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雍正十年- 第6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仪式,多达六次。这些都说明,通常情况下,海关监督大人都要亲自出席丈量仪式。

前面说过,雍正十年是个多事之秋。尤其对海关监督祖秉圭来说,因和洋货行中的一个行商陈芳观不合,闹出许多事端来,眼下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所以效率虽高,自己还是没有亲自来主持这丈量船只的仪式,而是派了一个家人,代表他来参加。所以九月十一日将近中午时分,祖秉圭的家人带着书办和胥役,到了黄埔,并且登上了停泊在江边的“瑞典的弗雷德里克”号船。

祖秉圭是上三旗贵族,早年就官居广西巡抚,所以府中自然有许多家人。所谓家人,大都是满洲高官府中的包衣奴才。他们在内是奴才,在外则是威风凛凛的大管家,经常可以代表主人行使权力。主人官当大了,也会提拔这种奴才,出去当官。有清一代,许多官至一品、位尊权重的封疆大吏,都是包衣奴才出身。比如有名的年大将军年羹尧,便是一例。粤海关向来和内务府关系密切,所以海关监督,基本上都是满洲贵族,海关监督的家人统揽关务,代替主人行使职权,也算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连前来贸易的外洋船大班,也深知其中三昧。洋人使用一个葡萄牙语的单词Pay de Casas, 来称呼海关监督的家人。坎贝尔还特意作了解释:“按葡萄牙人和其他人的认识,应是一种管家,或为大官或大人物府中的军官头目。”这种管家,本身是包衣奴才这一节,倒是不得而知。

祖秉圭的家人,坐海关监督专用的关部官船,前来黄埔。这种官船,大概是珠江水面上最醒目,也是最有威势的一条船,虽然不大,但是通体漆成红色,上有船楼,充分体现了官家的威风和派头。因为是正规而夸张的仪式,所以这条海关监督的官船靠近外洋大船的时候,从船上轰然响起了一阵炮声。通常是八响,或者是十六响。

外洋船相应的保商、通译和买办,必定提早来到船上,在前甲板正中,放下一把座椅。座椅安置停当,海关监督大人,或者是他的代表,才开始上船。上船以后,径直坐在这把象征权力和威严的座椅上。大人落座以后,这丈量船只的仪式,算是开始了。他手下的胥役,就会在通译的帮助下,对船进行测量。这种方法,说来也算简单,无非是量出大船的长度和宽度。长度是前桅到后桅之间的距离;宽度是中桅,或者说主桅杆所在的位置,量出船体的整个宽度。两者相乘,再除以十,可以得出一个数值;然后根据这个数值,来确定这条船,应该属于几等船,以此征收外洋船的固定税。这种固定税,粤海关称为“船钞”。粤海关按照前朝“丈抽”之法,把外洋船分成三等。从一等大船到三等小船,每一数值单位的税率各不相同。前后桅之间长度乘船宽除十,得出的数值,超过154。当属于不大不小的二等船,该交的固定税,不超过纹银八百八十两。丈量以后,海关监督衙门的书办登记在案;自有外洋船的保商,负责外洋船缴纳这笔“船钞”之税。

船不大,过程也简单,这丈量船只仪式的第一个项目,大概花不了多少时间。丈量完毕,海关监督大人或者是他的家人,开始向外洋船的大班们赠送礼物。礼物通常是两头牛,几瓮酒,有时还有几束花。牛和酒,从来是中国人用来犒赏军队的必备之物。明朝制度,凡是外国来朝贡的人,也用这犒劳军队的“牛酒”,进行招待。这里用牛酒招待远客,完全是一种慰劳的意义。清朝开海贸易,在沿用了明朝丈量船只仪式的同时,也沿用了“飨以牛酒”的传统习俗。但是明朝的时候,招待外国贡使,非常实在,每人每天供应半斤肉,半瓶酒,一斤米,以及若干蔬菜。但是在雍正十年,这种“飨以牛酒”,却完全是象征性的了。

“飨以牛酒”,从名义上讲,是海关监督代表皇上,“御赐”给外夷的礼物。正是因为这是“御赐”之物,所以要把这丈量船只的仪式,搞得花团锦簇,隆重热烈。但是明朝的做法,是大包大揽,你外邦小国到我天朝上国来朝贡,哪怕只是用朝贡的名义,来做生意,大赚其钱,一律都管吃管住;甚至回程的路上,吃的东西也全部给你准备好。可谓天朝之关怀,无微不至。

雍正十年,虽然也用皇上的名义,给洋人送牛酒,但是两头牛,几瓶酒,不够大船上百十号人吃一二天的,所以送礼只是一个象征意义。操办牛酒的,却是给外洋船提供食品供应的买办,八成是黄埔买办。黄埔买办事先操办这些牛酒、鲜花,可能还有甜饼,等海关监督和衙门一干人等到来,让他们以皇上的名义,送给外洋船上的洋人。这些费用,应该是官府出的,也就是日后到官府报销的意思。

但是中间过手的家人或者胥役,经常要占这些买办的便宜,甚至完全把这笔钱,放到自己的口袋里。比如乾隆二十四年,公元一七五九年,法兰西国外洋船的大班向两广总督李侍尧告状,说是自从李永标在乾隆十六年当上海关监督以后,他的家人和书办,从来也没有给操办牛酒的买办或者通译报销过这笔牛酒的费用。因为买办不敢得罪家人和书办,所以只好抬高供应品的价格,再从洋人身上捞回来。雍正十年,家人和书办的贪墨情况也比较严重,但是至少这项费用,还是官府出的。

雍正十年,这象征性的“牛酒”,价值不过是三四十两纹银,却给外洋船的大班们下了一个套子。按前明贡市之例,粤海关初建之时,这丈量船只的第三项程序,就是外洋船回赠礼物。比如康熙四十六年,总督奏报皇上,从外洋船收到的礼物为:一箱洋酒,一箱烟草,还有一些药,大概是金鸡纳霜之类。所以清朝前期,这种互送礼物,基本是对等的关系,价值对等;同时也是因为皇上送的“牛酒”,所以洋人送的礼物,也是快马直接送往北京。

康熙五十九年起,也就是十八世纪的二十年代起,到港广州的外洋船大增;海关监督大人,他的家人、书办、胥役等等,开始大大地敲起了洋人的竹杠。任何一桩事情,没有红包,根本办不成。大概是洋竹杠敲起来的时候比较爽,所以越敲越起劲,到后来,几乎是敲得一塌糊涂。收取贿赂,成了明文。洋人毕竟是远道而来,对于官府之水的深浅,丝毫不知根底,同样受害的行商、通译和买办,却是胳膊拧不过大腿。

雍正四年,广东巡抚兼署粤海关监督,雍正朝赫赫有名的能员杨文乾,干脆把各种名义的红包,统一归并成一项固定税,名曰“规礼”,计纹银一千九百五十两,一律上缴粤海关。这件事情,引起轩然大波,对瑞典船的故事也大有影响,这里暂且按下不表。但是自雍正四年以来,因为有了“规礼”这个名堂,所以丈量船只仪式上,这第三项活动,也就不再成为规矩。愿意送礼更好,不愿送礼也悉听尊便。反正送了礼,也是要给皇上送去的,不能进自己的腰包。

三项活动变成了两项,这丈量船只的仪式,时间就更短了。雍正十年西历九月十一日,海关监督的家人和书办、胥役一干人,丈量了蓝旗国的外洋船后,又到另一条外洋船上,再去举行一次这样的仪式。下船的时候,蓝旗国的船上,又是炮声隆隆,欢送这些衙门的大老爷们下船。奇怪的是,这些人听到炮声以后,又返回到船上,对蓝旗国的洋人说,他们不喜欢放炮,希望他们不要再放炮了。

丈量船只仪式,一部分是代表皇上,“怀远柔夷”,本来是越热闹越好的事情,向来的操作,也是如此。坎贝尔等人一个马屁拍到了马脚上,肯定觉得有点匪夷所思。他们当然不能理解,此时的粤海关,正经历着一场腥风血雨的大风暴。海关监督大人不能参加仪式,包括命运和主人息息相关的家人不喜欢放炮,都和这场风暴有关。

对于蓝旗国的洋人来说,包括另一条举行丈量仪式的外洋船,或许是红毛国,或许是港脚船,丈量仪式的结束,意味着可以正式开始贸易了。这一点,意义匪浅,毕竟洋人们到广州是来做生意的,而不是来朝贡或者考察异域风情的。蓝旗国的外洋船首次来广州,几天之内,就做好建岸上仓库,找保商,设夷馆,丈量船只仪式这些重大的准备工作,不能不说是非常快捷和顺利。从前后到港的外洋船看,这样的速度,几乎是奇迹。

这种快速高效的结果,一方面是由于祖秉圭领导下的粤海关对夷务十分熟稔,衙门的办事作风,也算不错。祖秉圭当海关监督已有数年,想来经验也有不少。虽然他大大地贪污了海关的税银,但是领导才能,估计还是有的;另一方面,蓝旗国也算是找对了人,因为这个保商陈汀观,的确是十分干练。这样,在丈量完船只以后,坎贝尔等人立即和陈汀观一起回到广州,开始贸易了。 


茶叶 瓷器 丝绸

洋人大班们在贸易镇上,摆足了大人的派头

蓝旗国的外洋船,今年到港已经甚晚,而双鹰国的外洋船,到港更晚。等他们的大班赶到广州城外的贸易镇,已是雍正十年的阳历九月十五日了。和法兰西、英咭利国的外洋船六七月份就到了广州相比,要差了二三个月之多。到了这个时候,洋货行的行商都知道,今年不会再有外洋船到了,因为信风季节已过。

九月份,正是贸易镇上最热闹的季节。外洋船俱各来到,所有的外洋大班都已经租下了夷馆,开始贸易。外洋大班一进货,就会从船上调来十数名军官和水手,看守夷馆的仓库。因此贸易镇上,金发碧眼的洋人着实不少:来港贸易的,有英咭利国、法兰西国、红毛国、蓝旗国、双鹰国和几条港脚船,总数有十七八条外洋船之多;以国别建夷馆,每个夷馆的洋人连大班加上军官水手,当在近二十人左右,这样加起来,整个贸易镇上,来往的洋人也有上百之数。

雍正十年,洋人在贸易镇上,相当自由。大班们出入可以坐轿子,派头倒有点像中国的官老爷。学术界向来认为洋人不许在广州坐轿,而雍正十年的情况,完全不同。坎贝尔记载:“这样,我们的轿子等在门口,我和其他的大班们一起去见海部。”官府虽然把洋人称为“夷”,比如“远夷”、“夷馆”等,这里的“夷”字,倒也没有歧视的意思。洋人大班去见官居二品的海关监督关部正堂兼监察御使,坐着轿子去不说,按例赐座奉茶。这在官场上,基本上是品级相当的官员才有的待遇。甚至洋人大班觐见结束,关部衙门鸣锣相送。这种排场,可谓礼遇有加。

洋人住在广州城外,一应事务,均由大班们自决,官府基本不加干预。只要不进城,既可以到处闲逛,也允许登高望远,抒发情怀。一直到乾隆雍正十年,洋人进城也不算一件难事,办法有两种,一种是洋人自己出面,向海关监督衙门申请一个批文,写明几个洋人要进城;二是广州城内有人发出邀请信,即可获得批准,进广州城内访客,这就好比是眼下的外国签证,通常分成旅游签证和访友签证两种。

外洋船的夷馆,在洋货行里面,却又有朝街的独立门户。贸易镇上的管理,想来也是很规范的,因为晚上闭门和早上开门都有一定的时辰;蓝旗国的大班规定,从船上调派军官和水手十二名,前来守卫夷馆,定期轮换。这样船上所有的人都可以领略广州的风情。如此一来,这夷馆也俨然很有规模:大门口有洋人把守,里面有夷馆买办派来的厨子、佣人甚至轿夫,大班们出入期间,自然也很有威势,这在普通的中国人眼中,根本就是所谓大人的派头。

既然是大人的派头,这些洋人大班就像煞是中国的大人们,对于平头百姓,引车卖浆之徒,多少要摆点臭架子,甚至公开欺负。比如蓝旗国外洋船回程的时候,得知领航的引水,同时也给法兰西国的外洋船领航,结果把这可怜的引水给关在蓝旗国的夷馆里好多天,免得他给法兰西国的外洋船先一步领航,走在蓝旗国外洋船的前面。这当然是毫无道理的事情,因为粤海关治下的引水不止一个人,这就好比要救一个死囚犯的命,却去把相关的刽子手给关了起来,多少有点好笑。

这无辜的引水莫名其妙地给关了起来,虽然没有受到虐待,吃喝供应一应俱有,却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等到蓝旗国的外洋船一切准备妥当,让他领航出关的时候,想必他也只好忍气吞声,自认了倒霉。否则和洋人大班这种大人级的人物争执起来,未必有什么好处。弄得不好,还要到衙门里吃一顿竹笋烧肉:衙门里的老爷动不动就用竹板子打屁股。

另一方面,这些洋人大班,交往的也都是些大人。一是大班之间,二是和行商之间,互相来往,当面客气得很,背后做些小动作。粤海关的官员、关部正堂、家人和书办,自然不便和洋人大班来往:一是官体,二是名声。但是和外洋贸易无关的官员和士绅,也有和洋人大班交上朋友,你来我往,十分热络的。雍正十年,坎贝尔至少有两位这样的朋友,一位是盐运使手下的盐场主,另一位居然是总督衙门的把总。前者八成算是士绅,后者却是现役军官。

这位盐场主是个住在广州城里的富翁。盐是国家专卖品,盐运使也算得上是高官,所以这个盐场主的地位当然也不低。坎贝尔等人和他熟悉以后,也走动得热络,先是这位盐场主写邀请信出来,请蓝旗国的四位大班一起进城吃饭,饭桌上遇到了一位总督衙门的把总,坎贝尔等人又邀请他们第二天到蓝旗国的夷馆吃饭,结果盐场主没有来,把总却如约而至。

盐场主不说,总督衙门的把总是现役军官,能够和洋人大班套交情,喝老酒,来往密切,可见雍正十年,贸易环境非常宽松,并没有把这中外之大防,当作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再者,中国官绅以己度人,对于洋人大班,也是以大人的身份,予以尊重和礼遇。这和日后乾隆朝晚期,处处限制外人的情形,可谓有天壤之别。 


洋人大班要买茶叶、丝绸和瓷器

人际环境宽松,十分有利于贸易活动。所以船只丈量仪式结束,坎贝尔等大班立即从黄埔回到广州城外,在贸易镇上开始做生意。洋人大班的下一步,就是要购买足够的中国货物,装满这条大船。购货的原则,一是要根据带来的资金,二是按照船舱的载重和容积,按最佳比例购入在欧洲畅销的中国货。

中国货当中,最重要的乃是茶叶、瓷器和丝绸。这三宗物品,永远是广州贸易的主角。除此之外,用于压舱的生锌,数量也不在少数。余下的是胡椒、藤条、黄姜和中国土布。胡椒是传统的东方香料,前一百年就由西班牙人进口到欧洲。当时的欧洲,十分崇尚中国的艺术,所以外洋船通常也进口大量的藤条。藤条分量很轻,价钱也便宜。乾隆九年蓝旗国的外洋船,在广州买了三千七百四十八斤藤条,只花了一百零九两许银子。

藤条进口以后,一般用以做藤椅、藤篮、烟斗和绅士的拐杖。但是用来做妇女束腰和撑裙的骨子,既轻弹性又好,据说是十分时髦的事情。黄姜也算是一种香料,和姜一样,属于根茎状的植物。乾隆九年同一条外洋船“哥德堡”号进口了十一点四吨黄姜。天长日久,现在也查不出当时进口以后,用在什么地方。很有可能是用于酿酒的辅料。

但是这些货品,都可以暂时放一放,最要紧的,还是茶叶、瓷器和丝绸这三样东西。所以坎贝尔等人先四处询价,伺机而动。九月十四日,坎贝尔正要带着其他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