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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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逍遥- 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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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犀如梦初醒,笑道:“啊,是,你府上还有事情,那么我也不留你了,路上当心一些。”说着,亲自将他送到后角门,又仔细叮嘱了随他来的小厮,这才转身而去。
  回府的路上,亮晶晶的夕阳一直追随着他,让弘历觉得今日的余晖将是一生中难忘的回忆。
  素心也有这种感觉。
  她看着前面的背影,满眼都是爱慕想念。她本来只想到弘旺府上住一段时间,没想到却住了这么多年。
  夕阳缓缓坠下,光线一点点黯下去,她的心也一点点黯下去。灵犀做得十分彻底,他们基本上没有见面的机会。连她过生日的时候,也推说身体不好,不用她过府请安。
  一个人憎恶另一个人,憎恶得最厉害的时候,就是看见她毫不费力地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并且得意地宣布,你永远也没有机会得到他了。
  多年来,这种憎恶深深地埋藏在她和朝云的心底。朝云比她勇敢,却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买通了伺候她沐浴的丫鬟,但那秋儿一时心急,自作主张,在浴池里多放了些药,第二天就被人发现了。事发后,朝云抵死不认,只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他也没有追究,似乎相信了她的话,只是把秋儿逐出了府。可是没过几天,秋儿就莫名其妙地死了。而朝云的哥哥升迁为西北前锋统领,调至西北战场效力,不久以后,躺在棺材里被送了回来。
  这时,她们才知道,传闻与真实情况有很大的差距。不仅他们的关系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糟糕;而且他也绝对不像外面传说的那么仁慈可亲。
  但是他待她还是好的,准确地说,是比他对朝云好。一方面是因为她性情柔婉,另一方面,就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没敢随便动什么心思。
  可是谁也不能阻止她恨那个女人。每每想起朝云和秋儿,她就后悔,后悔到心痛。如果那丫鬟行事谨慎,即使不能要她的命,至少也能让她流产。是的,她恨她,强烈地恨她。恨她故意把他送的串子送给她;恨她故意装大方,却又一次次把他从身边拉走;恨她故意跌倒,害她被决然地送出府。
  她从没见过这么有心计的女人。
  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一辈子已经过去了。她的眼角已叠起数道皱纹,而她还是那么美丽。她垂下头,看着鱼儿在碧波中自在地游弋。落花飘到水面,引起一阵追逐,渐渐沉入湖底。不知它们是否也有春尽花落的悲叹。
  女人的青春不比落花。花谢了,明年还会再开。女人的青春却是一去不复返。女人的一辈子,是多么脆弱短暂。
  她低低地叹息。
  胤禩回过头,见素心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有些歉然。他走过来,向她伸出手,温言问道:“累不累?”
  傍晚的雾霭轻柔和煦,空濛的雾霭深处,晚霞已溶入一片深蓝色,成为一幅深邃的背景。素心咬住嘴唇,看着他的面孔,心跳得十分剧烈。他还是那么英俊,美服华姿,令人难忘。她怔怔地望着,突然滑下两行眼泪。
  如果一开始就是悲剧,她也不会这么难过。由喜剧变成悲剧,而且永无变回来的机会,这样的悲伤已经近乎滑稽了。
  无数个不眠之夜,她都是笑醒的,笑着笑着,就自动醒来,再也睡不着。
  她也不知道什么事这么好笑。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那么美丽的一双手,修长有力,却没有任何的感情,既不冷也不热,就和他的心一样。他不可能爱她,也没有什么能够给予她。对于这一点,在很多年前,他们就已经了然于心。
  “你在弘旺那里住得可好?”
  “我过得好不好,您最清楚。”她的幽怨并不是无理取闹。自从嫁给他以后,除了刚开始的几天,就再也没有好过。
  湖边种了大片的桃树,现在花已经谢了,枝头缀满绿茵茵的叶子。“那一年,您折下一枝柳给我,问这枝桃花如何……”她失神地看着那青翠的树枝,被风吹干的面颊又是一片濡湿,美丽的面孔憔悴哀切,“我回答您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胤禩沉默地看着她。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这是为了救她父亲,她母亲特意安排的一出戏——让他先看看自己的女儿,然后再做决定。那也是一个黄昏,夕阳如血。他走到都统府后园,只见一个素衣少女站在树下,亭亭玉立,清婉动人。他微微一笑,折下一枝柳条,递给小顺子,“问问她这枝桃花如何?”
  她接过柳枝,羞涩地低下头,轻声说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她很聪明,也知书达理,声音曼妙轻灵,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几天后,他将她的父亲从狱中救出,并送来聘礼。
  可是,使他刻骨铭心的,自始至终只有那一个人。不管她做了什么事,不管他表面上对她多冷漠,他的心里,始终只有她。
  冷落她们也是不可避免。
  得知灵犀出走的那一天,他脸色铁青,当即派人送她去弘旺那里。离开倚翠园时,她忽然从背后抱住他,哭道:“我知道,您再也不会爱我了,不,您从来也没爱过我……”
  “永远不会。”他说。然后甩开她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身后那短促的抽泣声很快被大雨淹没,细不可闻。
  想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轻轻拥住她,中间却隔着一段短短的距离。不遥远,就像两座高山之间的一线天。
  近在眼前,又远如天边。
  素心的额头抵在他的胸前,心酸难忍。
  胤禩累了一天,有些疲倦,只片刻就放开了她,“马车备好没有?”这句话是问的身后的太监。
  “是,王爷和张主子的马车都在门口侯着。”
  素心知道马上就要分开,心中一阵绝望,紧紧环住他的腰,眼泪瞬时打湿了他肩上的衣服。
  胤禩一怔,拍拍她的背,低声安慰道:“好了,不要哭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乏意。
  素心抬起头,凝视着暮色里他无比柔和的面孔,轻轻地念道:“欢正好,夜何其,明朝春过小桃枝。”她忍住眼泪,璀然一笑,目光静默温柔,“我现在才知道,六月里是不可能有桃花的。”她缓缓松开手,屈膝行了一礼,扶着丫鬟转身而去。
  远处搭着戏台子,柔媚的歌声随着流水传了过来,“从今后玉容寂寞梨花朵,胭脂浅淡樱桃颗,这相思何时是可?昏邓邓黑海来深,白茫茫陆地来厚,碧悠悠青天来阔;太行山般高仰望,东洋海般深思渴。”因为隔得远,声音有些飘渺,欢喜中透着悲凄,浸入凉丝丝的雾霭,端地是无限怅惘,无限感伤。
  素心的脚步略缓了一缓,几颗泪珠溅入尘土,却始终没有回头。

  与花枝

  弘昊和恩颐来到廉王府时,蓝蓝的天上还有数颗惺忪的星星,清新的微风送来沁人肌肤的暖意。往里走了一会,四周朦胧的景物已经悄悄地明亮起来,若明若暗的橙色光晕不断延伸,徐徐扩展领域,星星们随之失去光彩,终于被明媚的阳光完全遮掩,消失于眼帘。
  “后园真漂亮。”恩颐笑道。这是她第三次来廉王府,每一次好像都能发现更多美丽的景致。
  “阿玛为了额娘,很花了些心血。”弘昊轻吻她的指尖,“你如果喜欢,回去后,我找人把萃初楼那一带也修成这种风格。”
  恩颐有些羞涩,连忙缩回手。弘昊微微一笑,两人并肩踏上一条铺满鹅卵石的林荫小道。小路的尽头,忽然出现一座郁郁葱葱的庭园,树木和花草的清香优雅地散开,千姿百态的林木间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被微风和晨曦变幻成奇异的色调,明朗又浪漫。
  小如率着几个丫鬟从北院过来,看见他们,连忙上前福身行礼:“给大阿哥和少福晋请安。”
  弘昊和恩颐都笑言“不敢当”,伸手扶住她。弘昊问道:“不知阿玛和额娘起身没有?”
  小如看看林间的灯火,笑道:“看样子已经起来了。”一边肃手请他们进去。刚踏上台阶,忽然听见一声娇嗔:“这也好叫远山?我看是瀑布还差不多。”
  恩颐一脸疑惑,不明白远山和瀑布有什么关系。弘昊立时领会过来,知道是阿玛在为额娘画眉,便含笑说道:“麻烦嬷嬷进去跟阿玛和额娘说一声,我们在正殿等着就是。”
  小如暗悔自己鲁莽,闻言立即笑道:“这样也好,没白地在这儿站着。您和少福晋先去吧,我这就进去禀报。”又让身后的丫鬟陪他二人过去。
  灵犀听说弘昊和恩颐已经来了,更是连声催促胤禩。二人到了正殿后,新婚夫妇先要祭拜祖先,再向他们敬茶,一套繁琐的程序下来,已经是寅时二刻。
  出门时,恩颐担忧地问灵犀:“额娘,皇上会不会怪我们去晚了?”
  灵犀眨眨眼睛,悄声说:“不知道,反正已经晚了,皇上如果非要怪我们,也只好让他怪。”
  恩颐看着她满不在乎的神情,惊得骇笑不已,一边随她登上马车。
  彼时,浮生正在廊下喂鸟。她对那两只金丝雀说道:“昨天比赛唱歌,你们怎么会输了呢?”说着,抬起下巴朝那边笼子里的画眉看了两眼。
  雀儿扑着翅膀在笼子里跳跃,竖起颈下洁白的羽毛,细细地叫了一声,柔软婉转。
  浮生的手扣在鸟笼框子上,上好的金漆映在她的手背上,像是涂了一层淡淡的金粉。金丝雀似乎对这几只美丽的手指很感兴趣,轻轻啄了两下,闻到熟悉的味道,竟然生出一种亲切之意,用那温暖的小脑袋在浮生的手指上不断地磨蹭,似是十分亲昵。
  一股被信任和亲近的喜悦在浮生心里膨胀开来,但是一面又淌下两行眼泪。
  她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孩子。
  云笙最知道她的心事,忍不住为她叹息。皇帝每隔几天就会翻浮生的牌子,可是她却一直未能怀孕。如果有个孩子,最少不会这么寂寞。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廊下的一排鸟笼子发楞。
  珍珠掀帘出来,不由一怔,笑道:“这一大早的,是修的哪门子功夫,竟象那庙里的菩萨一般。”
  云笙这才回过神来,跺了跺脚,扑上去就撕她的嘴。
  珍珠尖叫一声,急忙闪开,笑得喘不过气来,道:“好心好意喊你们吃饭,倒打起人来了。”她朝屋里努努嘴,“昨儿说想吃奶皮子,李公公刚刚送了一大盌来,你们来尝尝看,如果不合胃口,也好让他们重做。”
  浮生看着她们,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样也未尝不能过一辈子。
  曾经,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每天都能吃到美味可口的食物,不再挨骂受冻。现在求仁得仁,如果再贪心,想得到更多,恐怕老天也容不下她。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悔不悔,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
  吃过早饭后,浮生去皇后那里请安。坤宁宫十分热闹,除了熹妃抱恙没来外,其他的娘娘们都来看廉王府大阿哥的新福晋。浮生与她们一一见礼后,只是坐在一边聆听,一句话也没有说。这位恩颐公主容貌极美,难得的是,十分的妩媚中还带着三分豪爽,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落落大方,毫不拘礼。皇后很是满意,除了早已备下的贺礼外,又把自己常戴的一串绿松石朝珠送给她做见面礼。弘昊和恩颐连忙起身谢过。
  浮生对这些置若罔闻。她的眼睛时不时瞟向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有人比她还要明显。
  懋嫔拉着恩颐的手,细细打量了一番,没声价地称赞她美丽大方,絮絮说了半天,话锋突然一转,问道:“廉王妃怎么没和你们一起过来?”
  恩颐一怔,笑道:“皇上留阿玛和额娘用膳,怕皇后娘娘等,就让我们先过来。”
  话一出口,周遭的气氛突地一沉。恩颐也是个精灵人儿,立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马上岔了开去,说起西藏的风土人情。她口齿伶俐,说得活灵活现,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过来,只聊了一会,就把一屋子女眷逗得前俯后仰。
  正在此时,门口忽然响起一把无比轻软的声音:“娘娘这里这么热闹,我该早些来的。”
  众人虽然都知道她要来,可是乍一听见她的声音,心中还是不由一惊,笑声顿时止住。
  懋嫔最先反应过来,起身笑道:“廉王妃总算来了,”又掩着嘴对里面的女眷们说:“谁不知道廉王妃是个大忙人,哪里有时间应付我们。”
  众人听她说的不像样子,担心得罪廉王妃,都没有言语。
  灵犀神色平静无波,扶着小如的手走进来,屈膝对皇后行了一礼,见炕桌左右均是珠环翠绕,因笑道:“一路走过来,倒有些觉得热,要吹会子风才好。”说着,施施然地远远坐下,轻轻扇了几下风,便与隔壁的浮生一样,只是微笑着听众人闲聊。
  浮生见她对懋嫔视若无睹,姿势优雅洒脱,忍不住暗自喝彩一声。原来她总觉得廉王妃娇娇弱弱的,好像一团云雾,现在看她不动声色地让懋嫔窘得满脸通红,才发现她实际上厉害无比。那边不知大阿哥说了一句什么话,惹得嫔妃们娇笑连连,可是浮生只想着自己的芳邻,一点也没有留意。廉王妃的神态虽然还有几分慵懒,可是面色红润,可见身体已无大碍。浮生想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欣喜。过了一会,又有些心酸。一喜一悲之间,唯恐自己失态,连忙侧过头去。
  灵犀的注意力也都放在浮生身上。虽然她们只见过一面,可是关于她的传言却听了不少。胤禛并不是一个随意破例的人,能把一个冒名顶替的宫女封为贵人,这中间的缘由一定甚是有趣。她看着浮生毫无瑕疵的面孔,微微笑道:“怎么不说话?”
  浮生受宠若惊,连忙回答道:“我笨嘴笨舌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干脆就不说了。”
  “唉,我也是。”灵犀深有同感,“每次看见别人热热闹闹地说话,我总想跑得远远的。”
  是有这样的人,总是在最热闹的时候觉得最寂寞。可是她没有想到,廉王妃也是这样——她应该是习惯于众星捧月的一个人。浮生顿觉与她亲近了不少。两人似乎找到了共鸣,便零零星星地聊着天,不时发出会心的微笑。
  懋嫔是个心思简单又脾气暴躁的人,否则也不会接连几次栽在浮生手上。见她们两个窃窃私语,虽然不知道说话的内容,但两人神色愉快,显然言谈甚欢。她早已恨浮生入骨,而自己的表姐素心一辈子被廉王妃欺压,越想越怒,一句话脱口而出,高声问道:“廉王妃打算什么时候把我表姐接回府?”
  暖阁内顿时安静下来。弘昊刚要说话,就被恩颐握住了手。皇后顿了一下,继续与齐妃闲闲地喝茶话家常。
  浮生心头“咯”一声响。灵犀正在给她念诗,好似根本没有听见,“我思想,故我是蝴蝶。万年后小花的轻呼,透过无梦无醒的云雾, 来震撼我斑斓的彩翼。”
  浮生见她神情自若,也放下心来,笑道:“是说的庄生梦蝶的故事吗?”
  “对。”灵犀见她冰雪聪明,十分高兴。她读书时,《美学鉴赏》课的老师对这首小诗爱不释手,经常在阳光明媚的五月带着学生到校园上情景课,所以全班人都会背戴望舒的这首诗。
  “庄子真的变成过蝴蝶?”浮生继续与她讨论这个玄之又玄的话题。
  “谁知道——这简直比谜语还要神秘。”灵犀轻笑,“但是谁在乎?”
  浮生被这句话深深地震撼了。
  她看着窗外寥廓的长空,在那碧蓝的天上,没有一丝云彩的影子,天地之间是如锦的繁花,一路绵延开来,蝴蝶在花间翩翩起舞。凝视久了,恍惚觉得自己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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