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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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炭-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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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素道:“当然,而且,我还要你一见到四婶,就向她道歉!”

我笑了起来:“怎么,怕她恼了我,不肯将那块木炭卖给我?”

白素有点生气:“你不明白那块木炭的价值,可是一定有人明白,你以为四婶一定要卖给你?我看不是父亲去说了好话,你一定买不到!”

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道:“好的,我道歉!”

当晚我不曾睡好,翻来覆去想著许多不明白的事,想到我上次去,并没有看到那个“半边脸的人”。但是在对方的交谈之中,我至少知道,那个“半边脸”,一定就是四婶和祁老三口中的“老五”,是他发现了陈长青,才将陈长青打了一顿的。

第二天一早出门,不多久,车子又驶进了那条两旁全是弯竹的小路。白素仍然将车子停在相当远处,这多半是为了表示对四婶的尊敬。

到了门前,用力拉了一下那铜炼,门内传来了“梆”地一声响,那一下声响十分怪异,但这一次,我已经知道,那是一段圆木,撞在另一段空心圆木上,所发出来的声响。

这种特殊的“门铃”,当然也是炭帮的老规矩,炭和树木有著不可分割的关系,炭帮帮主的住所,用木头的撞击声来作门铃,当然由于木头和炭的关系深切。在“梆”的一声之后,过了不久,门就打了开来,开门的仍然是祁老三。

祁老三看到了白素,神情十分客气,可是却只是向我冷淡地打了一个招呼。我心中感到好笑,反正我等一会,要向四婶道歉,何不如今将功夫做足?

我立时向祁老三道:“祁先生,真对不起,上次我要是有甚么不对的地方,全是因为我不懂规矩,请你多多原谅!”

祁老三一听,立时高兴起来:“没有甚么,没有甚么!”

白素向我笑了一下,像是在骂我“滑头”。我看到祁老三的态度好了许多,在他和我一起走向屋子去的时候,我趁机问道:“上次我们来,没有看到老五!”

这只不过是随随便便的一句问话,而且我在问的时候,也特意将语气放得如同完全是顺口问起的一样。可是尽管如此,祁老三还是陡地震动了一下!

祁老三在一怔之后,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我已经想用旁的话,将问题岔开去,祁老三忽然道:“是的,老五自从那次出事之后,根本不肯见陌生人,两位别怪!”

祁老三如果根本不答,我倒也不会有甚么疑惑,因为这个“老五”的样子一定很怪,不喜欢见人,也不是甚么奇怪的事。

可是,祁老三却说他“出了事之后,根本不见陌生人”。他出的是甚么事呢?如果说他不见陌生人的话,他为甚么又跟四婶去见陈长青?

我实在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不对啊,他见过陈长青!那个捱了你们打的人。”

祁老三的神情十分恼恨:“那家伙!他骗了我们,老五和四婶,以为他是熟人!”

我“哦”地一声,没有再问下去,因为我们已经进了屋子。在祁老三的话中,我至少又肯定了一点:在那段广告之中,有“价格照前议”这样一句话,如今可以肯定,曾和四婶议价的,一定是他们的熟人。

穿过了大厅,仍然在小客厅中,我们还没有坐下,四婶就走了进来。四婶的手中,捧著一只极其精致的盒子--陈长青曾说,他从来也未曾见过那么好的盒子,可是他还是未能看出这只盒子好在甚么地方,而我却一眼就看了出来,这只盒子,用整块紫檀木挖出来,并不是用木板制成的。

盒子上,镶著罗甸,贝壳的银色闪光,和紫檀木特有的深红色,相衬得十分悦目,一看便给人以一种极其名贵之感。

我和白素,一起向四婶行礼,四婶沉著脸,一直等我用极诚恳的语调,作了历时两分钟的道歉之后,她的脸色才和悦了许多,她作了一个手势,令我们坐下,她自己也坐了下来。

她坐下之后,将盒子放在膝上,双手按在盒上,神情十分感慨:“白老大和我说过了,钱,你们带了没有?”

白素忙道:“带来了!”

她又叹了一声:“不必瞒你们,事实上,你们也可以看得出来,我的境况不是很好,不然,我绝不会出卖这块木炭的!”

她一面说,一面望著我们。我心中实在是啼笑皆非!我用二百万美元,向她买一块木炭,可是听她的口气,还像是给我们占了莫大的便宜!

白素说道:“是的,我们知道!”

四婶又叹了一声,取出了一串钥匙来,打开了盒子。

看四婶的神情,她倒是真的极其舍不得。这种神情,绝对假装不来。

盒子打开,是深紫色缎子的衬垫,放著一块方方整整的木炭。我可以清楚地看到,毫无疑问,那是一块木炭。

那块木炭和世界上所有的木炭一样。如果硬要说它有甚么特异之处,就是它的形状十分方整,是二十公分左右的立方体。但就算是一块四四方方的木炭,也不是甚么特别的东西!

盒盖打开之后,四婶伸出手来,像是想在那块木炭上抚摸一下,她的手指在发著抖,而且,她的手指,在将要碰到木炭之际,又缩了回来,然后,又叹了一口气,双手捧住了盒子,向我递了过来。

我看到她的神情这样沉重,连忙也双手将那只盒子,接了过来。

我向白素望去,白素向我使了一个眼色,我忙从口袋之中,取出了那张支票,双手交给了四婶,道:“这是二百万美元的支票!”

四婶接了过来,连看也不看,就顺手递给了在她身后的祁老三,显然在她的心目之中,那块木炭,比那张支票,重要得多。

这种情形,使我相信这块木炭,对炭帮来说,一定有极其重大的感情上的价值。

四婶将支票交给了祁老三:“该用的就用,你去安排吧!”

祁老三道:“是!”

四婶一讲完之后,立时站起身来,又道:“老三,你陪客人坐坐!”

她一面说,一面向外走去,我不禁发起急来,我至少想知道一下这块木炭究竟有甚么特异的来龙去脉,可是如今四婶竟甚么也不说就要走了!

我忙也站了起来,叫道:“四婶!”

四婶停了一停,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我发现她的双眼,眼角润湿。我心中不禁暗骂了一声“见鬼”!有人以几乎体积相当的黄金来换她一块木炭,她居然还要伤心流泪!

我说道:“四婶,这一块木炭--”

四婶扬了扬眉,望著我,我一时之间,真不知道该如何问才好。四婶见我不出声,又待向外走去,我赶前一步:“四婶,这块木炭,究竟有甚么特别,是不是可以告诉我?”

我不管这句问话,是不是又会得罪她,我实在非问不可!

我问完了之后,也不向白素看去,唯恐她阻止。四婶一听得我这样问,呆了一呆,像是我这个问题十分怪诞。而事实上,我这个问题,却再合情合理不过。

她在呆了一呆之后:“木炭就是炭,有甚么特别的地方?”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难道它就是一块普通的木炭?”

四婶道:“我以前也不知道他收著这样的一段木炭,在离开家乡的时候,他才取出来给我,对我道:‘你要走了,到那地方去,人生地疏,虽然你手头上有不少钱,可是事情也难说得很,到了有一天,手头紧了,这块木炭,可以卖出去,不过你记得,一定要同样大小的黄金,才是价钱!’”

我不禁苦笑:“四婶,你当时难道没有问一问四叔,何以这块木炭这样值钱?”

四婶道:“我为甚么要问?四叔说了,就算!他一句话,能有上万人替他卖命,这样的小事,我听著,照他的话办就是,何必问?”

听得四婶这样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四婶像是她的责任已完,再向我多说一句都属多余,又向外走去,我忙又赶上两步:“上次和你谈过要买这块木炭的是甚么人?”

四婶真的愠怒了,大声道:“你问长问短,究竟是甚么意思?老三,将支票还他!”

祁老三居然立时答应了一声,四婶也伸手,要在我的手上,将木盒取回去!白素在这时候,闪身站了在我和四婶之间:“四婶,他脾气是这样,喜欢问长问短,你别见怪!”

四婶向祁老三望了一眼,说道:“白老大怎么弄了一个这样的--”

她没有说完这句话,可是不必说完,也可以知道,她想说的是“白老大怎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女婿!”

我忍不住又想发作,但白素立时向我作了一个手势。四婶讲了这句话之后,又发出了一声冷笑,走了出去,祁老三跟著出去,白素转过身来,我苦笑道:“这不是太不合情理了么?”

白素道:“你目的是甚么?”

我道:“买一块木炭!”

白素道:“现在,木炭在你手里!你还埋怨甚么?”

我给白素气得说不出话来,就在这时,祁老三又走了回来。

祁老三对我的印象,有不少改善:“卫先生,四婶一看到这块木炭,就想起四叔,所以她……她的心情不很好!”

我闷哼了一声:“祁先生,她生活在过去,你应该明白如今是甚么世界!”

祁老三叹了一声:“是,我知道,有甚么问题,问我好了,我一定尽我所知,讲给你听!”

我道:“好!就是这块木炭!”我一面说,一面用手指著这块炭:“它有甚么特别?”

祁老三呆了片刻,坐了下来,我在等他开口,可是他却一直不出声,坐了下来之后,只是用手不住在脸上用力抚著。

我在等了大约三分钟之后,忍不住又将问题重复了一遍。祁老三抬起头来,望著我:“这个问题,我也说不上来,可是这块木炭当时出窑的时候,我在,那一窑出事的时候,我也在。”

我愈听愈糊涂,不知道祁老三在讲些甚么,我还想问,祁老三已经道:“两位等一等,我去叫老五来,这件事,他比我更熟悉,他就是在那一窑出事的。”

我和白素互望了一眼,祁老三已经走了出去。我“哼”地一声:“我们至少可以看到那半边脸究竟是甚么样子的了!”

白素道:“祁老三多次提到‘出事’,不知道那是一次甚么事故?”

我道:“老三和老五快来了,是甚么事故,很快就可以知道!”

我的说话才说完,外面已有脚步声传来,同时听得祁老三的声音道:“老五,白大小姐不是外人!卫先生是他的丈夫,也不是外人!”

在祁老三的话之后,是一下叹息声,我想这下叹息声,是老五传出来的。

接著,门推开,祁老三在前,另外还有一个人在后,一起走了进来。

跟在祁老三身后的那个人,身形甚至比祁老三还要高,我只向那个人看了一眼,就呆住了。我的僵呆突如其来,我本来看到有人进来,站起来,可是只站到一半,一看到那个人的脸面,就僵住了,以致我的身子是半弯著,而我的视线则盯在那个人的脸上。

这样地盯著人看,当然十分不礼貌,但是我却无法不这样做。

一看到那个人,我就可以肯定,那人就是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也就是老五。同时,我也直到这时,才明白陈长青口中的“半边脸”是甚么意思。这个人,我所能看到的,只是他左半边的脸:左眼、左半边的口、左半边的鼻子、左边的耳朵、左边的头发。这个人的右半边脸,或者说是右半边的头,齐他整个头的中间,全罩在一个灰白色,一时之间看不出是甚么质地组成的网下。这情景真是怪异之极,那张罩住了他半边脸的网,织得十分精密,在贴近皮肤处,简直一点缝也没有,所以可以看到的,只是他的半边脸。

陈长青在向我叙述之际,并没有向我说这个人的另一半脸是有东西遮著的,但是这半边脸的人,给人以诧异的感觉,真是到了极点!

祁老三带著他向前走来,我一直半弯著身子看著他,直到白素在我身上,重重碰了一下,我才如梦初醒,挺直了身子。

同时,白素已经开了口,道:“这位一定是五叔了?不知道五叔贵姓?”那半边脸的人开了口,他一开口讲话,我自然只能看到他左半边的口在动著,而且他讲话快而声音低,使我无法看到他口中的舌头或是牙齿,是不是也只有左边的一半。

他道:“我姓边,白大小姐叫我老五好了!”

为了掩饰我刚才的失态,我忙伸手去:“边先生,幸会,幸会!”

我准备伸出手去和他握手,可是才伸出去,我就惊住了!

边五的上衣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际,空荡荡地,他的右臂,已经齐肩断去,他不但是一个半边脸的人,而且还是一个独臂人!

我已经伸出了右手,而对方没有右臂,尴尬可想而知!我一面心中暗骂陈长青该死,他竟然不知道边五只有一条手臂,一面又慌忙缩回右手来。没等我再伸出左手,边五已经扬起左手,向我行了一个手势相当古怪的礼。

我忙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在这样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低了一低,我实在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心,想去看看他是不是连右腿也没有。边五的反应相当敏感,他立时看穿了我的心意,拍了拍他自己的右腿:“右腿还在!”

我更加尴尬,只好搭讪著道:“边先生当年,一定遭受过极其可怕的意外!”

边五叹了一声,没有说甚么,祁三道:“大家坐下来,慢慢说!”

边五坐了下来,他坐下来之后,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块木炭之上。四个人谁也不开口,气氛相当僵。我首先打破沉寂:“边先生知道这块木炭的来龙去脉?”

边五又呆了一会:“这块木炭,也没有甚么特别,所有的木炭,全是炭窑里烧出来的!”

我一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发急,忙道:“一定有甚么特别的?”

边五又呆了片刻,从他惊呆的神情来看,我可以肯定,他一定知道这块木炭有甚么与众不同之处,但是在呆了一会之后,他又摇著头:“没有甚么特别,不过是一块木炭!”

我不禁啼笑皆非,正想再问,白素忽然道:“别提这块木炭了--”

我狠狠向白素瞪了一眼!

白素假装看不到我发怒的神情,又道:“我一直不明白,为甚么炭帮的帮主,要称四叔?四字对炭帮有甚么特别的意义?”

一听得白素这样问,祁三和边五的态度活跃了许多,祁三道:“当然是有道理,烧炭的人,和‘四’字有很大的缘分--”

祁三接下来,滔滔不绝地讲著有关炭窑的事情,而边五却很少开口,只是在祁三向他询问时,他才偶然说一两句。

祁三讲的事,虽然并没有当时立即触及那块木炭,但是那是有关炭窑的事和整个故事,有著相当密切的联系。发生在边五身上的那一次“出事”,神秘而不可思议,如果先对炭窑有一定的了解,对明白整件奇事的过裎,有极大的作用。所以,我不厌其烦,将祁三的话复述出来。祁三所讲,有关烧炭的事,本身也相当有趣味,不致于令人烦闷。

在祁三的叙述中,有一些事,用现代的科学眼光来看,十分简单,但是在知识程度极低的烧炭者眼中看来,却变成十分可怕,遇有这种情形,我用括弧来作简单的解檡。

以下,就是祁三和边五口中的若干和炭帮有关的事。

烧炭,并不是容易的事,第一道程序,当然是采木。采木由伐木组专门负责,这组人,在伐下了树木之后,将之锯成四尺长的一段一段,然后,根据树木的粗细、分类,归在一起。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样粗细的树木要放在一起。

因为这些木头,要放进炭窞中去烧,使木头变成木炭,一定要粗、细分类,才能掌握火候,使一个窑中粗细不同的木头,在同一时间内,同时变成木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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