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心不曾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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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心不曾柔软-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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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钱没人敢收,再说这小王蛋还可以寄第二次、第三次……,想得五内如焚。还没开出市区,马明峰给我来了个电话,说老魏你他妈不够意思,一声不吭就跑了。我说有点急事,改天当面向你请罪。他什么也没说,一下挂了电话。我突然醒悟过来:红包还没给呢。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按号码回拨过去,连叫两三次,他就是不接,我没招了,想给他发条短信算了,就说自己忙糊涂了,改天加倍补上,一定让他满意。这事必须马上办,我减速打盘,想靠边停车,这时后视镜里一辆摩托车如飞驶来,我情知不好,刚想避让,只听“轰”的一声巨响,车身抖了一抖,那辆摩托哐啷倒地,滑出多远,车上骑手飞鱼般腾空而起,在地上滚了两滚,扑通一声瘫倒地上。我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停了车,那骑手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其时天色向晚,周遭人声鼎沸,我呆呆地望着,只见头盔下一缕鲜血缓缓流出,色泽鲜红艳丽,如同五月怒放的玫瑰。


(八) 

中国大陆刑法严苛,建国之初就明确表示不会废除死刑,所谓“治乱世用重典”。1997年新刑法颁布施行,一共规定了68个死刑罪名,这数字绝对世界第一。这些死刑涉及各个领域,政治的、经济的、人身权利的,堪称“钢铁意志,雷霆手段”。按照国际司法惯例,经济犯罪一般不适用死刑,但在中国,不光贪污受贿有死刑,连走私、票据诈骗、伪造增值税发票,都有杀头的可能。厦门远华案后,中国政府屡次要求引渡赖昌星,承诺之一就是“绝不判处死刑”,因为有个“死刑不引渡”的国际惯例。到2004年,全球近130多个国家相继废除了死刑,有些国家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实际执行的极少,比如日本,在1990到1992三年间,没有执行一起死刑。

在老郝的小汽修厂补了漆,换了机油,做了个简单保养,心里塌实多了。老郝很够意思,撇着两条腿忙前忙后,把车擦得铮铮亮,还不肯收我的钱,就是不停念叨他那33万,我说这事你最好找廖明,他直接经办的,比我更清楚。老郝像鸭子一样蹒跚往来,擦轮胎,擦车窗,两只手冻得像醋泡胡萝卜,可怜巴巴地对我说:“廖律师也不理我,你帮帮忙吧,你看我这身体,动一下都困难,连手术都做不起,再拿不回钱来,我们一家只有饿死了。”我心想也只有让你饿死了,安信公司的破产清算马上就搞完了,我又不是市长的儿子,也没长8条腿,有什么办法。但话不能这么说,我拍拍他的肩膀:“那我再帮你找找人,咱们可不止33万,还有利息和滞纳金呢,对不对?”他笑得满脸开花,撇着腿拿出两条玉溪,说魏律师,你要求人办事,我现在也没什么钱,这两条烟你先拿着。我撇撇嘴,想现在的法官哪有抽玉溪的,个个都是软中华,给我我都拿不出手。老郝十分恳切:“没事,魏律师,你拿着,拿着,车有问题就拿来修,保证不赚你一分钱。”我收下烟,挥了挥手,一溜烟开出了大门。

这两天业务十分顺利,云天公司的案子要出判决了,根据代理协议,判决下来我能就拿到100多万,曾小明说他不要现金,让我在桃源小区帮他买个小户型,估计是想“金屋藏骚”。通发矿业最近有两起货款纠纷,一个300多万,一个将近500万,这是我的顾问单位,有案子就跑不出我手,说起来还是国营企业大方,除了常年的顾问费,每个案子我都提4%,不管输赢都有30多万,而且不用担心败诉,反正是国家的钱,只要跟上面能交代,谁都不会跟我为难,败诉了正好打二审,又能多捞一笔,到最后原告输了,被告也输了,只有我和法院赚钱。刚拿到这两个案子的资料,洛口县的贺老板又找上门,说杨雪琪骗了他180万,问我该怎么办。这个杨雪琪是本市大名鼎鼎的美女主持,艳名远播,为人十分豪放,见支票就脱裤子,号称只有两种人堪上其床:一是厅局级以上干部,一是身家亿万的款爷。她本名叫杨红艳,刚红那两年炙手可热,一群大佬在身后追逐,有分教:平生不睡杨红艳,便称英雄也枉然。任红军适逢其会,睡了3晚,掏了200万,成为娱乐圈的经典战例,史称“钱多人傻”。这两年新人辈出,杨红艳人气大跌,不过尤物不老,姿色尚在,对乡镇干部和农民企业家依然有着无穷的魅力。这贺老板是养兔子的,一年出栏肉兔几百万头,结结实实地发财,发财之后心情活泼,裆下骚动,也想沾沾上流社会的荤腥,找到杨红艳的经纪人,说好给100万就去领结婚证,睡了两天,贺老板十分满意,又额外给了80万,没想几天后杨红艳就飞了,搭上了一个卖猪饲料的,贺老板大怒,几次上门理论,说我哪点比不上那个喂猪的,杨红艳翻起白眼,说有一点你就比不上,“人家喂猪的穿纪梵希!”

贺老板问我:“纪梵希是什么东西?”我给他看看我的皮包,说就这个,法国名牌!他满面沮丧,我心里暗笑,说这事不太好办,你们俩只有口头协议,无凭无据的,法院很难受理,再说那180万是你自愿给的,只能算是赠予。贺老板说钱倒是小事,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说着从包里往外掏东西,先是两份银行凭证,我看了一眼,贺老板刷地抖开一条皱巴巴的床单,指着上面一大块污痕说:“看,这是她的东西!我家沙发上也有!”我一愣,说什么东西,贺老板咂咂嘴,回味无穷的样子,说还能什么东西,身上流出来的东西呗。我大笑,想这两人真是干将,居然能流那么多。其实名人官司谁都爱接,又扬名又得利,他不告我都要鼓动他告,“难办”云云,只是我的托辞,如果事情不难办,要我老魏干什么?盘算了一下,我告诉他:“这些东西都没用,你说你怎么那么糊涂,连个书面的东西都没有?”贺老板大骂:“谁知道臭婊子这么没良心!”我说咱们法院里有熟人,办法也不是没有,不过那180万——贺老板抢过话头,说我就是想出口气,钱能要回来当然好,就是要不回来……,说到这里搓了搓手,一脸憨厚的兔子相。我心里有底了,跟他谈了谈费用问题,贺老板十分豪爽,10万律师费,2万办案费,立马签了协议。

把贺老板送走,我一个人坐了一会儿,那种空虚感慢慢又涌上来,一颗心空空荡荡,全无着落。试着给海亮和尚拨了个电话,他说我是“装睡之人唤不醒”,这话有点意思,我正咂摸味道,他又开口了,说他们庙要搞个门户网站,问我能不能赞助个万儿八千的,好跟观音菩萨再续前缘。我失望之极,说我手头也紧张,就给2000吧。他淡淡地答应了一句,好像也不大满意。

晚上跟通发矿业的丁总一起吃饭,我叫刘亚男一起去,她很为难的样子,说男朋友刚献完血,身体不大舒服,她想留下来陪他。我板起脸:“这可是工作!”她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不过我只能到11点,再晚了就回不去了。她住的地方11点半锁楼门。我心想只要上了桌,端了杯,走不走就由不得你了,回不去了才好呢。夜深人静,孤男寡女,她还欠我的钱。

出门时遇见了潘志明前妻,顺路搭了她一程,车上没什么说的,自然而然地聊起了潘志明,她十分厌恶的样子,说没见过那么恶心的男人,当初真是瞎了眼!我说你们老潘当年可是红人,当班长,当学生会主席,还会写诗,一群女生围着。她皱眉不语,我叫了一声“嫂子”,说老潘现在确实混得不好,不过我认识这么多人,只有他有自己的原则,是个真男人。她脸一下子红了,嘴唇动了动,不过什么也没说。

把她送到家,我拐上便道,直接开到通发旅馆,这是通发集团的下属单位,看着灰扑扑的不起眼,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地下一层是个巨大的恒温游泳池,24小时有美女伴泳;一楼是专做燕鲍翅的粤式餐厅,真正的香港名厨主理,一道云腿煨翅根,一道蜜汁干鲍,堪称无上美味,连香港的鲍鱼专家杨贯一都赞不绝口;二楼是客房,三楼是夜总会,36间VIP包房美仑美奂,提供各种难以置信的服务,有皮鞭、镣铐、蜡烛等十八般兵器,小姐更是知心体贴,可以扮成你想要的任何形态:空姐、护士、警察、美国女兵……去年跟丁总上来,他说我们今天玩个新鲜的,叫个新娘。话音刚落,只见包厢门缓缓打开,两名童女手捧花篮作前引,两名童男拖曳长裙为后随,中间的姑娘一袭白纱,满身珠玉,神情高傲之极,令人不敢逼视。丁老色鬼喉结耸动,说今天我再他妈结一次婚,你给我当伴郎。我悻悻地咽了口唾沫,也没敢跟他争,找妈咪安排了个美国女兵,百般蹂躏,狠狠地为伊拉克人民报了仇。

给刘亚男叫了一份冰糖官燕,我和丁总一人一客鲍鱼,丁某两眼贼溜溜地绕着刘亚男打转,说老魏你不错啊,有个这么漂亮的女秘书。刘亚男更正:“不是秘书,我是律师助理!”丁总嘿嘿有声:“助理好,助理好,老魏一个月给你开多少钱?”我说跟你们通发比不起,你们家大业大,挖出块石头就能卖钱,我只是个小律师。他哈哈大笑,说老魏这小气鬼,别跟他了,到我这来吧,我一个月给你发一万。刘亚男脸红了一下,低头一勺勺地吃起了燕窝。我心想这老色鬼肯定没安好心,我得提醒她一下才行。

吃完饭到夜总会开了个包厢,丁总也没叫小姐,跟刘亚男一首接一首地合唱。中间她出去接了个电话,丁老色鬼拍拍我的腿:“小家碧玉,啧啧,典型的小家碧玉!”我咧嘴笑笑,心里无端地难受起来,喝了两杯啤酒,看看时间已经过11点了,刘亚男还在那儿扯着脖子唱《当爱已成往事》:“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埋在心底……”我碰碰她的胳膊,说你不是11点要回去吗,她抬起头,一副“我才想起来”的样子:“哦,我男朋友说他没事了,晚点回去也没关系。”这种话骗不了我这种老油条,我嘲讽地笑笑,她的脸腾地红了,丁总捅我一拳:“老魏,别扫兴,还有好多歌没唱呢!”我撇撇嘴,心想让你陪我,你就说照顾男朋友,老色鬼开出一万月薪,连男朋友死活都不顾了,什么东西!

越坐越气闷,起身到大厅里转了一圈,一群俄罗斯姑娘正在扭腰转胯地卖弄大腿,我怔怔地看着,妈咪走过来跟我打招呼:“魏老板,什么时候来的?就你自己啊?”我搂搂她的肩膀,刚想问她一个新娘多少钱,这时刘亚男急匆匆地跑出来,手里拿着我的手机:“魏律师,电话!”

我看都没看她,接过来喂了一声,陈慧阴恻恻地说:“王八蛋,那钱你还不还?”

我心头无名火起,喊了一声“滚”,直接挂了机。没过1分钟,她又打过来,开口就发狠:“我告诉你,四高丽出狱了,你看着办!”

我心里一抖,这个四高丽我知道一些,当年是小二黑手下悍将,本名叫崔长胜,身上有一半朝鲜族血统。这家伙出手极其狠毒,2003年公安抓捕,他护着小二黑往外冲,一个人打翻了两名刑警。看来事情不妙。我想了一下,问陈慧:“他判了8年,现在怎么可能出狱?减刑也没这么快啊。”陈慧嘿嘿冷笑:“保外就医,王八蛋!”


(九) 

20年前我叫魏福成,是县高中的文科尖子,身体单薄,心地善良,理想远大,是老师认定的栋梁之材。高中毕业时,我在同学的留言簿上写了一句话:“20年后,让我们相会于世纪之巅!”

那是我少年时定下的约会,现在时间已到,我约的人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久迷人世,红尘颠倒,再也找不到当初相约的地点。

 

给倭瓜小姨子买了个LV,9700,这些日子进账不少,顺便犒劳一下自己,到切瑞蒂1881店里试了套西装,1万3,贵是贵了点,穿上后十分精神,上节目效果一定不错,刷卡买下。想想没有相衬的领带,到杰尼亚店里挑了一条红色带斜纹的,1100元,小店员问我要不要订制衬衫,现在九五折优惠,6件只要2万1。我犹豫了一下,转念想两万块哪儿赚不到,订就订,交了钱,选了布料和袖扣,抬头看见了我们所的胡主任。胡主任自诩是“衣冠中人”,衣着十分挑剔,提登喜路皮包,穿阿玛尼西装,连袜子都不穿50美金以下的。此人有几打白衬衫,全是大牌订制品,每只袖口都骚哄哄地绣着名字缩写:HCX,他叫胡传学,我们不这么拼,都叫他“胡操性”,简称“胡操”,其人意见甚大,多次严正抗议,强烈要求改正,不过大家都是老板,谁也不比谁大,心情好了叫一声胡主任,心情不好时照样胡操不止。

胡主任操是本市知名的大律师,他比我大9岁,大哥是建设局的一把手,他的业务几乎全是建设口的。从执业第一天起,此人就没接过100万以下的案子。我们见了当事人都点头哈腰的,他不,当事人稍有微词,立马拍桌子轰人,回头人家还得烧香拜佛地求他。这人前两年跟我们一样,狗屁倒灶,无所不为,这两年颇有意于政治,混了个政协委员,凡有损形象的案子一律交给别人办,他背过身搂钱,转过脸扬名,混得八面玲珑。有一次电视报道政协开会,别人都昏昏欲睡,只有胡操委员精神矍铄,小脸板着,小嘴嘟着,两只小眼睛眨巴着,还装模做样地记笔记,我们几个看了大笑,刘文良高声赞叹:“瞅丫那操性!”

花了两万多,他塌实了,我问他:“交警队那边要不要打点一下?这次多亏他们了。”他大咧咧地:“不用!不就撞了个人嘛。”青阳交警支队的何政委是他把子。我说当时真把我吓够呛。他看着我嘿嘿直乐:“尿裤子了吧?熊样儿!在咱们这一亩三分地,不要说没撞死,就是撞死了又能怎么样?”我大怒,犀利回击:“谁能跟你比啊,操完法律操政治,看你那操性!”他哈哈大笑,钻进白宝马狂飚而去。

那天在建设路口,真把我吓坏了。那家伙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我心想大哥,你可千万不能死,老子酒后驾驶,违章掉头,你一死就够我喝一壶。下车走到近前,他突然翻身坐起,在头盔后面咕咕哝哝地骂我:“他妈的,你怎么开车的?”老天作证,我老魏活了37年,好话也听过不少,但从没哪句像这“你妈的”一样让我欢喜,简直就是雷音寺的雷音,妙法庵的妙法,我心下狂喜,想这厮还能骂人,太他妈好了。扫眼看看四周,满地都是萝卜芹菜,估计是进城卖菜的农民,我立刻放了心,搀着他走了两步,还行,站直了,只是嘴里还有点不干不净。我心想这时候不能示弱,你一软他就顺杆爬,不定开出什么价钱呢,得先拿住他才行。看他慢慢摘下头盔,我一声大喝:“驾照拿出来!”谁撞了人也不敢说这话,但我要的就是这“一棒子打晕”的效果,他果然傻了,擦擦头上的血,哆嗦着嘴唇问我:“你……你是干什么的?”这家伙50多岁,衣服油乎乎的,脚穿一双黄胶鞋,满身农药味,一副缺心眼的模样。我横他一眼:“你管我干什么的,驾照!”他摸索半天,一咧嘴:“哎呀,忘带了。”我得理气更壮,戳戳他的胸脯:“就你,无照驾驶,追尾,还敢骂人?!”他垂头低声辩解:“你……你也不打灯,我哪知道……”这时几个人慢慢围拢过来,我心想兔子急了也咬人,诈一下再给他点钱就算了,何必多生事端。让他把摩托车扶起来,老菜农唯唯点头,颤颤地走了两步,突然扑通一声又趴倒了地上,这次是真的昏过去了,推搡半天都不醒,人越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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