无从得知。
  最后的结局显而易见,万明昱被彻底从史书上抹去,再无一丝印记,后宫中也不再有人提及。
  而我,在万明昱头七的那一日,在通明殿长跪不起,木鱼声如莲花开又落,我突然明白了她的选择,她向往的是紫奥城外的碧海蓝天,一旦进了妃陵,设了牌位,尊了谥号,她便会生生世世成为紫奥城的魂,再也无法离开。
  她可以这辈子走不出去,但绝不能后世都背负着帝王嫔妃的枷锁。
  而我,却不能不婉转承欢,除了万明昱送我的“珍重”二字,还有亟需我来保障的族人。
  只是,随着父亲、母亲相继离世,我越来越痛恶这个地方,越来越痛恨这样空洞而干枯的生活,越来越厌弃为人替身,我不喜欢纯元皇后,但继后更不喜欢我。
  当我发现自己慢慢中毒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了解脱。就仿佛是被关在金笼里的翠鸟,看到窗外的温暖的阳光,照在无锁的笼门上。
  我的容颜憔悴,在太医局一众太医的说辞中,唯有简单的七个字:五脏六腑尽衰竭。
  而衰竭的原因,被归于思乡。
  那一刻,皇帝的眼神里透出无尽的绝望,并非是因为他心里有我,而是最好、最完美的纯元皇后的替身即将离去。自那之后,他又将陷入黑暗、陷入伤悲。
  我紧闭凝翠宫,不再见皇帝,我要让他记住我最美好的容颜,永远记得我最明艳的时刻,方能在忆得我一丝好处的同时,善待我的族人。
  既然迟早都会被遗忘,迟早都会有比我更像纯元皇后的人出现,那么,我就要在韶华最盛的年光,从枝头优雅坠落。
  而皇帝的最后一个要求,是惊鸿舞。
  作为惊鸿舞的交换,我提出了玉牒除名。
  月光清澈,满池的莲花正是最盛之时,碧水芙蓉,香远益清,我在太液池长芳洲最后一次作舞,用尽了自己所有的气力。
  清风阵阵,我在月色如水中,看到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裙袂翩飞之间,我忽然想起,初到大周的那一日,熙攘的大街上,有一位看相的老人,用他掩藏在凌冽皱纹里的深邃目光打量着我,却兀自摇头,发出深远似渺茫沧海的叹息:“临水芙蓉,沃土不容。”
  我转身奔向太液池,粼粼波光中,最后一眼望向月光玲珑,我终于明白了。
  紫奥城,纵然是世间无数女子向往的天家尊贵之处,然而,我却只能开在临水清幽处,过平凡人的生活,若让我开在沃土之上,迟早会枯萎、会凋零。
  我不属于紫奥城,不属于京城。
  但自从六年前入宫,我已无处可去。
  长芳洲最初一舞,奠定了我初入紫奥城的宠爱。
  长芳洲最后一舞,我在皇帝心中徐徐落幕。
  乾元八年六月二十一日,容妃和卓氏薨,年二十二,玉牒除名,遗体被秘密送往漠北安葬,紫奥城中亦不得再提及此人。
  第六章  江南三月气正和
  第六章
  江南三月气正和
  烟花三月,垂柳依依,扬州是最好的去处。
  从紫琅到扬州,一路过来,我不免有些疲倦,待哄了玉桢睡去,我静静倚靠在竹窗前,卷起青篾细竹帘,在半睡半醒间,我感觉午后的日光那样暖、那样亮,仿佛是紫奥城绵延不绝的朱墙上投落的日色如金。
  我这七年来,有三次极为重要的契机,一次又一次扭转了我的人生。
  第一回,在我还是工部小小的正八品主事的时候,我发现工部郎中弄错了桐花台的营造图示,在彼时的梁王的保举之下,我成了新任正五品郎中,那一年,我二十一岁。
  第二回,我研制的虎踞大炮在对兀良一战中战功卓著,在彼时的琳妃的谏言下,我调到兵部,成为了六部赫赫有名的四大肥缺之一的兵部武库司郎中,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第三回,我出面弹劾吏部尚书江承宇,随即掀起一阵弹劾的狂潮,彼时的摄政王不得不做出让步,使得江承宇被流放边疆,后来他莫名其妙死在流放途中,摄政王被太后除去后,我成为了正三品兵部右侍郎,那一年,我二十五岁。
  我一直认为,我这样快的晋升速度,一是得益于我是顺陈太妃的侄子,即便只是远房,但是,顺陈太妃的直系亲属却远远不如我在官场中如鱼得水,更何况,顺陈太妃为巩固年幼的九王爷的势力,大力扶持我上位;二是我站对了阵营,顺陈太妃彼时还是先帝嫔妃的时候,就已投靠恩宠仅次于舒贵妃的琳妃,因此,她的儿子才能被位分高的和妃抚育,并且能在波云诡谲的隆庆一朝末年保全性命,有这一层关系,我自然也是琳妃的阵营,即便在后来摄政王权倾朝野,我的心也是向着太后的;三是朱祈祯的关照。
  要评判一个人,实在是太难太难。朱祈祯,他与我的命运很相似,从小小的骁骑营侍卫一路升到兵部尚书,却在前途最光明的时刻陨落。
  他做过不少错事,萧竹筠的事情,简直是令人发指。
  但我也知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即便你觉得你自己再如何身不染尘,也总有磨不去的污点。
  而我的污点就是,虎踞大炮并不是我研制的,而是那个因为弄错了桐花台的营造图示而被贬斥的工部原郎中周同儒。
  彼时,我正急切地想要离开工部,离开野心勃勃、视我为挡路石的管笠。
  我按照周同儒的手记与图示,成功地研制出虎踞大炮,而被贬归乡的周同儒,不久一病而终。
  原本毫不关联的两件事,放在一起,就仿佛是前因后果:我为了夺取周同儒的设计而杀害了他,甚至连桐花台营造图示都可以被诬陷为是我故意设计,欺君之罪已是罪该万死,更何况再添上两条莫须有?
  由于心里的愧疚,我每日都会为周同儒上一炷香。而我战战兢兢予以极力守住的秘密,很快被人知晓。
  我至今都记得,那个晚上,朱祈祯拿着这个秘密要挟我出面弹劾江承宇。
  “你是顺陈太妃的侄子,摄政王万万不敢动你。”他的笑意诡秘而又幽昧不明,“我希望你知道自己的尴尬处境,虎踞大炮,是悬在你脖颈之上的三尺利剑。”
  我不得不妥协,即便出面弹劾江承宇的时候,我慌得要站不稳脚跟,我依旧说出了那句在府中演习多次的话:“微臣弹劾吏部尚书江承宇,他卖官鬻爵,实属十恶不赦之罪!”
  最终,成功了。
  事后,顺陈太妃托人带了一句话给我:“勿做出头之椽。”
  我明白,但我已经无能为力。
  除了配合朱祈祯扳倒摄政王,我无路可走。
  摄政王被太后手刃那一日,朱祈祯捧着一坛酒闯进我府中,他那样高兴:“来!我们好好喝一杯!”
  酒醉迷离,他忽然抓着我的手痛哭:“再也没有人为我酿梨花白……”
  在他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惊悉,曾经,他在骁骑营的日子那样不如意,赵全心在他的饭食中动了手脚,让他在陪同先帝太庙祭祖的时候晕厥。
  而这,是大不敬。
  孙传宗情急之余,去到含章宫向琳妃求情,然而,彼时琳妃深陷皇五子之死的困顿,废后与玉厄夫人制造流言,直指琳妃的不是,她自顾不暇、并不能出手相助。
  我不知道朱祈祯是如何熬过这次危机,但我听着,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我明白,朱祈祯为何一定要除去萧竹筠,不仅仅是李敬仁日复一日的背后挑拨,他更无法忍受萧竹筠会夺去他在琳妃心中的位置。
  朱祈祯不甘心失去他唯一可以倚赖的靠山、唯一可以在盘根错节的京城里出人头地的机会。
  但是,他算计到最后,却永远失去了孙传宗。
  我顿时觉得心底的悲凉一点一点凝聚成一块大冰坨子,一圈一圈地压过去,一颗心都快被碾碎。
  不仅仅是紫奥城里的人,京城中卷入为富贵荣华、光宗耀祖的人,无一人真正幸福。
  而打破这个诅咒的,便是离去。
  当我懵懵懂懂地抱过那个刚出世的婴儿的时候,我根本无法相信,朱祈祯、邱艺澄与木棉在同一日相继死去。
  我突然想起那一日的对话。
  “夫人的恩德,正则无以为报,她日夫人若有所求,正则必定赴汤蹈火!”
  “我做不到的事,希望你可以做到,我的不幸已无可挽回,你却还有机会。”
  我明白,木棉将她的女儿交给我,是希望我能做到她一辈子都无法做到的事:离开京城,离开这个身不由己的地方。不要让后辈过上前辈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但我在那一刻迟疑了,朱祈祯的死,再也没有人知道虎踞大炮的秘密,而我作为年轻的新任兵部右侍郎,将有宏图大展的锦绣前程。
  而最终导致我毅然辞官离去的,是简云然。
  第一次看到她,是入宫向顺陈太妃请安,路过倚梅园的时候,看到她正在跟皇后学习惊鸿舞。
  皇后天姿国色,舞姿婉若游龙、翩若惊鸿,而她,却仿佛有些邯郸学步、不伦不类了。
  我“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的耳朵极尖锐,迅速转眸看向我,脸上飞快似闪过一丝羞恼的绯红。
  我微微鞠一躬,比了一个“请”的姿势,举步离开。
  后一日,我再遇到她,她却正端着架子在斥责身边的两名小宫女:“畅音阁修缮乃是大事,二月里太后娘娘是要去看戏的,内务府好大的口气,凭他们也敢大包大揽下来?要是出了事,他们可担得起?”
  我微微一笑,扬声道:“我虽没看到过内务府的口气是有多大,不过简尚宫的口气可不小。”
  简云然一惊,转眸见是我,立刻拉下了脸:“陈大人可是要去向顺陈太妃娘娘请安,奴婢可不敢又误了大人的时间,以免被怪罪。”
  我闻言失笑:“上一回你跳得很好,如果你没有底子在,皇后娘娘又怎会教你?我记得你原是尚仪局的尚仪,于音律歌舞上,你在六尚中称第二,何人敢称第一呢?”
  简云然依旧是气咻咻的模样:“话说得倒有几分动听,但上次的嗤笑声……”
  我挠一挠耳后:“那么,我便帮你修缮畅音阁,你也不要再恼我。”
  乾元二年的初春,正是草长莺飞,我在畅音阁查看图纸,简云然提了一只镂花描银漆食盒递到我面前:“诺,我让御膳房做的。”
  我大为惊异:“做给我的?”
  “你若不吃,我便拿给旁人。”简云然瞪我一眼,“反正又不是我做的,稀罕!”
  我愣了片刻,举手便要去打开食盒,却被一巴掌打在手背上:“当心手脏,吃下去会闹肚子。”
  我笑她:“也就你们六尚的人穷讲究,我们都是粗人,在乎啥?”
  第二日,果然拉了肚子。
  我撇着腿一拐一拐地来畅音阁,她瞪大眼睛打量我,没好气地拿出了准备好的药,用绣了茶靡花的帕子包着。
  我微惊:“你怎么知道?”
  她白我一眼:“在宫里当奴为婢的,不仅仅要察言观色,更要防患于未然。”
  我一拍脑袋:“难怪皇后娘娘那样喜欢你。”
  一春一夏,我每每入宫看望顺陈太妃,总盼着能看到简云然的身影,但是她总是很忙,我也知道,尚宫局的事多,更何况,御膳房的闵琼萝,又总是与她不甚和睦。常常与她碰面,也是不好。
  那一日,从顺陈太妃的宁寿宫出来,却见到简云然正好经过,月白色宫装如天际清雅的流云。那一阵子,宫里头关于如贵嫔小产的孩子阴魂不散的传闻闹得甚嚣尘上,尚宫局想必也颇忙,简云然看着有些憔悴。
  我深知宁寿宫旁宫人较多,也只能轻轻问候一句:“简尚宫安好。”
  简云然见是我,微微一喜,屈一屈膝:“陈大人安好,大人是进宫来看望顺陈太妃娘娘的吗?”
  我颔首一笑:“太妃娘娘精神很好,我也能放心。”
  简云然笑意轻漾,柔声关怀道:“秋起渐凉,大人也要多多注意。”
  只这一句,便足够了。
  我与她相视一笑,目光里尽是了然。
  然而,后来的七月十五,却是我与她,都被算计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木棉悠然品茗,须臾的疑惑后,忽而急得发怔。
  我全都想起,昨夜那一记闷棍,让我失了畅音阁之约,而木棉素来谨慎,做出这样的事来,必定是事出有因。
  我永永远远都记得心里的惶急,因为,我太害怕会失去她。
  极乱极响的一阵琴音入耳,我骤然惊醒,原是玉桢醒了,正不依不饶地用力拨弄着案上的一把瑶琴。
  我失笑,揽过玉桢,爱惜地捧着她弹得通红的小指:“不急,你娘学这个,学了十年,你才六岁。”
  玉桢嘟起嘴道:“娘弹琴的时候,爹总是那么入神,桢儿也要像娘一样!”
  我紧紧抱着她:“爹给你吹埙,好不好?”
  玉桢初入陈府的时候,夜夜啼哭,而每每我为她吹埙,她总能安静。
  这只埙,是朱祈祯赠我的空谷石头埙。
  皇后有孕后,简云然被闵琼萝谋害、染上时疫被驱逐出宫,幽禁在朝月胡同,我不得与她相见,每晚,都会在一墙之外为她吹埙。而她,也会拨弄手中的瑶琴相和。
  我在告诉她,我一直都在。
  她也告诉我,她一直都在。
  在,便是心安。
  八个月后,皇后薨逝,她亦被赦免,但再不被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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