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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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爷们儿 作者: 庸人-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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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出学校大门,狼骚儿就叫住我。“张东。”他从后面跑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张东,你得帮我拿个主意。”
        我脚步加快,实在懒得理他。有时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就不自觉地拿狼骚儿开心,二头说他是“鸡贼”,山林说他没骨头,我则一直认为狼骚儿是“傻逼青年过马路,鸡屎拉一裤,拣张糖纸擦屁股,越擦越黏糊。”这家伙是有便宜就占,有缝儿就钻,干的事还特没出息。但狼骚儿有个最大的优点,吃数落,怎么说他都不会急,而且一直是我们这个小团体的骨干分子。
        “我跟你说话呢。”狼骚儿一下子站到我前面。
        “打麻疯的事你也没去,怕什么?晚上自己先走人呗。”
        狼骚使劲挠挠头皮:“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操!操……”
        “怪不得二头骂你鸡贼呢,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真想反手给他个耳切子。
        “今天……”他特务似的四下张望起来。“今天早上,老师说的收保护费的事,我知道。”
        第一部分邓丽君与保护费(6)
        我的精神一下振作起来:“真有这事?不会是你小子干的吧?”
        “啊!”狼骚儿咧着嘴,一脸苦像。
        “是你丫干的,真是你干的?!”我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你怎么能干这种事?穷疯啦?”
        “有钱谁干那事儿啊?”狼骚儿红着脸,可说起话来却理直气壮。“我家就是没钱,我爸都四个月没给我钱了。”
        我知道狼骚儿妈不太正经,总和些不三不四的人出去,一走就是好多日子,他爹完全就是个酒腻子。山林爸迷糊是最近的事,可狼骚儿他爹就没怎么清醒过,他家经济的状况可想而知。“可,可,那你也不能干那事啊?咱们好几个人呢。”
        “拉倒吧,你们几个身上有两块钱吗?我也没多收,每人一个月就收五毛。”狼骚儿一个劲往路边钻。
        “全校的?”我觉得脊梁沟直冒凉气。
        “就咱们年级的。没几个钱,哥们儿说了,家里有困难的不收,交钱的都是大院的孩子。”狼骚儿一本正经地说。
        我突然明白了:“你小子,你小子不会是拿我们的名义收的吧?”
        “咱们的烟是哪来的,板儿砖是哪来的?还能从天上掉下来?”
        我颓然坐在路边的马路崖子上:“你丫走吧,我要因为这事被学校开除喽,我就把你小子骟喽!”
        狼骚儿头上青筋都蹦了起来:“烟你没抽?邓丽君的歌你没听?咱别那么没良心好不好?……”
        我颓然地捧着自己的下巴发呆,一时间脑子里空白一片。街上的行人如流,自行车的铃声在空气里荡漾着,街上弥漫着一股黄土味,空气燥得厉害。
        第二部分麻六的眼睛(1)
        下午,椅子面像装了钉子,我们几个是谁也坐不住。课间时狼骚儿走马灯似的跑出去打探消息,据说麻疯他们两点多就到了,而狼骚儿的神色也一次比一次紧张。我们懒得搭理他,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唯一的希望是动手时离学校远点儿。
        第二节课,我睡着了一会儿,醒来时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道:“放学跳墙走。”那字分明是用左手写的。我看了眼旁边的精卫,她正埋头读书呢。我把字条团成一团塞到抽屉里,嘴里哼哼着:“要是怕事,我就不去了,再碰上我还让他缝七针。”精卫似乎没听见,她继续看自己的书,整节课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快放学时,同学们正在收拾东西,狼骚儿神采奕奕地跑进来:“知道吗?知道吗?”他顾不得同学们诧异的眼神,一把将我拽起来。“麻疯他们走了,真的,刚才走的。”
        “走了?”我突然感到一阵失望,就像有人用小刀子在脸上刮一样难受。“你不至于吓成这样吧?谁也没求你跟我们出去。”说话时我的眼睛不自觉地瞟着精卫,她依然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
        “真走了,蒙你是孙子!刚才来了两个警察,麻疯他们就撤了。”狼骚儿忽然恼怒起来:“我害怕?我是怕事的人吗?少拿我打镲。”
        我觉得脸上落了层灰,有些恼羞成怒。我扑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是不是你小子报的警?哥儿几个的脸全让你丢了,以后还怎么混哪!”
        “去,去。”狼骚儿甩开我。“还报警呢?派出所的门朝哪开我都不知道,警察根本不是为这事来的。”说着他呵呵笑起来,笑得两只小豆眼都挤成了一堆儿:“告诉你吧,有个高一的女生怀孕了,学校请他们来调查一下。”他兴奋地搓搓手,满脸神秘地问:“你猜那个女生是谁?”
        “又不是我干的,我怎么知道?”此时我看见精卫已经背起书包走了,长辫子在她身后甩来甩去,辫稍上鲜艳的红皮筋在门口一闪就不见了。我感到耳朵里全是“呼呼”的风声,那冷淡的漠视分明就是对我的嘲弄。
        狼骚儿丝毫没注意到我的表情,他哈哈笑个不停,看来早把保护费的事忘了:“天是高一的团支书,她们家人都疯了,硬说学校得负责,差点揍教导主任一顿。你说说,人骚是天灾,跟教导主任有什么关系……”
        “骚事都缺不了你。”我一把推开他,此时山林、二头都面色沉重地走过来。二头把军垮搭在肩上,昨天他从哥哥的小仓库找了把管儿叉,据说是大头的家底货。山林连书包都没背,他揣着手,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狼骚儿把麻疯一伙已经撤退的消息告诉他们,山林一听就急了:“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一站呢?要打就打。”说着他照老师的讲台就是一脚,“哐”的一声,铁皮讲台立刻被踹瘪了一块儿。突然山林脸上的小坑儿上下跳了几下。“要不,咱们今天晚上再抄他一回怎么样?要打就把这孙子彻底揍服喽。”二头也有些不耐烦,他并没表态:“走吧,先看看我哥来没有。”
        刚出学校,我们就看见大头正独自蹲在马路对面抽烟呢,他身后是个巨大的砖头堆,脏兮兮的碎砖头足有一人多高。他向我们招招手,二头先跑过去了。
        “人呢?”大头问。
        “走了。”狼骚儿一脸欢喜:“警察一来,他们就全跑了。”
        “警察?”大头像踩上死耗子似的,他连连甩了几下脚,片儿鞋几乎被他甩下来,他回手就给了二头一个脖溜儿:“长能耐啦你?谁让你们报警的?”他拽住二头,巴掌围着他的脸转悠。
        “你凭什么打我?弄清楚了吗你?不是,不是我们叫的……”二头拼命地想挣脱,可大头拽得极紧,两只眼瞪得连黑眼珠都没了。
        我赶紧跑上去,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大头的巴掌终于放下了,不过他依然一脸不忿:“告诉你们,要想在街上混,就别琢磨警察的事,那最让人瞧不起了,还不如在家闷着呢!”
        “还用你说……”二头很不服气。
        第二部分麻六的眼睛(2)
        我无奈地叹口气,没想在街上混,走到这一步完全似乎是天经地义的。这时胡同里突然走出个八、九岁的孩子,他身材瘦小,暗灰色的头发肯定是赶粘了,一屡屡的东倒西歪。最可笑的是他嘴里叼着根黑雪茄,那粗大的雪茄叼在他的小嘴里,简直就是老鼠咬着个铁锨把儿。
        “你就是二头吧?”他走上来问山林,说话时嘴里还在喷云吐雾。
        “我是。”二头和我对望一眼,这个孩子是哪路神仙?
        “你?”小孩眼里充满了不屑,他走上来,有意往二头身边一站。我不禁觉得好笑,原来二头比他高不了多少。“李二头!嘿嘿,大头的弟弟就这样啊?”
        二头一把将他的雪茄打掉:“猪鼻子插大葱,再废话我抽你。”
        小孩把雪茄捡起来:“打我有什么了不起?就这点儿出息?”
        我知道二头的嘴不行,两句话就让人家噎死,赶紧插嘴道:“打你这小崽儿,我们怕人家笑话。谁叫你来的?有话快说,没话茅房里蹲着去。”
        小孩上下打量我几眼,也有些分不清路数,喃喃说道:“麻疯让我给你们捎个信儿。”
        “什么信儿?”我一听麻疯这名字就有些忍不住,也不知怎么我特有欲望把这个小崽子按在地上揍一顿,然后把他爹叫来。
        “有种就去条子胡同五号找他,没种的明天在学校门口叫他三声爷爷。”小孩子大大咧咧地说。
        山林拽住小孩后脑勺上的头发:“要不是看你小,我一把掐死你,告诉麻疯今晚上我们保证去。”
        “算你有种。”小孩挣脱山林,叼着烟走了。
        “行!”大头看着小孩离去,满脸苦笑:“世道变了,狗尿苔成精都算块料。”
        我望着小孩远去的影子竟涌起一股悲愤来,四肢奇痒,后背恨不得长出只手来。这孩子太招人讨厌,长大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东西,可街面上这种孩子似乎越来越多,他们是从哪儿跑出来的?多年后,我读了一本英国人写的书,大意是说英国治安不好主要是因为年轻人的多余精力无处发泄,而当年日不落帝国的扩张就是向国外排泄年轻人的剩余精力。如此看来,战争确有其可取之处,至少可以减少国内痞子的数量。
        “条子胡同在哪儿?”二头突然问道。
        “在右安门内?干嘛?”大头吊着眼睛问他。
        我们几个互相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
        “还真要去是怎么着?那是人家的地盘,到那儿非把你们活剥了不可!当年二叔就提过麻六这个人,是老泡儿。”我们知道大头嘴里的二叔是大竿儿。“明天我还来,在这片儿我说了算,大不了我跟他们对磕,他妈的我就不信那个邪……”
        晚上,狼骚儿说他家包饺子,先回家了。我们三个又聚到山林的小屋里,他爸爸去永定门货场拉货还没回来。我们胡乱吃了些东西,就开始合计起来。山林第一个跳出来:“我就不信,老泡儿怎么着,老泡儿就不是人啦。”二头说。“明天跟他们死磕!”山林喊了起来。“我是说今天就去,这事早完早踏实。”
        我叹着气点点头,山林的想法倒是痛快。“条子胡同还能比威虎山厉害?索性就干到底,把麻六平了就没人敢惹咱们了。”
        二头歪着嘴看看我们俩,他使劲一拍大腿,高叫道:“好象就我是个怂蛋,那就走吧!”
        山林整理了一下腰里的军刀,把军帽里的纸沿拆下来,换了个新的,这是他外出打架的老习惯。我将山林家的菜刀别在后腰带,冰凉的刀背贴在皮肤上,一时间竟不自觉地哆嗦了几下。二头的军垮里叮当直响,他突然拿出一个白晃晃的铁圈子,凭空挥舞了几下。“瞧我这玩意儿怎么样?”
        “这是什么?”山林伸手去抓,二头没给他。“让我瞧瞧。”
        我也扑上去抢,好不容易才把圈子抢过来,原来是个自行车的大链轮,边上的锯齿儿磨得非常锋利,中间的铁撑儿还包上了白布,手感挺好。“这东西不错!你哪儿弄来的?”我把链轮抓在手里比划着,链轮在手里舞动着,呼呼做响。
        “不错吧,一扫一大片,捎上就是一串儿眼儿。”二头背着手站在一边,洋洋自得道:“知道吗你们?就这东西我在家偷偷磨了一个多月,有好几回怕我爹撞上,哥们儿就躲在被窝里磨,今天早上才完成。”说着他又拿出一把锃亮的管儿叉。“这是我哥的箱底儿货。”
        第二部分麻六的眼睛(3)
        山林对管儿叉没兴趣,他把链轮抢过来,抡圆胳膊,照准门框就是一下,链轮结结实实地钉在门框上。山林费了好大劲才拔出来,门框果然留了四、五个小窟窿。“好。”山林兴奋得直喘气:“今天晚上这东西归我使了。”
        我们来到右安门,发现条子胡同并不是麻疯家住的那趟街。我们打听了好几个住户才在护城河边找到,那是护城河边的一片临时建筑。街道杂乱无章,胡同细长细长的,条子胡同应该叫面条胡同才对。胡同曲里拐弯的,最宽的地方也只能两个人并排走。找到五号时,天已经黑透了,我们是趴在门框上看了好久,才终于确定了地址。
        条子胡同五号有一扇破旧的木门,漆皮早掉光了,干燥的木檩子钢针似的条条倒立,山林只拍了一下门就握着手强笑着走开了。我知道他被木檩子扎了,为不让二头上当,我索性抬腿踹起来。
        “撑的?撑的?”院里传来个沙哑的声音。“门没锁,爬着进来。”
        “口够正的。”山林骂了一句,推门就进进去了。我和二头走在后面,进门时我闻到一股刺鼻的霉味,竟不自觉地放了个屁。
        “呵,带着风就进来啦,这是谁呀?”那沙哑的声音已经很不满了。
        影影绰绰的,我们似乎看见灯光昏暗的屋里,有两个人正对坐在炕上着喝酒。过了一会儿,我们才适应了院里混沌的光线。这个小院只有两米多深,房子是里外套间的,外间几乎是空的,昏黄的灯光从里屋窗户里射出来。小院一侧的墙角里放着不少石锁、石锤一类的东西,而另一侧的旮旯里则是成堆的垃圾,大部分是酒瓶子和罐头盒。
        “谁呀?别老在院里猫着,要偷东西呀。”说这话的显然是院主人,他正伸着脖子向外看呢。
        山林第一个进了屋,他堵在门口闷声闷气地说:“这儿有什么可偷的?捡破烂儿我都不来这儿。谁是麻六?”
        山林只说了一句就不再言声了,他的身体就像急刹车似的哆嗦了一下,已经跨进门槛的一只脚竟退了回来。跟在后面的二头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赶紧侧身贴在墙上,可过了一会儿山林依然没动静。我欠着脚向屋里一看,不禁也吓了一跳。
        屋里的光线不好,墙面是案褐色的,几大片墙皮吊死鬼似的挂在墙上,屋顶根本没糊过,蜘蛛网和麦秸杆一直垂到头顶上。房间的一半是个土炕,炕桌上放着些花生米、开花豆,两瓶二锅头已经喝掉了一半。炕上的两个怪人盘腿坐着,他们正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两家伙的模样怪到极处,简直是匪夷所思。此后几个月,我每回做恶梦都能找到他们的影子。
        跟我们搭话的是炕里面那个,他面朝着我们坐,干瘦得像一把柴火,脸上皱纹堆垒,棕褐色的皮肤深浅不一,凹凸不平,远远看去脸上像密布着一圈儿一圈儿的环行山。最可怕的这家伙只用一只眼盯着我们,另一个眼眶简直就是个没底儿的黑窟窿,松软的眼皮耷拉在窟窿口上,灰色的睫毛竟和房顶的蜘蛛网差不多。他正在抽烟,一口烟吸下去,不仅嘴里、鼻子眼里冒烟,连空洞洞的眼眶里也跟着冒青烟。看着看着,我脚心的神经渐渐绷紧了,毛骨悚然!
        背对着门口的人正在扭脸打量我们,这家伙是个秃子,酱紫色的脑袋没有一根毛,后脑勺中间有道深沟,深得能把小孩的手指头塞下。他身材肥大,坐在那儿都不比一般人矮多少,而屁股占了整整半拉炕。最令我们不解的是他居然背着个铁架子,铁架子是小指粗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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