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筝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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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筝笙- 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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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又转向薄聿铮,“既是如此,你就去吧,家里的事,我和维鳞的情形,都不必记挂,把自己的本分做好。”

薄聿铮看着父亲,敛正神色,郑重的应了一声“是”。

去机场的时候,因着同路,他便顺道载了曹景芸母子一程,那小覆东大概是因为玩累了,在妈妈怀中沉沉睡着,而这个小小的孩子,显然是触动了薄聿铮对远方妻儿的牵念,他的眼光,一直落在孩子童稚的睡颜上面,那样柔和。

曹景芸显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轻轻开口道:“大表哥,我听姨妈说,表嫂也怀孕了,是不是?”

薄聿铮点头,本已是温和的眉目仿佛又再化柔了几分。

“你为什么不陪着她呢,至少也等孩子出世呀。”曹景芸又道,“我生覆东的时候,疼得几乎要死过去,当时一心便只想见他爸爸。”

薄聿铮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再开口道:“她会体谅我的。”

而曹景芸看着他的侧脸,忽而笑了一笑,“大表哥,你知道吗,我之所以下决心放下你,其实就是因为她。”

薄聿铮转眼看她,没有说话。

而曹景芸继续淡淡笑着,如同追忆往事一般开口道:“我从前是不喜欢她一直的,我一直觉得她配不上你,直到那年上海战起,她所做的种种,我自问,自己并不一定能做得到。也是从那时起,我忽然觉得,也许你们这一辈子都是不会分开的了。所以,我为了让自己彻底死心,很快便和覆东的爸爸结了婚,那个时候并不爱他的,可是他对我很好,慢慢的也便有了感情,虽然不一定是爱情……再到后来,我们有了覆东,那便真是,这一生,我都离不了他了。

曹景芸将自己这些年来心内积压的情感,对着曾经那样爱恋过的人,一口气都说了出来,只觉得释然,仿佛有什么东西,终于放下。

却又觉得自己都是做父亲的人了,还说这样的话到底有些不好意思,也没多想,便随意转了个话题,开口道:“等宝宝出世以后,她会回来吧?因为那时候在上海,她原本也是可以离开的。”

“不会,”过了好一会儿,薄聿铮才再开口,他的眸光落在覆东熟睡的小脸上,渐渐转深,声音听来却很平淡,“父帅刚才不是说了,军人最大的本分和实力,就是这一股子不怕死的气性,可是我看见她,大概就不想死了。”

“大表哥……”曹景芸开口,却只唤得出这样沉重的一声,再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而薄聿铮似是觉得自己方才说的多了些,笑了一笑,抬手抚了抚覆东嫩嫩软软的小脸蛋,便将视线调转看向车窗外。

曹景芸随着他的视线一道望去,车子正经过一个学校,校门口,青天白日满地红旗正迎风招展,有歌声亦是随风传来——

“……听吧,满耳是大众的嗟伤!

看吧,一年年国土的沦丧!

我们是要选择“战”还是“降”?

我们要做主人去拼死在疆场……”

他并没有回头,而就在这隐隐约约的歌声当中,她听见了他声音,依旧是沉敛而平静,却又蕴了那样深重的情感——

“家可破,国,不能亡。

第六十七回

夜,浓黑如墨。

蜿蜒的山路上,有车子在飞速疾行。

“仲霆,刚才孙司令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着他问我,能否答应让他们暂时撤退到河南岸,也好让第2集团军留点种子的时候……心里,真的是十分难过,可是,我却只能严令他务必死守,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第五战区李长官看着车窗外的沉沉夜色,声音亦是沉重。

“唯有死守,待汤军团到达后,我们之前制定的内外夹击计划才能实现,为着大局孙司令会明白的,德公不必自责。”夜色深浓,薄聿铮的声音听来依旧沉稳清醒。

“为着大局,说得好,”李长官一笑,“仲霆此次抛下娇妻稚女,毅然回来与我辈共赴国难,又合唱不是为着大局?你我可得再多加把劲儿,早些把小鬼子打出去,也好让孩子早些见到爸爸。”

薄聿铮亦是笑了笑,没有说话,眉目之间却透着些许柔和。

在他军装内侧的口袋里,贴近心脏的地方,放着一纸电文,自收到之日起,便从未离过他的身一刻。

不过是薄薄的一张纸,却仿佛蕴着无穷的温暖与力量,柔熙的安定这他的内心,牢牢的坚定着他的信念,支撑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疲倦与艰难的时刻。

那电文极短,只有短短六个字——母女均安,勿念。

到达台儿庄的时候,天色已蒙蒙亮起。

枪炮之声不绝于耳,面前,是一张张写满风霜伤痕累累的年轻脸庞,他们,即刻便要支援第一线总攻的部队。

“诸位,台儿庄血战已经打了近半月,胜负之数就在如今这最后的时刻,”薄聿铮的视线,缓缓巡过那一双双沉默坚忍的眼睛,沉敛的声音当中却又透着隐隐的傲然,“现在,有很多人都在散布亡国论,说日本人是不可战胜的,说我们的国家就要亡了——我就不信!”

年轻的战士们,齐齐看向眼前这位亲临第一线的指挥,身姿笔挺的将军,看着他从容淡定的笑了一笑,那眸光当中,又自有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气势,而他的声音,继续随风响起,一字一句,沉稳又安定人心——

“小鬼子没有三头六臂,小鬼子也没有千军万马,他们唯一强过我们的,不过是些武器装备。可是,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想要三八式,就从小鬼子手里夺过来——现在,我们总攻的时候到了!”

战士们的脸上渐渐带上了些激越的神色,而薄聿铮忽而振臂举枪向天,口动了扳机,声音坚毅有力,随着那“啪啪啪啪”的枪响一道传来——

“誓死不当亡国奴!”

在这一刻,在场每一位血性男儿的豪情壮志,都完完全全的被激发了出来,纷纷情不自禁而又发自肺腑的随他一道喊了起来,那一声声“誓死不当亡国奴”的嘹亮宣言,响彻云霄。

他看着战士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又将目光缓缓移向天边。

就让他,以这一场胜仗,当做是送给女儿的第一件礼物。

他收回了视线,转身,然后大步走进了战时临时指挥部。

一个多月后,他的女儿,在英国春日温暖的阳光之下,收到了父亲自祖国送上的这一份特殊的礼物。

她的妈妈手里拿着一本杂志,温柔含笑,轻轻的念给她听——”……历史上作为转折点的小城的名字有很多——滑铁卢、葛底斯堡、凡尔登,今天又增加了一个新的名字——台儿庄。”

小小的人儿,有着蔷薇花瓣一样娇嫩的脸蛋躺在摇篮当中,挥舞着小手,咯咯的对着她笑。

亦笙将杂志放下,把摇篮里的女儿抱了起来,替她擦了擦流出来的口水,然后一面亲吻她,一面微笑,“你笑什么,你也高兴是不是,爸爸也参加了这场会战呢,爸爸很厉害是不是?”

Chanlton夫人推们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这一幕,她犹豫了一下,却到底事关重大,她不能瞒着她,于是只好轻轻开口道:“labelle,亲爱的,Dick刚刚回来,他有些话想要同你说。”

 Chanlton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可是亦笙却从她略带迟疑的语气当中察觉到了异样,她渐渐敛了笑,将女儿交给身边的保姆,跟着 Chanlton夫人一同向书房走去。

 Chanlton先生听见开门声,抬起头来看向亦笙,“labelle,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好消息是因为台儿庄的胜利,我又向国会争取到了一批对华物资援助。”

“谢谢您。”亦笙轻道,然后静静的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并没有什么,”  Chanlton先生朝她摆摆手,顿了片刻,才又再开口,“可是labelle亲爱的,我还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薄的父亲受伤了,伤得很重,这是重庆来的电报。”

他的语气当中透着惋惜和难过,伸出手,将那一份电文递到了她的面前。

第六十八回

“你疯了吗,labelle,中国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靖还那么小,就是你自己,之前难产的时候几乎要死掉,那个时候我依着你没有告诉薄,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你在身体还没有养好的现在,带着孩子回中国去!”

Chanlton夫人听着亦笙请求自己的丈夫帮助安排尽快回中国的飞机时,简直是又惊又急,想也没想便连珠炮似的开口劝阻。

Chanlton先生显然也不赞同亦笙的决定,摇头道:“labelle,安排你回去没有问题,可是我和Valda一样并不赞成,你不是医生,即便回去了也是无济于事的。”

“父帅如今伤重,若非情况实在不好,他们不会给我发电报的,”亦笙轻轻的摇了摇头,“中国有句俗语叫做“养老送终”,或许你们不大能够理解,可是父帅对绍之那样好,我已经没能在他身边尽孝那么多年了,如今这个时候,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回去的。”

“可是……”Chanlton夫人情急,却又苦于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相劝。

亦笙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我原先也想着,就留在这里,等绍之来接我们回去……可是现在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要去找他,我要和他一起不管在什么地方,不管是什么境遇,我只想陪在他身边。”

“现在中国局势那么乱,薄又要带兵打仗,即便你回去了,你也不一定能像从前那样陪在他身边——等战争结束了,你们再平安喜乐的相守到老,不是更好?

Chanlton夫人依旧不肯放弃,苦苦的劝说着。

“那样自然很好,”亦笙微微笑了下,眸光却柔然而坚定,“可是在平安喜乐之前的这段岁月,我也还是想陪在他身边,不想浪费了,纵然不能日日相见,离他更近一点儿,也是好的。”

“那么孩子呢,靖还那么小,你总不能人心把她也带回去吧?”Chanlton夫人越发的着急起来,她自己没有孩子,又是亲眼看着这小人出世的,那样惊险的场面,好不容易得来的宝贝,又是那么个粉嘟嘟让人直想宠进骨子里去的小模样,Chanlton夫人简直已经将她视为自己的孩子一般来疼爱了,也因此,一想到亦笙要把她带回到那样动荡的地方,急得不得了。

亦笙心底隐隐的刺痛了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开口,声音温柔而坚定,“靖还没出生的时候,绍之便已经替她取好了名字,他说,我们的孩子,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叫这个名——薄靖,国难未靖,国难终靖……所以我一直不肯给她取旁的英文名字。

Chanlton夫人其实听得仍不是太明白,而亦笙显然也是想要说服自己的意味更甚,她顿了顿,终是再一字一句的开口道:“她并不是去哪里,她只是回家,她是薄聿铮的女儿,她应该要回去的。”

Chanlton夫人掉下了眼泪,可是她看着亦笙眼中的不舍与坚定,心里隐约明白,她劝不住她。

过了好一会儿,她点点头,因着某种决心的下定,擦开眼泪开口道:“我明白,labelle,你去收拾东西吧,我想再去抱一抱靖。”

亦笙亦是明白Chanlton夫人对自己女儿的疼爱之情的,当下含泪点头,又再对Chanlton先生道谢,便回到自己房间去做回国的种种准备。

而Chanlton夫人则是疾步走道育婴室,将门反锁上,接过保姆手中的孩子,一咬牙,将裹在孩子身上的小毯子全掀了开来。

“夫人,孩子会着凉的!”保姆惊呼。

而Chanlton夫人却不去理会她,只是对着因为骤然的冷意而哇哇哭了起来的小薄靖心疼万分的开口道:“对不起,小宝贝,只有这样,你妈妈才会改变心意,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们去那么危 3ǔωω。cōm险的地方……”

当天晚上,小薄靖发起了高烧,而孩子突如其来的病势,简直让亦笙措手不及。

她看着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心如刀绞,而医生亦是一脸严肃,“孩子必须马上入院,以免病情发展成为肺炎。”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离她归国的飞机起飞,只剩下几个小时的时间。

她强忍着心急与担忧,去向Chanlton先生询问,是不是可以将时间延后。

而Chanlton先生一脸为难,“labelle,你知道,如今中国是战区,交通往返并不能与往日相比,而我此次安排你随运送援助物资的飞机一同回去,也是不能够等待的。Chanlton夫人见她忧心如焚,却又那样强作坚强,不由得伸手拥抱了她,“labelle亲爱的,如今靖病了,等她好了你们再出发,薄的父亲或者不治或者痊愈,你们即便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了是不是?既然这样,你就不要想着回去了,就留在这里好不好?等战争结束了,你们一家人也总是可以好好团聚的。”

亦笙却忽而掉下眼泪来,“可是我害怕,我要是等不到那该怎么办?”

Chanlton夫人被她这样一瞬间的脆弱怔住了,只能下意识的喃喃道:“不会的……”

而亦笙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略地了低头,拭去眼泪,对着Chanlton夫人开口,也是在说给自己听,“是的,不会的,不会的,我这是怎么了……”

正说着,房间里却忽而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门外的两个女人连忙推们冲了进去。

亦笙眼见得女儿小小的身子被保姆和护士按得死死的,额头上插着针头,正在大哭不止,一张小脸蛋也憋得通红,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便涌了出来。

医生说必须这样按住她,以免她把针头挣脱,亦笙站在一旁看着,身子微微的发抖,眼泪掉得凶且急,孩子的哭声犹如一把把尖刀,就那样剜近她心底,她恨不能以身代之,却又偏偏,无能为力。

她忽然转身,逃也似的奔出房门,Chanlton夫人连忙嘱托保姆护士照看好孩子,便也追了出来。

她看着那女子将头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苍白着脸,泪流满面,单薄的身子一下一下,不停的颤抖着,她突然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labelle……”她有些迟疑的开口唤她。

而亦笙慢慢的睁开眼睛,苦涩的牵了牵唇角,笑意里却全是凄然和自责的意味,“我不能再看她了,我也不能再听她哭,不然,不然我就没法走了……

第六十九回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云海,自西往东,连接两端,承载她所有的思念。

临上飞机前,Chanlton夫人看着她通红的眼眶,终是忍不住仅仅握着她的手,流着眼泪开口道:“对不起,对不起labelle亲爱的,是我故意让靖受凉生病的,我以为这样你就不会走了,我以为就可以留住你们,中国现在那么危 3ǔωω。cōm险,我真的很担心……”

亦笙心内一酸,责备的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伸手反握住Chanlton夫人的手,我明白的,我都明白,靖在你身边我很放心,我知道你一定会把她照顾得好好的……”

她想起女儿啼哭不止的样子,眼泪还是忍不住,潸然滑落。

她不愿意Chanlton夫人见到自己的失态而更加自责,努力忍了泪意,微微笑着,声音里却透着哽咽,“告诉她,妈妈去找爸爸了,很快,很快我们就会一起来接她回家。”

Chanlton夫人泣不成声,“我会的,我会的……”

而Chanlton先生看见妻子这样伤心,便伸手将她搂进了怀中轻拍着安慰,然后对着亦笙开了口,“labelle,你放心,靖在我们这里,我们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好她的,你什么都不用担心。”

亦笙轻轻点头,含这眼泪向他们道谢。

而Chanlton先生看了一眼即将要起飞的飞机,以及飞机前方这个温柔又坚强的东方女子,夜风吹起了她风衣的衣角,明明是如此单薄荏弱的身姿,却又不可思议的蕴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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