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德怀自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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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怀自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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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日夜半的紧急情况:第三团团长刘济仁来电话说:黄公略是共产党,二十日黄昏借闹饷为名,杀死他的侄子——十一连连长,在嘉义镇向商会借了三千元,率队伍向南山逃跑了。他威胁说:“石穿!黄石是你推荐的,他叛逃你有责任哪!”我说:“是呀!责任以后再说,现在如何办?闹饷是一个大问题。现在五个多月不发饷,这个问题可能波及全师,那就成了大问题呀!”把他一吓,他那股说话的蛮劲就消失了,马上改口说:“是呀。不好办!”我感到闹饷是打中了他们的要害。过了一会儿,第二团团长张超也来电话说,三团三营营长率部叛变,原因是发动军队闹饷。我说,这个问题真令人不安,现在五个多月不发饷,一团素有闹饷习惯。二团规矩些,比较安心。他说:“这很难讲,谁能安心,担保他们不闹饷,下级军官也难免。”我说:“以后我们多联络吧!”他说好。听他们的口气,我们以闹饷为手段来发动起义,他们是没有勇气来进攻的,我心中松了一口气!
  张荣生来问:“这么晚,为什么还不睡?谁来电话?”我把上述情况告诉了他,要他立即找邓萍来,同时请团党委其他同志来开会。张、邓说:“黄石麻子是怎么搞的呀!”邓说:“怎么办?”我说:“现在埋怨也无用,赶快以士兵会名义,写信给二、三两团各营、连、班长,只说五个月不发饷,还要清乡剿共杀农民;现在一团已经闹起来了,要求发清欠饷,不发饷不下乡,还要一起干共产党。信油印出来,邮寄二、三团和留守处。”让张荣生即派通信班带上工具,到城西五里以外,把通长沙电话线破坏,破坏得越多越好。并写上“共产党万岁”。
  拂晓前,他们回到团部,我在高兴中哼道:“电传天书值千金,这是革命幸福根。度过明天难关日,念二午时红旗新。”邓萍听了不懂其中意思。我从衣袋里拿出周磐给李副师长的电报,邓萍看了问:“这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我说:“这可不能说,这就是群众的力量。”这位俊秀好学的青年,这位无名英雄呀!我永远怀念着你!
  天快破晓时,滕代远、李灿、李力、黄纯一等同志到齐了。邓萍告诉大家,黄石已起义,率队伍开进嘉义镇以南大山中去了。大家听了有喜惧两种表情。我把刘济仁和张超两人电话告诉了大家,我说:“听他们口气,对闹饷有恐惧,我们起义时,他们不会来单独进攻。”我又说:“岳州、湘阴没有正规军,只有民团;长沙有七个团,浏阳有张辉瓒旅三个团;阎仲儒旅在醴陵,估计两三天甚至四五天内,不会有大军进攻。为了彻底消灭反动武装,充分准备是必要的。公略搞早了一点,但不要紧,也起了扰乱二、三团的作用。我们还是按原定计划不变,加紧策动二、三两团的闹饷工作,加紧对他们两团在城内留守处的工作,迅速邮寄出闹饷传单。”经过简短的讨论,大家同意按预定计划起义。
  会议还讨论了宣誓的准备、起义后军队的名称番号、干部配备。我提议叫工农革命军,滕提议叫工农红军,大家同意工农红军的名称,番号为红五军(因为井冈山是红四军),原一团所属之一、二、三营扩编为一、四、七团。确定红五军实行党代表制,军官由士兵委员会选举。官兵平等,待遇一样,起义胜利,每人发十二元慰劳金(分几次发,当时只发了四元)。俘虏遣散费要看现金和人数的具体情况再决定。讨论了由张荣生拿来的明天中午需要扣押的军官名单和代理人员的名单,这些名单均经过营、连士兵会拟就。确定二十二日上午十时,团长召集军官会议,扣留一批反动军官;十一时半团长到东门外天岳书院第一营大操场讲话,宣布起义。
  大家在十分严肃紧张的气氛中工作,愉快地度过了二十一日。黄昏时,李灿来谈一营起义准备情况,他特别高兴地说:“去年五月‘马日’长沙许克祥团叛变;十四个月后的‘马日’,是一团在平江准备起义,这变化真快呀!”黄纯一、张荣生、李力他们都自动来谈准备工作。李力说:“师特务营闹饷的事已串通了,参加起义没有把握;但不会参加反动方面起阻碍作用,这有把握。”李灿说:“清乡委员会的反动部队,每日十二时半午睡,十四时半起床,这段时间除守卫者外,没有其他人在外面。这是今天亲自侦察的,我们下午一时起义正合适。”黄纯一谈:三营金营长有些不正常,心情有些不安,似有所察觉。各连已推选了闹饷代表,都秘密开了会,情绪很高,自动要求解散清乡委员会、挨户团、警备队、警察者不少。对放出牢里的犯人,是一致的要求。我说:“这就好办了,三营能参加起义,师特务营能中立,那就好了,那就胜利了。”他又说:“大家对金营长恨死了,主张枪毙他的也不少。”我说:“明天(二十二日)十时,团长召集军官会议,扣押金营长,由黄纯一代理营长,能通得过吗?不冒险吗?”大家说:不冒险,保证能通过,三营连、排长都恨金营长;由黄代理营长也能通过。团长如公开宣布金营长财政不公开,勾结反动豪绅,大家都会拥护。黄说:“通过没大问题,但我到九连时间短,不到一月,相互了解不深,即便有些信仰也不巩固。”我说:“不会有太激烈的战斗,信仰暂时不巩固不太要紧,只要三营不抵抗起义就好了。”黄说:“这绝对有保证。”
  我说:“大家来了,我们就开一个团党委会,找邓萍和滕特派员来吧。”滕、邓一会儿也来了。张荣生和李灿都说,一营长雷振辉、一连长李玉华从南县闹饷起,态度很好、很积极,这次恢复士兵会的公开组织,他们特别高兴,雷、李都要求加入共产党。我说:“他们怎样知道一团有共产党的?”李灿说:“雷振辉看到南县闹饷那样有计划、有秩序,就认为决不是士兵自发的,他言外之意是团长在幕后搞的。雷认为师长对彭团长信任。”我说:“雷营长和李玉华同周磐的关系很深,我和周磐一条路走,他们是支持我的;现在我和周磐走两条绝对不同的道路,他们就不一定拥护我了。他们幼小时家都很穷,但都想发财,李更甚。周磐在南县随校开学讲话很‘左’,打倒新军阀和土豪劣绅等,雷、李对周磐的底暂时还未摸着。这次起义,雷、李参加大概不会有大问题。此次士兵会公开后,他们都表示要为工人农民服务。”李灿、张荣生都说参加起义没有问题,如他们反动,在一营也逃不脱。
  决定第二营不参加起义,在起义后调回平江改造,争取陈鹏飞同走一段路。


          “我们起义了!”


  二十二日十时,在团部召集营、连、排军官会议,宣布国民党罪恶;实行一九二七年一月士兵委员会章程,实行为工人农民服务,建立工农兵革命政府和工农红军;宣布第三营金营长经济手续不清,财政不公开,勾结平江土豪劣绅,即撤职查办,交特务连看押,任命九连连长黄纯一代理营长职务;其他连、排长十余人,对革命认识模糊,不执行士兵委员会章程,停职考查,暂不回连;他们的职务,由各营、连士兵委员会推选适当人代理,报告营、团部备案。
  十一时半,到达东门外书院第一营操场开誓师大会。全体队列整齐,颈上围着红带,唤着革命口号:“为工人农民服务!”精神振奋,焕然一新。士兵委员会负责人宣布誓师大会开始,请团长讲话,欢呼雷动,盛极一时。我出席讲了话,大意是:宣布国民党反革命罪恶,打倒国民党政府;我们要为工人农民服务,建立工农兵革命政府,建立工农红军;官兵平等,军官由士兵委员会选举;拥护中国共产党;没收地主阶级土地,实行耕者有其田。现在就开始向平江县城进攻,彻底消灭挨户团、警备队;解散一切反革命机关,释放被押人民群众;扣押反革命分子,组织革命法庭,审判治罪。希望你们坚决勇敢完成革命任务!宣读誓词,誓词大意: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国民党政府,建立工农兵政府;没收地主阶级土地,分给农民;建立工农红军,实行官兵平等,军官由士兵委员会选举,实行财政公开。现在就向平江反动县政府、民团、清乡队、清乡委员会进攻,坚决消灭他们!我们起义了,为工农服务开始了!当时会场的热烈气氛,真是无法形容。
  大家颈上挂着红带子,队伍立时改变了样子,精神抖擞,个个摩拳擦掌,勇气百倍,向城进发。下午一点开始行动,到两点多钟反动武装全部缴械。不到一个半小时,就将全城反动武装肃清,比预计顺利,未打一枪,未死伤一人。我三点多进城,亲眼看到满街红旗飘扬,秩序井然。国民党旗和国旗都不见了,这完全是出于学生和市民的自动。从监狱中放出的革命人民自动在街上宣传,游行示威、喊口号、捉反动派。标语、传单满街都是,真是人人高兴,个个喜气洋洋。人民群众来来往往,喜笑颜开,商店照常营业,没有关门现象。我回到团部门外,一群学生、市民指着呼唤:这是彭团长呢!只有三四个小时,平江就变样了,当时感觉到革命威力真是无穷。邓萍夹着一捆红纸标语走来,他说:“胜利了,比预想顺利。”我说:“有点像革命来潮气象。”他说:“有点像。国民党屠杀人民,人民仇恨国民党。”
  午后四时,第二营从思村开回平江城,给予了热烈的欢迎和慰劳。由出狱学生组织的宣传队,向他们进行宣传。学生们讲得极为生动,对二营的教育很大。他们情绪还好,准备成立士兵委员会,由张荣生负责该营工作。
  当晚九十点钟,又召开了一次团党委会,听了各方面简要汇报:缴获武器弹药数量不少,步枪近千支,子弹约百万发(主要是师部库存);俘虏民团(挨户团)警察等两千余人;放出监狱人民群众约千余人;反动县长和清乡委员等均已逮捕,约三四百人,惟最反动的清乡委员会主任张挺早就离开平江去长沙了,师部李副师长、杜参谋长亦脱逃,余从县长以下无一漏网;从乡间逃进城的土豪劣绅还未清查,四城已禁止出入,城上已派巡逻,等天明后当地群众进城再来清查。张荣生说:“各方面胜利很大,工作均很好,惟财政收入成绩很小。师部经理处现金很少,仅有支票十余万元,是岳州海关拨款,现在拿不到钱。县税务局、田粮局现金也很少,不到千元。团部军需正随师经理处长到长沙领七八月经费未回,团部存款只有数百元。另有公积金约一万五千元。团长本人从讲武堂毕业回到一连任连长时起,到当营长、团长直至现在为止的薪金,共存有四千二百元。今年正月彭金华(二弟)来南县,说父亲、祖母死后欠了账,还没有房子住,给了他四百元,叫他不要告诉你。以前你说过,办公、杂支、临时费、开拔费、截旷费、特费等一切属公款性质的钱,节余下的均为公积金,不属私款项。你的薪金是私款项,是否还要保存一部分寄回家或自用?”我说:“我们是要打倒土豪劣绅和资本家,我不做这种人,再给你们来打我。通通作为公积金。”这样,连戴吉阶任团长时的公杂费等六千元总计二万七八千元。城内榷运局存官盐约百万斤,公粮和地主存粮约数万担,这两项如廉价出卖可得三四万元。大商店也可以筹一笔款,不过,万元以上的商人不多,有十来家五万元以上的茶商和油商,都是合股的,与张挺合股的三家,有人说张占三分之一,有人说占三分之二。
  讨论结果:谷、盐减价卖一半,留一半最后分给赤贫户;不满一万元的商店不捐,满一万元以上者捐百分之五至百分之十;反动派与一般商人合股经营者,没收反动派部分,按百分之三十交款。当铺如何处理?对当铺宣布没收,凭票无偿发还典当原物。
  张荣生问:我们能在城内工作多久?我说:五天至七天。二、三两团今晚会分向浏阳、岳州方向退走。
  二十三日,由士兵委员会组织宣传队向市区和郊区进行多种方式的宣传。宣传内容:官兵平等,废除肉刑;吃农民的饭,穿工人的衣,吃饭穿衣是工人农民的,我们要为工人农民服务。
  这天,平江县委负责人先后到县城,滕代远同志领导他们进行组织工作,准备二十四日午后开庆祝起义的群众大会,成立工农兵苏维埃政府。城内当地群众又搜查出一批反动恶霸地主,成立了临时革命法庭,处决了一批重要的反革命分子。缴获的枪支弹药交平江县委组织群众运往黄金洞山区,成立农民自卫队,食盐亦尽量运往山区。
  当天午后,师随营学校从岳州安全到达平江城,情绪异常高涨,全部要求参加工农红军,我们组织了热烈的欢迎。原来打算对不愿参加红军,而一定要回原部队的,也准备热烈欢送,现在一个也没有。
  黄公略率第三团三营于当日下午四时到达平江城北五里处休息。公略先来到我处,高兴地谈了他们的经过。这时,团党委派去送信的李光急急忙忙跑来说:“队伍跑了,九连长贺仲斌煽动大家说,受了黄石的骗,黄石是共匪如何,如何。他们带着队伍向南跑步走了,我从隐蔽地跑回来的。”黄石气愤地说:“去追,可以喊回来的。”我说:“追不到,也喊不回来。一个人去追,会把你捉去。现已过了一小时,派部队去追,还要一小时才能出发,他们已走了二十里,让什么部队去追呢?”黄说:“驻思村的第二营。”我说:“二营于昨日下午四时已回平江城,事先未敢通知该营,是起义前两小时才用电话告诉的。该营并不十分可靠,现在起义基本上是胜利了,但内部还有叛变的可能。起义前一小时,捉了金营长、连长等共十余人,现正在动员组织各级士兵委员会,明天进行选举。三团三营起义过来,又叛变出去,这个教训对巩固一团有好处,说明对军官要进一步清洗。”贺国中听了起身就走,说:“危险,我们不要大意!”贺走后,我又对公略说:“你去三营还不到一个月,情况不熟,士兵不信任。刘济仁在部队中长期进行反动教育,革命成为不合法,反革命成为公开合法,在这种是非颠倒的情况下,进行工作是异常艰苦的。要改变这种情况决非短期能做到,这不是原谅自己,而是事实。因此,应当全面考虑一下,取得教训;叛变并不特别意外,不要难过。我们没失去什么,反而对巩固一团部队有益处。”
  二十三日黄昏后,大约是八时,团党委开了全体会议,到会人数是最多的一次:滕代远、黄公略、黄纯一、贺国中、张荣生、李灿、李力、李光、邓萍和我共十人。公略把三团三营叛变情形讲了一遍,说是工作没做好。我把对这件事的分析又重复地讲了一下,着重说到发动士兵清洗不可靠的军官。会议讨论,为接受三团三营叛变的教训,须加强士兵委员会的领导,继续发动士兵群众选举军官;士兵自治,官兵平等,待遇一样,实行一九二七年一月士兵委员会章程;实行打土豪分田地(删去章程上减租减息这一句)。我说,向湖南省委建议留滕代远为红五军的党代表,大家都赞成。李灿、李力、张荣生都说:这次起义,一营雷振辉营长、一连李玉华连长、二营陈鹏飞营长,他们三人表现都很好。有的同志说:现在是顺利的时候,不知道将来困难艰苦时怎样。我问:“明天选举,他们通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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