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周围慷慨陈词,仿如豪气干云的未来的中流砥柱们,文清明突然对一件事情感到很有兴趣,很想知道一件事情的结果。
到了下个学期,这群人究竟还会剩下多少呢?
可以说,文清明一直以来对于那些把理想整天挂在嘴边的的人都有着偏见。套用流行的周星驰电影中的一句台词,就是“……整天被你挂在嘴边,把她的身价都说低了……”既然被说低了身价,那么这种已然被践踏的理想还能够继续依赖这些用理想的光环来擦亮自己皮鞋的人来实现吗?
理想对于某些人而言,可能真的不过是鞋油而已。可是,这种鞋油理想毕竟是油光铮亮,是能够吸引众人的眼球的。
可惜的是,文清明穿惯了便宜皮鞋,擦不惯鞋油,偶尔擦一次,下一次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这也许也是冷板凳总为文清明准备好一席之位的原因。
本来应该愁云惨淡的例会在林郦采的努力下,终于以慷慨激扬的方式完满结束了。会后依然有数名情绪久久未能平复者在与林郦采等几人倾诉心志。这种赚人热泪的情景自然不会有文清明这种不解风情的粗人容身之所,故此,文清明也相当识时务,出了卫生间旁边的108教室之后便径自拂袖而去。
每次散会之后,文清明都会在夜风中散步一刻后才会回宿舍。这倒不是他有何兴致,也与什么情趣无关,最主要是因为教学B楼108教室距离文清明的东区信息学院的宿舍正好是这一刻钟的路程。开始的时候,文清明总是匆忙地在这条路上飞奔,唯恐迟归。然而后来他发觉这段路终究是不会变,宿舍也不会变,既然这些都是既定的东西,何不就趁归去的这一段时间,整理一下思绪呢?就当是调节一下心情也好——总之就是给自己一个静下来的机会。
不过,文清明的心向来都很平静。
这样清凉的风,应该去帮那些狂热的头脑降降温才是,文清明心里暗道。信步于校园夜径,文清明心中只觉得被一种空灵所充满,异常舒服。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自己和他曾经就自己的名字写下过十二个字在一瞬间有触手可及的感觉:
文为心,心如水,清若鉴,明自心。
而这十二个字,则是文清明所向往的一种所谓完美的境界:文章就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写照,而心就好像水一般平和。只有当心灵如同明镜一般清澈,才能将一切洞悉于心。
也只有在这种无人打扰的时候,他才有心情来慢慢咀嚼一下自己妙手偶得的这十二个字的意味。现在的人实在太忙了,即使是学生也一样。虽然其中有很多人都不太清楚自己在为了什么而忙碌,或者正在忙些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大家真的都很忙。
文清明感到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轻松,仿佛身体的每个部分都在最清醒的状态。虽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但是文清明现在的确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甚至于连他的嘴角处都浮现出一种久违的笑意——
——一种准备直面挑战的笑意。
——一种身在绝境中,准备自己制造希望的笑意。
第三章 心
“怎么样?你的事情办好了没有?”吃完饭之后,文清明的父亲假装随口问道。
“嗯,”文清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很不愿地回答,“我打电话问过表舅了,他说我补考的科目已经过了。”
“下次要是知道自己有科目要补考的话就赶快告诉你表舅,”一旁看电视的文母夜插嘴道,“他在你们学院还是认识一些老师的,求求他帮你说情,免得象这次一样,放假都要提心吊胆。”
文清明胡乱应答了几下,匆匆洗好碗筷,便回房间收拾东西了。在关房门的时候,他还隐隐约约听到文母在对文父说:“……改天我们得要去表舅那里坐坐,怎么说人家也照顾你这么久……”
文清明抱着头坐在床边,这“照顾”二字令他的心里有些不舒服,正确地说是一种说不出所以的感觉,有点无奈,但出奇地不非常反感,却有完全没有好感。
大学一年级的第二学期一开始,文清明便开始了大学中亡羊补牢的生活。由于还没有‘习惯’,所以文清明没有那种补考的觉悟,当然就没有那种心理准备。只敢在熟人的上课时间偷偷潜伏到主教学楼的一楼窥视补考的科目时间安排表。在一边用笔抄写自己补考科目的资料,一边分神留意周围有没有认识的人出现的时候,文清明觉得自己很有成为贼的潜质,一心二用。
甫进入大学不到半年的光景,便沦落为梁上君子,文清明心中真是百般滋味。
文父文母口中的“表舅”是文清明在这所大学中工作的一个远房亲戚,据说文清明之所以能够在这所大学就读,他表舅居功不小。虽然文清明的高考成绩不算出类拔萃,但至少也是中人之上,不至于贻笑大方。至于最后终于被这所本市的大学录取,文清明倒没有感到什么特别高兴,甚至有些遗憾——年轻人总希望离开父母,文清明不算一个例外。同时,对于父母口中所说的“需要照顾”才能就读这所大学的说法,无论是真是假,文清明的心里都不好受,即使有时候文清明会猜想为什么这种照顾没让他到中大之流的学校呢?(人总是矛盾的,这又是一个人的劣根性。)
虽然文清明平日总是一副对什么都不在乎,做什么事情都不上心的模样,可他究竟也是一个相当倔强的人,他想尽量靠自己,不想依赖别人。可是事实却一再证明他的这种想法就是幼稚的时候,他的自信也在逐渐消减。
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无论是什么成长到什么年龄都好,对于某些人来说,自己始终不过是一个还没有长大,需要照顾的孩子而已。人该如何才能成长呢?这成为了文清明未来四年来致力于话剧发展的主要因素。
周日下午吃完饭,文清明匆匆坐车回到了学校。由于学校距离他的家只有一小时的车程,故此文清明每月都会不定时回家数次,享用一顿自家的饭菜之后,在周日下午再赶车回校。此举自然引来宿舍中对于学校承包给某后勤集团的饭堂惨绝人寰的伙食耿耿于怀,怀恨在心的众人无情的鄙视。文清明只是一笑置之。家的束缚让人压抑,但又有谁愿意永远徘徊在孤独中?对于这种例行式的回家,文清明是从心里喜欢的。
回到学校,716宿舍果然一如往时,是一个醉生梦死,灯红酒绿之场所。只见沉迷游戏者,细品后庭丝竹者,追赶剧集者,动漫发烧者,比比皆是,唯独不见有在为数日之后的补考磨枪者。
“看完书了么?这么风流快活。”文清明轻轻踢了一脚谢伟亮。此公与文清明同病相怜,皆为堕落的梁上君子之流。只是此子生性乐观,其豁达之态令文清明有时候也艳羡不已。
“不使惊!”谢伟亮头也没有回,“听上届的同乡师兄说,一般的补考都不会抓人的。‘是是旦旦’(随随便便)就行了,不要太紧张。”
文清明本来便无心看那天书一般的编程习题,听得谢伟亮这么一说,正中下怀,“既然是这样,还看个P书啊!”顺手将自己的椅子拉过来坐下,袖子一卷,“让我看看你这几天苦练拳王的成果!”
得了谢伟亮的一句口头承诺,文清明的心里总算安定了不少,就好像是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退一步来说,即使稻草救不了自己,至少自己也能揪着这根稻草,让它陪自己一起淹死。所以之后,文清明总算是安安心心地度过了开学的头两周,也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被学生称为“补考周”的那一段黑暗的日子。
虽然这边厢的蒙羞日夜宣告结束,可是文清明却知道,还有另外一件事情的黑暗历程才是刚刚开始。
那就是演艺部,那个所谓的话剧先驱团体。
在学校方面正式将该社团视同败履般遗弃,正式将其纳入非法组织一类之后,虽然仍然有为数不少的痴心如尾生者留下愿意与之同生共死,但是毕竟有一部分曾豪言“但使吾在,不教此心易”者最终以“能力有限,恐成众人之累”或者“边防告急,非吾不能救也,虽不愿亦不能不为”等等登堂而皇之的理由绝尘而去,其中以当初曾上台发表过演说的“中流砥柱”居多。
在新学期的第一次例会上,文清明一眼便看出在座少了数人。虽然他对这些退出的人的做法不太认同,但是也还不至于反感,毕竟,寻求更好的出路远离危险这是人的天性。一种先天的条件反射。‘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绝代佳人如杨玉环,在大祸之际依然难逃一劫,大唐的落难天子为了保命,最终还是丢弃了山盟海誓。试想贵为天子者也不能免俗,区区庶民有此举动,正常。
讲台上的林郦采虽然风采依旧,但是神色中那淡淡的隐忧明眼人岂能不觉?虽然在上学期,林郦采放出了众人可以自由离去的言语,也做好了思想觉悟,但想和真实感悟是两回事。此刻见到往日的“中流砥柱”只余下残砖败瓦,旧时的王谢府转眼化作寻常百姓居,林郦采始终压抑不了那种痛心。对于一个权力欲相当强的女人来说,这种打击不能说不大。
“首先,很高兴在座的各位同学能够留下来继续为我们学校初生的话剧事业努力。”林郦采润润嗓子说道,“这个学期,学校将会有许多例行的节目,例如是各个社团的社庆,其他学校的邀请演出等,所以请大家再继续努力,壮大我们的实力,争取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得到校方的肯定!”
得知不至于被遣散,而且还有机会登台演出,原本情绪低落的座下众人总算是有了一些生气。
文清明抬眼看了一眼林郦采,不由得对这个不让须眉的师姐首次生出了一丝敬服之意。在这种情况之下依然有气魄去支撑这个面临破落的烂摊子,还有心思去为这个乞儿联络关系,寻求演出的舞台,这份心志,纵然是堂堂七尺之躯的男子只怕也没有多少人可以拥有,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在学校工场中长大的女孩子。
“连一个弱质女流都有如此豪气,”文清明只感到心里不知何处涌上一股热流,“难道我会不如一个女子吗?!”炙热的光芒在文清明眼中一闪而过。如果说大学以来谁对文清明影响最深的话。那人一地是林,演讲台上的女人,那种对未来的执著和炙热,是第一个让文清明产生某中觉悟。文清明知道,也许,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这个师姐。
也许林郦采真的是比文清明想象中还要神通广大,在放话之后不到十天,演艺部众人终于接到了独立以来的第一次演出机会——在文学社的社庆中作为嘉宾演出。虽然有舞台可以演出,但是美中不足的就是这次的演出的内容并不是他们想要的舞台剧,而是歌舞表演。不过幸好众人都还是能够谅解此举,毕竟,一口不能吃成胖子,一步也登不了天,在现在的这种情况下,能够争取到一个演出机会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至于演出的任务,林郦采则交给了一个文清明完全不认识的人负责。这个人的名字是王志鹏,而文清明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留意到部门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当师姐介绍他的时候,文清明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人。王其貌不扬,不到一米七的身材与文清明难分高低,但是明显比文清明壮实,再加上黝黑的皮肤,给人一种精悍的感觉。在介绍完他之后,林郦采的本意是让他说几句话,而王志鹏只是露出其一口洁白的牙齿向众人咧嘴一笑便下台,干净利落。
“有意思,”文清明对于王利索的作风颇为赞赏,至于他的舞蹈跳得怎么样暂且不说,因为文清明还没有看见过他的演练,这根本不是文清明眼中的重点。话说回来,文清明虽然对此人颇有好感,但是对其的舞蹈水平却依然抱怀疑态度。这是因为自从进入该学校以来,文清明也去看过不少大大小小的校园晚会,但是对于歌舞节目实在没有什么太高的评价。倒不是文清明的欣赏水平有多高,而是实在是恭维无门。所以搞得现在文清明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心情看人跳舞了——免得胃难受。
文清明对王志鹏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然而周围曾有幸见过他的舞姿的人却对王的舞场功夫誉为绝响一般。文清明想,要么就是自己孤陋寡闻,要么就是传闻言过其实。不过文清明固执地认为世界上的事情大多都是名不副实。虽然他更希望这有意思的男人属于例外。
转眼之间,马上就到了表演的日子。
在这几天,文清明一直没有去看舞蹈的排练——虽然自从一部分“中流砥柱”们鸟兽散之后,林郦采努力想要发展一批新的“定海神针”,所以对于一些日常的活动规划也要求余下的众人尽量参与,可是文清明还是没有参与这些所谓的活动。就好比是这些舞蹈的排练一般。自己对于舞蹈的方面是一种无知的状态,不可能盲目地给什么意见,既然如此,不如不去。不过也正因为如此,致使他对王志鹏的偏见延续了数日,不过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虽然事先就被告知这次的演出场地会比较简陋,但是当文清明站在会场的时候,还的确是吃了一惊——因为实在没有想到会简陋到如此地步。所谓的场地,原来只不过是在一个普通的篮球场上挂上几盏灯,用一些被剪得七零八落的彩色纸片贴在周围而已。虽然知道今年文学社由于囊中羞涩,但是文清明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种被追债上门一般的惨淡状况。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请了免费的我们来作廉价的表演么?”文清明早已听说,即使在校园之内,凡是需要嘉宾节目者,都得暗暗付人民币若干,作为辛苦费。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同时也没有免费的出场,即使是大学校园也是一样。要不,社团也不用设什么公关部,外联部的,说实在点,不就是赚钱工具吗?
在熬过了好些无聊甚至残缺不堪的节目之后,终于要轮到王志鹏的舞蹈作为压轴上场了。
文清明在勉为其难地“欣赏”之前的节目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待会儿无论王志鹏的舞姿如何不堪,都一律报以热烈的掌声。毕竟,手肘还是要往里弯的。
据实而言,其实并不是所有的节目都不堪入目。譬如说由某师范学院远道而来的一个小品节目算得上不错——演员的表演相当不错。只是文清明对于这种喜好扭曲中国淳朴农民形象的中式小品题材不太感冒,故此也将该小品列入回收物品的一类。
最后高潮的音乐终于响起,王志鹏就以他平日的装扮上场。
舞起!众人惊!
他简直就是一个误入凡间的音乐精灵!
文清明忽然觉得自己在此之前对于王志鹏舞技的一切看法都已经变成了偏见,原来他以为言过其实的赞誉事实上根本就只能描述其舞蹈的凤毛麟角而已,想要透过这只字片言来想象王志鹏的舞姿的话,文清明觉得那是想从冰箱里的冰块想象极地的万载冰山一般无能为力,套用古人一言,便是“夏虫不可以语冰”。
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一些传言是可以相信的。
在音乐中流动的王志鹏——文清明觉得,只能用“流动”来勉强形容一下王志鹏的舞步,而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可以将音乐把握到这种地步。他没有现场观看过大人物们的舞蹈,但王现场对文清明的视觉冲击效果是那些名家在电视中不能比拟的。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如果说在此之前文清明所看过的舞蹈是一种随着音乐而踏出的舞步的话,那么他今天所看到的则是一种融合音乐中的流淌——流淌本来只是一种感觉,是看不到的,可是当文清明看着王志鹏的舞动时候,他觉得他看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因为王志鹏不是在跳舞而已,他完全是在用身体诠释音乐!
小小的篮球场仿佛已经随着王志鹏的脚步随意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