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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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天劫-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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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长老刚刚做完例行的诊脉,换完药离开,偌大的寝殿里十分安静,侍奴与宫女全都被屏退了。桐青悒穿着一件素净的白色缎袍靠在软榻之上,及腰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俊美的脸颊两侧,微皱着眉头听完桑缈礼节性的一番言辞。
  “你的伤完全好了吗?”桐青悒缓缓坐起身,目光扫过桑缈仍显苍白的面容。
  “回殿下,卑职的伤已无大碍,只需再休养几日便可痊愈了。”桑缈垂首恭立,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殿下因救卑职而身受重伤,令卑职万分愧疚,只期望殿下身体能尽早康复,以安天下苍民之心。殿下对卑职的恩德,卑职此生不敢忘怀,他日卑职定为殿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呵,即使我没有替你挡下那一箭,桑领军不也一样义无反顾、恪尽职守吗?”桐青悒的嘴角忽地扯出一丝冷笑,清冷的目光紧紧地盯在他那张冰冷的面具上,“若我不阻拦,桑领军现在怕是英名永垂不朽了,我象雄的史册上又多了一位忠贞护主的烈士啊!”
  桑缈闻言愕然,抬首望向桐青悒清冷的目光,对他此番褒贬莫辨的言语一时无从应答。许久,沙哑的声音铿锵道:“世子殿下贵为千金之躯,乃是我象雄未来的九五至尊,命系江山社稷,而桑缈不过一介卑微臣子,臣子以身护主天经地义……”
  啪!瓷器碎裂的声响突兀而决然地打断了桑缈的声音。
  桐青悒倏地起身,冷面踏过一地的茶盏碎片走到他面前,突然一手狠狠地捏在他受伤的右肩之上。
  桑缈身形猛然一僵,紧咬牙关未吭一声。
  看着脸色因痛楚而惨白的桑缈,桑珠惊骇心痛,双眼含泪地望向一脸冷然的桐青悒。
  “痛吗?”桐青悒冷冷地盯着他苍白的脸颊。
  “不痛!”桑缈咬牙回答,身体始终不曾动摇半分。
  手掌下渐渐透出温热的湿气,看着脸色未有丝毫波动的桑缈,桐青悒眼底倏地掠过了一丝复杂的神色。他松手,转身冷笑道:“很好,桑领军果然是铁打铜铸之身。”
  “多谢殿下夸奖。”桑缈屈膝行礼道,“时候不早,不打扰殿下休息了,卑职告退。”
  桑珠望了眼桐青悒冷漠的背影,走出两步后忍不住回身说道:“请殿下保重身体!”之后,才追上桑缈的脚步离去。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殿内的桐青悒才转过身来,垂眸凝望着掌心里那一缕血色,漠然的俊颜缓缓地染上了一抹忧伤。
  桑缈一路肩背挺直地走在宫内的甬道上,过往禁卫无不驻足行礼,除了脸色略显苍白之外,看不出丝毫异状。
  沉默地并行在他身旁的桑珠时不时地将目光扫向他右肩处,青衫的衣色掩盖了那团隐约可见的阴影。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面具下已有细密冷汗自鬓角处渗出来。
  她担忧地扶住他的手臂,替他擦拭鬓角处的细汗。
  “阿缈!”她突然低声惊呼。他的手臂冰凉若铁,身体也在微微战抖。
  “我没事。”他低声开口,脚步未停。
  她一把拉住他,将手抚上他的右肩,一抹殷红赫然沾染上她的手掌。
  “你的伤口……”桑珠倒吸一口凉气,将他拉至墙角想要察看他肩上的伤。
  经这一阵拉扯,一直强忍着疼痛的桑缈身体蓦地虚软下来,背抵着宫墙大口喘息。
  桑珠慌忙上前扶住他,陡然惊觉一股温热的液体自他的右臂衣袖内滑落。望着那一线血痕顺着他的指尖滴落在洁白的玉石宫砖上,她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来人哪……”
  不待桑珠开口,空旷的甬道上忽然奔来一袭紫色的身影,边跑边对身边的宫女吩咐着:“快去请太医!”
  “快,快送桑领军回绿茵院!”桐紫儿帮助桑珠一起扶起虚软跌坐在地的桑缈,焦急地命令身后赶来的侍奴。
  十六、隐情若现
  刚打扫完绿茵院的宫女正要关门离去,没想到妙音郡主又返回来了,而更令她们惊讶的是之前离开时还好好儿的桑领军竟然是被侍奴抬回来的。
  两名宫女连忙将门打开,在侍奴抬着桑缈进屋前将床榻重新铺上锦单。
  “快去打盆水来,准备些干净的纱布。”桑珠焦急地对一名宫女吩咐着,然后转身对屋里其他人说道,“你们都退下吧。”
  侍奴和另外一名宫女行了礼,便沉默地退了出去。桑珠又望向一脸担忧的桐紫儿,轻声开口道:“伤口血腥,公主您也回避一下吧!”
  “我不怕,我要看着他好起来!”桐紫儿一脸坚持,似乎比桑珠还要紧张桑缈的伤势。
  “公主……”
  桑珠为难地看着她,正想着如何哄劝她,忽然听到宫女在门外传话道:“太医到了。”
  “啊,太医,赶快替桑缈看看伤口吧,他流了好多血。”桐紫儿急切地冲到门口将洛卡莫拉进屋。
  看着桐紫儿拉着洛卡莫直奔床边,桑珠急得惊呼一声:“等一下!”
  屋里屋外的人全都一愣。
  桐紫儿诧异地愣在原地,看了看洛卡莫,又看看挡在床前的桑珠,“怎么了,珠儿姐姐?”
  “公主……”桑珠一脸焦灼,却说不出理由。
  洛卡莫看了眼不知所措的桑珠,唇畔浮出一丝笑意,缓缓地开口对桐紫儿说道:“公主殿下请回避一下吧。男女有别,您在这里实在是有些不妥。”
  “我……”听到他一席意有所指的话,桐紫儿的脸红了红,只得无奈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再没有其他人之后,洛卡莫轻轻开口道:“现在可以让卑职替桑领军医治了吗?”
  桑珠神情复杂地看着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桑缈说过的话。
  既然他替自己打发了闲杂人等,显然是他已经发现了秘密,而他却又不点破。桑珠不确定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桑珠可以相信洛大人的医术吗?”
  他抬眸迎向她的目光,笑道:“卑职行医多年,从未医死过人!”
  “那就拜托大人了!”她微笑着福身一礼,退开。
  洛卡莫小心地揭开桑缈肩上的纱带,看到迸裂的伤口皱了皱眉,“这伤分明是人为的,莫非桑领军今日与人交过手?”
  桑珠眼神闪烁了一下,面对他疑惑的目光开口道:“是桑珠不小心撞了一下,所以伤口才会裂开。”
  “原来如此!”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专心为桑缈上药。
  许久,他忽然说道:“郡主以后可要注意,若是再不小心撞一下,桑领军这伤口恐怕就很难愈合了。”
  桑珠愣了一下,点头道:“桑珠会注意。”
  “伤口,卑职已经重新包扎好了。”洛卡莫起身,整理了一下医药物品对她说道,“剩下的事情就麻烦郡主了,卑职告退!”说完,他笑着行了礼,拎着医药箱走了出去,离去时还特意把门带上。
  桑珠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身走向床边,看着缓缓睁开眼睛的桑缈,两人沉默无语。
  桑缈伤势复发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帝后那里。晚饭时分,御膳阁特地送来了甬帝特赐的一盅养血补汤,并派内侍总管布隆传达甬帝的关切之情,嘱其安心在宫内养伤。
  是夜,夜巡的禁卫自绿茵院外经过之后,一抹白色的影子从院墙上一掠而过。
  院子中央,老榕树繁茂的枝丫在月色下倒映出一团深浅不一的阴影,白色的人影无声无息地隐匿在那团阴影之中。
  太医嘱咐,子正时分还要给桑缈喂一次药。为了不麻烦宫女,桑珠提前半个时辰起来,先到桑缈的房间将烛火点燃后,便将之前熬好的汤药拿到膳堂去加热。
  桑珠前脚刚离开,那抹白色的人影便闪入了房间。
  屋里的烛火在灯盏中发出微弱的光,只是为房间增添了一线光亮,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白色的人影在门口略微停了一下,然后无声无息地向着帐幔低垂的床榻走去。
  灯盏中的烛火发出的光芒未及床畔,那抹人影如影子一般融入了床畔的黑暗中,隔着轻纱帐幔静静地望着床上熟睡的人,黑暗中的眸子如星辰一般明亮。
  许久的静寂之后,黑暗中忽然逸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床上的人影倏地一惊,“谁?”
  桑缈翻身而起,刷地掀开了帐幔。
  “啊!”桑珠吓了一跳,手中的药碗险些掉落。
  “姐姐!”桑缈愕然地看着呆立在床边的桑珠。
  “哎呀,你快躺下。”桑珠自惊吓中回过神来,连忙将药汤放到矮几上,拉他躺下。
  “我已经尽量轻手轻脚的了,可还是惊动了你。”桑珠一脸自责,小心地检查着他肩上的伤,“要是伤口又裂开了怎么办?”
  看着她咬着唇自责不已的神情,桑缈暂时甩掉了心中的疑惑,笑了笑说道:“放心吧,我没那么脆弱,壮得像头牛呢!”说完还夸张地捶了捶胸膛。
  “你这家伙!”桑珠被他逗笑了起来,摸了摸他苍白的脸颊,心疼地说道,“你要真壮得像头牛倒好了!”
  他一把端过汤药仰头咕噜一下就喝下去了,瘪了瘪嘴,说道:“珠儿姐姐亲自为我熬汤药,我想不壮都不行啊!”
  看着他瘪嘴吐舌的样子,她又好笑又好气,“你的表情与你说出来的话还真是言不由衷。”
  “呃,好苦……”他吐着舌头,显出一副少有的孩子气。
  “给你。”桑珠赶紧将事先准备好的蜜枣塞进他嘴里。
  香甜的蜜枣汁很快便冲淡了汤药的苦味,桑缈惊喜地睁大眼,“蜜枣!”
  “嗯。”桑珠点头,笑着又塞了一颗给他。
  接连吃了十颗蜜枣之后,桑缈舔了舔嘴,终于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躺下,“好久没吃到这个了!”
  “就知道你嘴馋,这些蜜枣是娘亲前些日子特地托人从苏毗城带来的呢!”桑珠将剩下的蜜枣装在一个红色的锦囊里,放在他枕旁说道,“这些是明天的,睡觉前可不许偷吃哦!”
  桑缈看了眼那个锦囊,神情有些恍惚。就在桑珠准备吹灯离去的时候,他忽然幽幽地开口道:“我们离开苏毗城已经好多年了,突然很想回去看看。”
  桑珠愣了一下,沉默半晌,最后只是轻声说道:“很晚了,睡吧!”
  房间里那一抹微弱的烛火熄灭,一切都归于平静。
  许久,榕树上落下一抹白色的身影,看了眼漆黑静寂的房间,如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掠出了院墙。
  十七、世子请巡
  半月后,世子桐青悒忽然奏请甬帝,欲赴下穹地区看望多年未见的叔父桐柏。
  由于桐柏与帝后之间那段天下皆知的三角恋情,桐柏离开帝都之后一生未娶,也没有子嗣。甬后拉珍曾想过要将其中的一个儿子过继给桐柏,当做对初恋情人的一种精神上的慰藉,所以桐青悒的童年都是在下穹王城苏毗城度过的,桐柏对桐青悒的疼爱远远胜过了甬帝桐格对他的疼爱,而桐青悒对桐柏也比对生父桐格亲近。然而在他十三岁那年,甬帝桐格突然下诏册封桐青悒为世子,将他迎回了上穹帝都,从此再也未踏上下穹的土地。
  甬帝桐格神色复杂地看着伤势刚刚痊愈的桐青悒,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开口提出这样的要求。
  虽然当年是以长子桐青蓝身体状况不适,难以承担帝王重任为由,将桐青悒接回帝都册封为世子的,但在内心里他其实是有私心的。桐柏虽是自己的亲兄弟,可作为当年与他争过同一个女人的男人而言,他是无法容忍自己的儿子认其为父的,更何况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是九五至尊,他不能让天下人耻笑。桐青悒是个聪明的孩子,十三岁那年重回帝都穹隆银城之后,便再未提过下穹和桐柏,他明白即使开口也决不可能得到他所期望的答复。
  “叔父孤寡一生,如今年事已高,怕是越发孤寂。儿臣幼年毕竟曾得叔父照顾,于情于理都该去探望,以慰当年的恩情。望父王恩准!”桐青悒垂首恭立,语调平淡却字字发自肺腑。
  甬后拉珍最初的惊讶也渐渐被感慨取代,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桐格,说道:“就让青悒去看看他吧,毕竟他也是你的兄弟。这么多年了,咱们都老了,怕是以后也没有多少相见的机会了。”回想着当年桐柏因她而离开上穹,这一去就是几十年,离乡背井了一辈子也不得落叶归根,她内心不无愧疚。
  “嗯。”甬帝桐格沉吟半晌,终于开口道,“难得你这有这份孝心,去看望看望也是应该的,就让镇北大将军带队护送你去下穹吧!”
  “多谢父王!”桐青悒倾身行礼后开口道,“只是,儿臣此番前往下穹不想劳师动众,何况镇北大将军肩负守护上穹安危重任。所以,儿臣此行只带几名贴身近侍,轻车简装即可。”
  甬帝桐格皱了皱眉,有些犹豫,“轻车简装固然是方便,可是安全……”
  忽地,他眼前一亮,开口道:“那就让禁卫领军桑缈与你同行吧,有他跟在你身边朕比较放心。再挑上几名精锐的禁卫,如此一来也就差不多了。”
  “谢父王!”
  “让人准备一些礼物带去吧……”起身前他又补充道,“也替朕问候一下你叔父。”
  “是!”桐青悒再次行礼,目送帝后离开。
  桑缈回到家时,桑吉、洛云以及桑珠早已等候在饭厅里,每日全家一定要等着所有人到齐后才开晚饭,这是镇北将军府多年来的习惯。
  见到少主人回府,老管家福伯连忙叫丫鬟通知东厨掌事胖阿婶上菜开饭。洛云和桑珠则张罗着替桑缈洗手、换衣服。其实这些事情本来可以由丫鬟们来做的,可多年来她们却一直坚持镇北将军府少主的一切都由她们亲自照料,这些行动里包含着不为人知的隐情,更饱含着深沉的亲情。
  “累吗?”桑吉简短的两个字为每日晚饭时分难得的一家团聚增添了几许温暖。
  “不累!”桑缈永远都会笑着回答两个字。
  胖阿婶和福伯亲自替他们盛好饭端上桌后,桑珠便会给桑缈的碗里夹上第一口菜,洛云则会替桑吉斟一杯酒。
  “吃饭吧!”桑吉开口。
  “今天有你最喜欢吃的东西哦。”桑珠笑着冲正要端碗吃饭的桑缈眨了眨眼睛。
  他微愣了一下,就看见胖阿婶端着一盘子刚出锅的蜜枣肉饼放到了他面前。
  “哎呀,好久没做这个了,手忙脚乱的。”胖阿婶擦了擦手,笑呵呵地看着他,“人老喽,手艺怕是不如从前了。呵呵。”
  桑缈拿了一块饼放到鼻尖前,深吸了一口气,半是激动半是陶醉地说道:“嗯,还是这么香啊!”话落,便在胖阿婶笑意盈盈的目光下咬了一大口,“好吃,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这个味道了。”
  “呵呵,少主人就是会逗老奴开心。”胖阿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好吃那就多吃点儿,上次夫人托人带来的蜜枣就只够做这么几块饼了。”
  “胖阿婶偏心哦,都给阿缈吃,那我呢?”桑珠嘟起嘴,故作委屈,眼巴巴地望着那一盘肉饼。
  “小姐当然也有份了……”
  胖阿婶刚要夹一块给她却听到桑缈说道:“你就闻闻香吧,你那份我替你吃好了!”
  “爹!”桑珠一脸委屈地看向桑吉,眼中却满是笑意。
  桑吉笑了笑,搂了搂身旁的洛云,一脸认真地说道:“那不如你们俩吃,我跟你娘亲闻香好了。”
  话音刚落,饭厅里顿时笑声四起。
  就在这份难得的幸福晚餐进行得正欢的时候,奴仆领着一名禁卫匆匆来到饭厅门外。
  “卑职参见镇北将军、领军大人。”
  “出什么事了?”桑缈的脸色倏地一紧,放下刚吃了一半的蜜枣肉饼,大步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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