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慢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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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慢舞-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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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痛……”我呻吟出声。

“大概在口中扩散了吧!”山崎学长恶意地笑了。

“痛得喝不下。”

“没关系,快喝,我可是难得请客的。”

“你该不会是想看我痛苦的样子,才买碳酸饮料吧?”

“怎么可能!”

山崎学长真是个坏心眼的家伙!我忍耐地再喝了一口,但沁鼻的感觉还是在嘴巴里扩散。他蹙紧眉头,拿过我手上的百事可乐,改塞乌龙茶在我手上,说道:“这个应该就没事了。”

山崎学长虽然有一张猩猩脸,但性情颇为温柔,我之所以还会来训练馆,主要也是因为他,否则我早就放弃了。坦白说,我对拳击并无兴趣,只是偶然和山崎学长一同来到训练馆,结果他和馆长好像已经事先谈妥,馆长邀我加入拳击训练,我因为无法拒绝而加入。

话虽如此,让身体运动还是不错。即使身体有些僵硬,我依然努力练习直拳,希望能够变成柔软。我面对着镜子,不断地练习挥拳、打沙袋,跳绳跳到精疲力竭,感受这种很单纯的快乐。

我原本每天在高中的足球队运动身体,进入大学以后却放弃了,所以觉得日子很无聊。这么久以来,能够活动身体至极限的感觉,对我而言乃是单纯的喜悦。肌肉伸展、收缩,等到接近极限的时候,痛苦却不可思议地消失,有种陶醉于剧烈练习的感觉,而我由衷喜欢那一瞬间。问题是,拳击这种运动与足球或棒球有着决定性的差异。那就是——打人!

不是铲球,不是触身球,而是实实在在地挥拳攻击人。我是男人,当然也有一、两次打架的经验,可是那仅仅只是互殴,并不会挥拳且毫不留情地攻击对方。即使戴着手套、护盔,也完全了解规则,我还是没有办法打人。——挨打很可怕,打人也同样恐怖。

我默默地喝着乌龙茶,山崎学长喝着低卡百事可乐。我的身体慢慢地感觉变凉了,感觉到冬天的寒意。

“你好像不太适合打拳击呢!”

“是的。”

“感觉上身体很僵硬,就算只是轻轻出拳,但出拳之前,你大概就用力了吧?所以我能够预测拳路来势,很容易就躲开。”

“自然而然地用力了。”

“刚开始时谁都一样。”学长喝了百事可乐,碳酸气并未沁入他口中:“可是,感觉上你好像永远都学不好。”

“也许吧!”我只有承认。

每个人都有适合或不适合从事的运动种类,就算我继续练拳击、继续胡乱挥拳、继续有破绽地防御,也只是成为后进的练习者的标靶,大概也几乎不会有所进步吧?我感到有某种东西流入腹部底层,于是猛灌着乌龙茶,而乌龙茶却非常苦涩。

“是我带你到这,所以我有种需要负责的感觉。何况每个月缴交的训练费也不便宜啊!”

“训练费倒是还付得起。”

“怎么办?要继续下去吗?”虽然是询问的语气。却几乎等于宣判我的命运。

我转头。山崎学长也看着我,他恰似动物园里见到的猩猩一样,眼神里总是带着忧伤。

我和山崎学长从中学时代就认识,两人都是足球社的社员,他比我高一届,我是右翼七号,他是中场后卫四号。学长经常靠着魁梧的体格封锁所有的来球,反击对方的攻击。他在队上时,我们的球队实力坚强,曾拿过两、三次县际大赛的冠军,被全国的足球名校视为劲敌,而且每次比赛都维持在三分以内的胜负差距。所以我由衷信任山崎学长。因为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中场后卫,只要是他说出来的话,我都无法置若罔闻。

即使这样,我还是暂时逃避:“今天挨了石桥教练一顿臭骂。”

“大概是为了头发吧?”

“是的。”

“你确实是过分了一些。”学长一边笑一边稍用力地拉了我的头发。可能是故意的吧?

我也夸张地笑了,叫道:“好痛!”

我的头发是漂亮的金色,如果再长长一点,感觉上就像是在歌舞伎町里的皮条客。我们接受训练的训练馆属于相当古板的场所,若是一般的褐色头发还好,但是金色的话就太引人注目了。

“不是我要的,是姊姊帮我弄的。”

“这是瑞穗染的?”山崎学长探身向前。

瑞穗是我的姊姊,山崎学长自高中时代与她认识后,就对她着迷。

“我只是想挑染,才买染发剂,姊姊却说她要帮忙。当时我就有一股不祥的预感,因为她真的很迷糊。果不其然,染发剂盒里的说明书写着十五分钟,她却看成二十五分钟,我说已经可以了,她还是坚持时间未到,所以才会变成这副模样。后来我照镜子一看,自己也吓了一跳。”

“你真幸运。”山崎学长根本没有听我说话:“居然让瑞穗替你染头发。”

“我应该拒绝的,就是错在让她帮忙。”

“不,很令人羡慕呢!”学长又拉着我的头发说道:“真不错、真不错!”

我抗议:“会痛呢!”

“我也想让瑞穗染头发。”

“一不小心,也会变成金色。”

“没关系。你帮我嘛!”

山崎学长很认真。如果他可以成为姊姊的男朋友,我当然很高兴。可是,应该是不可能吧!

“学长。”

“什么事?”

“坦白说,姊姊很重视外表的。”

“重视外表?瑞穗吗?”

“她最喜欢的是像中国人的脸孔,斯斯文文的类型,而不是我们这类念体育的。她总是说看到粗犷邋遢的男人就觉得呕心。”

“喂,骗人的吧?你是在嘲弄我?”

我面对山崎学长的逼问,说道:“是真的。”

学长的双肩无力地下垂。他的胸脯如外国人般地厚实,而且还长着胸毛,手臂像是圆木头,比粗犷的男人还更粗犷,是姊姊最不想面对的那一类型。

“粗犷的男人不行吗?”

“大概吧!”

“真的不行吗?”

我坐在沮丧得有点可怜的学长身旁,并猛灌着乌龙茶。我用舌尖在口中搜寻,发现肿胀的部分大致可以分成三个区块,即使嘴里咬着护舌片也是毫无作用,看样子应该会有一段相当长的时间连吃饭都有问题。

刚赢得第六场胜利的资深练习生走了过来,我和山崎学长齐声对他打招呼。他看见我,无聊地说:“喂,你刚打过世界赛吗?”

我内心有些生气,却仍旧笑了。

那人离开后,更衣室内再次恢复静寂。我和山崎学长的呼吸气息都呈现白雾状,我们的身体完全冰冷。

我环顾更衣室一圈,凹凸不平的鼠灰色衣物柜上,推放着拳击手套、衬衫、完全褪色的日本主题战的海报、有斜裂痕的窗玻璃……我突然觉得这些景象非常可爱,这种场所是从小就一直参加运动社团的我成长的地方。不论国中还是高中,只要一下课,我马上冲向社团办公室和伙伴们聊天,虽然有时互相争执不休,同时也学会很多事情。我不是在教室里,而是在这种场所学会生活方式。

我感觉到学长的视线,再度环顾更衣室一圈。我不想离开这里!

不久,我的视线和海报中摆出战斗姿势的挑战者视线交会了。此人在主题战第三回合被击倒,似乎是败得很惨。赛后,他立刻离开练习馆。然后,有一天,他的东西忽然从置物柜消失,人也失去联络。没有人知道他目前人在何处。拳击手总是这样很突然地消失踪影!

我口中呼出白雾的气息。说道:“这个月结束的同时,我也要离开练习馆了。”

“是吗?”

“反正我不适合打拳击。”

“我和你都不是真心想当职业拳击手,但是,也可以把此当作是一种兴趣而持续下去呀!”

“不,那太勉强了。”

有更多事情即使学不好也能够持续下去。毕竟能够专心投入的感觉很美好也很珍贵。问题是,我一向希望做了就能够比别人更好,既然知道自己没有这方面的才华,继续下去也只是空虚。

如果是加地,可能就不一样吧……

我总是这样,每当下某种决定时,总是想到加地。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呢?他也会这样想吗?会做得更好吗?虽然是毫无意义的比较,但就像是无法戒除咬指甲的恶习一样。

加地这位已经不在这个世间的好朋友,与我完全不一样。他只要一开始做了,即使明知道不适合,还是会继续坚持下去,就算周遭人们都感到痛心,他也绝对不放弃。我内心对于他这种态度虽然觉得愚蠢,同时却也羡慕不已。我缺乏他那样的意志和耐性,我希望事情无论好坏,都能够活得聪明些。

加地真的是很愚蠢的家伙,但也正因为这样,他才能够与奈绪子交往吧!奈绪子被加地吸引的理由,一定是因为他的笨拙。譬如,遇见难过的事情,我会和伙伴们一起去喝酒,藉着吵吵闹闹地大声喧哗来忘掉。可是,加地不一样,他会全部埋藏在心中,独自关在房间里痛哭。

加地现在如果陷入与我相同的状况,他会怎么做呢?

“我要继续!”

那家伙一定会这么说吧!应该不会错。无论周遭人们嘲笑他没有才华、笨蛋或愚蠢,无论是否被学弟超越,他应该会继续练拳击,绝对不会放弃。

现在与我对峙的人并非是山崎学长,而是加地。那是可怕且无意义的争斗,即使我反覆地出拳,加地也绝不会倒下。因为死亡而获得永恒存在的加地,不管用什么样的攻击都没有用。不知何故,我击出的拳都回到自己脸上,愈是愤怒,自己愈是伤痕累累,最后一定是自己率先倒下。

我为何要持续这样的事情呢?为何要为了战败而缠斗不休呢?

我试着像往常一样地想着这些事情,可是,眼前浮现的却是加地的身影,感觉仿佛又被加地打败,这已经不知是第几百次的挫败了。在内心中波涛汹涌的感情是绝望、嫉妒,还是憧憬?我无法理解,只是持续地挣扎着。

我约莫有三分钟时间没有开口说话。

“学长,感谢你让我学习到很多东西。”我坐在长椅上,深深地低头致谢。




我并不太了解加地,直到高二那年秋天为止。我们只是高一时同班,实在很难说是朋友。所谓的朋友是志同道合,如果气味不投,就算在同一间教室,彼此座位在隔壁,也无法成为朋友。

我的个性应该属于活泼豪放,喜欢运动更甚于读书。小学时代,每到中午休息时间,我就一马当先地冲向操场,兴高采烈地玩躲避球。加地和我不同,他总是独自一人,总是静静看书。如果玩躲避球,他通常都是第一个被球击中的人。我根本就没有将加地这种类型的人放在眼里,他应该也不会把我放在心上吧!

可是,因为某种契机,我们的交情转为亲密了。

那是高二那年秋天发生的事。

我们班上决定在校庆活动时,将教室布置成咖啡店,可是因为不团结,布置毫无进展;甚至在校庆的前两天,应该完成的教室布置也未完成,眼看已经快要来不及了,大家却依然不把它当一回事。

所以,我心想:“靠自己独力完成吧!”于是利用深夜偷偷地潜入学校,打算熬夜解决教室布置。那么,第二天来到学校的同学,绝对会对已经完成的教室布置,感到大吃一惊;而那时的我,应该躺在教室正中央呼呼大睡吧!

“这么一来,我就变成英雄了。”我嘴里喃喃念着,攀越过学校大门。

白天让我们跑跳的操场下见丝毫人影。我靠着墙边走。防止被值夜的老师发现,忽然,抬起头发现教室大楼右端,在一瞬间亮起某种亮光。

咦?有谁在吗?一定也是像我一样打算彻夜准备校庆的家伙吧?三楼的右端,应该是生物物理学教室,到底是哪个社团呢?

我从未上锁的太平梯进入教室大楼,爬上漆黑的楼梯,走向二楼的教室。坦白说,我很想打开教室的电灯,可是那样一来绝对会被发现。我只好靠着手电筒的光线,开始进行布置。

这件事情真的相当困难!开始进行之后,我马上发觉自己缺乏所谓的“美的感觉”。不管如何使用彩球和彩带,呈现出来的结果都很难看,愈是想弄好,反而愈是丑陋。

奇怪,不应该这样的呀……

我逐渐开始焦虑。如果留下丑陋难看的布置,一定会被同学嘲笑、唠叨与批评。我整晚不睡地卖力工作,得到这样的结果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啊,为什么不顺利呢?彩球这样挂真丑,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厌恶。我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奋战一个多钟头后,我手里拿着彩球,无助地愣在漆黑的教室正中央,像小孩子一样为了这小小的教室布置而想哭泣。我发现自己无法单独在黑暗的地方,即使很不甘心,但很想回家睡觉。我把彩球丢在地板上,全身感受到挫败与沮丧。

对了,还是溜走吧!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走出走廊时,却突然不知撞倒谁。糟糕!一定是老师!

我慌张失措,但是对方却倒地并呻吟出声:“唔,痛死我了。”

那是很熟悉的声音。

“加地?”我用手电筒照向倒地的家伙。一张女孩子般的脸孔在朦胧的光影中浮现。

“哦,川岛吗?”加地问我。

“嗯。你在这里干嘛?”

“准备校庆布置呀!你呢?”

“一样。我也是来准备校庆布置。”其实我已经打算放弃了。忽然,我灵机一动说:“原来在生物物理学教室的人是你?”

“嘿,你怎么知道?”

“我进入教室大楼时,看到一丝灯光。你去那里做什么?”我刻意用轻松的口气说。

如果现在是白天,我根本不会和加地讲话;因为,虽然彼此认识,但并无多少交情。大概是夜晚的空气,或是教室大楼空荡荡的气氛,让我产生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心境吧!

看样子,加地也是相同。

“去制作天象仪。”加地脸上浮现温馨的笑容,站起身来回答。

我从来不知道加地也有另一张脸孔,于是我说:“天象仪?就是能够映现星星的那个?”

“没错。”

“你真厉害!”

“要去看看吗?”

“嗯,好呀!”

我们沿着走廊往前走,期间聊着共同的朋友、女同学和彼此讨厌的老师,很快地便抵达生物物理学教室。桌上放置着灯笼大小的照明装置。藉着其亮光可以大略见到半球状的物体。直径约莫三公尺的圆筒从天花板垂下,圆筒边缘卷着垂至地板的黑色布幕。

“喂,简直像真的呀!”我惊讶地出声。

加地手上拿着像是灯笼的照明器材,得意地回答:“来,进去看看。”

他的身影消失在圆筒内。我跟着他进入,又再度震惊了。因为里面扩展着美妙的人造星空,而且比我想像的还更漂亮,仿佛就是真正的星空。太厉害啦!实在太厉害了!

加地开启某种开关,漂亮的星空立刻开始缓慢旋转。

我的身上有无数星星在移动。

“这是你制作的?”

“应该算是社团里的同学合作完成的。不过,事实上几乎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负责,从去年就开始进行。”

“去年?这么早?”

“嗯。可是完全比不上真正的天象仪。虽然主体勉强能够旋转,也可以重现漂亮的星空,只是……”说着,加地轻敲一个小盒子,“产生流星的装置却无法顺利运转。所以,我今天晚上又再前来……不过,试过多少次还是一样,实在令人灰心。”

“嘿!”

“今天晚上又再……”那么,加地到底之前来过几次了呢?想不到他居然投入这样的热情在

校庆上。在我们头顶上方扩散的星空真的很漂亮,令人真想永远忘情地观望,这和连咖啡店的布置都弄不好的我,很明显差距太大。

我一向瞧不起个性让人觉得有点阴郁的加地,不只是我,运动性社团的人通常对于艺文社团的人都有这种看法。但此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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