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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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三部曲-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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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平原率部向北疾驰,快到午时,见前面黄尘滚滚,有六匹快马迎上来,为首的是个手持禅杖、狮鼻阔口的胖大和尚,正是风清。

风清脸上一派恨恨的神色,大叫道:“楚总管,可是见了鬼啦!”

楚平原看着风清,脸色一沉,道:“青天白日的见什么鬼?可曾见到了丁鱼?”风清叫道:“见到啦!小刀丁可能受了重伤,俯在马背上不能动弹,那个俏丽的小娘们儿倒是凶得很,却被慕容兄弟一拳打昏——”楚平原打断了他的话:“到底捉到他们没有?”金刀太岁慕容超是个精明冷静的角色,在一旁接口道:“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们遇到了一个老人,”慕容超续道,“那一男一女慌不择路,冲进一片松林。碰巧姓丁的被树枝一挂,坠下马来,我们刚要冲上,可是几匹马竟扬蹄咴咴乱叫,不肯向前。我们觉得很奇怪,这时才发现林边不知何时突现出一个白发老人。那人站在一棵虬松下,背负双手,闲闲地站着,正在仰头观鸟。”

“观鸟?”楚平原双眉一整。

“是。他的身子如木雕泥塑一般,除了领下的白髯轻轻飞扬之外,竟是一动不动。我站在他不远的地方,突然感觉到似乎有股神秘的引力,我如同中了魔咒,竟不禁仰头像他一样观鸟。那三只鸟儿不过是寻常的黄雀,时而上冲,时而低翔,我看得入了神,甚至听到了鸟翅振动的颤音,看到鸟翅划出的痕迹。看着看着,蓦地感觉像掉人一个巨大的漩涡,头晕目眩,万念皆空,不知不觉从马上跌落在地,风清大师他们也都像我一样着了道。待复苏过来,再抬头看时,那个神秘的观鸟老人和那一男一女都已经不见了。”

楚平原凝神听着,脸上罩着一层青气。他默然良久,才道:“能和他一起观鸟,已经是旷世难逢的福缘。”

“那个装神弄鬼的老头不知用了什么邪术,搞得洒家缚手缚脚,晕头转向。”风清和尚一直难消心头的怒气。

“不是邪术。你只不过是被他的先天气劲罩住了。”楚平原淡淡说道,“别说是你,纵是少林寺的住持普济大师、武当派的掌门松风道长,见了他,恐怕也会甘拜下风,俯首称臣。”

风清和尚瞪圆两只小眼,声音陡然高了八度:“为什么?”

“因为他是苏野桥。”

易水河畔,有一座很大的庄园。庄园三面环山,门临易水,轩堂林立,气度不凡。该园占地百亩,由七重大院落组成“六瓣腊梅环红蕊”之形,大院落又分隔成七重小院,紧紧相连,布局精致,匠心独具。丁鱼醒来的时候,见一缕阳光正透入小小的轩窗。他定定神,恍惚忆起自己和段青衣曾被六骑追赶,慌不择路逃进一片松林,摔下马来,以后发生的事就再也不知道了。他向来警觉,倏地坐起身来,不料牵动伤口,剧痛之下,不禁闷哼一声。接着又是一惊,原来身上只是盖着一床绣缎被子,全身裸露,衣衫似乎已被浆洗过,整整齐齐叠放在枕边。

丁鱼自行检验一番,只见肩头、胸口、后心的伤口已被人重新包扎过,伤口微痒,似乎也换过药膏,当下微微调息,只觉真气散乱不堪,无法运气,特别是胸口便如压上一块巨石,几乎喘不上气来,不仅暗暗心惊,知道内伤比料想的还重得多。

他拿过床头自己的衣衫穿上。这时,门帘一挑,一股淡淡的香气飘进,进来一个绿衣少女。丁鱼衣衫还未整理齐整,慌忙重又躺下,拽被子盖住身体。那少女约有十六七岁,眉毛弯弯、面容俏丽,看到丁鱼手忙脚乱,撇撇嘴,脸上增添了一丝绯红,突然走到床边,伸出纤纤素手,竟然捏住了丁鱼的耳朵。

“寡情薄义的臭小鱼!烂小鱼!还知道害躁呀!要不是我给你治伤,你早就死得结结实实的啦!遮掩什么?你这具臭皮囊到处都是伤口,以为有人愿意看呀?”少女佯装出一脸的嗔怒,却掩不住芳心暗喜。

丁鱼看清了那少女的面容,接着耳朵一疼,当下呲牙咧嘴,叫道:“徐女侠手下留情。”少女手上加力,道:“你叫我什么?”丁鱼双手合十,道:“我错了,是徐大小姐——哎呀,不是徐大小姐——婉儿妹子,我知道错啦!”少女笑庸如花,松开手指。丁鱼伸手揉揉耳朵,道:“你这么用力,拧掉了我的耳朵怎么办?”

徐婉儿道:“你的耳朵本来就是摆设,早把我跟你说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了。”丁鱼赔笑道:“我哪里忘了?本来下个月要到晋中去看你的,可是……”徐婉儿瞪起眼睛:“可是什么?我让你在元宵节前来看我,可现在已经快清明了,你还敢说你记得?”丁鱼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元宵节我正在长白山挖人参,哪里赶得回来?”徐婉儿道:“胡说八道,挖什么人参?给谁挖人参?”丁鱼道:“自然是给你挖人参了。”徐婉儿更是迷惑,道:“给我?我什么时候跟你要过人参?”丁鱼道:“你没要过人参,可是却要过凤钗。我是个穷光蛋,无计可施,自然只有闯关东了。挖到人参,才能卖钱,有了钱,才能给你买风钗。”

“是不是这一对?”徐婉儿突然伸手,变戏法一般,两只精美的凤钗已经现在手掌心里。

“正是。你从哪里……哦,你定是翻过我的包裹了。”

徐婉儿将两只凤钗插到云鬓之上,喜不自禁,柔声道:“臭小鱼,算你有心。”轻轻搀住丁鱼的胳膊,扶他坐起身来,服侍丁鱼整理好衣衫。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变了脸,道:“对了,隔壁那个和你一起来的女人 是谁?”

丁鱼想起段青衣,记得她中了别人重重一拳,昏厥坠马,心中一急,道:“婉儿,她怎么样了?”

“你告诉我实话,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这……”丁鱼目光中露出了无奈的优伤,低声道,“妹子,我求你,一定要把段姑娘救活。”

婉儿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用异样的语调道:“原来她姓段。”

正在这时,窗外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徐姑娘,那位公子可醒过来了吗?”一个长袍微须、戴着方冠的人走进房来,见丁鱼已醒转并坐起身,顿时满脸堆笑:“哦,瞧我的记性,遇到晋中徐门的大小姐,还不是妙手回春、药到病除?呵呵。”

徐婉儿嘻嘻笑道:“总管大叔过奖了,对于医术我这个小丫头只是略知一二,人治得不多,倒是治过不少马牛驴骡。”

丁鱼不理她的胡闹,对那人还礼道:“可是阁下救了我吗?”

“你昏倒在我家山庄前的松林里,幸好碰上我家主人。到如今你已昏迷了整整两日。”

“多谢仗义相救。敢问尊主人高姓大名?”

“这个嘛……不劳公子动问我家主人名讳。些须小事,不足挂齿,请公子安心在此养伤,日后自知。”

窗外脚步声响,随即有人隔窗察告:“启察张总管,庄门外有人求见。”张总管立即换了副傲慢的模样,沉声道:“你不知道主人不在家吗?”

“那两位老先生也是从京师来的,手中还拿着九千岁的金檄令牌,自称叫做徐伯乾、徐叔齐。”

徐婉儿失声道:“二伯、三伯……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她秀眉微盛,慌乱地来回走了几步,对张总管道,“总管大叔,你可别告诉他们我在庄上,否则他们一定会捉我回家的。”

张总管道:“你是我的客人,谁会到此捉你?素闻徐二先生、三先生喜欢你如同掌珠,怎么会……”徐婉儿急道:“总管大叔你莫要疏忽,切记我的话,否则我只有逃出庄去。”

张总管连连点头:“好的,姑娘但请放心,我断不会失言的。”他转头对丁鱼道,“在下有事,先行告退,怠慢之处,请勿见怪。”抱了抱拳,脸色阴沉,咕峨道,“又是金檄令牌!从上月至今已连来了六道,看来要出大事……”说话间匆匆离去。

徐婉儿走到窗前,眼睛看着窗外,伫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丁鱼哥,你还记得咱们认识多久了吗?”

“那年我去刺杀苏家堡堡主苏连重,东家还请了你,专门帮我对付苏连重的淬毒飞刀。那时正是三月,算到今三年多啦!”

徐婉儿低声纠正:“是三年零二十四天。小鱼哥哥,分手以后我每天都……”她脸一红,说不下去了。丁鱼心中一动,连忙转过话头,道:“妹子,你如何来到这里?为何又躲着你的二伯、三伯?”

徐婉儿皱起眉头,小嘴嘟起,换了一副羞恼的神色:“都怨我爹。二伯、三伯到这里,肯定是专门给这里的什么张大人送请柬来啦!”

“请柬?”

“是啊。有个巴蜀的白公子,叫什么白玉树的,上个月到我家登门提亲,我爹居然答应下来。我一生气,就从家里跑了出来。适才的张总管是我一位师兄的二叔,我来找他,也是想打听你的消息。刚到这里,他就央我帮忙医治两位病人,没想到这么巧,居然是你,我真是太高兴了。”她轻轻上前,伸手牵住丁鱼的衣角,面容又是娇羞,又是欢喜,“那个姓白的树,可烦死人啦!小鱼哥哥,你可要为我做主。”

丁鱼心潮澎湃,一时间柔情蜜意尽上心头,伸手欲与婉儿相握,却突然停住手,目光中露出了凄凉的神色,心头如石落水,悠悠沉下去,良久无语。

“你怎么啦?”徐婉儿见他神色有异,也慌乱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丁鱼的脸,满心疑惑。

良久,丁鱼才用苦涩的语调道:“巴蜀白氏是武林世家,正与你晋中徐门门当户对。那白玉树是武林四大公子硕果仅存的一位,少年名侠,家世显赫,正是婉儿妹子的良匹。妹子,你大喜啊!”

徐婉儿的面容骤然变白,她的手指握不住丁鱼的衣角,手臂无力滑落下去,失神的目光呆呆望着丁鱼。丁鱼躲开她的目光,低声道:“你父亲都是为你终身着想,你莫要辜负了他才是。”

徐婉儿嘴角慢慢绽开一丝凄凉的笑纹,道:“小鱼哥哥,这便是你的心里话吗?”丁鱼低下头:“我不过是一个漂泊江湖的浪子,我……听到妹子终身有靠,我自然……自然心中欢喜。”

徐婉儿目不转睛注视着丁鱼,眼眶中涌起了泪花。良久,她点点头,道:“我明白,那位姓段的姑娘,一定是你的心上人。你放心吧,我已经给她医治过了,她没有大碍,歇息几日就会复原。小鱼哥哥,你适才求我给她医治,我算答应了你。眼下我问你一句话,你也要如实回答。”

丁鱼点了点头。

“如果要用你的命换她的命,你会不会答应?”

丁鱼一怔,眼神中露出了复杂的神色。他呆了一会儿,缓缓点了点头。徐婉儿脸色发白,两人相对无语。过了半晌,徐婉儿突然摆摆头,像要把什么东西甩开似的,轻松一笑,用骄傲的语调说道:“小鱼哥哥,你知道我那未来的夫婿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我那夫婿貌若潘安,潇洒俊俏,比你强一千倍!

“我那夫婿富甲天下,贵傲王侯,比你强一万倍!

“我那夫婿待我温柔体贴,给我买了那么多珠宝首饰,哪一个都强过你这个破钗子!”徐婉儿的声调越来越高,蓦地从头发上摘下凤钗,狠狠地向丁鱼脸上丢去。

丁鱼一动不动,听任那钗子砸在脸上,又坠落下去。徐婉儿按捺不住,带着哭腔道:“臭小鱼!我恨你!我恨你!你为什么不去死!”

说罢,她用袖子捂住脸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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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大刀野桥

几匹马在庄门外徘徊。楚平原望着气势宏伟的朱红庄门和高高的院墙,双眉紧锁。丁前溪则在一旁闲闲漫步,一副悠然的样子。

大门两侧百步之处,分别立着两道牌坊门,门下各有一块刻字的蓝碑:官员人等,至此下马。正中两扇朱红大门,门扇上皆是碗大的门钉,门相金匾上是八个斗大的金字:积公累仁,贻福万代。金匾并不出奇,出奇的是上款几个烫金的小字:大明武宗皇帝威武大将军敕建。

当今武宗皇帝行事出人意料,往往惊世骇俗,这“威武大将军”便是他自封的封号,能住在这里的人肯定来头不小。四个门丁骄横跋扈。慕容超上前客客气气问了两次,四人都是斜眼看天,不屑答话。偏偏这里又是一所孤宅,周遭没有其他住户,让楚平原摸不清这家人的来历。苏野桥救了丁鱼,是否进了这所庄园?难道这里是他的府第?只是他原籍山东泰安,恐怕不至于到这太行山来整建府第吧……

正思忖之间,忽然从西边行来四骑。当先两个花白头发的老者,一着黄衫,一着紫衫,都微微仰头,旁若无人,神情倨傲。两个青衣家丁紧随其后。

走到牌坊下,当先的黄衫老者勒住缰绳,回头对紫衫老者道:“三弟,看到碑上的字吗?可是当朝武宗皇帝的御笔,便是一品东阁大学士到这儿也得下马步行。咱们得人乡随俗,也下来走几步吧。”

紫衫老者仍是一副倨傲的模样,道:“御笔便了不起吗?楷又不楷,篆又不篆,差劲得很哩。”话虽不屑,却也跳下马来。两名家丁早就下马,一人接过马缰绳,另一人从怀中拿出拜帖,向大门走去。

那家丁走到门前,递上拜帖,朗声道:“晋中徐门二当家徐伯乾、三当家徐叔齐,求见张统领。”

楚平原在一旁听得分明,心中顿时明白,原来这里是神机营统领张永的府第。这晋中徐门是江湖三大暗器世家之一,江湖人士谈虎色变,一向敬而远之,门丁却并不接拜帖,冷冷道:“我家主人不在。”那家丁道:“张大人不在,苏大人也可以。”门丁鼻孔中哼了一声:“苏大人公务繁忙,早就吩咐下来,便是他的亲兄弟来,也不见客。”

楚平原心中一动,知道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看来师兄苏野桥就在庄内,但摆明了不与自己见面。

这时,那紫衫老者上前两步,大声道:“几位不认识我徐门的人,难道也不认识此物吗?”袍袖一展,亮出一块黄澄澄的金牌来。几位门丁立马换了一副客气的嘴脸。“老先生少安毋躁,我这就去通禀。”一人抱抱拳,接过拜帖急匆匆进去。不多时有人将四人迎进府里。

楚平原远远看着几人进门,眉头深锁。他思忖半晌,心中有了计较,当下挥一挥手,率众人上马,向东而去。

人夜,山庄笼罩在浓浓的夜色之中。

宣逸堂内灯光明亮,徐伯乾、徐叔齐二兄弟坐在客座上,张总管相陪,几杯香茗正冒着缕缕香气。

徐伯乾正面露为难之色:“这次九千岁要张公公进京商议要事,连发了五道金牌,却不见张公公回音,所以才要我二人捧着这第六道金牌过来,可是依旧见不到张公公的金面。这恐怕……”

张总管道:“二位尊使勿怪。适才已经向二位说过,张公公到天齐庙主持祭祖大典,专门请来五台山的通玄法师设了符篆蘸坛,恐怕要到后日才能下山。我已派人快马上山,将二位尊使的来意告知公公。”

徐叔齐又道:“那苏大人呢?难道苏大侠升了官,就不认识江湖中这些草莽兄弟啦?”

张总管微微一笑:“二位尊使有九千岁的金牌,岂能还是江湖中的草莽?苏大人一直陪在张公公左右,尊使稍候二日,必能与他见面。苏大人虽为神机营副统领,见了二位尊使的金牌,还是要恭恭敬敬行礼的。”他话虽平淡,却绵里藏针,暗地讥讽徐叔齐仗着九千岁的势颐指气使。

徐伯乾知道三弟话说得太硬,忙转了话题:“我兄弟二人此行,除了公事外,还有一件私事。掌门家兄的小女已与巴蜀的白玉树白公子定了亲,下月初十即将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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