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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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血红时-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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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怎么可能?怎么可以?这些野蛮的支那佬……”
  拼杀战持续了近两小时,战场渐趋于冷却,多田才敢放胆地到街上行走,去找蒙杰上校。
  蒙杰那面四色旗还挂在老地方飘摆着。旗下,蒙杰上校倚着一株老柏树,满身血污的闭着眼睛。多田走到近前,先向蒙杰敬礼,再通过翻译官传话:
  “山内将军向阁下致意,邀请贵指挥官晤谈。”
  翻译官是个青年,他哭腔地告诉蒙杰,山内重伤,日军死伤惨重,多田是什么人。他是中国人,敬佩桂军。
  蒙杰没有动,也没有睁开眼睛,但似乎还在微弱的喘息着。
  多田通过翻译官问:山内将军很不理解,贵军为什么敢以弱战强?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这么顽强?为什么……
  蒙杰睁开眼来,从眼神看,他创伤过重,生命已到了最后时刻,却清晰说道:“因为我们是广西子弟兵!广西人从来就没有汉奸!!”果然,他的手枪响了,只开了两枪,多田副官被击毙,多田左臂被打穿。蒙杰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位置,他枪膛里只剩最后一粒子弹……
  恶战结束了。蒙团前梯队终于覆灭:武器弹药基本战损殆尽,实际参战的官兵一千六百二十四人,全部牺牲,无一人生还或被俘!
  多田左手吊在三角巾里,来身山内报告,“阁下,我很痛苦地向您报告以下数字:全旅团参战者5640名,现在250名重伤号已让汽车运走,3000多人照常执勤。皇军不用轻伤这个词语,如果使用支那人的下贱语言,就是轻伤旅团长以下3700人。还有1950人,请阁下宽恕我的无能,不知该用什么字眼表述……”
  山内好像才悟出个道理,喘息着说:“本人现在理解袁掌柜了,理解了!记住以后警备铁道,不管支那人哪党哪派军队过路,都要装作没看到,鸣枪阻拦者,处罚。”
  “今天还要做什么?按阁下大仁大度训示,我亲自还人把三蒙部队尸体、军器统放好了,未取任何东西。”
  “诚实乃军人之武德,吾人在下级面前表现出不诚实来,下级也会骗我们,那是很危险的。三蒙部队全体成仁,但不能认为他们是失败者,吾人不能欺骗双方英灵。今天仗是打得痛快的,但是,唔,我无须再讲什么了。我要做的可能是痛苦的,为帝国伟业,为皇军步入百胜之途,吾人将忍受吾人所不能忍受者”。
  他说得很含混,多田也懂了,将军是要用特殊方式,鼓励他的部下卖命。在今天这场集体生命大决斗中,日本兵勇毅精神逊色于他的对手,这给山内服了一帖很好的清凉剂,倘不是重伤,他定会亲手砍杀几怯阵军官。
  西街外野地里,蒙团1624名烈士遗体,由日本兵把他们摆成一个方阵,各类军器和残存的百余匹军马,也都排列得整整齐齐。蒙杰上校遗体由日军的军医官洗过,衣服上尘土都擦净了;他被放在突出位置,安详地仰卧着,他那面四色旗也由日本兵用长杆插在他身旁。旗,还在迎风飘摆,四色旗旁还插着山内那面被炸烂了的花花旗,花花旗低于四色旗尺许光景,这是山内表示尊敬对方。
  在场日军有3500人左右,其实全是伤号,但谁也不承认受了伤,那是怕活着被火化。山内要举行隆重仪式向蒙团致敬,多田借口行动在即,只举行个举枪礼完事。多田这人很油滑,也很会笼络人心,他知道没几个人还能做弯腰动作,出口令鞠躬,就要当场现形。
  轮到山内训话了。他表情沉痛,眼里也真的含着泪,不知是哭他人,还是哭自己。按他老习惯,该有很长的一通罗嗦话,但伤痛剥夺了他这样做的可能。他用指挥刀指着蒙团烈士尸场,伸脖子鼓鼓劲儿,只喊出来几句话:“太阳神子孙们!你们,天皇陛下之忠贞勇士们!记住,他们,才叫作军队!”
  此类伪善活报剧,日军在侵华战争期间不知演了多少回,直至抗战胜利后许多年,还有些糊涂的中国人以为日军崇敬对手,诚实。果真这样么?
  南京保卫战最后一天,紫金山下有一名勇敢的中国的兵,接连刀劈14个日本兵,曾被日皇封为军神,还立了大碑。然而,南京老百姓被屠杀30余万,军神本人也被杀死了,而且杀得很惨酷,这叫日本人诚实么?
  1940年5月随(州)枣(阳)战役,国民党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张自忠将军带千余人与强敌遭遇,奋战中全体牺牲,日军也曾兴行隆重致敬仪式,日方报纸也宣扬张自忠身先士卒,中弹陨躯,如何如何。而事实是那一仗打到最后张将军已经身中两弹,倒地不起,人还活着,是日军冲过去用刺刀扎了许多刀把张将军刺死的。张自忠是个上将,日军并非辨不了他的身份,拿刺刀把人戳死,再举行隆重致敬仪式,这也叫诚实,世界上就没有虚伪了。
  日军侵略中国,本身就是强盗行为,所谓诚实,在日军身上是压根儿不存在的。中国被杀害多少平民,经济损失究竟有多大,谁又说得清呢?
  再说山内旅团残部撤走,池城还在燃烧着,六辆炸毁的超轻型坦克扔下了,许多年都无人管它。


第十六章 生死恋
  “天保,我信神了。”梅老苦恼地说。
  “你老怎么会信神?”天保以为老头说笑话。
  “我这趟算是倒霉倒到底啦!”梅老落泪了,“郑大队失败,严支队覆灭,晚了一步丢了苏家圩,再来个滨淮大队远征,马不停蹄赶到家,梅大队又出了事。我的淮河支队计划的破产,沿淮东进任务落空,所谓梅家民军指挥部,也最后拉倒了。蒙团精神受刺激过大,急急忙忙赶来做工作,他们又同日寇一拼了事。仲弘(陈毅)对我寄予很大希望,这样一个失败接着一个失败,怎么向他交待?!”
  “经得起失败,才是真英雄。”天保宽慰梅老,“这些失败多出于我们意外,还没败到陈毅在赣南捉蛇程度,你老这民军指挥也还没有拉倒。”
  “唉!”梅老叹气,“我的任务是沿淮拉一条线,掩护罗炳辉东进和苏南部队北上的。而今,线呢?寸寸断裂!这一连串失败,真要把我这把老骨头撞散了呀!”
  “跌倒了还可以站起来,况且我们也没有跌倒。”天保鼓励说,“我们先看看现场,你老冷静一下,工作上的事,待会再说。”
  他们在蒙团烈士尸场四周走走,都没说语。
  他们带滨淮大队一个52骑的骑兵排,今日午后两点才赶到梅家湾,听了简要汇报,梅老、天保和李长山三人换乘三匹马来赶蒙团。走在路上,梅老对天保说:
  “你能在江南指挥野鸡军剿湖匪,来指挥蒙团同日寇打一仗,便于以后争取他们。”
  天保解释说:“我是按陈司令的分析,天下乌鸦的心并不一般黑,黑的并不一定是乌鸦,才去忠义救国军帮助工作的。回来我向陈、粟首长写了书面报告,指挥部除奸科长还同我吵一架,他根本不懂得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把阶级斗争庸俗化、绝对化了。”
  他们一走一路说,对争取蒙团充满着信心,待他们赶到池城,就是这样一个现场。
  从临近青纱帐里跑来一个中年汉子。他认识梅老,递一张纸头过来,又口头说明道:“我姓刘,在浦口大饭店里当掌厨师傅,上个月山内抓我去给他做菜,这回把我也带来了,山内翻译官是旅日华侨,同我交情不错,在敌人搬尸混乱时候给我这片纸,叫我趁乱跑出去找桂军。”
  纸头是从小本子上撕下来的,用铅笔绘一略图,注些拉丁字母和阿拉伯数码。天保看一阵,又问些细节,对这场战斗经过,也就大致搞清楚了。他向梅老解说了略图内容,再对送图人说:“刘师傅,此事务请保密,当心翻译官受害,你今后生活,我们负责安排。”
  梅老慰勉刘师傅几句,要他找当地人,然后对天保说:“徐州会战参战部队多,说不上谁家最强,现在看,桂军战斗力可非比一般。”他拍拍顶门,忽然呀的一声,说,“不好!桂军上层虽有内紊,而倒退势力抬头,反象已露。天保看看战斗现场,从军事角度把问题考虑深些,报告叶挺、罗炳辉,组织干部来看这个现场。不是我人老多疑,这次战斗给我的震动可不小,要是让这样一支强军倾全力反共,江北局面将不堪设想。对于此,我们必须有足够警觉,至于对蒙团态度,那是另一回事。”
  天保拿上略图,在现场察看了个把小时,回来对梅老说:“蒙团企图还不完全明白,他们侧后设置了战术支点,有撤退准备。那末,为什么不适时转移呢?”
  梅老抽完一支烟又接上一支:“这事非急事,现在讲工作。这次受灾范围是一个半区,政府不会主动来管,而群众又迫切需要领导,这里没有新四军,我的原任务事实上泡了汤,不如在这里白手起家,创建一块小根据地。北接梅家湾,南接罗炳辉部队,将来或许大有用场。”
  天保赞成说:“我拥护这个设想。我是陈司令派给你的军事助手,我也在这儿拉杆子吧。”
  云层化净,天已近晚,小蒙的后梯队会合了前梯队临战时留下的各类后方人员加在一起有1100余人,一同赶来,在尸场旁全体捶胸大哭。梅老和在保都来劝他们,劝一阵,广西兵们不哭了,由一中尉副官派人警戒尸场,搜查战斗遗址。梅老介绍天保与小蒙认识一下,天保递一封信过去:“祝嫚的信,她很好,叫你别为她担心。”
  小蒙接去信,又流泪不止:“我对不住嫚子,没能遵守为真理而奋斗的共同誓言。短命的蒙高佬!他死命拍邱光大蛋,想捞官做,派人看住我,我无法把邱光干鬼阴谋通知梅家,灾祸越弄越大。”
  天保劝说道:“你是好青年,嫚子不会怪你。”
  梅老说:“悟子,稳住队伍,不要再来个走极端。”
  小蒙跪下了:“我伯,你让我们全体投叶挺去吧!”
  梅老把他拉进一家民房,李长山寻壶茶来,老头同小蒙谈:“你的思想太简单了,现在怎能集体去新四军?你的队伍目前只能和你一道斗邱光,别的还谈不上。”
  他们正谈着,那中尉进来,说他带几个人搜找有无遗漏的烈士遗体,却在三处地瓜窖里发现六个带短枪的便衣汉子尸体,搜出四份短笺,三分短笺是邱光笔迹,写在三个不同时间,内容是一样的:“拘押团、营长,各连突围!如不遵令,前梯队按叛军处理……”还有一份短笺是反抗邱光乱令的,用语粗卤:“丢那妈的邱光汉奸!”
  原来这六个家伙是邱光分三次派来的,他们又是怎么死的呢?中尉说:“我断定,统是我们弟兄气不过,用刺刀戳死的,日本仔没发现他们。”
  天保恍然大悟:“明白了!蒙团本是被邱光逼上绝路,打响之后又被堵死了退路,才造成这么大惨剧。可这三次命令蒙团长可知道,反抗信又是谁写的呢?”
  中尉道:“无法推敲这些。全团抱定必死决心同日本仔见高低,邱处长再来个落井下石,哪个受得了?!”
  小蒙跳脚大骂:“邱光,王八蛋!”
  梅老把几份短笺全收进口袋,对在场的人严肃地说:“此事切勿张扬,把那六个特务秘密埋掉,一定要严加守密,当心激成兵变。斗邱光我有办法,地方上事我也有考虑,最要紧是稳住部队。悟子,领天保同你们军官认识一下,他协助你,他指挥过万人部队的,相信他。”
  小蒙领天保走了,群众已陆续回来一些,看到这片烈士遗体,也都哭了。本镇小学校长姓王,他跪在蒙杰遗体前哭呼道:“蒙团长!那几幅漫画是我画的,我误解了你,对不住啊!莫灵若有知,当恕糊涂人,我们皖东老百姓永不会忘记贵团英勇事迹,不会忘记你啊!”
  本镇的商会会长,仅存的一位区员,把王校长劝起来,一同来见梅老,简要说说被难经过。梅老听罢,气恼地责备他们为什么不组织援战?他们痛惜地辩解说,因为当地民众根本不相信桂军还会抗日,所以……
  群众越来越多,一些头面人物都来问梅老怎么办。梅老已经考虑好了,便派人分头传令。蒙团那中尉副官持梅老名片乘马去梅家湾传谕,速派30名地方干部连同滨淮大队那个骑兵排,来池城参加善后。梅老特地交待中尉:
  “天保那匹马是他的宝贝,要骑兵们派专人保护,一同带来,要让它吃好。”
  李长山乘马向南去追梅大队,梅老又特地交代:“四支队那两个连不要再来,对外就说是叶军长派他们来侦察蚌埠方面敌情的,完成任务回去了。我这里是梅家民军根据地,不要在外面涂红色,我要整得邱光哭不出好腔来,也要叫李品仙失眠几次,两个混帐!”
  那位区员拿上梅老信函,由小蒙派兵护送,去定远城见县长。梅老叮嘱道:“你告诉县长,池城全区和嘉山县西区两个大乡我接管了,多大的困难都由老梅承担,谁要过问这里的事,先拿十万大洋救济费来。”
  派走信使,梅老召开一个小会,宣布成立“池城善后委员会”,代行政府职权,取代已被日军消灭的区署。他自任会长,指定委员若干人,分头工作。
  群众有人指挥了,把烈士们抬进屋内看管,分头扑灭火灾,收拾家园。蒙团余部千余人全体投入善后活动,他们现在是思想还很混乱,只觉得和民众在一起有意义,这意义是什么,他们现在还回答不了。
  天保没参加善后活动,在忙于“拉杆子”。白手起家拉队伍可不容易,公开招兵又怕混进些兵痞子之类,不好打发。他找当地人了解一下,得知本地有大批国军溃兵流落乡间,出雇给富户做长工,多为南京之役逃散来的“民国二十六年度”壮丁,他知道这一年度壮丁“丁质”最好,当长工不当杂八队,说明都是老实人。于是他启用了李支队参谋长旧衔加梅老刚授给他的新衔,“皖东民军指挥部参谋长兼第2团团长”,写一张通告,请人抄写若干份张贴到四乡去,号召那些“丁们”复聚为军,抗日救国。
  天黑后不久,梅大队来到池城,梅家湾那批地方干部每人骑一头毛驴随滨淮大队骑兵排一同来到,马兵休息,备战,“驴兵”扔了驴即投入工作。在东街一家大户后厅里,梅老召天保与梅祝陶商量一下,确定梅大队只留一个连机动兵力,余者全部分散做群众工作。天保从梅大队借40名骨干,2000元现钞,搭五个连架子,用大纸在他住处大门口贴上“皖东民军第2团团部”招牌,他就成了架子团长,当地人不认识他,只看这个年轻的团长人品不俗,字也写得漂亮,对他初步印象不坏。
  夜晚11点,来兵了,来了1000多人,大部分是当了长工的溃兵,也有少许农家青年。天保让梅大队来的骨干们分头审查,共收留800人,连骨干在内共840人。队伍有了,但一无军服二无枪,生活费还是借来的。天保叹口重气,面壁而言:“人、枪、款缺一不可,皖南某公,你一个老同志,怎么这样糊涂!”
  夜半过后,天保把工作安排了,专调一个兵照看他那匹蒙古马,然后去向梅老报告情况。走到梅老住处院里,看到厅里有一个熟人同梅老说话,这个身架高大,很胖,团脸大眼睛,操一口滇北乡音,声音不是一般洪亮,如同打雷,这是新四军江北副指挥罗炳辉,说话内容是答复梅老提的问题:
  “……淮河支队计划撤销,民军指挥部名义不变,你老现在就全力经营这块新区,还是保持灰色面貌。现在更加证明陈毅同志看事看得远,梅家民军领导关系,知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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