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芈月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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芈月传-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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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歇松了口气,彬彬有礼地微笑:“太子动不动就张弓搭箭,的确容易吓到胆小之人。”

    田地死死地看着黄歇,像要将他刻个记号,耸眉冷笑道:“早听说公子歇胆色过人,有机会倒要好好请教一番。”

    黄歇笑道:“好说,好说!”他向魏无忌一拱手,语带感激道:“多谢无忌公子,有暇再向无忌公子道谢。”

    魏无忌亦拱手。

    田地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魏无忌深深地看了芈茵一眼,转身去了。

    黄歇转头,解下自己的斗蓬,披在芈茵身上,护住她的头脸,扶着她快步出了馆舍,抬头欲寻与她同来之人。不料芈茵事前太过小心,恐人看见她如何行事,下车时便令车夫在僻静处相候,此时自是无法寻见。黄歇无奈,只得扶了芈茵上了自己的马车,正欲离开,不料芈茵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缩在他的怀中,略一推开便颤抖不已。

    黄歇见状,只得与她同坐马车。芈茵一动不动伏在他的身上,泪如泉涌。

    黄歇不敢真的就这么将她送回宫去,只行了一段路,见有一处竹林甚是僻静,便叫车夫停下,拉着芈茵进了竹林。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绢帕来欲递过去,不料却是芈月那日送他的帕子,连忙缩回了手,又掏了一块递过去。

    芈茵接了绢帕,终于哭出声来,声音越哭越大,直至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这才含羞带怯地抬起泪眼,看着黄歇道:“多谢子歇,今日若非子歇,我必是……”说到这里,不禁哽咽。

    黄歇轻叹道:“七公主,你如何会乔装改扮到列国使臣馆舍中去?”

    芈茵无言以对,握着帕子半天,又欲哭道:“子歇,我好害怕……”她无法作答,只好以哭泣掩饰。

    黄歇无奈,只得道:“罢了,七公主既不愿意明言,我这便送公主回宫。”

    芈茵一急,又叫了一声:“子歇……”

    黄歇温文道:“何事?”

    芈茵抬头看着黄歇,但见他玉面俊颜,温文尔雅,又思及方才他那一剑劈下,将自己从死亡之濒救了回来,心中一动,竟有一股异样的情愫升了上来。她揉着帕子,红着脸看着黄歇,心潮起伏,千回百转,竟不知如何开口。

    黄歇心中已经是有些不耐烦了,神情却依旧温和,道:“七公主,时候不早,回去吧——”

    芈茵回过神来,见黄歇神情不耐,不知为何,竟舍不得他离了眼前,急切之下胡乱找着理由:“子歇——你、我——”忽然间灵光一闪,便道:“我、我是来找你的!”

    黄歇一怔道:“找我?”

    芈茵看着黄歇,心头的情愫越发肯定,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让她不顾一切地想用任何理由留住他的脚步,一方面是借口,一方面却是真心:“是,我是来找你的。因为、因为我倾慕公子——”

    黄歇想不到是这个回答,怔了一下,才道:“公主慎言!”

    芈茵却笑了,反上前一步,直与黄歇贴得不足两寸距离,逼得黄歇不得不退后两步,才道:“我没有胡说,自从那日一见公子,就私心倾慕,苦无机会。得知这次公子会负责接待各国使臣的任务,所以来到馆舍找公子,没想到遇上狂徒——”

    黄歇退了好几步,静静地看着芈茵,直看得芈茵骤然轻狂的心也不禁冷了下来,才缓缓道:“七公主,你不是来找我的,你是来找各国使臣的,因为你知道秦王前来求婚,所以你想制造一个让八公主抗婚的机会,这样你就有机会代替八公主嫁给秦王。只不过今天正好遇见在下,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是不是?”

    芈茵心头狂跳,只觉得脸上**辣的,似被人扇了个耳光。方才魏公子无忌这般说来,她只是恼恨,此时黄歇再这般说,她却只觉得羞、恼、悔、恨、惭等五味交杂,不禁又落下泪来,哽咽道:“是,我知道子歇看不起我,在你的眼中,我就是一个只会算计和奉承的女子。可是我一个弱质女流,母亲没有尊位,又没有兄弟可以倚仗,我想要活着好,我就得从小就奉承母后和八妹妹,可我不想一辈子都过这样的日子,让我的儿女也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为了不做陪嫁的媵妾,我算计错了吗,我为自己找一条出路错了吗?”

    她初说的时候,还是含愧,越说却越觉得自己有理,说到最后,直往前两步,对着黄歇眼神更是炽热。

    黄歇却长叹一声:“七公主慎言,我非公主,不能知道公主的苦与乐,公主的行为,也不容在下能来置喙。不过事涉公主自己的清白,下次还请休要这般信口开河了。马车就在前面,公主自行回宫吧,容在下先走一步了。”

    芈茵急得想去拉住黄歇,黄歇却转身快步离开了。

    芈茵怔怔地看着黄歇远去的身影,恨恨地叫道:“子歇,我心悦你,你是不是永远不会相信……”

    黄歇脚步略一顿,却是又立即疾步而行,再不停留。他既亲眼见过芈茵胡编乱造算计芈姝,又如何会相信她此刻明显像是信口胡说的话来。

    芈茵独在竹林中,又哭了一场,这才回了马车之内,吩咐车夫转回馆舍附近。她回了自己马车,由侍女重新梳妆过,回到宫内。

    她佯装无事,心内却暗怀鬼胎,一时想黄歇不知是否会将她的事情说出,一时想黄歇乃是君子,必不会害他。一时想黄歇对她可否会有爱意,一时又想自己那时披头散发,形状狼狈,素日的美色全失,实在丢脸,又筹划有机会当艳妆再见黄歇,务必要让他惊艳才是。

    一连数日,她脑海之中,颠来倒去竟全是黄歇,连精心策划之事,也无心再想了。思来想去,终究是有些不甘心,这次清晨便精心打扮了,想要再度出宫,去见黄歇。她刚走出自己的院落,便被玳瑁带人堵上,告知楚威后要召见她。(未完待续……)

第54章 秦王谋(2)

    他得了芈月所赠的金子,本当起身前去秦国,可是他自忖在郢都混了数年,亦不过是混得如此落魄,便是如此缩衣节食到了咸阳,想来既无华服高车可夺人眼,又无荐人引见可入人心,照样不知何日方能出头。又闻听秦国使臣因五国合纵之事,来到郢都,便有心等候时机,与秦国使臣结交,不但可以搭个便车到咸阳,甚至有可能因此而得到引荐,直接面君。所以这些时日来,他便每天到这间酒肆之中,叫得最便宜的一角浊酒,一碟时人称为菽的豆子,慢慢品尝,消遣半日。

    初时酒肆之中的人还留意于他,过得数日,见他只是每日定时来到,定时走人,并无其他行为,也不以为意。

    只是张仪坐的位置,往往是固定的,此处恰好在一个阴影处,能够看到诸人进出,又可远远地看到秦人馆舍的大门。

    这一日,他又到酒肆,叫了一酒一菽,如往常一般消磨时光。却见秦人馆舍的门口,一行人往这酒肆而来。

    张仪连忙歪了歪身子,缩进了阴影一分,显出有些疲倦的感觉来,抬手拄头恰好掩住自己的半边脸,倚着食案微闭了眼睛。他素日也常有如此假寐,故其他人不以为意。

    他这般作态,不为别人,却是为了他刚刚看到了那群人中,却有黄歇与作男装打扮的芈月二人。这两人是他的债主,黄歇还罢了,芈月那个小姑娘却是嘴巴不饶人的。更爱与他抬杠。而且明显可见,与他二人同来的。还有那秦国使臣及身边近侍,若是让她失言说出自己的意图。可不免就自贬身价了。

    他虽然假寐,耳朵却一刻不曾放松,倾听着对方一行人越行越近,偶有交谈。

    但听得芈月笑道:“此处酒肆,当是公子疾常来之处了。”

    便听得一个男子沉声道:“也不过是见着离此馆舍甚近,图个捷径罢了。”

    张仪捂在袖中的眼睛已经瞪大了,公子疾?他识得的公子疾乃是此人身边那个矮胖之人,这人当着正主儿的面,明目张胆的冒充秦王之弟。当真没关系吗?

    却听得旁边那个矮小身材的正牌公子疾笑道:“阿兄与两位贵客且请入内,小弟在外头相候便是。”

    张仪眼睛瞪大,公子疾唤作阿兄之人能是谁,难道是……他不敢再想象下去,顿时觉得心跳加快起来。

    但听得步履声响,见是那冒充公子疾之人与黄歇芈月已经入内,那正牌的公子疾却与数名随从散落占据了各空余席位。此时正是刚过日中,已到日昳,却是白日中人最是爱昏昏欲睡之时。酒肆中客人不多,那些人见这些秦人看上去甚是骄横的模样,过得不久,皆纷纷而去。只留得寥寥几席还在继续。

    张仪伪作假寐,也无人理他,他耳朵贴着食案。背后便是内厢,虽不能完全听得进里面的语言。但全神贯注之下,似也有一二句听到。这等技法。亦是他当年在昭阳门下那种奇门异士中学来的。

    而此时内厢,芈月却看着秦王驷的脸,十分饶有兴味地道:“公子刮了胡子了,当真英俊许多。”

    秦王驷见了这小姑娘的神情,冷哼一声道:“我却是畏你再称我一声长者!”

    芈月吐吐舌道:“你便是刮了胡子,也是长者,不过那日是‘大长者’,如今是‘小长者’罢了!”

    饶是秦王驷纵横天下,也拿这个淘气的小姑娘没办法,黄歇见状忙上前赔礼道:“稚子无状,公子疾休要见怪。”

    秦王驷哈哈一笑道:“我岂与小女子计较,公子歇且坐。”

    黄歇与芈月坐下。

    秦王驷倒了两盏酒来,与黄歇对饮。

    芈月见竟无她的酒盏,忙叫道:“喂,我呢?”

    秦王驷横了她一眼道:“一个娇娇,喝什么酒,喝荼便是。”

    荼便是后世所谓之茶,此时未经制作,不过是晒干了的茶树叶子,用时煎一煎罢了,味道甚是苦涩难喝,素来只作药用,能解油腻,治饮食不调之症。在楚国除了治病以外,这种古怪的饮料,却也在一小部份公卿大夫中,成为一种时尚。

    当下侍者端上一盏陶杯来,盛的便是荼了。芈月记得昔年在楚威王处也喝到过此物,当时便喷了出来,当下便不敢喝,问道:“若无柘汁,便是蜜水也可,怎么拿这种苦水来?”

    秦王驷笑道:“此处是酒舍,却只有酒与荼。”酒舍备荼,却不是为了饮用,而是为了给酒醉之人解酒用的。

    芈月不甘不愿地坐下,拿着陶杯看了半日,只沾沾唇便嫌苦,竟不肯喝下一口来。

    黄歇笑道:“公子疾在此喝醉过酒么?竟知道他们还备得有荼。”

    秦王驷摇头笑道:“这倒不曾,此物是我备下的。因此处与馆舍相近,我常到此处,有时候未必尽是饮酒,偶而也会饮荼,故叫人备得这个。”

    黄歇笑道:“公子疾真是雅人。”

    秦王驷却摇头道:“哪里是雅人,只不过秦地苦寒,一到冬日便少菜蔬,我是饮习惯了。秦国不缺酒,却缺荼,须得每年自巴蜀购入。”

    黄歇奇道:“为什么不与我楚国交易呢?”

    秦王驷笑而不语。

    黄歇会意,也笑了,巴蜀在秦楚之间,与巴蜀交易自然是比与楚人交易放心,但也引起了他的好奇之心:“秦国饮荼甚多吗?”

    秦王驷闻言知其意,这是打听数量了,当下也不正面回答,只笑道:“公子歇颇知兵事啊。”

    黄歇亦听得明白了,当下拱手:“不敢。”

    芈月却是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她不喜欢这种听不懂的感觉。嗔道:“你们一说,就说到军国之事了。”

    秦王驷看了她一眼。道:“男人不讲军国大事,难道还要讲衣服脂粉吗?”他久居上位。虽然随口谈笑,却是君王之威不显自现。

    芈月似觉得有种压力,却不甘示弱,眼珠子转了一转,转了话题拍掌笑道:“听说秦王派公子前来,是要求娶楚国公主?”

    秦王驷点头道:“正是。”他大致明白这小姑娘的来意了。

    芈月手按在案上,身子趋前,笑嘻嘻地问秦王驷:“敢问公子疾,贵国君上容貌如何。性情如何?”

    秦王驷看着这小姑娘,只觉得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心中微一动,反问:“你是为自己问,还是为别人问。”

    芈月嗔道:“自然是为别人问,我又不嫁秦王。”

    秦王驷听着她信心满满的回答,反而笑了:“既然你不嫁秦王,又何必多问,谁想嫁。就让谁来问。”

    芈月见他反问得如此不客气,不禁恼了:“你……”

    黄歇忙截住她发作,笑道:“公子疾何必与一个小女子作口舌之争呢?”

    秦王驷看了黄歇一眼,道:“那公子歇是否愿与某作天下之争?”

    黄歇一怔道:“公子疾的意思是……”

    秦王驷一伸手。傲然道:“大秦自商君变法以来,国势日张,我秦国大王。诚邀天下士子入我咸阳,共谋天下。”

    芈月跳了起来。叫道:“秦国视我楚国为无物吗?”她看着黄歇,骄傲地一昂首道:“公子歇乃太子伴读。在楚国前途无限,何必千里迢迢远去秦国谋事?”

    秦王驷淡淡一笑,举杯饮尽,道:“南后重病,夫人郑袖生有公子兰,心存夺嫡虎视眈眈,太子横朝不保夕,楚王如今年富力强,只怕此后二三十年,公子歇都要陷于宫庭内斗之中,何来前途,何来抱负?”

    此言正中黄歇心事,他不禁一怔,看了秦王驷一言,意味深长地道:“看来公子疾于我楚国内宫,所知不少啊!”

    秦王驷却微微一笑,对黄歇道:“楚国内宫,亦有谋我秦国之心,我相信公子歇不会不知道此事吧!”

    黄歇想起前日芈茵之事,不禁一滞,心中暗惊,这秦国在郢都的细作,想来不少。

    秦王驷又悠悠道:“况且太子横为人软弱无主,公子歇甘心在此庸君手下作一个庸臣?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自当纵横天下,若是一举能动诸侯,一言能平天下,岂不快哉!”

    他最后这两句“男儿生于天地之间”说得颇为铿锵,此时隔着一墙,莫说张仪耳朵贴着案几听到了,便是樗里疾与秦国诸人,也听得精神一振。

    黄歇沉默良久,才苦笑道:“多谢公子盛情相邀,只是我黄歇生于楚国长于楚国,楚国有太多我放不下的人和事,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秦王驷笑道:“不要紧,公子歇这样的人物,任何时候咸阳都会欢迎于你。”

    黄歇沉默地站起,向着秦王驷一拱手,与芈月走了出去。

    秦王驷看着几案上的两只杯子,黄歇的酒未饮下,芈月的荼也未饮下,不禁微微一笑。

    樗里疾走进来,见状问道:“阿兄,公子歇不愿意?”

    秦王驷笑道:“人各有志,不必强求。天下才子,此来彼往,人才不需多,只要有用就行。”

    樗里疾却叹道:“只是却要向何处再寻难得之士?”

    秦王驷笑道:“或远在天边,或近在眼前。”说着站起来正欲走,却听得外面有人击案朗声笑道:“一举能动诸侯,一言能平天下!大丈夫当如是也,好!”

    樗里疾一惊,这正是方才秦王驷所说之言,莫不是有人听到,当下喝道:“是何人?”

    秦王驷眉头一挑,笑道:“果然是近在眼前。”当下便扬声道:“若有国士在此,何妨入内一见?”

    便见一个相貌堂堂的士子走了进来,但见此人带着三分落拓、三分狂放、四分凌厉,见了秦王驷,便长揖为礼道:“魏人张仪,见过秦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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