昕烈垂下眼睑,半响,淡淡苦笑:“我是骗了你,容儿只需养在我体内一年便可复原,并不需要天池……”
“怎么可能?”妖娆身形一颤,几欲昏厥,疾步上前拽住宝姝,“那我的云儿,他究竟是怎么死的?他是怎么死的?”
冷不丁的,木栅栏边一个声音乍然响起:“妖娆,云儿当真是病死的。”
众人本就心神不定,寻着声源望去,表情瞬间呆滞。
只见宝妈从地上慢条斯理的站起身,理了理袖筒,再捋了捋头发,蓦地变出一把折扇,冲着一堆石化掉的人们微微一笑:“怎么?很奇怪?”
尹萧最先反应过来,颤颤指向他,结巴道:“你……你不是宝妈!”
紧随其后,昕烈沉沉道:“你是夜微?”
宝妈泯泯唇,蓦地一道光圈闪过,夜微从扇子后面露出半张脸来:“的确是我。”
昕烈挺直脊背,瞳孔骤然紧缩:“这一切,皆是你设计的?”
夜微款款摇着扇子,微微颔首:“大师兄,云海雪域你阴我一次,现如今,我阴你一次,你我师兄弟,两清了。”
容欢拳头紧攥,青筋尽暴。
神弓横在胸前,他寒声道:“但这一次,我不会放过你!”
“我也不会放过你!”
蓦地从上空传来容儿一声爆喝,犹如五雷轰顶,将容欢等人再次轰的体无完肤。齐齐仰头望去,那跨骑在冰麒麟上的孩童,不是容儿是谁?
待宝容跳下麒麟背,手中一柄樱枪“咻”的甩向容欢。
眨眼间,灭日便被他一枪挑掉,容欢还处在惊怔当中,愣愣看他一脚踹上去,怒不可遏的道:“踹死你个破烂弓!害我丢了一个分|身!”
“容儿,你没死?”宝姝惊喜交加,跌跌撞撞的扑上去抱住他,“你真没死?”
“娘亲,我真的没死啊!”容儿嘻嘻笑起来,挣脱她的怀抱,拍拍胳膊踢踢腿,“看看,这不是好好的吗?刚才死的那个,只是我的一条尾翎。”
尹萧一颗心才将放下,蓦地再度提起,惊惶道:“那你外婆呢?”
夜微忙不迭的道:“伯父请放心,伯母她安好,现在幽冥宫做客。”
尹萧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容欢望着宝姝和容儿,心头五味杂陈。
镇定如昕烈,此刻情绪亦是起起伏伏。
待他平静下来,即刻厉声责问道:“容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儿忙躲在宝姝身后,露出半只眼睛,小心翼翼地道:“孩儿不是有意说谎的,我们这招名叫将计就计,因为夜微叔叔说,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孩儿才会……”
昕烈瞬间了悟,掉脸怒视夜微,赤目如炬,似要将他烤化了一般,
夜微丝毫不惧,绕过他,走到妖娆面前,微微叹气:“我一直思量,你为他卖命的真正原因,不曾想,竟是为了云儿……既然你有所怀疑,为何十年来,不曾开口问我?”
妖娆不敢抬头,跌在地上,软如一滩烂泥:“因为……”
“因为你认为,诸如此类灭绝人伦之事,旁人兴许做不出,我夜微岂会皱一下眉头?”他屈膝半跪在地上,将她一丝乱发别在耳后,柔声道,“因为你自卑,认为姝儿在我心中的地位,世间再无人可比。”
妖娆蓦地附在夜微膝上,失声痛哭:“是我错了……”
“幸而没有铸成大错,若不然,我当真不知如何赎罪了。”夜微抚着她的背,苦笑道,“自作聪明之人,往往皆会自以为是,总觉得自己站得位置比别人高出许多,总觉得自己看的比谁都明白,实际上,真真才是最糊涂的一个。”
昕烈眸色一沉,抑住怒气道:“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夜微扶着妖娆缓缓站起身,淡淡一笑:“这话,我是说给自己听的,也是说给姝儿听的,并没有影射大师兄你。”
昕烈一愣,宝姝亦是一怔。
只听夜微道:“姝儿,你何以认为,容欢一朝入魔,必定埋没良知,必定祸害苍生?”
宝姝胸口一滞,垂眸道:“这是公公告诉我的,他的心已经……”
“你错了。”夜微打断她,“难道你不曾想过,琉毓天君在若干年后,已然知道你们是谁,在将荆天放出冰晶雪魄之前,早已料到他日后的处境,岂会坐视不理?
宝姝登时僵住:“什么意思?”
“你可还记得,他曾欠下天族一个心愿?”
“恩,上次你与容欢在飞仙殿上比试时,师……父亲告诉过我,当年公公曾向天后借走敛星梭一用,天后趁此良机难得,求下一个心愿。但,这与容欢有何关联?”
“自然,琉毓天君借走敛星梭,正是将它与冰晶雪魄相合并,继而穿梭时空寻到神魇,不知又与他做了什么交换,终以换回荆天的良知。”
其他人不明所以,宝姝和容欢却是瞠目结舌,嘴唇阖动半响,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久久,宝姝讷讷道:“还是不对,倘若如你所说,为何之前在琅华后山,他会突然发疯,而且还失了心智,亲手杀了烟华?”
夜微道:“不急,待我一桩桩为你揭开这个迷局。”
容欢方才听得云里雾里,直到这一刻终于清醒。
这就是,她要将他囚禁起来的原因?怕他入魔?怕他会失了良知祸害苍生?
容欢心头不知是悲是喜,苍凉一笑:“我不懂,为什么你始终不肯告诉我?”
宝姝动了动唇,却不知如何解释。
夜微转眸望向宝姝,目色中透着几分神伤:“姝儿,你已经迷失自己了。你的身体,如今成为一个载体,承载了烟华和未玖最惨痛的记忆,那些怵目惊心早已在你心中盘根错节……可你忘了,你并不是烟华,容欢也不是荆天,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不能够混为一谈。从我与妖娆身上你们还没看明白么,有时候,倘若能给对方再多一些信任,而不是选择一个人承担一切,许多事情,绝不会演变成现下这般局面。”
妖娆早已潸然泪下,无言以对。
一时间,众人皆是心有戚戚焉,唯有月桂好奇问道:“妖娆王妃,那些谣言,究竟是谁告诉你的?竟让你笃定无疑?”
此问题正中把心,大家遂把视线投向妖娆。
妖娆欲要开口,夜微忽然道:“未玖在离开之前,曾与我说,他此生有一疑问,始终未能解开。”
尹萧接口道:“当年,究竟是谁将姝儿的身世告诉了墨恒天帝。”
夜微淡淡颔首:“这个人,的确不费一兵一卒,单单凭借对人心的掌控,便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而且,他如今就在此处。”
几人面面相觑,再齐齐望向夜微。
夜微却“啪嗒”一声收了昆仑扇,遂将冰冷的视线投向月桂。
月桂半响没有反应过来,等她回神,气的差点没有蹦起来:“夜微,你开什么玩笑啊?我连你们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我猜得……果真没错……”
容欢缓缓向月桂望去,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你要害我爹娘?你要害我?”
64
64、真相大白 。。。
月桂双目圆睁,连连摆手:“我没有,我没有,我自小便在紫砂城内长大,从不曾离开过,怎么会害你爹娘?怎么会害你?!”
宝姝稍许茫然之后,旋即领悟,亦是惊愕:“怎么可能?”
月桂也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听见宝姝不信,便附和着狂点头。
骤然一道白光闪动,汩汩烟雾呛的月桂连连咳嗽,眼前晕晕乎乎,她一个站立不稳便软软倒在地上,待浓雾散尽,身畔已然立着一个小男孩儿。
月桂强撑着睁了睁眼,颤巍巍的指着那人道:“莫……莫修……”
莫修屈膝跪下,只手覆在月桂额头上,稍一用力,月桂便昏了过去:“主人,您先休息片刻,待会儿,我再叫醒你。”
宝姝似是【炫】恍【书】然【网】大悟,讶道:“月桂……月桂她是……”
“是,”莫修缓缓起身,一手负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宝姝,“她是烟华上神。”
“……”宝姝吃惊不小,蓦地想起琉毓曾从神树遗址内挖出一颗豆子来。
“是公公?”
提及琉毓,莫修脸上的神情变得似悲似喜,难以琢磨:“如今的主人,空余一魄,却没有神魂,是琉毓以生命之树数万年刻骨思念所做成的……”
夜微不禁摇头:“姝儿,你承受了烟华毕生神力与责任,抽空了这些负担,如今的烟华,不过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且满心满意,只保留了对荆天的爱。”
宝姝满面愧色,垂目望向地上的月桂,一时间,百感交集。
而容欢的视线,始终锁在莫修身上。
莫修虚抬了抬目,不敢与容欢的视线相接触,转而向夜微望去:“我很好奇,你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夜微礼貌性的躬了躬身,沉声道:“前后一思量,便想明白了。还记得乞巧那晚,我从灵犀镜中听到宝姝已经有所怀疑,她向您问及天君去向,您告诉她天君正在闭关,而您前一刻还说,您是受了天君之命来送请帖……而我,正是因为如此,才想到扮做他的模样,将玲珑刺交给姝儿,并嘱咐她莫要声张……哪知,待我准备离开云海时,却发现天君与伯母正依偎在高台之上聊天。”
顿了顿,他看向容欢,“乞巧这种日子,你爹怎么可能抛下你娘独自闭关?只可惜,当时的你并不曾留心,因为你万万料想不到,莫修看似一句无心之言,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容欢凄惨一笑,闭目不语。
莫修却问:“欢儿你呢,又是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从苍桀师兄告诉我,容儿的尾翎少了一根开始。”容欢幽幽望向远方,天幕依旧黑压压的一片,沉沉砸在他心头,“我娘断然不会知道破咒之法,况且,但凡大事,娘她从来不会违背爹的意思,哪怕我爹一心求死,她也只会选择舍命相陪……所以,只能是您。”
沉默许久,莫修淡淡道:“那又代表什么?”
“代表您早已知晓我会死在斩妖剑之下……当时,我爹命令舞风抱走容儿引开您,再吩咐乘风掳走宝姝引开我,然而,最后是您一个人回来的,舞风不见了……您还说,那里被我爹布下结界,旁人找不到,可您前脚离开,夜微师兄已然寻来……乘风不见,因为他死在您手上了,结界消失,因为它被您破解了。您与我爹七千年交情,九命一族所有不为外人道的秘密,您都一清二楚。”
说到此处,容欢的声音已然有些颤抖:“您还命我跪在那里好好想想,父亲曾对我的嘱托。十年间,我想了又想,只忆起爹曾经嘱咐于我,无论日后发生任何大事,需多想想那人平日里的好处。我一直以为,爹他指的是姝儿,其实,他早知道是您……”
莫修脊背一僵,悲怆的微微叹息。
夜微亦是一声轻叹:“因着当年琉毓天君一时兴起,不听烟华上神劝告,造出怜影,终究害得烟华与你兄长莫问惨死在容欢手中。所以,您在天君身畔筹谋七千年之久,便是要亲眼看他家破人亡。报仇本是无可厚非,但您手腕如此歹毒,难道不觉太过残忍了么?毕竟,容欢是您看着长大的……若是方才那一幕全是真的,容儿当真死在容欢手上,容欢亦死在宝姝手中……您当真会觉得快乐么?”
会……快乐么?
莫修怔怔立着,容儿死的那一刻,他藏在月桂体内究竟是何感受?看到宝姝与容欢痛至级处,他又是何感受?
最后得知这一切仅是一场计谋,他有没有从心底舒出一口气来?
夜微见他目露迷惘,怅然道:“其实,天君之所以选择散尽神魂冰封云海,便是想要以死谢罪,平息您心中那股恨意,终结一切悲剧。可您却辜负他一番苦心,以容儿尾翎救下容欢时,悄悄在他体内种下咒术,待他们回到七千年前,待容欢悲恸之下失去意识时,烟华上神与琉毓天君皆以为他入了魔,才会告诫宝姝杀了他……可您有没有想过,若不是您,容欢不会疯魔,烟华与您兄长也不会……”
莫修稍许茫然,等他醒悟过来,即刻如遭雷劈,颤抖着向后踉跄。
夜微的意思在清楚不过,这所有一切不过是根链条,他为了报仇一步一步害得琉毓家破人亡,最后逼疯了容欢,待容欢回到七千年前,才会害死莫问和烟华。
这么说,自己也是酿成悲剧的一份子?!
昕烈不禁感慨万千:“世间万事便是如此,因果循环,天理昭昭。”
这时,完全听不懂的容儿终于忍不住了,问了一个与自己有关的问题:“那,当年我身上的寒毒,也是您下的么?”
莫修仍在懊悔之中,闻言一怔,微一摇头:“不是我。”
容儿“噢”了一声,掰着手指头数起来:“不是爹,不是父王,也不是夜微叔叔,更不是莫修小爷爷,那会是谁啊?”
他这一问,遂令众人再次陷入茫然。
夜微眸中的敬佩之情愈加浓烈,摸摸容儿的小脑袋道:“下毒之人,恐怕是你爷爷。”
宝姝的大脑完全陷入混乱之中,容欢不由想起云海冰封那天,琉毓早上曾特意前来他们住处,更是破天荒的抱了容儿许久。
当时他便觉得不可思议,现在回顾,方才【炫】恍【书】然【网】大悟。
容儿咬着手指,眉头拧成一团麻花:“听娘亲说,爷爷不是很疼我的么?为何要下毒害我呢?这不是很奇怪么?”
昕烈那张刀刻的脸却是绿了大半,拳头紧紧攥起,心底五味杂陈,忽悲忽喜。
夜微不动声色的瞄他一眼,淡笑不语。
莫修扯出一丝苦笑,叹道:“琉毓啊琉毓,你哪里是只猫,分明便是一只狐狸,还是老奸巨猾那一种。”
容儿愈加茫然:“什么意思?”
莫修解释道:“昕烈因为身世之故,一直都有难解心结,你爷爷在你身上种下寒毒,天下间唯有火凰可解,才令昕烈想到以你和你娘要挟未玖。他看准昕烈外冷内热,假以时日,必定视你如己出,即使不能因此化解九命一族与火凰一族的宿怨,他亦不会伤害你……”
容儿“哗”了一声,击掌道:“爷爷好厉害啊!”
莫修喃喃自语:“是啊,他当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夜微转眸望向面色愠怒的昕烈,沉声道:“大师兄,天君此举还有一个目的,是想要你明白,即使你非墨恒天帝所出,但他待你,依旧宛如亲生……试想一下,以墨恒天帝那般智慧,岂会如此轻易便被你母后蒙蔽过去?况且,一千五百年,他身边只有你母后一个女人,甚至连孩儿也没有一个,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么……”
昕烈脸色霎那苍白如纸,神思更是一片恍惚。
他倏忽记起自己出手一刻,墨恒那毫不意外的表情,甚至连句为什么也不曾问出口。枉他墨恒聪明一世,纵然可以算计天下人,但对于昕烈,心中那份父爱,终究还是占了上风。
夜微见他这般模样,也不再说些什么,尹萧却道:“但我魔界……”
“爹……”宝姝蓦地打断他,幽幽开口,“我会将炽焰珠交给容欢,助他解封天魔城的,你可以放心。”
“绝对不可!”昕烈闻言,从大乱中清醒回神,镇声道。
“大师兄,你难道还不懂么?只要世人还有魔心,魔界便不会灭绝,但是,只要天魔城一日不解封,魔界中人便不会罢休,将会有更多杀戮与战争,将会有更多人堕入魔道……”宝姝长吁一口气,道,“他们所求的,不过是与亲人团聚,只要领导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