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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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年-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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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的中国人隔离。雍正十年,这种夷馆是不固定的,外洋船到,选好保商,照例在保商的行里租赁一个夷馆。这样,保商和夷馆,合二而为一。这也就是为什么,瑞典大班们在选择保商的时候,要事先考虑到,这个行商的洋货行里,是否有靠江的驳口。因为有驳口的话,再将货物运送到黄埔去,十分便利。

雍正十年,崇义行的陈汀观,从规模和实力上看,仅次于广顺行的陈寿观,所以崇义行的规模也堪称庞大。行里专门建有不止一栋专门的建筑,出租给外洋船的大班们。雍正十年,陈汀观不光给瑞典公司当保商,也给荷兰公司做保商。想来荷兰公司也在崇义行内,租了一栋专门的建筑,当作他们的夷馆,或者说办事处。

中国人把外洋船的广州办事处,称为夷馆,大抵也很有道理。夷馆虽然是中国人造的,拥有者也是中国的洋货行的行商,但是其外观和格局与普通的中国建筑区别明显。想来这是那些熟稔外贸业务的行商们,针对外洋船大班的需求,又多少根据自己的理解,特意为洋人造的。既然是专门为洋人造的,风格又有点特别,所以称之为夷馆,也算妥帖。

当时的中国建筑,一般的民居和商行,想来都是平房,但是所有的夷馆,一律都是两层楼。夷馆通常造得比一般的房子要好,而且都是两层楼。大概是因为这类夷馆,算是新生事物,所以看上去,要比其他的房子造得好:外墙用的是青砖和龙骨砖,楼板用的是木头,屋顶上的瓦片,则和西班牙建筑的西洋瓦片相仿佛。潘•;乌斯贝克(Pehr Osbeck)是瑞典著名的植物学家林奈的学生,1750年至1752年作为随船牧师随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卡尔王子”号船,远航广州。乌斯贝克提到,建筑用的砖头,里面有木棍做的芯,这比较符合中国南方的那种空心龙骨砖的形状。更加明显的特征是,这种夷馆,通常向江岸上伸出一个大阳台;阳台下面,石柱直接打入水面。这看上去,既像中国的水榭,却又是露天的,想来是比较特别的一种形式。

乾隆十五年左右,蓝旗国的洋人描述的夷馆,规模已经相当齐整。显然,夷馆是个独立的院子,进门有照壁,可以挡住外面的视线;大门一侧,建有一个门房,门房门口,挂着竹编的灯笼。夷馆里面,是两栋平行的两层楼建筑,两层楼中间,用长条形的石板铺出一个庭院;庭院的石板上还有排水孔,下雨天雨水就通过排水孔排出到阴沟,再直接排往珠江。这样的图景描绘出来,洋货行的办事处,还是相当不错的。雍正十年,坎贝尔等人租用的夷馆,是否已经达到了这个规模,不得而知。乾隆十三年,另一位瑞典公司的大班在日记中说,这些夷馆的格局,基本上是一样的。想来当年广州城外,专门有一家建筑行,为洋货行建造这

样的标准夷馆。所以雍正十年的夷馆,基本格局和形状,应该和十多年以后的这种夷馆一样。

从功能上讲,夷馆主要用于生活、办公和仓储。所以夷馆的两层楼,特别具有使用上的功能性。楼下的空间,主要是用作仓库,但是在楼梯口,都设有厨房。楼上则是大班们办公和住宿的地方。有趣的是,夷馆一旦租下,从名义上讲,就不再称为洋货行的夷馆了,而是称为某国的夷馆,比如法兰西夷馆、红毛国夷馆和蓝旗国夷馆,等等。这和当代办事处的概念,也是一样的。 


设立夷馆和夷馆买办

造几座功能齐全,甚至堪称漂亮的夷馆,在雍正十年前后的广州,既是洋货行招揽外

洋船的手段,也是行商们的生意经:夷馆功能齐全,出入方便,收货和发货快捷,甚至有个伸出江面的大阳台,然会吸引外商前来租用;租用和担保一体,这家外国公司的生意,大多落到这家保商手中,这也是洋货行的外商互相竞争的一种手段。

从夷馆本身来讲,出租给外洋船的大班,也是一桩生意经。夷馆造起来的时候,虽然耗资不菲,要花好几千两纹银,但是出租给洋人,收入自也不少。雍正十年前后,这等夷馆一个贸易季节的租金,以面积、条件等不同,当在五百两至一千两纹银之间。乾隆十九年,瑞典公司的“卡尔王子”号船先到广州,花了八百两银子租了广顺行的一座夷馆;几天之后,第二条船“弗雷德里克•;阿道尔夫”号又到了广州。大班们决定两条船共用一个夷馆,于是搬到了属于广顺行的另一个夷馆,规模更大一些,租金是九百两银子。

再说坎贝尔等人在行商陈汀观的崇义行租用了一个夷馆以后,立即着手进行安顿。安顿夷馆,靠的也是买办。这种买办,称为夷馆买办,和前者提到的黄埔买办,颇有不同。那外洋船,万里迢迢而来,在海上航行时间,需要半年至一年,船上自然有一应人等,包括厨师和服务生。但是在广州的夷馆,却只有若干大班和守卫仓库的军官水手,所以夷馆买办,不仅要为夷馆提供食品杂货,而且要派人照顾办事处工作人员的起居和饮食。

如此一来,在这个镇上的夷馆买办,就不像黄埔买办那样是个建筑包工头,倒很像一个外商企业服务公司,手下有一批服务人员,一旦和大班们谈妥服务条款,一起进驻夷馆。进驻的人员中,有门房、厨师和佣人。通常有十名左右的服务人员,常驻在夷馆里进行服务。将近一百年之后,亨特在他的书中提到,官府于1824年发布命令限制这样的服务人员人数,规定每个夷馆不能超过八个。但是彼时的夷馆,已经和洋货行分离开来,成了独立的单位。等到洋人大班开始贸易,再派来一批苦力,帮助装箱和搬运货物。

雍正十年,外洋船的大班们向行商租用的夷馆,里面是空荡荡的,所以定下一个夷馆买办以后,立即需要让他提供夷馆内的各种物事。夷馆买办提供的物事中,主要是家具,却也包括很多杂物,比如床、桌椅板凳和厨房用具。有些东西非常琐碎,甚至包括木制的锅盖、风箱、将军锁等等。值得一提的是,洋人之间,等级也十分森严:给首席大班睡的床,估计是十分豪华的,精工细作,所以要纹银二两,和一口棺材的价格相同;而给看守仓库的水手睡的,却是只值零点零八两纹银的竹床。两者相差二十多倍。

做生意的人,都要讲些派头,尤其是办事处。虽然办公只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也要布置得相当妥帖,古今中外,莫不能外。所以二楼的办公空间中,通常会布置一个漂亮的客厅,也兼作饭厅;除了家具以外,也挂上装饰画,摆上鲜花。这样一来,夷馆就有了对外的公共空间,可以接待客人,进行交际,更重要的是谈生意和签合同。

想来当时的夷馆买办,办事效率相当的高。瑞典公司的大班们,九月八日中午到达陈汀观的崇义行,晚饭以后,就在夷馆里面接待了客人。来访的是其他外洋船上的大班们;除了英国人以外,法国人,荷兰人,还有港脚船上的大班们,都到了瑞典公司的夷馆。瑞典公司虽然是一个新公司,却有点像新酒瓶子装陈酒,领头的大班当中,很多来自其他公司,包括首席大班坎贝尔,第二大班布朗,第三大班莫福德。既然是陈酒,他们自然和其他国家东印度公司的陈酒之间,互相熟悉。

十八世纪初,充当欧洲各国外洋船和港脚船的大班们,是一个特殊的群体。这些人多半有点冒险性格,天不怕地不怕,同时身强力壮,抗得住长期远航生活的风浪和艰险。除此之外,这些人还是一些高明的商人,能够同完全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比如中国人和印度人,大谈生意,并且取得丰厚的利润。在广州城外的贸易镇上,一个公司的大班到达以后,其他公司的大班前去看望,多少是一种惯例:一方面,他们多少有点惺惺相惜,互相之间,表示一下亲热和友好;另一方面,也是为了生意上的考虑,探听消息。

外贸生意,信息自然是十分重要的,所以第二天,坎贝尔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带着其他的几位大班,又回访了各国公司的外洋船,在广州城外的贸易镇上的夷馆。回访的时候,坎贝尔带着相当明确的目的,要探听今年广州贸易的价格情况。当然,这只是一个方面的信息,因为欧洲船的大班们,虽然大家都成了身在万里之外的漂泊客,但是本质上还是贸易竞争的对手和敌人。所以探得的信息,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蓝旗国大班觐见粤海关监督祖秉圭

正如坎贝尔所说,崇义行的行商陈汀观,办事十分稳妥,有效。也许就在瑞典公司的大班到达广州的当头,也许是第二天,陈汀观就到海关监督衙门进行了申报,说明已经充任了蓝旗国外洋船的保商。陈汀观是雍正十年广州最重要的行商之一,和衙门的关系,一定很好,是否上下打点,尚不可知。但是他在瑞典人到达广州的第三天,就带着这些洋人,前去觐见海关监督大人。

是日上午,坎贝尔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带着其他的大班和军官,前往海关监督衙门,按例觐见大清雍正朝钦命粤海关关部正堂,兼监察御使,二品大员祖秉圭。海关监督衙门,也在广州城外的这个小镇上,位于总巡口的后面,在洋货行所在大街东边。所以坎贝尔们在陈汀观带领下,很快到达了海关监督衙门。

说坎贝尔去觐见海关监督大人,十分精神和兴奋,是因为他这次到广州,身份和地位大大地不同。雍正四年他和他兄弟一起来广州的时候,虽然也是大班的身份,但是算不得重要角色,是否有资格觐见海关监督,也难说得很。但是坎贝尔现在是瑞典东印度公司的股东兼首航外洋船的首席大班,虽然瑞典人主要借重他的经验,好比是识途的老马,却是这次航行中最重要的人物。

除此之外,他在瑞典的时候,还通过公司的另外股东,从瑞典国王那里,讨得了一纸“瑞典国王特命前往中华帝国全权大使”的封诏。坎贝尔是个商人,眼下既然有了这么好听的官方头衔,自然是觉得非常自豪,也多少有点拿鸡毛当令箭,要展示一下这特命全权大使的派头。

到了衙门,二堂上觐见海关监督祖秉圭。祖秉圭倒是很客气,让他们坐下,并奉茶招待。坐下以后,坎贝尔就滔滔不地说了起来,说是他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国家,受瑞典国王派遣,前来和中国建立良好的外交和贸易关系,因此希望海关监督阁下给予一切必要的帮助和保护,这样瑞典国王陛下就会每年派遣大船,前来广州贸易,云云。

下面这段文字,标志着中国和瑞典两个国家,在历史上的第一次接触。“9月10日:今天上午,行商陈汀观同我们一起去拜见海部,向他致意。我们通过翻译(又称通译 Linguist)告诉海部说,我们受瑞典国王之命,远道而来,旨在同中国建立良好的关系和进行贸易;我们因而希望他能够给予我们一切必要的保护和帮助,以使瑞典国王陛下建立的公司能够不断

地进行贸易,每年都派船只到这个国家来。海部友好地接待了我们,让我们坐在椅子上,请我们喝茶。他告诉我们,他对我们的到来感到非常高兴,并且保证我们将享有所有的保护和一切欧洲人在此的所有权益; 他也祝愿我们贸易成功和财源不断。他还送了我们一些丝绸作为礼物,这是以前的海部所不曾有的友好举止; 而显然,对其他的欧洲和港脚公司的大班们,他也有如此的礼待。我们称谢后就告退了。”坎贝尔的这番话,自然是向翻译说的。

当年这翻译的水平,是否足以把坎贝尔先生的话,源源本本地翻译给祖秉圭听,很难判断,想来大意还是明确的。问题是祖秉圭一是对瑞典,或者说蓝旗国,几乎毫无所知。按照粤海关的规矩,对和外国建立邦交关系,向来也没有兴趣;二是坎贝尔觐见祖秉圭的时候,正好赶上这位海关监督大人心情最为不好的时候。广东总督和巡抚联名参奏他贪墨海关税银,在皇上面前,狠狠地告了他一状。这可是要他老命的事情。这正是瑞典船的故事中最核心的情节,下文自当细述。

祖秉圭虽然心情大大地不好,但是还是很有风度。按照坎贝尔的说法,他对蓝旗国外洋船的到来,表示高兴和欢迎;承诺蓝旗国的外洋船,也将一体享受其他国家贸易者在这里的所有权益。最后,他祝愿蓝旗国的外洋船生意成功,财源滚滚。又送了这些洋人大班们几块丝绸,作为礼物,旋即端茶送客。

祖秉圭官至二品,自然是官场老手,当海关监督也有数年,所以虽然不见得熟稔外交事务,却也说得十分得体。其对洋人大班所说,基本是一些套话,放在每个国家的外洋船大班头上,都毫无破绽。祖秉圭同时对坎贝尔提出的建立友好邦交关系,以及他的“瑞典国王特命全权大使”的头衔,顾左右而言他,不置一词,也算避开了这,一政策性的话题。想来这次接见,历时很短,属于礼节性的接待,海关监督大人,总共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否则依照坎贝尔的性格,肯定要在他的日记中,大大地写上一笔。

接见虽然简短,而且是礼节性的,这次接见的意义却十分重大。坎贝尔的“瑞典国王特命全权大使”的头衔货真价实,祖秉圭则是大清国负责外洋贸易的最高官员。所以尽管坎贝尔是曾经到过广州的陈年老酒,尽管他是一个刚刚加入瑞典国籍不久的前苏格兰人,这次会面,还是意味着中国和瑞典两个遥隔万里的国家,有了第一次官方的接触。雍正十年西洋历九月十日这一天,也就翻开了中瑞关系史的第一页。 


黄埔的丈量船只仪式

祖秉圭担任海关监督时的粤海关衙门,显得效率相对很高。就在坎贝尔等觐见海关监督大人的第二天清晨,蓝旗国外洋船的保商陈汀观就通知这些大班们,海关监督大人当天将派人前去丈量船只。于是,坎贝尔一众,大清早就急急赶往黄埔,蓝旗国外洋船的停泊所在,等候海关监督衙门官员的到来。崇义行行商陈汀观和他们同船前往。

却说丈量船只,在广州的外贸活动中,是一个相当隆重的仪式。这个仪式,既体现了大清王朝对外洋来船的理论和政策,又是粤海关征收来船固定税的一种方法。广州一地,向来是中国通商重地,但是清朝以前,广州的对外贸易,多少带有一点中华属国前来天朝进贡的色彩。所以这个丈量船只的仪式,十分夸张和形式化:既象征着泱泱中华大国,怀柔夷人,泽被四海,又标志着外洋船到广州以后,正式开始贸易的起点。

外洋船到黄埔抛锚之后,通常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进行这种丈量船只的仪式。比如乾隆十年,瑞典东印度公司的“卡尔王子”号,从黄埔下碇,到丈量船只,等了二十一天;同上,“瑞克森•;斯戴德尔”号则等了十六天。相比之下,第一次来广州,“瑞典的弗雷德里克”号九月八日在黄埔下碇,十一日就举行丈量船只的仪式,自然是祖秉圭领导下的海关监督衙门,效率很高了。

既然是隆重而夸张的仪式,通常是海关监督大人亲自参加。早在西历一六九九年,康熙三十八年,英咭利国的“麦卡费尔德”(Macclefield)号船和法兰西国的“阿拉巴”(Arab)号。船到港的时候,海关监督大人索尔弼,亲自跑到澳门,前去主持丈量仪式;晚在乾隆十六年至二十年,李永标担任海关监督期间,他一年当中到黄埔主持丈量船只仪式,多达六次。这些都说明,通常情况下,海关监督大人都要亲自出席丈量仪式。

前面说过,雍正十年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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