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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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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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把绣了芙蓉花的翠蓝色绸伞就是在那个时候挡在了我的头顶上。也许小小的一片阴影无法驱散正午的酷热。可是在那一个瞬间,阴凉的感觉却美好到让我从骨子里为之战栗。

抬起眼眸最先看到的是一根晃来晃去的手指。保养得很好的手,肌肤柔腻如脂。我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顺着手指向上移,一张女人的脸正歪着头冲着我笑。那是一张精致得看不出年龄的脸,眼神通透,带着隐隐的怜惜。

“挨罚了?”她半蹲在我的面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渴不渴?”

一个“渴”字让我浑身上下顿时着了火,整个人都仿佛要干裂成了碎片。可我却只是抿紧了嘴唇,无声地低垂了眼眸。

一只银质的酒壶毫无预料地抵住了我干裂的嘴唇,壶口开着,凉幽幽的果香扑鼻而来。那一霎间的冲击让我几乎发狂——有几个人可以承受得住这样的折磨呢?可是不等我发作,她却微微眯起了眼睛,撒娇似的拿壶口碰了碰我的嘴唇:“来,喝一口啦。”

我愣愣地望着她,满心的暴怒都因为她的这一句话而转为疑惑。她不是宫里的人,可是不是宫里的人又怎么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她左右看了看,微微有些着急地催促我:“你快点啦,再磨磨蹭蹭会被人看到的。”

我终于抵挡不住梅子汤的诱惑,俯下头小小地抿了一口。

她的神情立刻释然,随即便摇着头笑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倔呢?”

我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也无法开口去问。因为那小小的一口梅子汤正含在我的嘴里,不舍得咽下去。我只是望着她,本能地想把她的样子记在心里。

远处有人在轻声地喊:“商大当家?商大当家?”

她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抚了抚身上的衫子。走出两步又折了回来,将那个刚刚盖好盖子的银壶塞进了我的手里。顿时,一丝凉意顺着花纹繁复的银壶由我的手心一点一点扩散至全身。手一抖,便感觉到了银壶里传来的轻微的撞击——那是尚未来得及化开的碎冰。即使在瑞帝的后宫里,也不是所有的侍君都可以享受到御赐的冰块。她到底是什么人呢?

茫然地抬起头,她已经不见了。连手里冰凉而舒适的凉意在一片白晃晃的阳光下,都显得似真似幻。

从那时起,那个银壶就被我随身带着。闲暇时摹娑着壶身繁复细致的花纹,我总是忍不住会揣测那个女人的身份。我不知道这样的一份人情我该如何去回报——那一口梅子汤对于我来说,破开了生与死的界线。

于是,当我在三个月之后瑞帝的私宴上再次见到她时,望着她眼里略带狡黠的笑容,我就知道,有些事是注定了会发生的。

那一夜她醉酒被瑞帝留在了宫里。

那一夜的子时,我站在储琴宫宽大的台阶上毫不意外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我的面前。月光如水,在她掀起帽子的一瞬间点亮了她含笑的眼睛,也点燃了我身体里的酒意和焦躁的欲望。

这是来到赵国之后,第一个让我产生欲望的女人。我甚至等不及殿门在我的身后合拢便开始撕扯她的衣服。空荡荡的大殿里连喘息声都仿佛带着回音,粘腻地层层缠绕上来,让包围着我们的黑暗都变得粘稠而灼热。欲望化身为兽,狂暴地在她破碎的呻吟里辗转肆虐,在渐升渐高的快感里层层堆叠为极致的那一道霹雳,重重地劈开了楚贵侍的外壳,重新释放了身为男人的楚琴章。

欲望倾泻而出的瞬间,我的脑海里一片空白。身体的疲惫一点一点涌上来,我紧紧抱着她的腰,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和心跳,心头竟激荡着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自那夜之后,她便留了一个人在我的身边。那个人很少说话,但是每当他戴起人皮面具的时候,就连柱子也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才是我。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会顺着那座闹鬼的冷宫里的一条秘密通道无声无息地溜出宫。

禁忌的感觉令人上瘾,而自由的感觉则让人疯狂。我开始整夜整夜地留在紫衣巷,背着她重新联络安京城里的楚国暗卫。我把自己得救的希望和安京的一些消息陆陆续续地送了出去,可是我希望得到的那个回信,却始终没有等到过。

我又一次被自己的族人抛弃了。

也许自我踏入赵国开始,在他们的眼里,我就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当我又一次固执地不肯回宫的时候,商冬姥把我引荐给了一个我素未谋面的男人。他有一张极刚毅的面容,看人的时候目光阴沉。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很好。”

第二句话是:“楚公子,我需要你帮我。”

引我出来的女人垂着头站在我的身边,用眼角的余光瞟着我笑。于是我也笑了:“帮你?帮你做什么?”

他凝望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帮我……把赵国的天翻过来。”

我沉默。

他低下头俯视着我,目光中气势压人:“我可以给楚国最优厚的通商条件,我可以答应在我有生之年绝不越过界河一步。另外,我还可以给你爵位和赵国最好的封邑,你可以做官或者守着封邑颐养天年——反正离开禁宫没有人会认得你是楚贵侍。”

我忽然就动心了。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干干脆脆地说:“好。我会竭我所能地帮你。做为交换,我有一个条件。”

他沉沉地望着我:“你说。”

“我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我再一次字斟句酌地重复我说过的话:“我唯一的条件就是事成之后,请你交给我一个县让我来治理。只要一个县就好。”

他目光一跳。连一旁的商冬姥都露出一副讶然的神色。

他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因为守牧一方,一直都是楚琴章想做而没有做成的事。”

“阿绍,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我要造一条大船,带着老娘一起出海。她天天叫唤宫里无聊得要死……你呢?”

“我啊,我要当一个好官。不是那种很大很大的官,县丞就好。我要把我的县城治理得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提起我的时候都会说我楚王子是一位‘青天大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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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火焰君

第六十二章 两条出路

当我还是阿武的时候,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不再挨饿。这样卑微的愿望,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起过——甚至是对她。

从我记事起,我就和母亲住在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偏院里。每次有人提到那个地方都不得不绕好大一个大圈子:“就是西宫院的菡湘殿后院那个小院子……”

菡湘殿是先皇囚禁废妃的地方。是冷宫。而我那身份低微的母亲,甚至连住到菡湘殿里去的资格都没有。听姐姐说,我的母亲只是皇帝身边的宫女,普普通通的一个宫女,既没有出众的才貌,也没有过人的心机。一夕得宠之后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后来……就有了我。

我的出生令宠冠后宫的喜贵妃大为震怒。她是宰相之女,娘家在魏国的势力如日中天。我那可怜的母亲轻而易举就被扣上了“偷窃”的罪名,远远打发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尽管所有的人都知道“偷窃”只是一个借口,没有它,还会有“犯上”、“□”等等更加不堪的说法来掩护强加在她身上的那些惩戒的合理性,但是我的母亲还是承受不了这两个字公然带来的耻辱而日渐恍惚。

她叫我“阿武”。除了她,这偏僻的院子里就只有姐姐跟我们作伴了。

我的姐姐,名字叫做鹊儿。据说她的母亲在她出生的头一天,看到了飞入菡湘殿的一只喜鹊。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听说鹊儿出生没多久她就死了。我只知道她和我的母亲经历相似,唯一不同的就是身份。她是他的妃子,惨烈的后宫争斗中的失败者。不像我的母亲,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卷入那个大漩涡就败下阵来,输得体无完肤。

鹊儿比我大三四岁吧,可是瘦弱得总象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菡湘殿里除了一个坏脾气的老太太,没有人搭理她。所以她总是愿意溜到我们居住的小院子来。

鹊儿很聪明,总是能弄来一些吃的东西偷偷地塞给我。然后一边咽着口水一边摸着我的头发说:“快吃吧,快吃吧。你看看你,瘦的象只猫儿。”

我的母亲总是靠在廊檐下,望着我们恍惚的笑。

那段日子,应该是快乐的吧。虽然经常会挨饿、冬天没有煤炭……但是有母亲,有鹊儿还有陈婆婆,一家人总还是在一起的。母亲精神好的时候,还会板着脸教我们背背诗书,或是带着我们在院子里的沙地上拿着秸秆写写画画。我常常想,日子如果可以这样继续下去,也是好的。

可母亲的身体还是一天一天衰弱了下去。陈婆婆和鹊儿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都没能请来太医替她诊治——她只是一个连冷宫都住不进去的失宠的女人,在这宫里,这样的女人比玉水河边的卵石还多。谁会在意她的存在呢?

可是我不能坐视她就这么死去。那天天擦黑的时候,我带着母亲仅有的一支发簪去了太医院,那是他们一夕欢爱的时候,他赏赐的东西。被她当宝贝似的收藏了十来年。若是神智还清醒着,我猜她一定不肯让我拿去贿赂那些龌龊的太医。

可是我没有找到太医,却在那里遇到了另外的一个人。五世子魏策。喜贵妃的儿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孝心,亲自到太医院来督促太医们给自己的母亲配药的。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张骄纵的脸,记得他不顾我的苦苦哀求打发我走时那副不耐烦的神情。可是……凭什么?!她的母亲只不过是误食了鱼籽,手臂上起了些疹子。而我的母亲却危在旦夕。难道别人的一条命还比不过她的几个疹子来得重要?

当他再一次将我推开的时候,我忍无可忍地和他打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动手打架。而他,却是自幼习武的天之骄子。所以那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现在想来,仍然是毫无悬念。

当我被他踩在脚下任意折辱的时候,鹊儿冲了进来。她象一只发怒了狮子一样抓起药杵就砸向了魏策。魏策被砸中了肩膀,恼羞成怒之下拔出腰际的短刀就刺了过去。

我甚至还没有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鹊儿就已经倒在了我的身旁。肩头插着魏策那把镶嵌了宝石的短刀。

鹊儿没有死。可是她剩余的日子却比死更悲惨。

那天深夜,喝醉了酒的魏策闯进了我们住的小院子。一脚将我踹倒在地,便提着皮鞭闯进了房间里。我扑过去想要抓住他,可是他那些如狼似虎的手下死命地把我按到在地上,我不知道我的背后踩着多少只脚。我动不了,满嘴都是腥冷的泥土。

我的母亲甚至没能招架住他的一通皮鞭便溘然而逝。脾气不好的陈婆婆抱着我母亲的尸体一直在哭嚎,她干涩的哭嚎在黑黢黢的破院子里左冲右突,甚至比母亲的死更加令人心惊。魏策听得心烦,便让手下拖着她出去割了舌头。

然后……便是撕打声和鹊儿的尖叫。凄厉得仿佛一只恶鬼的爪子,将我的整个世界都撕抓到了粉粉碎。那一刻的我,被践踏在泥土里,嘴里是泥沙和鲜血。而眼里却是一片空茫。恨不得自己是一只狂暴的恶鬼,将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都拖入地狱的油锅里去。

绝望的叫喊声渐渐微弱下去。天将明的时候,魏策推门走了出来,脸颊和裸露的脖子上还带着明显的抓痕。但他的神情却带着讥诮的得意,将一口浓痰啐在我的脸上便扬长而去。

鹊儿死了。母亲也死了。那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太也死了。

我怀里揣着染了鹊儿鲜血的那把剪刀摸进了魏策的寝宫。象一只卑微的兽一般潜伏在寝宫外面的花丛里等待着深夜的来临。那夜是如此的漫长,而我的剪刀落下去的那一刹那却又那么的缓慢。缓慢到他反手将我摔出去的时候,我还能看清楚那把剪刀在他的胸口划过时溅出了怎样一道血痕。

那血痕就叠印在鹊儿抓出来的指印上。

事情终于闹到了他那里。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我该叫他“父亲”的男人。我冷眼看着他不痛不痒地呵斥魏策。然后回过头来带着淡漠的神气不耐烦地打量我。

而我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魏策。我从没有这么痛恨一个人过。甚至到了很多年后,他被秋清晨的手下射死在了魏王宫的城墙上都没能让我的恨意削减一分。我同时利用对他的痛恨痛恨着我自己。我是一个废物,谁也保护不了。

“闹成这个样子,这宫里你是没法子呆下去了。”这是他对我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话。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第二天,我被塞进了前往赵国的马车,开始了另外一段更加不堪的岁月。

而我甚至不能去死。

因为真正该死的人都还活着。

所幸的是,我还有她。

当我在那个潮冷的山洞里神志不清的时候,她的怀抱里是我唯一可以感知的温暖。在我已经失去了这个尘世间仅有的羁绊之后。

她以她特有的方式将一种存在感清晰地传进了我晦暗的生命里。鲜明得如同暗夜里的火。让我觉得,在经历过了那样的失去之后,我还可以活着。

也许那时的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我不能靠近她,不能和她说话,甚至连多看了她几眼都会给她带来了铁面具那样的折辱。她在瑞帝的心目中并不是全心信赖人。可她还是想方设法地回护着我……

而此刻,当我浑身冰冷地躺在她的臂弯里,感觉到她温热的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我的脸上时,我突然觉得能活着,是多么幸运的一件事。

不管怎样卑贱地活着,她的存在都让我经历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有了存在的意义。

可是我还是不能死。虽然该死的人都已经死了。

我在昏迷中感受着心脏微弱的跳动,我知道自己还在艰难得活着。我对自己说:死去的是那个因仇恨而活着的阿武。活下来来的,是因爱而活着的阿武。

是的,因为爱。

我懵懵懂懂地睁开眼,在似真非真的一团迷雾之中,我又一次看到了那张英俊到张狂的面孔。他正俯视着我,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象一个正在盘算着恶作剧的孩子。那样的神情虽然让人不自觉地心生警惕,却并不讨厌。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很不情愿地叹了口气:“你居然就这么活过来了?真是的……”

这句话,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于是他又叹了口气:“小子,你现在可落到我手里了。你的死活可都掌握在我这双完美的手中哦。你说,我是救你还是不救你呢?”

“当然是……救。”这一句我想象中的嘶喊,并没有如我所愿地发出声来。可是他看着我的唇形还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挠着自己的下巴陷入了沉思。我看得出他在盘算着什么,或者说他已经盘算好了什么事,但是故意在我面前表露出犹豫的样子来。我的神智虽然不是很清醒,却也不傻。我明白他这样的姿态是在欲擒故纵,要引我上钩。

对付这样孩子气的小把戏,最好的办法就是视而不见。

果然,我闭上眼睛没有多久,他就沉不住气了:“我发现你其实是一只狐狸。披着白兔的皮是故意给她看的吧?幸亏……被我识破了!”

我睁开眼望着他。我知道他会读唇语,也就不介意自己无法出声的事实:“我是什么并不重要。”

他很恼火地凑到了我的面前:“你再惹我我就捏死你。反正我已经告诉她你挂掉了!”

我的心小小地惊了一下。随即便释然。与其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还不如让她以为我死了的好——被她保护的日子,我已经过得够久的了。我从来不认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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