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大前程---狄更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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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大前程---狄更斯-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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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堵墙上,对我说道:“太怪了!”过了好一会儿,又说,“太怪了!”而 
且一连说了好几次。我不得不想到是不是他的气憋过去,回不过来了。最 
后,他才拖长了音说道:“皮普,我敢打赌,这事太——怪——了!”然 
后,他渐渐地清楚起来,也能迈步走路了。 
    我有充分的理由认为,乔经历了这一次的拜访已经开了窍,增长了见 
识,所以在我们去到彭波契克家的路上,他想出了一个巧妙且富有深刻意义 
的主意。从下面在彭波契克先生家的客厅中所发生的事便可见其端倪。我们 
走进去时,我姐姐正坐在那里和那位令人讨厌的种子商人聊天。 
    “嗬!”我姐姐一看到我们两人便立刻大声说道,“你们怎么样了?我 
可没想到你们还会屈尊大驾又回到这种寒酸的地方来,我的确没有想到。” 
    乔盯视着我,好像努力在回忆什么,然后说道:“郝维仙小姐特别要我 
们给你姐姐,皮普,是给她问安还是致意?” 
    “是问安。”我答道。 
    “我也相信是问安,”乔说道,“她向乔·葛奇里夫人问安——” 
    “好像问安就对我有什么了不起呢!”我姐姐如此说着,内心却充满了 
喜悦。乔又盯视着我,好像又在努力回忆什么,然后说道:“郝维仙小姐希 
望在她的身体状况转好一些儿的时候她会——她想,皮普,她是说什么来 
的?”“她会恭请。”我补充道。“她会恭请夫人去。”乔说道,然后倒吸 
了一口长长的气。“真棒!”我姐姐大声说道,用一种宽慰的眼光看着彭波 
契克先生。“她可算是懂礼貌的,她旱该带来这个口信,虽说迟了一点,但 
迟到的消息总比没有要好。还有,她给这个小野东西什么没有?”乔答道: 
“她什么也没有给他。”我姐姐正准备发火,乔又接着说道:“她倒是给了 
东西,但她给的是皮普的至亲,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所谓给皮普的至亲, 
就是交给他的姐姐,J。葛奇里夫人,而且要交在她的手中。’她就是这么 
说的,‘J.葛奇里夫人’。”乔好像沉思了片刻,又补充说道:“也许她不 
知道我的名字究竟是乔还是乔治,所以才用J的。”我姐姐望着彭波契克, 
他正在抚摸着他那木制靠背椅的扶手,一会儿对她点点头,一会儿又看看炉 
火,仿佛他早就预料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你们究竟拿到多少钱?”我姐姐 
面带笑容地问道。确确实实是面带笑容!“你们这里的各位说说看,十镑钱 
够了吗?”乔反问他们。“十镑就不错了,”我姐姐简洁地答道,“当然不 
算大多,但已不错了。”“那么就不止十镑,”乔说道。那个可怕的骗子彭 
波契克立刻点点头,一面摸着椅子的两个扶手,一面说道:“夫人,是不止 
这个数目。”“那,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我姐姐说。“是的,我是这个 
意思,夫人,”彭波契克说道,“不过先等一会儿。约瑟夫,你说下去。你 
真不错,说下去。” 
    乔又说道:“你们这里的各位说说看,二十镑怎么样?” 
    “那是一笔可观的金额了。”我姐姐答道。 

    “唔,可是还不止二十镑呢。”乔说道。 
    那个卑鄙的虚伪家伙彭波契克又点着他的头,带了一副恩人的面孔笑着 
说:“夫人,是不止这个数目。好样儿的!约瑟夫,你就告诉她吧。” 
    “那就告诉你实话吧,”乔满心欢喜地把钱袋子递给了姐姐,说,“一 
共是二十五镑。” 
    “夫人,这是二十五镑啊,”这个世上最可耻的骗子手彭波契克应声说 
道,“像你这样贤惠的夫人,受之无愧(过去问到我的看法,我都是这个回 
答)。我可恭喜你发财了!”他说着便和我姐姐握手道喜。 
    如果仅仅如此,他已经是可恶到了极点,可他偏不肯罢休,还得恶上加 
恶,紧抓住我不放,严然以一个恩人自居。他表现出的恶行大大超过了刚才 
的一切。 
    “约瑟夫,你们夫妻二位瞧瞧,”彭波契克先生说着,抓住了我胳膊的 
上半部,“我就是这种办事认真的人,只要事情一开头,就要一抓到底。这 
个孩子一定得去当学徒。这是我的主张,把他送去当学徒。” 
    “彭波契克舅舅,”我姐姐说道(说时紧紧地抓住钱袋),“老天知道 
我是多么深切地感谢您啊!” 
    “夫人,小事一件,何足挂齿,”这个十恶不赦的粮食贩子答道,“天 
下一般,相助为乐。不过对于这个孩子,你看,一定得送去当学徒。我说过 
我得来管管这事,这是实在话。” 
    法院就设在镇公所的大楼里,离此地颇近。我们立即赶到那里去,要在 
威严的官老爷面前办好我和乔的师徒合同,我说得好听点,是赶到那里去, 
其实我是被彭波契克连推带拖地拉去的,好像我刚刚偷过人家袋中的钱,或 
者放火烧掉了一个草堆。确实,到了法庭,人家的印象是我因为作案被当场 
抓住了。彭波契克一路推着我穿过法庭中的人群,我听到有人说:“他犯了 
什么事?”又有人说:“这是个小孩子呢,可看上去就很坏,不是吗?”还 
有一位生着温和慈善面孔的人给了我一本因果报应的小册子,上面印着一幅 
木刻画,是一个邪恶的少年,身上的镣铐之多就像腊肠店中挂满了的腊肠, 
小册子的标题是:“牢中训戒。” 
    在我的眼里,镇公所是个古怪的地方,这里的座位比教堂中的座位更 
高,人们好像是挂在上面一样。有几个大法官倚靠在坐椅上,其中一个在头 
上扑了香粉。他们有的交叉着手臂,有的在嗅着鼻烟,还有的正在打瞌睡、 
在写字,或者在读报。镇公所的墙壁上挂了几幅油黑发亮的画,就我这个对 
艺术毫无欣赏能力的人来看,还以为是一个盛了杏仁糖和橡皮膏的大拼盘 
呢。就在镇公所里的一角,我的学徒合同正式签定,井办好了公证手续,于 
是我便“成了学徒”。彭波契克先生一直抓住我不松手,好像我是路过这里 
来办一些必要的小手续,然后就要被送往断头台处决一样。 
    办完一切后我们走出镇公所,摆脱了那帮看热闹的孩子。他们本来都怀 
着极大的兴趣来看我当众受拷问的,但是发现围在我旁边的都是我的至亲, 
于是不得不扫兴离开。我们回到彭波契克家。我姐姐因为有了二十五块金市 
高兴非凡,一定要从这笔横财中拿出一些来请大家吃饭,而且要到蓝野猪饭 
店去吃,还要彭波契克舅舅乘马车去把胡卜夫妇及沃甫赛先生一并请来。 
    大家对此是一致赞成,而这一天却是我遇到的最愁苦的日子。有些事真 
是不可思议,他们在心里竟都自鸣得意地认为,整个欢乐场合中唯有我是个 
多余的东西,更糟糕的是他们还要不断地问我这问我那。简而言之,只要他 

们一没事干,就会把我当成活靶子,问我为什么郁郁不欢。我确是郁郁不 
欢,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说我是挺快活的。 
    可他们都是大人了,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要怎么做就怎么做,那位 
喜欢骗人的彭波契克先生更是如此。大家捧他是创造仁爱的人,他就沾沾自 
喜得不可一世。他坐在桌子的首席上座,向大家高谈阔论着我的学徒成因, 
而且像恶魔似的幸灾乐祸地对大家大吹特吹,说以后如果我打牌、饮烈酒、 
夜晚迟归,或者交上坏朋友,或者沉溺于违背合同规定的各种各样的恶习, 
就得被抓进牢房,他还让我站到他旁边的一张椅子上,作为他胡言乱语的一 
幅插图。 
    我还记得一些这次伟大宴会上的插曲。他们不让我睡觉,一看到我想打 
瞌睡,立刻就把我叫醒,要我找点儿快乐,那天弄得很晚,沃甫赛先生给大 
家唱了柯林斯的歌,慷慨激昂,把他那被血染污过的宝剑在雷电中抛下人 
间。这一吵闹招来了茶房,他说:“对不起,楼下的客人们向诸位问好,说 
这里不是摔跤打仗的地方。”后来我记得我们一行在回家的路上,高唱着 
《噢,丽人儿!》时,沃甫赛先生表演男低音,用非常强硬的语调回答领唱 
者态度极端无礼地提出的许多问题,想要知道每一个人的私事,说他是已经 
飘起白发之人,居然提出这些问题,看来在去天国的途中是进不了天国之门 
的。 
    最后,我还记得,我回到那间很小的卧室,感到十分的不快,心头涌现 
出一个强烈的信念:我再也不喜欢乔的那个行当了“过去我曾经喜欢过乔的 
行当,但现在已和过去不同了。 

                              第十四章 


    对于自己的家感到羞愧是一件最为不幸的事情。可以说这是一种昧良心 
的忘恩负义,惩罚是报应,是理所应得的,但不管怎样,我敢保证,这是一 
件很不幸的事情。 
    对我说来,家永远不是一个快乐所在,这全因我姐姐的脾气所致。由于 
乔使家神圣化,所以我对于家还有信任感。过去,我曾经把那间最好的客厅 
当成最为精致的沙龙;我曾经把我们家的前门当作国庙神秘的大门,只要大 
门庄严开启,就会有烤禽等祭礼献进;我曾经把那个灶间当作一处高雅的所 
在,虽然它不是那么富丽堂皇;我曾经把那铁匠铺当成锻炼人和走向独立成 
长之路的所在。然而,不过在一年之间,一切都已变化。现在,一切是那么 
粗糙、那么平常,我决不希望郝维仙小姐和埃斯苔娜看到这种境况。 
    我内心的这种冷漠情绪究竟有多少是由于我自己的错误而造成,有多少 
是来自郝维仙小姐的感染,有多少是因为我姐姐的脾气,无论对我还是对别 
人都已无关重要,因为事已如此。在我内心产生了这一变化,无论好或者 
坏,无论可原有或者不可原宥,事已铸成,再也无可挽回。 
    过去,我一直很自信,只要等到那一天,我卷起衬衫袖口走进铁匠铺, 
当上乔的学徒,我一定十分神气,十分幸福。可如今,昔日的愿望已成现 
实,我满身的煤屑、灰尘,肮脏不堪;每日只要一追及往事,便感十分沉 
重,即使打铁的铁砧与之相比,也如羽毛一样轻。在我后来的生活历程中有 
过一些时候,仿佛有一片厚密的帷幕从夭而降,把我的兴趣和罗曼蒂克的幻 
想扫得荡然无存,除掉灰暗沉闷的生活外,其他什么也没有。我想,除我之 
外,大部分人也会有过这类体验。可是,正当我踏上铺在我面前的一片人生 
道路,刚刚成为乔的学徒时,那从上面落下来的帷幕竟是如此沉重,如此空 
虚无聊,是其他任何时候的帷幕所难以相比的。 
    我不会忘记在我生活的那段时期,我时常于星期天的黄昏时分伫立在乡 
村的教堂墓地。当夜幕徐徐降临,我把个人的前景和那多风的沼泽地相比, 
两者倒有些相似之处,都是那么平庸单调,那么低贱微小,那么前途难以知 
晓,都只有一片迷茫的暗雾和汪洋的大海。刚刚开始学徒生涯时,我便显得 
垂头丧气、郁郁寡欢。不过,我所感到欣慰的是,我在学徒期间,对乔从来 
没有发过半句怨言。这也是我在整个学徒时期所感到的唯一欣慰之事。 
    之所以产生这样的效果是有其原因的,千因万因,一切的功劳都该属于 
乔。决不是由于我忠于职守,而是因为乔忠于职守,所以我才没有离家出 
走,参军作战,或者去当水手。我决没有勤劳这一健康的美德观念,应当说 
是乔的美德观念影响了我,所以我才在工作时具有说得过去的热情,没有任 
性。当然,我们很难了解一位温顺厚道、心地但然、坚持职守的人究竟对这 
大千世界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但我们确能了解自己在和这种人相处时所受到 
的感染。由此,我非常清楚地明白,在我的学徒期间,如果说有些什么值得 
称道之事,都是和乔平凡朴素知足常乐的性格分不开的,而不是由于我自己 
的美德,因为我是一种见异思迁、野心过大和难以满足的人。 
    谁能够说得出我内心所想的是什么?连我自己也说不出,因为我不知道 
自己的理想。我所担心的是,在某个倒霉的时刻,我正干着最肮脏和最粗俗 
的活儿时,突然举目一望就发现埃斯苔娜从铁匠铺的木窗外向里面张望。时 
刻有一种可怕的念头袭击着我的脑海,即她或迟或早会发现我,看见我这张 

污黑的面孔和这双污黑的手,正干着最粗笨的活儿,于是对我就会表现得更 
加耀武扬威,把我看得更低三下四。天黑之后,我给乔拉着风箱,我们会一 
起唱《老克莱门之歌》。每逢这时,我就会想起在郝维仙小姐家中经常唱此 
歌的情景,于是埃斯苔娜的面孔便在炉火中浮现出来,她的一头秀发在风中 
飘荡着,双眼轻蔑地望着我。时常在这时候,我会情不自禁地望着木窗那边 
窗框勾勒出的一方方夜幕,幻想着仿佛看见她刚刚缩回面庞,并且相信她的 
面孔还会出现。 
    每逢下工后进屋就餐时,我就会感到这地方、这吃的东西愈来愈粗俗差 
劲。在我郁郁不欢的心中,愈来愈感到这个家使我羞愧难当。 

                              第十五章 


    慢慢地我人长大了,所以再不能到沃甫赛先生的姑婆办的学校中去读 
书,于是我在这位愚蠢女人指导下的学习便告一段落。不过,真正结束我的 
学业还要等毕蒂把她知道的学问全部传授给我为止。她传授给我的有她的小 
价目表,还有她用半个便士买来的滑稽可笑的小曲。其实这小曲中也只有开 
头的几行还有些连贯性: 


        我前次去到伦敦镇, 

        吐一路一噜一路 

        吐一路一噜一路 

        我被人家欺骗一顿。 

        吐一路一噜一路 

        吐一路一噜一路 


当然,从我个人希望变得聪明的愿望出发,我非常认真地把这篇诗作背熟。 
回想起来,我也并未对这篇诗作的成就产生疑问,不过有一点,我过去和现 
在都认为其中的“吐一路”大多了,这对诗总有些影响。那时我渴求获得知 
识,所以请求沃甫赛先生能够赐一些精神食粮给我充饥,他也乐意接受我的 
请求。结果,他把我当成舞台上的傀儡处理。我被用来供他骂、供他抱、供 
他相对落泪、供他威胁、供他捏、供他刺、供他全身乱打,所以我不得不赶 
忙谢绝了他的教导。即使这样,我已经被沃甫赛先生在诗兴的激愤中弄得伤 
痕累累。 
    凡我知道的东西,我都要想尽办法让乔学会。我这话听起来挺好听的, 
所以我不能说一遍就算了,应当表白一番。其实我是想使乔不那么无知无 
识,不那么粗俗平常,使他在日常社会中有身价,而且少挨埃斯苔娜的羞 
辱。 
    沼泽地上的那座古炮台就是我们读书写字的地方,我们的文房宝贝是一 
块破了的石板、一支半截头的石笔,不过乔还要再添加一支烟斗。我深深了 
解,在我的教导下乔根本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因为这个星期学的东西,下个 
星期他又忘掉了。不过,他坐在炮台旁抽起烟来的那种神情比在任何其他的 
地方抽烟更显聪明智慧,颇有一种学者的气度,仿佛他觉得自己在学问方面 
已有大幅度的长进。我多么希望我亲爱的老伙计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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