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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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清尘-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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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力士点点头,笑意很深地道:“陛下赶回长安,是为了明日当朝宣一道旨。”
  雍容茫然看着高力士,高力士却一副不可说的样子,笑着领着内侍走了。
  次日,雍容身着朝服,第一次迈入了朝会的兴庆殿,百官分列两旁,李隆基威仪庄严,端坐于上……雍容见了嘴角不禁漾起一丝微笑,原来每日早朝时的他,是这个样子。李隆基一挥手,道:“力士,宣旨吧。”
  高力士开声道:“章保正杨雍容,跪听。”
  雍容听命拜跪,而这道旨,却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

  一诏私心封国师,登台知意望比肩

  东都洛阳历经千年兴废,洛水蜿蜒穿城,夹岸新柳似烟,在柳烟中隐着两人,一个白须老者,一个明俊青年。这二人正是李淳风的传人李易空与其子李真远,也是杨雍容的师父与师兄。李道长本隐居终南山,但自李隆基登基,为避长安王气,就移居在洛阳。
  李道长执杆垂钓洛水之上,李真远站在老者一旁,看着洛水汤汤。晌午的日头映着水面波光粼粼,青年不禁眯起眼睛,已经一个上午了,师父一条鱼也未钓着,不是鱼儿不咬钩,恐怕是师父还在思忖着前日皇帝的造访。
  “师父,晌午了,回草庐吃饭吧。”李真远道。他二人虽为父子,但平素却以师徒相称。
  “鱼还没钓到,急什么?”李道长缓缓道。
  “可是,师父,那鱼漂上下沉浮了许多次,也不见您起杆。”
  李道长捻了捻胡须,道:“这洛水已不是我所熟知的那洛水了,如今我也不知哪条鱼才是我要钓的那条鱼了。”
  李真远不解师父所指,道:“师父素来洞明先知,为何说此语?”
  “洞明先知。”李道长摇头道,“错就错在这洞明先知。”
  李真远凝思,想着前日皇帝来时带来的那本书,问向李道长:“师父可是在为那《开元卜考》烦恼?”
  李道长不置可否,问向李真远:“远儿,你随我修行多少年了?”
  李真远不知师父为何突然发此一问,恭敬道:“我自五岁随父亲修行,如今已有二十年矣。”
  李道长喟然道:“二十年间,为师自诩从未算错一事,可这次,为师恐怕是大错特错了。”
  李真远俊逸的面庞一时布满疑云,看向师父。
  李道长只道:“你那师妹确是天资超卓,仅随我研习了一年多的天文演算,就能编出那本书来,书中所记虽杂乱,但其详尽之至,为师都未必能为。只是,这样一本书,呈与帝王,以帝王之力,又怎会任由书中所记的灾乱发生而置之不理呢,而以人力逆天,后果,却是为师都难以预料的。”
  李真远想着只是一本卜考而已,师父怎么说得如此严重,于是道:“皇上既然将书拿与师父看,可见他也未必尽信书中所言。”
  李道长却摇头微笑道:“皇上此番来洛阳,是相询封国师一事。”
  李真远闻言暗惊,自喃着:“国师……难道是……师妹?”
  李道长微微颔首,喟叹:“洛水已易……”
  长安兴庆宫,朝会方罢的李隆基回往南熏殿,雍容怔怔地随着他,方才兴庆殿中高力士宣读封诏的声音似犹在耳。
  一路回到南熏殿,李隆基安坐榻上,见雍容凝眉敛目,神色低沉,他轻咳一声,问:“怎么,似是对朕的封诏很不满?”高力士闻言忙瞄向雍容,暗暗递着眼色,生怕她说出忤逆的话来。
  “臣不敢。”雍容抬首对上李隆基的眼神,他并无不悦,倒似有着一切皆在意料的得色。
  李隆基也知这句不敢即是不满,他只道:“开唐之时,太宗皇帝曾拜你的师祖李淳风为国师,如今朕效仿太宗封你为国师,前有贞观之治,朕亦志在开一代盛世。”
  雍容一怔,不知自己与李淳风有何渊源,只道:“李淳风乃一代大师,臣智庸才疏,难望其项背。况且如今天下承平,非开唐之时可及,国师实无存设的必要。”
  李隆基闻言微微挑眉,道:“怎无存设之必要?”
  雍容深深看向李隆基道:“推演卜测玄深多变,即使能言中一二,却终是虚妄之道,又怎可为一国之师。况且此道若在乱世,或能识机断胜,但于治世,当伸务实之理义,科举取士方是兴邦之道。”虽然这话连自己都一语否定了,但大唐不应再有国师,昌盛之世,人们会信才信贤,而不再是信天信神。
  “自你随我,有何言不中?”李隆基微笑看着雍容,在他看来,她只是怕难以胜任而已,于是他便懒于纠缠在此,转而道,“呵呵,至于科举,殿试之日也将近了。”
  雍容见李隆基转言科举,想着若自己若为国师,比起入后宫更是有悖历史,又想着与李隆基间难明难辨的情愫,含怒带怨地道了一句:“几月前,陛下尚言封臣为妃为嫔,如今却封臣为国师,陛下不觉得太过儿戏了吗?”
  高力士听了此语,心头一惊,陛下不怒她不领情转而说其他的,她倒反质问起陛下来了,如此想着,高力士看向李隆基,望其神色。
  李隆基却不见愠色,他闻此言,心中倒微微一喜,她还记得那些耳语私言,他故作淡然道:“以你之才,入朝方不埋没。”
  雍容听他这么淡淡地说着,心中莫名不悦,哪怕他怒,也比这样冷静理智地说着入朝要强于入宫要好。她定定看了李隆基片刻,问道:“陛下此旨不易?”
  李隆基微微点了点头:“从今往后,你就是我大唐的国师。”说着,眸光坚定地看向雍容的眼。
  雍容见他这般,缓缓道:“臣当鞠躬尽瘁,不辱此命。”
  李隆基闻言,嘴角勾起弧线,眼中隐着笑意。雍容又道:“只是今日,容臣先告退了。”李隆基颔首应允。
  待雍容告退后,高力士望向李隆基道:“陛下,微臣愚鲁,实在不明白您这道封诏究竟有何深意?”说赏识雍容的才干,不至于封为国师,说为博美人一笑,她似并不领情。
  李隆基望向殿外,悠悠道:“入后宫只会让她不快乐,不若这样,让她能伸一己之才,她不要卑微仰望的爱,那朕便给她荣耀。”
  高力士未必听得明白李隆基话中之意,但却听得出他语气的笃定,高力士暗叹着也看看殿外,陛下何时对谁如此用心过?
  雍容独自回往容华殿,经过沉香亭时,正巧碰到刚诊完脉,从长庆殿出来的崔子衿。二人也是良久未见,在沉香亭坐下,半晌相视无语,放佛又回到了太史局的那间院落,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各自叹着各自的惆怅。
  “武婉仪可好?”雍容先开口问道。崔子衿点点头,也问道:“你可好?”雍容默默颔首。崔子衿踟蹰片刻方道:“那件事是我连累你了。”雍容自然知道他所指的是帮他传信与武婉仪而遭暗害的事,她只微笑着摇摇头,既然过去了,她也不愿回想。
  崔子衿叹笑道:“没想到物事变迁那么多,你还是朝臣,而我还是太医。”
  “嗯,只是不知以后会如何。”雍容想着李隆基这一纸封诏,究竟会在历史的洪流中,激出多大的波澜来。
  “其实想想,如今这样,也是不错。”崔子衿慨然道。
  雍容点点头,至少如今他常常能见到武婉仪,而自己也日日伴在李隆基左右,皇后幽居,太子与三皇子的明争暗斗一时平息,安史之乱还远在数十年之后,若能就这么相安无事地度日,何尝不是一种福气。只是怕连说此话的崔子衿也是不甘的吧,能明察世事的人,都是会不甘的,更何况自己还知晓将来。
  二人闲语数句,各自归去。
  回到容华殿,雍容只说困乏欲睡,打发了青芜与殿里其他的人,她才从床内取出一本装订粗陋的书,那是她依记忆写的玄宗一朝史事,因此事不便告人,写完之后,她也只好自己将一页页的纸笺缝成册。雍容倚着枕,一页页翻看起来,不过万余字,她竟看了一天。直到落日时分,青芜来催用饭,雍容才放下书。
  夜色沉静时候,雍容闲步至观星台,似乎每到迷茫彷徨之时,她就不由得会来这里。二月夜风很凉,星辉熠熠如昔,想想初到大唐时这满天的星辰给自己的慰藉,一晃已经两年了,自己曾试图去改变历史,可历史却总又回到它既定的轨道,自己方感人力渺小,想要放弃这妄执想法的时候,李隆基却又任自己为国师,挑拨起自己的那点不甘来。自己也曾试图去爱,甚至就要不顾历史倾心相许,可他毕竟是帝王,与自己有着太多的不相容,与其彼此将那点爱消磨殆尽,倒不如君臣相待。想虽如此想,可雍容心中却忍不住地伤感起来,不禁长叹。
  雍容叹息声未尽,就听身后有人低语:“今日生辰怎么独自在此叹息?”
  “只因陛下的那一道封诏。”雍容微微侧首道,她不转身也知是李隆基,只是他若不说,自己为封诏苦恼,将自己的生日都险些忘了。
  “呵呵,不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朕这礼物?”李隆基轻笑地走到她的身边。
  “礼物?”雍容微微轻哼,“陛下今日还说是为不埋没微臣愚才。”
  李隆基笑意更深,想起今日在南熏殿中的话,只道:“是为此,但也是礼物。”
  “那是为不屈才多些,还是为我生辰多些?”雍容却也要问问江山、美人,在他心中究竟孰轻孰重。
  李隆基微微笑到:“说了,都有。”
  “陛下真是自私”雍容听他这么说,辩道,“不顾我意,说是不屈才,尚可说是私国,而将国师之位,当做礼物送与臣下,就真是……自私了,为君者怎可存此心。”
  “雍容,你说朕自私,是啊,朕是有私心。”李隆基面上涩涩的笑着叹道,“可你诸多顾忌,又诸多坚持,明知朕的心意,又不愿如朕意,何尝不也是自私?”
  雍容听他此语,半晌点了点头,是啊,自己何尝不自私,明知许多事在这个时代,在这个男人身上,都是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的,可自己却不愿退让,反让他一个帝王一再妥协。
  “朕许你一个国师,一来你确有此才”李隆基深深望着雍容的眼,声音低柔地道,“再者……朕要你明白,朕懂你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爱。”
  李隆基虽未言明,但雍容心中却也明了,她只叹自己何等荣幸,能有他怜之惜之。二人相距不过一尺,雍容望着李隆基深邃的瞳,要是从前,此刻他早将她拥入怀中了,可几月下来,他揣摩着她的心思,似懂了一些。李隆基只静静立着,二人对视良久,李隆基先转身望向远处,他怕再多看一晌,就要伸臂揽她了。他看着远处隐约的长安城景,轻声道:“比肩临台,共望长安。”
  雍容听着他的轻喃,心中从未如此坚定,她爱这个男人,她要改变这注定的历史。在李隆基的身侧,她轻轻道:“物是人非之时,惟愿此心不改。”

  凤墀有恨引纸鸢,婉仪无情斩孽缘

  转眼三月春暖,李林甫自迁太子中允以来,宰相源干曜对他颇有提携之意。雍容自然想起日后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张九龄,今日朝会之后,在南熏殿,她向李隆基举荐张九龄。
  李隆基却只说:“张九龄去岁秋天刚刚辞官归养,如今起复为时尚早。倒是张说,已任岳州刺史多年,苏颋上奏称其为‘忠贞謇谔,尝勤劳王室,亦人望所属,不宜沦滞遐方’,朕也在想这几年是否埋没了他。”
  雍容知姚崇之后,张说位居丞相,张九龄拜相更是在张说逝后,暗想自己不该操之过急,答道:“张大人文治武功,陛下自有圣裁。”说着笑看向李隆基。
  李隆基微微颔首,正巧一阵春风吹动殿内幔帐,李隆基看向殿外,正是春意明媚,他笑向雍容到:“今日朝臣都放了假,午膳之后你也到各处逛逛,别辜负了这好时光。”
  雍容应着,也未多言。待她从南熏殿出来已是晌午,她看着天朗气清,遣散了随行的宫女内侍,独自一人回容华殿去。雍容特意绕到百花园,好看一看春暖花开。百花园中春花尚未开,柳绦初新吐,雍容悠悠走着,也不急着回去,伸手拂过柳条,遥遥地看着柳遮树掩后一位华服女子正举首望着天,身后还跟了数名宫女,雍容走近些方看清是武婉仪在放风筝,正欲上前,却听武婉仪呀了一声,叹道:“线断了。”
  她身后宫女张望了半晌道:“娘娘,风筝飞到凤墀殿那边去了。”
  武婉仪轻抚着已十分凸显的小腹,道:“去捡了来。”
  宫女为难道:“可是……凤墀殿……奴婢是进不去的。”
  “哦?”武婉仪哂笑道,“看来那小小的风筝还要本宫亲自去捡了?”
  宫女连忙跪下谢罪,武婉仪笑道:“本宫并不怪你,起来随本宫去凤墀殿走上一走吧。”
  雍容不及上前行礼,武婉仪一行人就已向凤墀殿去了。皇后被幽居已大半年了,武婉仪身怀六甲地去凤墀殿,不知皇后心中是何等滋味,想着雍容也无心在百花园中多留,匆匆回了容华殿。
  回到容华殿用罢午膳,雍容临窗看着龙池碧波粼粼,突然起了泛舟的念头,于是叫上青芜与近身的几个宫女,泛舟龙池,亲水嬉戏。玩闹间一天也就不知不觉过去了,到了晚间,雍容只觉疲惫不堪,早早睡下,不想次日醒来头昏体乏,想是昨日龙池上风大,染了风寒。雍容差人去告了假,青芜听她鼻塞声哑,便要去请太医,雍容忙拦下道:“伤风而已,躺躺就好了,请了太医来,又要吃那些苦汤药。”青芜拗不过她只得作罢。
  雍容昏天昏地睡了一天,第二日不见好转,反倒咳嗽起来,青芜这才忙去请了太医。问脉之时,雍容见是一个未见过的面孔,随口问:“怎么不是崔太医来?”
  那太医恭敬回道:“崔太医昨日已被罢免。”
  雍容她本以为崔子衿是忙着照料武婉仪,不想他竟被罢了官职,不禁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被免了官?”
  “昨日武婉仪不适,崔太医前往诊治,却不知为何被免了官职。”那太医答道。
  “什么?”雍容闻言惊讶地看看一旁的青芜,青芜微微点头,道:“昨日我也听闻了,说是武婉仪在凤墀殿昏倒,胎儿险些不保,现今太医还忙伺候着呢,今日朝会上陛下更称要废后。”
  雍容听了抽回手,向那太医摆摆道:“不诊了。青芜,更衣,我要去见陛下。”说着又咳了一阵。
  青芜上来劝道:“先开了方子吃过药去也不迟,病是拖不得的。”
  雍容也不听劝,话说就要更衣往南熏殿求见。
  南熏殿外通传之后,高力士亲自出来,他面色沉重,压低声音向雍容道:“你若是为皇后一事前来,还是算了吧,宋璟、源干曜一干大臣方才为此事劝了陛下足有一个多时辰,都被陛下斥责回去了,你就别再惹陛下生气了,顺着陛下心意讲讲才是。”
  雍容颦眉点点头,不想来此还没开口,就先听了这么一番告诫,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力士摇摇头道:“前日武婉仪去凤墀殿,不知怎么就昏死在那儿,陛下觉得蹊跷,派人去查凤墀殿,没想到查到了厌胜之物,上面刻着武婉仪的生辰,陛下为之大怒,要知自古厌胜之术在宫中就是禁忌。”雍容闻言了然,只是不知怎么就牵扯到了崔子衿。
  说话间二人已到殿内,李隆基阴沉着脸,问:“怎么,你也要来劝朕?”
  雍容轻轻摇首,哑着声道:“我只是来问问陛下,是否决意废后?”
  “是。”李隆基沉声道。
  “陛下就这般置士族之势,朝臣之言不顾?”雍容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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