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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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尘-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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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容只是不解,怎么怀疑到她这儿来了。
  高力士忙在一旁解释:“今早天没亮,乐游原上送来消息……扮作女史的那女子,中毒身亡了。”
  雍容大为震惊,平生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触及到死亡,而那人的死,还与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惊异半晌,她才问高力士:“那其他两人呢?”
  高力士看向李隆基,李隆基示意他继续说,他便答道:“他人都无事,那三人衣食行卧皆是相同,唯独女子中毒,怕那些刺客是冲着女史来的。”
  李隆基又问道:“想想可将出游一事告诉过谁。”
  雍容看向李隆基阴郁的脸,将出发前的事一一回思,思来想去,身边知道此事的只有碧心,只是她怎么也不愿相信碧心与行刺有关。雍容张了张口,还是不忍说出碧心的名字,只摇了摇头。
  李隆基见她欲言又止,知她有意隐瞒,更是不悦,闭目摆摆手,道:“罢了,你与崔太医先退下吧。”又吩咐高力士,“派人将女史护送回去,将她的居所一并保护起来。”
  雍容与崔子衿谢恩,退出殿去。
  李隆基这才沉声对高力士道:“在她到太史局之前,将那个一直伺候她的□带来。”
  高力士领命,出去调派人手。
  雍容与崔子衿一是往太史局,一是出宫回府,二人同行至勤本政务楼,在此言别,相视笑笑,各自唏嘘,本是散心遣怀的乐游原之行,却让二人又多添了几分愁绪。
  而此时,南熏殿中,李隆基邪佞一笑,看着正跪在榻前的碧心。
  回太史局的路上,雍容只想快些回去,好问问碧心。可在到了院门口,她却迟疑着,直到护送她的禁军催问,她才推门而入。
  可院中屋内,却不见碧心,雍容心中疑她的心又重了几重。想着碧心不过是一个□,并无害自己的理由,若真是她,只怕她身后还有其他人,而自己又值得谁,费如此心思加以谋害?
  胡思乱想了足有半个多时辰,院门被轻轻推开,雍容循声看去,正是碧心,碧心也正望着雍容。
  “你这是去哪里了?”
  “雍容怎么回来了?”
  二人齐齐开口,又都各自思忖半晌不答。
  雍容想的是,我回来她竟如此意外,难道是笃定我此行回不来了吗?
  碧心则想着,离开南熏殿时陛下曾说“朕今日召见你之事,不可对外言半字”,于是只道:“方才去其他姊妹们处了。”
  雍容听了应了一声,也答道:“在乐游原上不慎受了伤,早早回来了。”欲看碧心有何反应。
  碧心听到却着急起来,忙问着:“伤到何处了,伤得重不重,可医治过了?”
  雍容看她关切自己的样子,不禁暗暗自责竟会怀疑她。
  待到李隆基伤势初愈已是腊月,毕竟是习武之人,月余就已无甚大碍了。这一月间,他皆在温泉宫养伤,行刺之事则交与御史大夫李杰查办。终于,行刺的调查有了些眉目,虽然仍未查出主谋,但女子所中之毒,是江湖中白衣长发会的独门秘毒。之后,李隆基便下旨禁了白衣长发会。天下安定近百年,江湖大野在皇帝眼中都是该臣服的,该暗淡的,又岂容他们如此兴风作浪。
  腊月末的一日,南熏殿中刚处理完政务的李隆基,望了望外面阴沉的天气,略微舒了一口气,道:“这可该下一场好雪了吧。”
  雍容在一旁轻声道:“陛下,今冬将无雪。”
  李隆基看了看她,道:“如今不用夜观就可知一冬无雪了?”
  雍容方才只是想起似乎书上记着“开年三年,是冬无雪”,随口便说了,现在也只好点点头。
  李隆基朗声一笑,道:“那又何须夜夜在观星台待到天明?
  雍容只道:“此乃臣职责所在。”
  李隆基却似漫不经心地道:“不如今后随朕在这南熏殿晨会群臣,午理政务。”
  一些重大决策,在早朝上很难决断,于是早朝之后,李隆基还会召见大臣,商议政务,午后方才独自批阅奏章。让雍容随驾,不论是参与商讨还是仅仅垂首立听,都让她觉得实难担当,她忙作推诿道:“臣无才无能,实在……”
  李隆基慵懒地微微皱眉,打断她:“能参政议事,岂不比观星测算更能助朕。”
  雍容思忖此话的确不错,如能参与到政事中去,以自己对历史的熟知,确实可以提出一些有预见性的建议,只是自己一向以天象为由来进言,真让自己将一切都解释得在情在理,还真是很难。
  李隆基见她犹豫,缓缓道:“别忘了朕问过你的话。”又轻轻淡淡却不容辩驳地道,“这是圣旨,上元节后便如此吧。”
  雍容只得应道:“是……臣遵旨……”
  李隆基见她如此迟疑,淡淡笑道:“你以为朕是临时起意吗,有时,你对事态的把握与对人的判断着实很准,朕知道,这些与星象无关。”说着,眯起眼看着雍容,又道,“朕许你每夜子时之前在观星台当职,但朕下朝之后,要在殿中看到你。”
  自李隆基下旨之后,雍容便整日思忖着,杨女史曾言要改大唐气运,如果自己熟知的历史,并非大唐原本的定数,那么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将之改变,并与后世吻合?而如果按照历史发展,在四十余年的开元盛世之后,便是安史之乱,自此声势不再,尔后历代千余年的封建王朝,再没有一个可以超越这个盛世大唐曾经的光华辉煌,难道,这就是改变大唐气运的代价?那么自己该何去何从?雍容在思虑无果,彷徨无措之中,迎来了她到大唐的第一个岁末。
  开元四年,正月十五,李隆基在西宫朝拜太上皇。太上皇如今久病不愈,又引得沉疾复发,李隆基自西宫回来后,脸上就愁云密布。高力士在一旁小心伺候,今日是上元节,本不想因朝中之事扰了皇上,更何况皇上现在郁郁不欢,但有人上奏:尚衣奉御长孙昕与其妹夫杨仙玉,殴击御史大夫李杰。事情并不算大,只是那长孙昕是皇后的妹夫,而李杰正是督办行刺一事的官员,犹豫片刻,高力士还是将折子呈与李隆基。
  李隆基接过奏折,似乎想起了什么,那日雍容告假之时恰巧皇后觐见,他眸中闪过一丝凌厉,微微沉吟道:“皇后……”执起朱笔,即批:长孙昕以皇后妹婿自恃,责令斩于朝堂以谢百官。
  批罢李隆基将折子交与高力士,道:“交付下去,即刻去办吧。”高力士领命。
  李隆基一叹,倒真是小觑了皇后,卧榻之侧,有如此聪敏阴悍之妇,让他不觉惊悸。他倦意横生地想起了柔弱婉顺的武婉仪,既然所求之人难得,至少,还有这么一个巧笑相若的女子。
  上元佳节夜,李隆基于花萼相辉楼大宴群臣,歌舞生平,觥筹交错。雍容品级甚低,不在其列,但她倒也乐得自在,这几日长安夜不宵禁,她正好拉着碧心去长安城中夜游赏灯。不过有了乐游原的惊魂刺杀,这次出宫,她身后倒是跟了几名穿着常服的禁军。
  长安城中真是火树银花,游人如织,耍把式的,卖吃食的,扎花灯的,好不热闹,与后世节日夜市一无二致。
  雍容看那些奇巧花灯倒还平常,毕竟后世霓虹缤纷比之绚丽更多,但对小吃兴趣倒是很浓,看到街边有卖炸元宵的被人团团围住,携碧心就挤了过去。
  碧心只道:“这油锤有什么好吃的,倒不如去那边吃碗面蚕。”
  油锤?不管叫什么,先尝点再说,如此想着,雍容只笑道:“先吃这个,待会再去吃那个什么面蚕。”又看看身后几名禁军,道,“给他们也一人来一份。”
  碧心笑着应了,掏钱给摊主。
  谁知这人多拥挤,不知谁撞了谁,谁又叫嚷了几句,只见那炸元宵的油锅,却正不偏不倚地向雍容与碧心翻来。
  雍容被身后的禁军一把拉到一旁。
  碧心慌乱之间跌倒在地,雍容只急迫喊着:“碧心……”却闭目不忍再看。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碧心身侧的一名玉面少年,却上前一步,猿臂一拦,将碧心抱起。碧心刚被抱起,那锅油就热滚滚地泼在她方才跌倒的地方。
  雍容这才松了口气,连忙谢那公子,那公子目光却仍停在碧心身上,碧心也怔怔看着他。雍容忍不住一笑,那公子才敛了目光,将碧心放下。
  碧心羞红着脸道:“多谢公子相救。”
  那公子却轻轻一笑,倒:“不敢,小可与两位小姐如此有缘,不若同行可否?”
  雍容见此人气宇轩昂,形容磊落,又见碧心眼怀期许看这自己,她笑着应道:“如此甚好,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那公子颔首道:“在下姓李。”说着看向碧心,“敢问小姐嘉名?”
  碧心娇怯答道:“碧心。”
  那公子一笑,又看向雍容。
  雍容只答:“叫我雍容便可。”说着又将碧心向那公子身边推了一推。
  如此,一行三人便同行赏玩,夜游长安。
  而又有谁知,今日的偶然相遇,笑语言欢,又为他日埋下了怎样的百转纠缠?

  刺圣案女史献策,息凤怒丽妃求全

  花萼相辉楼,夜宴正酣,群臣美姬列坐,歌吹欢舞不绝,而坐拥这一切的人是寂寞的。他看向身侧的皇后,皇后身着盛装,朱红夺目,这个曾助自己登上皇位的女人,想要的,比他预料的多。再向下看去,是一身水蓝的赵丽妃,这个当年歌舞相伴的女子,这些年越发贞静安闲,越发难合自己的心意了。最后他看向武婉仪,玫瑰色的宫装,衬得她更显娇媚,武婉仪却正巧对上他的目光,冲他娇俏一笑。有那么一瞬的失神,相仿的年纪,相似的笑容,若她也能如婉儿这般温顺可人——心中又微微一叹——那她便不是她了吧。
  虽然她说过往不计,但君臣这道线却依旧难以逾越。这样的惆怅,还有伴着自己多少个上元节?不得求的寂寞,要多少歌舞灯火才能掩盖?饮下一杯酒,待月落日出,她就要日日随驾左右了。
  上元节后,早朝初罢。李隆基回到南熏殿,见雍容已至,唇边浮起淡淡一抹笑意,但累牍的奏折,却让他的笑转瞬即逝,满案的奏折一半是为长孙昕求情的。
  此时宰相相姚崇与卢怀慎也听宣入殿。只见他二人,一个微胖和蔼,一个清瘦严肃。二人未言其他,一进殿来,便为长孙昕陈情求恕,李隆基听罢不悦更甚。
  雍容听闻了长孙昕殴击御史大夫的事,也觉得斩首长孙昕似乎刑罚过于严苛,方欲开口也劝谏几句,高力士却冲她使使眼色,雍容会意,噤声不语,趁高力士出外传茶的时机,也找了理由跟了出来。
  高力士只低声说:“那长孙昕打的御史大夫正是督办行刺案的李杰李大人。”高力士看看雍容,又道,“而这长孙昕则是皇后娘娘的妹夫……女史好自为之。”
  雍容先是一惊,仔细回思了一番,心中疑惑,莫非乐游原之事是皇后所指使,而陛下处治长孙昕怕只是示警。旋即,雍容点点头。
  回到殿中,见李隆基与姚崇、卢怀慎仍争执不下,李隆基执意要斩,姚崇则言斩刑过甚,卢怀慎则力求赦免。
  雍容知道李隆基已动了杀念,更何况,历史上长孙昕也确实死于此事,只是如果没有自己的穿越,他又是因何而死?但事已至此,自己也只得按照历史应有的结果去做,于是她开口道:“陛下,此月是阳和之月,不可行刑。”
  姚崇听闻捻须颔首,卢怀慎连连称是。
  李隆基未看雍容,却含怒看了一眼高力士。高力士连忙惊慌低下头,又抬眼瞥向雍容。
  雍容将殿内人神情尽收眼底,艰难地开口:“但可以……杖杀。”她是害怕的,倘或那夜李隆基未至,自己会不会已为冤魂,而正是这种恐惧,让她说出了本该属于长孙昕的结局。
  李隆基侧目看向雍容,雍容皱眉垂首,心中波澜起伏,这是她第一次说出欲夺人性命话。这便是长孙昕的命运,至少还可得个全尸,总好过斩首,历史本是如此,雍容安慰着自己。
  姚崇捻须的手顿了一顿,颇有深意地望着雍容。卢怀慎方才对雍容所说称是,此刻则盯盯看向雍容,眸中闪着一丝阴狠。
  李隆基沉吟片刻,道:“便依卿言。”姚崇不言,卢怀慎甩袖而去。
  议事早早结束,李隆基便批起其他奏章。午后阳光正暖时,诸事已毕,李隆基见雍容自提议杖杀长孙昕后,就一直神情恍惚,便遣她回去了。雍容回到太史局,心不在焉地与碧心聊了几句,就又有宫人来宣。雍容心中只怪这李隆基反复无常,他一句召见容易,自己却要来回奔波,但也只得又随宫人进宫。
  经过沉香亭,穿过百花园,来到的却是后宫一带,雍容只当李隆基在妃嫔寝宫里。除去过两次长庆殿之外,后宫多数地方她都未曾踏足,而此时来到的正是赵丽妃的寝宫——新射殿。雍容虽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也未做多想。
  进到殿来,只见一着深红,一穿素蓝的两名美妇坐在殿中,各自身后站着几名□,却不见李隆基的身影。
  雍容心下暗道不好,却也无奈,既然已经来了,便只好小心应付着。她向着深红衣衫的女子行礼:“微臣拜见皇后娘娘。”另一名想必是赵丽妃,又向那蓝衣女子一礼,“微臣拜见丽妃娘娘。”
  皇后摆手屏退了左右,只怒目看着雍容。
  原来卢怀慎自宫中出来,便遣人将廷杖长孙昕一事知会皇后。皇后去南熏殿求情,却被挡在殿外,皇后便知此事已不可回还,但她满腹气愤,到丽妃这儿排揎了半天,听人来报雍容已经离开南熏殿,便派人宣她来问个明白。
  雍容也将事情猜了个七八分,只是没想到消息传得如此快。
  见皇后久久不语,她便道:“不知娘娘宣臣来,有何事差遣?”
  皇后忍着气,“长孙昕一事,你不求情也罢,却提了那么个……死法。”她咬牙说出最后两字,气愤已极。
  雍容自说出杖杀长孙昕后,她内心一直在自问不休,此时皇后的责问让她更是难以回答,她定了定神,安慰着自己历史本该如此,道:“长孙大人,命该如此。”
  皇后哼声道:“好一个命该如此。”说着她怒身而起,走向雍容,抓起她的手腕,紧紧扼住,冷冷问道,“杨女史能掐会算,不知有没有为自己算一算,命该怎样?”
  雍容闻言心中一寒,暗想自己不会要命丧新射殿了吧?但自己怎么也是天子朝臣,生杀罪罚也应由皇上定夺……
  正在雍容惊惧间,皇后却看到她腕间的镯子,想起那日南熏殿中,皇上故意打碎赐与自己的玉镯,皇后又狠狠地道:“好一只羊脂白玉镯啊。”说着,拉着她的手腕便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手背上的痛还未及顾及,雍容只觉腕间有什么轰然而碎,碎得零零落落,再也无法还原。皇后又将雍容的手狠狠一甩,雍容顺势便跪倒在一片玉屑之中。这一跪倒,膝盖间细碎绵延的痛,让雍容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雍容不禁觉得可悲,又有些可笑,这一切事端,不正是因为这一只镯子而起的吗?皇后见镯起妒,派人暗杀自己,却误伤皇上,御史大夫李杰查办此事,被长孙昕殴打,皇上一怒之下将长孙昕处以极刑。李隆基此举无非是想此事就此而止,并给皇后以警示,可皇后却如此不依不饶。难道就只为了这一只镯子,为了那一点嫉妒?如此可怕的嫉妒。
  想着崔子衿为王崔两家利益而忍痛割爱,可皇后却为了那一点儿无谓的妒忌暗派杀手,罔顾他人死活,雍容问道:“皇后娘娘可知,前月是崔太医与臣一同去的乐游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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