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巴济里奥表兄 [葡]埃萨.德.克罗兹- 第32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费里西达德太太一直急不可耐地想引起顾问的注意,打动他,听到谈起疼痛,赶忙开始讲她的脚的故事:怎样摔倒,没有摔死是个奇迹,伯爵夫人和子爵夫人们常去看望,整个附体神庙都惊动了,好心的卡米尼亚医生悉心治疗……
  “哎呀,我受了多大罪呀!”她叹了口气,眼睛望着顾问,指望他说句同情的话。
  亚卡西奥以教训的口气说:
  “下很陡的台阶不扶住扶手往往出错!”
  “可是,差一点死了呢!”她叫道,随即转向朱里昂,“你说不是吗?”
  “在这个世界上,因为任何事情死的人都有。”他缩在一把沙发椅上,美滋滋地吸着烟。那天下午,他本人也险些被马车撞死:原先打算那个星期天休息一下,不承想到排水沟里美美地玩了一趟……“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在我的斗室里生活,就像教团的修士关在修道院的图书馆一样!”他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把烟灰弹到地毯上。
  于是,顾问询问起他的论文:肯定是宏篇大作!……朱里昂刚说:“顾问先生,是关于生理学……”,亚卡西奥便以深沉的声音加以评论:
  “啊,生理学!肯定是本巨着了!再加上文字优美。”
  他也怨叹“被文字工作压得喘不过气来……”
  “祖扎特先生,但愿我们的心血不要一无所成!”
  “主要是你的心血,顾问先生,主要是你!”他又兴致盎然地问:“你的大作我们何时得以拜读?人们渴望着先睹为快呢!”
  “确实有些人渴望一读。”顾问表情庄重,表示同意,“几天以前,司法大臣先生──他是个难得的奇才──,几天以前他对我说──这是我的荣耀──:‘亚卡西奥,快点让我们看到你的书吧。我们需要光明,非常需要光明!’这是他的原话。我自然躬身答应:‘大臣先生,祖国需要,我不会拒绝效劳!’。”
  “好,顾问,太好了!”
  “还有,”顾问又补充一句,“这里都是自己人,我告诉你们,我们的王国大臣暗示我,在不久的将来我可望获得圣地亚哥勋章!”
  “顾问,他们早就该向你颁发勋章了!”朱里昂开心地叫道,“可是,在这个可怜的国家……顾问,你胸前早该佩戴着勋章了!”
  “很久以前就应该!”费里西达德太太使劲地喊。
  “谢谢,谢谢。”顾问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他越来越兴奋,亲切地把他的鼻烟盒递给朱里昂。
  “我闻一闻,打个喷嚏。”朱里昂说。
  这天下午,他感觉心情舒畅:论文和对论文的厚望驱散了心中的不快;甚至好像把在这个客厅遇见巴济里奥表兄时所受的污辱忘到了脑后,因为露依莎刚一进来他就问起巴济里奥。
  “到巴黎去了。你们还不知道?走了很久了!”
  费里西达德太太和顾问马上开始赞扬巴济里奥,这两个人都收到了他的名片──这使费里西达德太太如醉如痴,使顾问得意洋洋。“他是个名符其实的贵族!”她说。亚卡西奥以权威人士的口气说:
  “他的男中音可与圣。卡洛斯比美!”
  “非常高雅!”费里西达德太太说。
  “一位绅士。”顾问一锤定音。
  朱里昂跷着二郎腿,一言不发。现在,听到人们的赞扬,他心中的闷气又出现了;他想起了那天上午露依莎让人气愤的冷淡和那一位神气活现的举止,忍不住说道:
  “戴的手饰过分了些,袜子上绣花也有点过分,我想那是巴西时尚……”
  露依莎红了脸,又慢慢莫名其妙地怀念起巴济里奥来。
  费里西达德太太打听塞巴斯蒂昂的情况:有一个世纪没见到他了,那是个好人,见到他她的病就能好。
  “他有个伟大的灵魂。”顾问语气很重,但对他稍有微词,说他不忙于对国家有益的事。“因为,归根结底,”顾问宣称,“钢琴固然是门极美的技艺,但毕竟在社会上没有地位。”为此,他以小埃尔内斯托为例,说他尽管致力于戏剧艺术,但是,(他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据从各方面得到的情况,他是个出色的海关职员……
  小埃尔内斯托呢?他在干什么?
  朱里昂遇到过他,他说《荣誉与激情》两个星期内上演,已经开始印海报;在伯爵大街,人们开口闭口称呼他为葡萄牙的小仲马!那可怜的小伙子也真的相信自己就是个小仲马!
  “我不知道这个作者。”顾问板着脸孔说,“听名字好像是以《三个火枪手》和其他小说成名的那位作家的儿子!……可是,不管怎样,我们的德莱兹马一直刻意钻研高乃依的艺术!你说呢,露依莎?”
  “对。”她茫然一笑。
  她似乎有什么心事,已经两次看挂钟;10点了,儒莉安娜还没有回来!谁送茶呢?她亲自把茶杯放到盘子里,摆上牙签。回到屋里,发现笼罩着烦闷的寂静……“想听我弹琴吗?”她问。
  可是,正翻看放在膝盖上那本由吉。多列插图的但丁着作的费里西达德太太突然叫起来:
  “哎呀,多漂亮!这是什么书呀?太漂亮了!露依莎,你看过吗?”
  露依莎走过去。
  “费里西达德夫人,这是个爱情悲剧。”朱里昂说,“保罗和弗朗塞斯卡。里米尼的故事。”他开始解释书中的图画,“坐着的这位太太就是弗朗塞斯卡;跪在她脚下要拥抱她的长发小伙子是她的妹夫,我不得不遗憾地说,是她的情夫。后面那个一手掀门帘一手抽剑的长胡子的男人是她的丈夫,‘嚓’。”他打了个用宝剑刺人的手势。
  “别说了!”费里西达德太太打个冷战,“那本掉下去的是什么书?你们正读吗?”
  朱里昂压低声音,小心地说:
  “对……开始读了,可是后来……‘那一天,我们没有再读下去,’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说:那一天我没有再读下去!”
  “开始勾引女人了。”费里西达德太太笑着说。
  “还要糟糕,夫人,还要更糟糕!因为,按照弗朗塞斯卡本人的话说,她的妹夫,就是那个长发小伙子。‘全身颤抖着亲我的嘴,’这句拉丁文的意思是说:全身颤抖着吻我的嘴……”
  “啊!”费里西达德太太飞快地瞟了顾问一眼,“是本小说?”
  “是但丁的作品,费里西达德夫人。”顾问态度严肃,“最好的史诗之一。当然不如我们的卡蒙斯,但与弥尔顿同样有名!”
  “这些外国故事里,丈夫总是杀妻子!”她叫道,随后转过脸对顾问说,“不是吗?”
  “对,费里西达德夫人,这类家庭悲剧屡见不鲜,对激情的控制更为严格。可是,在我们之中,我可以自豪地说,家庭受到充分尊重。比如,我在里斯本亲友无数,感谢上帝,没有一个女人不是堪称典范的妻子。”接着礼貌地笑一笑:“这家的主妇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费里西达德太太转眼看看靠在她椅子上的露依莎,拍拍她的胳膊:
  “她呀,是个珍宝!”口气里带着爱怜。
  “并且,”顾问接过话茬,“我们的若热也与之相配。正如诗人所说:心灵高尚,/额头轻扬,/灵魂闪烁着纯洁之光。”
  听着这些话,露依莎心里越来越烦躁。她正要坐到钢琴前,费里西达德太太叫起来:
  “怎么回事?今天这家人不让喝茶吗?”
  露依莎又到厨房告诉若安娜,叫她把茶端去。不一会儿,若安娜戴着白围裙呆头呆脑地把茶盘端进来了。
  “儒莉安娜呢?”费里西达德太太马上问。
  “出去了,真可怜。”露依莎解释说,“一直有病……”
  “在外边呆到这时候?……太不像话了!甚至会有损这个家的名声……”
  顾问也认为这样做不够谨慎:
  “因为,夫人,在一个首都,各种诱惑不可小视!”
  朱里昂笑了:
  “不会。要是有人肯引诱那个女人,那我就怀疑所有现代男人了。”
  “喂,祖扎特先生!”顾问正色道,“我指的是其他诱惑,比方到一家饮料店,高高兴兴去看马戏,而忽略了她的义务……”
  然而,费里西达德太太无法容忍儒莉安娜,觉得那张脸长得像犹大,看样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露依莎为她辩解,说她非常殷勤,浆熨衣服是把好手,非常正直……
  “在街上转悠到夜里11点?……我的天!哼,要是我的话!”
  “我想,”顾问说,“她得了不治之症,对吧,祖扎特先生?”
  “不治之症。动脉瘤。”朱里昂回答说,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但丁的书。
  “这就更厉害了!”费里西达德太太叫道,随后压低声音,“你该把她辞掉!要一个患这种病的女佣!说不定给我们端水来的时候突然死了呢。我的天!”
  顾问表示同意!
  “有时候还会给当局造成麻烦!”
  朱里昂合上书:
  “我一直忘了告诉若热,说不定哪一天她就倒在地上断了气。”
  他又喝了一口茶。
  露依莎很是着急,认为一桩新的麻烦事正在形成,她要再受折磨……她说,现在找女佣太困难了……
  此话倒也不错,大家都表示同意。
  可是谈起了佣人和他们的要求。这些人越来胆子越大了,千万不能相信他们,什么伤风败俗的事都有……
  “在许多情况下是女主人的过错。”费里西达德太太说,“把女佣当成知己。这样,只要她们得到什么秘密,就成了一家之王……”
  露依莎的手在颤抖,手中的茶杯晃动着。她佯装笑脸,说:
  “那么,顾问呢,你的佣人们怎么样?”
  “好。那人值得尊重,口味极佳,账目上非常谨慎……”
  “长得也不丑。”朱里昂插嘴说,“有一次我在费列吉亚尔街见过,觉得她是这样。”
  一片红色在顾问的秃顶上扩散开来。费里西达德太太焦急地望着他,眼珠极为明亮。亚卡西奥严肃地说:
  “祖扎特先生,我从来不注意下人的长相。”
  朱里昂站起身,把手插进口袋里,精神抖擞地说:
  “废除奴隶制度是个巨大的错误!
  “那么,自由原则呢?”顾问打断他的话,“自由原则何在?当然,黑人是了不起的厨师,这我同意……但是,自由更为重要。”
  于是,他广征博引,猛烈抨击可怕的贩卖黑奴,对英国人的博爱表示怀疑,严厉斥责新奥尔良的庄园主,还谈了“夏尔和乔治”的事件:这些都是专门对低着头吸烟的朱里昂说的。
  费里西达德太太坐到露依莎旁边,惴惴不安地在她耳边说:
  “你认识顾问的女佣吗?”
  “不认识。:’
  “莫非长得很漂亮?”
  露依莎耸耸肩膀。
  “露依莎,我不知道心里预感到了什么,只觉得憋得慌!”
  亚卡西奥站着对朱里昂高谈阔论的时候,费里西达德太太一直在露依莎耳边嘀咕她心中的激情。
  他们走了,露依莎多么轻松!整个晚上,她内心受了多少煎熬!
  这些讨厌鬼,这帮白痴!──而儒莉安娜还不回来!啊,她过的这算什么生活!
  她到厨房里对若安娜说:
  “你等等儒莉安娜吧!别着急,她不会回来得太晚;女人回来晚了会很糟糕!”
  已经午夜了,露依莎已经躺在床上。门铃轻轻响了一声,接着下来的一声,更响一些,最后听起来似乎不耐烦了。
  “那姑娘睡着了。”露依莎想。她跳下床,光着脚走到厨房。若安娜伏在桌子上,在冒着刺鼻气味的油灯下打鼾呢。她推了推着安娜,她才迷迷糊糊地站起来。露依莎跑回卧室,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听见儒莉安娜在走廊上兴高采烈地说:
  “都安排好了,嗯?我在剧院来着。好看极了!若安娜太太,太好看了!”
  露依莎很晚才睡着,整夜作恶梦,不得安宁。──她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剧院里,又像是一座教堂。个个穿着考究:女人可爱的胸脯上宝石光彩夺目,男人宫廷制服上勋章金光闪闪。主宾席上是个年轻国王,像僧侣似地僵硬地坐着,表情悲伤,手里举着个浑天仪,深色天鹅绒长袍嵌着颗颗宝石,像是满天星斗;长袍下摆铺散开来,形成的折皱有如石头雕成,穿着侍者服装的群臣不时在上面绊倒。
  她是演员,站在舞台上。首次登台,在小埃尔内斯托的戏里扮演角色:她六神无主,望着交头接耳的观众们那带着怒火盯着她的一排排黑眼睛,观众中顾问那雪白而庄重的圆圆的秃顶特别显眼,秃顶上蜜蜂云集,形成一个昆虫冠盖。舞台上一个森林布景摇摇晃晃,她特别注意到左边有棵千年红木树,树干仿佛像一个人,对,像塞巴斯蒂昂。
  这时候,场记员拍了拍手!他身材细高,活象个唐。吉河德,戴金属边圆眼镜,身子拧得像个起瓶塞螺丝锥,手里挥舞着一张《商报》,吱吱呀呀地叫道:“爱情一幕开始!给我开始这神奇的一幕!”
  ──乐队开始演奏,乐师们的眼睛像一颗颗石榴红宝石一样闪光,脑袋上的长发像乱麻一样蓬起。乐曲节奏缓慢而忧伤,是莱奥波尔迪娜的“法都曲”,一个沙哑而无赖的声音用假嗓子尖声唱起来:
  我看见他高在下午的云端,
  看见他在大海的浪尖,
  不论他多么遥远,
  我都感到他一直在我身边。
  露依莎偎在巴济里奥怀里,巴济里奥用烫人的胳膊搂着她;她浑身瘫软,觉得自己消失了,溶化在像太阳一样热、像蜜一样甜的物质里,享受到一种奇妙的快感;但是,在欢快的呻吟中感到难为情,因为巴济里奥在舞台上不知羞耻地一遍又一遍重复在“天堂”里干的风流事!她怎能同意呢?
  整个剧场欢呼声雷动:“好!再来一遍!再来一遍!”数以千计的头巾在观众席上飘动,像无数白色蝴蝶在漆黑的原野上飞舞;女人们赤裸的胳膊形成一股股潮水,扔来一束束紫罗兰;国王表情悲哀,装模作样地站起来,像扔花束一样扔出了手中的浑天仪;顾问忘乎形骸,为了学习陛下的样子,飞快地把秃顶揭下来扔了出去,痛得尖声嚎叫,叫声中带着自豪。场记员尖声喊:“请诸位感谢,请诸位感谢他们!”她躬身施礼,在马达莱纳街留起的头发垂到舞台上;站在她旁边的巴济里奥眼睛滴溜溜转,看着朝他投过来的雪茄烟,一支支拣起来,像斗牛士一样逗趣,像小丑一样熟练。
  突然,整个剧场一声惊叫:“啊!”接着是一阵焦急而悲哀的沉寂;所有的眼睛──千百双紧张的眼睛──死死盯着布景,上面一个亭子上出现了一张张白脸,把亭子骨架压弯了。她像受到磁铁吸引一样转过身去,看见若热从中走出来,一身孝眼,黑手套,手里握着一把匕首,匕首刃闪着寒光──若热眼睛里的寒光更让人胆战。他走到舞台上,躬身施礼,以戏谑的口气说:
  “国王陛下,王子先生,总督先生,女士们,先生们──现在看我的了,请注意看我这小小的把戏!”
  他朝露依莎走来,步子很重,踩得舞台摇摇晃晃;像拔草一样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脑袋往后一扬,以古典方式举起匕首,瞄准她的左胸,晃晃身子,挤挤眼睛,把匕首捅了进去!
  “非常漂亮!”一个声音说,“精彩!”
  原来是巴济里奥神气活现地乘着他的四轮马车走到观众席上。他端坐在车座垫上,帽子放在旁边,外衣上插着一朵玫瑰花,双手漫不经心地拉住不肯安静的英国骏马;他身边坐着个侍从模样的人,身穿教服,原来是耶路撒冷教长──若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