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身透着车窗纱帘隐隐约约望着车窗外那记忆中的街景,心头涌上了一股新鲜,乌眼中的视线随着窗外那林立着座座小楼的街道而走,直到眼前的一切变得空旷寥寂,那排排的士兵威武树立,她的心一下从新鲜转为了紧张。
想来皇宫是要到了,这头回进宫见皇上和太皇太后该怎么做才好,只望自己脸上的僻陋别让他们发现才是。
范素芹将身稍稍坐正,抬起一手轻扣在左脸的垂发上,眼眸跟着心思而动,眼角余光瞥见坐在对面正侧脸望着车窗外的赵汣,那车窗外茸茸的光线将他棱角分明的轮廓描绘得分外明晰,他的眉毛浓如墨染,好似纤长杏核的眼中藏着颗看不清心绪的乌珠,高如山峰的鼻梁挺立在两眼中,那刚毅的薄唇显着微翘,带着些倔强。她的视线偷偷沿着窗外的光线打量着他,不由目光就移不开了,她想好好看清自己的夫君,可是还是看不清,她不清既然他是冷漠的,是嫌弃的,今早为何忽然要替她遮掩起来,也没回应瑞太妃纳妾的事,她实在不清……
马车驶入宫门门洞内,耀眼的光线消失在赵汣俊脸上,他缓缓回头将身坐正,与范素芹面对面照应见,冷淡地睇望他处不瞧她。
在赵汣回头那刻范素芹已慌忙将脸摆向一边,门洞中片刻的昏暗让她镇静住了心神,当马车驶过门洞,车篷的静寂让她有了感悟,不是她看不清楚他,或许是他根本不屑让她清楚。
车马队在广安宫前庭停了下来,一众太监宫女已在前庭宽阔的广场上排列整齐,瑞太妃在数个太监搀扶下踏着下马凳下了马车,坐上迎驾宫人备下的肩舆带着一行人往广安宫正殿福寿殿而去,范素芹和赵汣则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肩舆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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宽阔明亮的福寿殿中显着安逸祥和的气氛,太监宫女们有序地当着自己的执事,几位盛装的外命妇围在身穿杏黄锦面大袖衫的太皇太后身旁轻声细语说笑着,逗得端坐在正殿宝座上的太皇太后笑得欢心。
一个太监佝偻着身跨入殿中,朝太皇太后躬身作揖:“禀太皇太后,瑞太妃、咸王和咸王妃已在殿外候着。”
太皇太后丰满富态的满月脸上带着喜色:“哀家已待多时,还禀什么,传他们进来。”
“是。”太监立刻应命,低着头退身出了殿。
不多时,范素芹与赵汣齐跟在瑞太妃身后入了殿,按着宫礼瑞太妃朝太皇太后欠了□:“太皇太后千寿。”
继而赵汣走到瑞太妃右身旁朝太皇太后拱手:“皇孙给太皇太后请安。”
赵汣落了礼,范素芹顿了一下,谨慎小心地迈步到瑞太后左身微微曲腿朝太皇太后福身,嘴上弱声:“太皇太后千寿。”
太皇太后以精亮老眸打量范素芹:“嗯,这是范御厨的女儿?”
范素芹见没人替她回答,便轻声:“是,妾身是范御厨之女。”
太皇太后微起下垂的唇角:“丫头过来让皇祖母看个真切。”
范素芹脚步徘徊,犹豫了下低头走到宝座前,太皇太后看着半似含羞的范素芹觉察她的拘谨,和蔼拉过她的一手:“丫头到皇祖母这就不用拘束了,虽然宫里规矩多些,可这广安宫是我这老太婆颐养天年的地方,倒可以自在些。”
范素芹低看着太皇太后那双戴着只翡翠宽扁玉镯,皮肉还显细腻的手含笑点头回应她的话,她继而思起往事:“哀家还记得你祖父做的御膳,甚是美味,听闻你祖父的舌头不一般,真讨了先皇的喜,把先皇的嘴都惯叼了,一顿都吃不惯其他御厨的御膳……”她续续道着,轻轻拍着范素芹的手:“你这双手看起来倒秀气,会烧饭吗?”
范素芹没有立刻回话,踌躇着轻声:“早些时候上过灶。”
“嗯嗯。”太皇太后觉得眼前丫头虽不是大家闺秀,但看上去倒贤惠,便开怀一乐,细细瞧着范素芹的脸,直见她垂发下那边沿露出的粉红,她以为自己是老眼昏花看得不真切,眨了下眼皮,认定那粉红确实存在:“丫头,你脸上怎么了?”
范素芹心惊,有意识地将脸往一边垂得更低,瑞太妃疑惑的目光直盯向范素芹,提着声:“如此不懂规矩,怎么不回太皇太后的话。”
范素芹骤然感到自己的卑微,觉得在这些尊贵的长辈面前若不回话是不行的,便咬了下唇,声若蚊细:“儿时上灶被蒸汽烙了脸,一直没好。”
先皇驾崩不久,太后也跟着薨逝,先皇的后妃中有品级见在的也只有瑞太妃,依照本朝历代后妃惯例,自先皇驾崩她就孀居在广安宫陪着太皇太后理佛,平日里不管其他世事,唯有自己儿子的婚事,她颇为操心,但赵汣居于宫外,时而才入宫向她请安,她也难管得到他,不过为了子嗣,她特意遣了贴身宫女菱角到咸王府伺候他,只是没想自己儿子对于那样娇美的女子竟然连碰都不碰一下,眼看儿子都过了双十那婚事还没着落,且又闻他推掉了宗人府的几个人选,这正急在心中,皇上突然指婚想必应是一桩好姻缘,却不料是个御厨之女,可婚事是皇上指的,她有怨也只能憋在心里,但这女子竟然还是个“无盐女”。
想着自己儿子好歹也是个王,又生得相貌堂堂,怎么就配上了御厨之女,还是“无盐女”,瑞太妃对这桩亲事的不满彻底爆发:“太皇太后,您可要替汣儿做主,皇上这婚事未免指的有点……她是个庶民也就罢了,没想这样貌……还真是……到底怎么配得起汣儿。”
太皇太后没忙着搭理瑞太妃,她只顾着低望范素芹,一手将范素芹脸上的垂发撩起,眼渗着怜惜:“怎么就如此了,好端端的脸。”
瑞太妃直觉得太皇太后真是老糊涂了,不理着自己皇孙娶了这样不中看的人,还顾得上人家那张丑脸,她上前几步到宝座前,嗔唤:“太皇太后,您看……”
太皇太后将手从范素芹脸上放下,把身子稍稍坐正,看着瑞太妃不紧不慢:“你要哀家看什么,哀家看这丫头下巴圆润倒福气,话说那官家小姐也不尽都好,识了两个字,闲着装才情,不如会针线,会上灶的实在。”她道着,微微点头:“往后汣儿是有口福了,我这老太婆还羡慕得紧。”
瑞太妃被太皇太后句句话语堵得没了话,只好含怨将嘴闭上,心里暗暗抱怨这桩婚事来得太仓促,自己竟忘了让人出宫好好打探这范氏的背景,现在只能是米已成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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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
太皇太后让人看座、上茶,范素芹、赵汣和瑞太妃便都围坐在太皇太后身前,落坐不久,一个手拿拂尘的太监跨入殿内朝太皇太后作揖:“禀太皇太后,万岁朝事在身,无法移驾广安宫。”
太皇太后摆了摆手让那太监下去,脸上慈笑道:“万岁朝事要紧,咱们一样闲话。”
赵汣和瑞太妃象【炫|书|网】征地向太皇太后点头应话,范素芹还没习惯宫内的严谨只静默着不说话,晃晃听着太后与外命妇有一搭没一搭说道着宫内的事,什么一会前皇后薨逝,一会立新后、一会德妃、一会淑妃,话落于子嗣,太皇太后就把暧昧的目光转到她身上,她一直低着头,太皇太后以为她是易见羞的人,就把目光转向赵汣:“你俩方大婚,咸王府应还有宾客来往,就不用在这陪着哀家了。”
赵汣朝太皇太后微低下头:“府上的宾客由管家接待,孙儿陪着皇祖母是应该的。”
太皇太后祥和微唇:“好了好了,你个男人坐在妇人堆里也闷,起身回吧。”
赵汣明白太皇太后是有意要他走,他起身朝太皇太后拱手:“孙儿告退。”
范素芹随后也站起身,方要向太皇太后福身退安,太皇太后向她招手:“丫头过来些。”
太皇太后见范素芹小迈着步靠来,从自己腕上捋下一只雕着菱花纹的金镯递到范素芹面前:“丫头这个给你。”
范素芹对太皇太后的厚爱又惊又喜,忙抬起双手接过金镯福身:“妾身谢过太后。”
太皇太后面带笑意:“这是见面礼,理当给的,下回来记得给哀家带几道亲手做的好膳来。”
范素芹犹豫着朝太皇太后福身:“是。”随即行了退安礼,跟在赵汣的身后出了福寿殿,一路随着他默默坐着马车回了咸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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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汣和范素芹一前一后进了王府东院正房,赵汣还没来得及唤人更衣,管家老汪上前:“王,信王、丰王、兴南候,携着家眷来给王道贺,老奴已让人将他们安顿好。”
赵汣“嗯,嗯”应着入了侧房,老汪跟在他身后又道:“工部左侍郎、吏部员外郎、刑部右侍郎、文渊阁大学士皆送来贺礼。”
赵汣留步在侧房中:“将收礼名单写下,改日再宴请。”
这说道间,菱角带着两个丫头呈着衣物进了侧房,朝赵汣福身行过礼为他更上便衣。
他就这么一眼不看她入了侧室,范素芹目光随着他冷漠的背影留在了侧房门口,听着隐隐从侧房内传出老汪那带着热烈的禀报,她(炫)恍(书)然(网)觉得那些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喜庆,别人的热闹,那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过就是王府的一个生人。
“王妃,信王妃、丰王妃、兴南候夫人在西院小苑中等着王妃。”
眼看一个婆子样的人走到面前福身禀报,范素芹由着自己的任性:“我有些累,不想过去。”
婆子紧张,小迈几步贴进范素芹:“王妃如此是要失礼的。”
范素芹当然知道这样的不妥,可她没心情去应付那些王侯夫人,不知那些王侯夫人见了她那张脸要说什么,她望了眼身旁的小葱:“葱,我们进屋。”
她抬脚往正屋走去,婆子紧追在她身后:“王妃,这可不行,如此是会让王没有脸面。”
他没有脸面,正好,这也好让他知道,否则他还不知道,她是他的脸面,还不知道木已成舟,还不知道自她得了圣旨就和他立下了缘分,既然他如此冷对,把她当成外人,她又何必去应付那些属于他的脸面。
范素芹愤思着,迈着急步落坐到房内那张楠木罗汉床上。
婆子依然急劝着她,房外传来赵汣的利落快语:“不必为难她,随她去。”
赵汣的话方落,范素芹便听间他的脚步离开了屋内,出了房。
婆子睨着范素芹不再劝话,撇手出了房。
范素芹对赵汣那不带任何怒意的话语感到了失落,她希望他愤怒,愤怒得冲进来指责她的不是,这样她就能当面责备他“没把她当成自己的王妃”。
小葱不知范素芹低头在想些什么,只是觉得她家小姐看起来心事重重:“小姐,怎么了?宫里好吗?”
范素芹从空落中回神,浅浅:“太皇太后很慈祥……”她将一手摸入衣袖中掏出太后送的金镯戴入一只手腕内:“太皇太后还赏给我这个,说是见面礼,葱好看吗?”
小葱低望范素芹那只带了金镯的白皙手腕,怔了怔眼:“这是太皇太后送的!小姐戴着它挺好看。”
范素芹淡淡微了下嘴角:“是吗。太皇太后还说我福气,可我怎么福气了。”
小葱看出范素芹的一丝心思:“小姐,你是皇上指的婚,是从王府大门进来的,在这王府内,你就是女主,这就是小姐的福气。”
范素芹不在乎这种门面,自小她对食材食物挑三拣四,岂料末了自己脸上会蒸烙了个疤被人挑三拣四,这种表面上的面子抵不过她心里的面子。
“葱,去将方才的婆子唤进来。”思量间,范素芹将事反思,就怕没去应酬那些王侯夫人,人家不止说她这王妃没规矩,终归还是要说她是御厨家的女儿不懂事。
小葱出房,在屋外寻见那婆子,婆子进了房,将双手垂在膝上侧眼瞥着范素芹:“王妃有何吩咐?”
范素芹起身:“你去向那些王妃,夫人道,我更了衣就过去。”
婆子有些讶异范素芹的转变,抬眸睨了她一眼,弱声应了:“是。”就退身出了房。
不多时,两个丫鬟入房与小葱一起为范素芹更下那身深红大袖衣与霞帔,换上晨时那身衣裳,重新绾了发,如此穿戴齐整,范素芹便带着小葱在两个婆子的领路下去了西院的小苑。
正午的日头温吞地弥撒在咸王府西院的亭台楼阁间,赵汣陪着那两王一候在西院正屋的花厅中,畅饮闲聊,范素芹则在西院后花园小苑中陪着那两王一候的王妃、夫人与及她们的女儿围桌用食,小葱将她的发丝梳整得很好,两位王妃和夫人没瞧得真切,只觉她脸上仿有些什么,可也说不上来,便没提起。那两位王妃和夫人皆出身官宦人家,方好识点字,举手投足间倒和顺,知道她出身庶民,断定她识字不多,故和她道话不深,只谈了女红、养子、做饭,这三件事,前两样她都不通,头件事她天生拿筷子拿庖刀的粗手拿不起那小小的绣花针;第二件事直让她在这三个年长她约莫十来岁的女子面前感到为难,说起生养孩子的苦福她不懂,但能明白这件事对女子来说的重要;唯有第三件事是她拿手的,而这件事也是那两位王妃和夫人故意说的,因她们皆不住京城,偶尔几次进宫品尝到御膳总让她们回味无穷,这回难能遇到御厨的女儿她们是要好好讨教讨教。
范素芹没让她们失望,信王妃和兴南夫人喜欢吃肉,她教她们做了一道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梅菜扣肉,说是:带皮五花肉,加水,料酒,葱段,姜片煮至七八分熟,捞出晾干肉皮上的水份,抹老抽晾下,入热油锅将肉皮那面煎至表皮打皱,煎好的五花肉,将五花肉切成一厘米厚的片,热油葱、姜、八角、草果炝锅,倒入洗干净的梅干菜,加糖,盐,老抽翻炒,添高汤,焖至汤收为半干,把肉摆放碗中,炒好的梅干菜铺在上面,上笼蒸上一蒸,再取出,倒出碗中汤汁,拿个盘子,将肉倒扣在上面,再将汤汁沟薄茨淋在肉上即可成菜。
范素芹此番说完,信王妃和兴南夫人已是垂涎欲滴,忙要人备纸笔来,又让她复述了一遍,将整个梅菜扣肉的做法细细记下,记完了还让她校对过一遍才分别让随身的丫鬟收好。
丰王妃生在大江边,自小对鱼有偏爱,她看她们记得热闹,也掺和:“记得曾在宫内吃过一道外表清亮,入口鲜美,但将细细品尝便在口里化为乌有的鱼羹,对其一直难觅做法。”
范素芹一寻思丰王妃的形容,想起那应是祖父范大菜谱里烩篇所记的鱼羹:“这味鱼羹,名菊花鱼羹,由桂鱼做成,要将鱼洗净,加入拍破的葱姜、料酒,上笼用旺火蒸熟,拆肉待用,锅内放入油烧至六成热时,将葱姜粒煸炒,继而下入冬笋、桂鱼肉,烹料酒,加入鸡汤,盐、高汤提鲜、胡椒粉,调好味,淀粉调稀勾芡,倒入搅散鸡蛋清液烧开,装入汤盘内,撒入洗净的菊花瓣。”
在范素芹说道间,丰王妃已执笔细细记下,看着白纸黑字记下的鱼羹做法,丰王妃眯眼笑:“哎呦,这做法真是繁杂了,也不知我府上的厨子能否做得来,要是吃不上这鱼羹,我可是要劳烦范妹妹亲自为我做做这鱼羹。”
范素芹听说要亲自下厨,有些心慌,但想这丰王妃那么亲近称她“妹妹”,她也就徐徐点头应了,不曾想那信王妃忙附和:“不如过些日子邀上贤王妃、南阳夫人,范妹妹给我们做上一桌,方好我们能凑上一桌叶子戏,如何?”
范素芹早就恐于上灶,这些王妃、夫人的要求实在让她为难,她吱吱呜呜地说不出话,幸而兴南夫人昧笑道:“范妹妹方进咸王府,我们就这般带坏她实有不妥,我看往后在说。”
那信王妃和丰王妃想这兴南夫人说得也是,都点头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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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