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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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宫-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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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与皇上不期而遇是后宫以求显达惯用的手法,我只不过照搬而已。但凡一涉及夏侯辰,我就感觉莫名的害怕。他心思莫测,既非明君,又非好色昏君,如果一不小心触了他的龙鳞,可就是全盘皆输的格局。

  宁惜文却不理其他,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仿若皇上一见到她,她就会立即宠冠后宫。见她这副样子,我愈加担心。她没见夏侯辰私底下的模样,空见了他一副好相貌,小儿女心态十足,当然无所畏惧。我反复的叮咛反而换来她的疑惑,“姐姐,我既入得宫来,当然是帮着自家人的……”

  我哭笑不得,她哪知宫中的艰险,反而以为我害怕她与我争宠。

  我唯有道:“这条路是你自己选的,到时若有什么差错,望你不要埋怨我才好。”

  宁惜文经过一番挫折,懂事了很多。当年大娘把我们交给官兵独自逃走的时候,她也明白了事理,见我不计前嫌如此对她,颇有几分感动,道:“姐姐,妹妹不会忘了你的恩情的,难得你不计前嫌地对我。”

  我点了点头,心中涌起些微的愧疚之感,又前后查看了她的打扮。她今日穿了一件流彩云纱裙,上身是葱绿的对襟短衫,梳望仙髻,头上只插微微颤动的紫玉蜻蜓,在灯光下显得清新雅致。那件流彩云纱裙,是我叫孔文珍特制的,用上好的蚕丝夹杂金线织出阴影斜纹,再用板雕印花印出淡淡的花纹,色彩并不艳丽,却有一样好处:在月光的照射之下,这件衣服会衬着月光发出朦胧的光来,人若穿着它,仿佛月笼身形,美不胜收。

  既然她是主角,今日我的打扮便随意了一些,一切以方便为主。如果皇上与她相遇了,我就得赶快隐身,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了。

  当晚月色如水,她打扮整齐地站在桂花树下,流彩云纱裙反衬着月光,隐隐发出暗光,当真如月中仙子一般。我略恢复了一些信心,心想这样的美人,如果夏侯辰还不满意,就不知什么样的女子才能使他满意了。

  这种事情不方便带上其他人,到了目的地之后,我便遣走了素洁,与宁惜文坐在石亭子里等着。夜风虽凉,我们带了两件大氅披在身上,倒不感觉寒冷。宁惜文一直精神兴奋,充满了期待,我则倍感疲惫,只想快点儿办完这件事,然后回去睡上一觉。过了良久,才看见御花园的另一头有三两盏气死风灯摇曳着行了过来,我忙道:“妹妹,接下去,就看你的了。”

  她心神不定地点了点头。我用火石点燃手里的风灯,递给她,示意她独自前行。她拿着灯走了几步,从背后望过去,却见她脚步虚浮,略有些发抖。我暗骂了一声,在家时那嚣张的劲儿去了哪里,简直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我忙走前几步跟上她,叮嘱道:“妹妹,皇上也不过凡人,你若想接近他,唯有采取一切手段。这个时候,你可不能退了。”

  她嘴唇都在哆嗦,却还是向我点了点头。

  我松了她的手,暗想,成也好,败也好,已不是我能控制的。如果这次不成功,唯有依靠皇后的推荐了,说什么也得把皇后拉上了船才是。忽见那几盏灯笼越行越近,眼见望着了人影,正中一人,正着一件明黄长衫,那冷冷的目光仿若穿过重重黑幕扫了过来。我腿肚子一阵哆嗦,忙低了头,窜上一条小路就想溜之大吉,刚跑了几步,却听到宁惜文叫了一声:“姐姐……”

  我回过头去,却发现宁惜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然跌倒在地,气死风灯斜躺在草地上,火苗舔着灯笼,烧了起来,把周围照得通亮。那一行人快步走了过来,当头的却正是康大为,大声地叫道:“什么人?胆敢在御花园放火!”

  我回头望着宁惜文,腹中怒骂着这个扶不上墙的阿斗,却不得不走了回去,扶起了她。她浑身瘫软,靠在我的身上,还记得说一句,“姐姐,对不起,我一向是家里没用的那个!”

  我咬牙切齿地道:“你怎么啦?”

  “姐姐,在朝月庵的时候,我和娘亲被人追杀,伤了小腿,如今隐隐作痛!”

  我心生愧疚,也不好再骂她,只得扶了她道:“我们快走。”

  我扶着她就往岔道上急走,连拖带拉的,却怎么也快不了。康大为带了几个人绕过来,堵住了我们。

  气死风灯燃起的火光熄灭了,可有更多的灯笼照亮着我们。康大为吃惊地道:“宁娘娘,是您?”

  我勉强一笑,眼角余光到处,却看见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渐近,忙拉了宁惜文跪了下去,脑中急速地思索,得找一个什么借口混过去才好。这种事情,得花前月下,你情我愿才行。如果他知道我使了诡计,硬塞个女人给他,却不知又有什么反应?

  黄色的靴子在我面前三四步远才停下,夏侯辰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宁昭华,你在这里干什么?”

  他对我的声音一如既往,从来都没有和软过,不论什么时候,都冷似刀锋。我顾不上那么多,道:“启禀皇上,臣妾有罪。臣妾娘亲刚刚去世,她死之时臣妾来不及向她告别,心下惭愧,因而带了妹妹在御花园遥空对月拜祭,不想冲撞了皇上。”

  夏侯辰一声冷笑,道:“既是拜祭,怎不见香烛纸钱?”

  我额头冒出了冷汗,道:“皇上,宫内不许宫人胡乱拜祭,臣妾怎么敢私自行动。唯有与家妹暗自祈祷家慈在天之灵福寿安康而已。”

  夏侯辰又是一声冷笑,“这么凑巧?还带着你的妹妹穿得如此花枝招展?”

  宁惜文听了他的语气,吓得说不出话来,只顾在我身边发抖。我被他的语气一打压,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抬头道:“皇上以为真相如何?莫非皇上认为臣妾带着家妹专为堵着皇上来的?皇上已然三两个月没召臣妾了,臣妾哪知道皇上的行踪如何。”

  我的声音略急切了一些,语气也略快了一些,在御花园里传得老远。说过之后,只听得周围一片寂静,康大为倒吸气的声音倒听得一清二楚,而宁惜文早伏在地上簌簌发抖。

  我直直地望着夏侯辰,忘了从地上爬起来,也忘了回避他的目光。只见他忽然间笑了,竟如暗夜的昙花开放。我居然看得清楚,他笑起来的时候,左边面颊有个酒窝若隐若现。

  “这么说来,你是想着朕咯?”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明白他的意思,全然忘了他是九五之尊,反问过去:“什么?”

  康大为一声咳嗽,在清冷的御花园传出老远。我这才醒悟过来,忙伏地避开他的目光,顺势答道:“臣妾当然想念皇上,试问宫里头哪一位妃嫔不望皇上的恩宠?”

  这句话又不知触着了他哪根逆鳞,他一声怒气冲冲的冷哼,让我忽感无所适从,忽然间后悔今晚来的这么一着。

  狡言巧辩却惹怒

  宁惜文这个时候倒恢复了几分神志,强作镇定地抬起头来,“皇上,家姐与奴婢家人甚少,如今娘亲去了,家姐身在宫内,才得到消息,因而才和奴婢来到这里拜祭。至于奴婢身上的衣衫,皆因家姐说宫内不比其他地方,无论怎样都要打扮整齐才是。这衣服白天不打眼,到了晚上却不知为何……也怪奴婢贪爱衣衫的特别,因而未曾换了下来……”

  “这位就是你的妹妹?”

  听到夏侯辰的语气和缓,有了几分与其他妃嫔相处时的亲切,我的心思便又活动起来,心想如果这个时候他看中了宁惜文,倒也殊途同归。不知为何,此时此地,我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形容自己:贼心未熄,色心又起。一旦环境利于自己,便不顾一切地寻找机会,这是不是我的特点呢?

  我胡思乱想着,随口答道:“启禀皇上,她便是家妹,才入宫几天来看臣妾的。”

  他点了点头,声音愉悦地道:“既如此,今儿个一帮大臣也没议出什么来,朕也不等了,摆驾兰若轩,朕便与昭华对月共饮吧。”

  乍一听闻这个旨意,我只感觉头脑中如有炸雷响过,震得我起不了身。事情的发展怎么会这样?康大为在一旁扶起了我,声音恰巧能让夏侯辰听见,“娘娘,您别欢喜得不懂得回话了。”

  我面无表情,腹中暗骂,不经意地望见夏侯辰的侧面,却见他的嘴角上扬,看起来很是愉悦。宁惜文冰凉的手握住了我的,我回眼望过去,却见她眼光闪闪,虽在黑夜之中,一双眼也充满对那名男子的倾慕。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希望夏侯辰今晚当真看中了她。

  兰若轩离御花园距离遥远,我没见到夏侯辰叫人备轿,看来他准备一路行到兰若轩。我望向康大为,他也仿若全忘记了这回事,低眉顺眼地跟着皇上往前走。我低声问宁惜文:“你的腿还好吧。”

  宁惜文点了点头,眼都不眨地望着夏侯辰的背影。这小蹄子看来是一时情急,心里怯了,心理作用作祟,便把一切怪在受伤的腿上。

  可如今的情势,她的腿没有了问题,我的腿反而有了事,只感觉自己的小腿微微地抽着,绵软不已。只不过两三个月而已,我仿若已忘记了那种情形,也以为永远不会再遭遇那种情形。难道说今日要再受一次那样的折磨?我望了望身边的宁惜文,一身如月华般的清辉笼罩在她的身上,衬得她美艳无匹,只望宁惜文争气一点,吸引了他的目光才是。

  康大为摸了过来,悄悄地对我道:“宁娘娘,您累了吧?我扶着您点儿?”

  我被康大为、宁惜文一左一右地夹着,唯有加快了脚步,努力向前迈步,越接近夏侯辰的身影,便越感觉一阵窒息,脚步不由自主地放缓,却又被康大为拖着向前。

  这一切真让我希望往兰若轩的路无比漫长,永远都走不到头才好,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啦,原本应该很长的路,却一下子就到了。素洁带了几名宫女迎了出来,见是皇上驾临,马上喜上眉梢,忙叫人准备茶水点心。

  精美的茶案摆放到了月桂树下,案上有五色糕点,桂树上挂了五盏气死风灯把地面照得通亮。皇上今天看来气色不错,宁惜文脱了以前的怯懦,话语灵动起来,时不时把皇上逗得大笑。我放下了心思,心想皇上来兰若轩,还是为了她,松了一口气之后,脸上笑容也多了,便建议道:“皇上,臣妾这位家妹跳得一身好舞,今日月好花香,不如要家妹舞上一曲为皇上助兴?”

  夏侯辰脸上笑容未歇,语气却带了寒意,道:“是吗?”

  我心中一突,便道:“皇上既然没这兴致,就当臣妾孟浪了。”

  宁惜文原本巧笑嫣然的脸,在听到我们之间的对话之后,笑容尽去,脸色也苍白起来。我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对夏侯辰已经期盼过了头,又或许对他已有了情意,夏侯辰言语略一冷峭,便让她心神受震,可别言行举止失常才好。

  康大为平日谨言慎行,今儿个不知怎么啦,竟摸上来对皇上道:“皇上,宁娘娘难得有这样的兴致,她的妹妹初到,想要姐妹同欢也是有的,不如……”

  夏侯辰这才道:“她既跳舞,那么便由你伴唱,朕可从来没听过你唱歌。”

  我一怔,禀道:“皇上,臣妾从不擅长这些。自十三岁以来,臣妾只知道制衫绕环,早已不记得歌是怎么唱的了。”

  夏侯辰听了,脸色转阴,拉长了声音,“是吗?”

  康大为则在一旁打圆场,“娘娘,随便唱唱就行,不用拘束。”

  宁惜文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见我想拒绝,急得附耳过来道:“姐姐,在家的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唱那首《踏歌》吗?不如我们就跳那首?”

  《踏歌》?

  遥远的记忆忽然间涌了过来,的确,我那时最喜欢吟唱那首歌。那个时候,我正值青春年少,只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对未来还有幻想,弄线针绣之余,便喜欢轻声吟唱这首歌。那个时候,我也学过舞,中秋时节,跳起给父母大娘看,弄月踏歌,翩翩而舞,舞出我对未来夫婿的幻想和期望。只可惜,十三岁之后,一切的美梦便破灭了,我已忘记了我还会唱歌,还会踏月而舞。

  眼看刚刚还融洽的气氛,因为夏侯辰的脸又黑似锅底而凝重起来,我唯有道:“那臣妾便勉为其难为家妹伴唱罢。”

  即便我这么讲,夏侯辰的脸色也未见好转,刚刚的笑脸当真如昙花般一下子便谢了。

  反正他对着我的时候,常常便是这样,我早习以为常,心绪倒未受多大的影响。可宁惜文便不同了,刚刚才好的情绪又沮丧起来,甜美的笑脸更添了几分苦意,看得我暗自摇头。自己这位妹妹看来也是一个难成大器的,一时间我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她这副模样,即便把她送到皇上身边,也帮不了我多少,如果不成,便算了罢。

  一放下心思,我倒无所谓起来,道:“妹妹,你尽力跳便罢了。姐姐十来年未曾唱歌了,如果弄砸了,皇上也不会怪罪于我们的。”

  夏侯辰不怒反笑,“朕未见你多日,你还是这样,丝毫未曾改变,做事之前,先寻好所有的退路。”

  我不由自主地反驳一句,“臣妾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皇上又不是不知道。”

  话已出口,我才一惊。怎么今儿个全没了往日的谨慎,连这样的话都说了出口?难道是因为皇上今儿在兰若轩笑容多了,我便胆大起来?

  踏歌而舞失望归

  康大为早叫人请了琴娘乐师过来,兰若轩空地颇多,多了十几个乐师,也不见拥挤。我则入内换了身颜色亮丽的印花绢裙出来,换上锦纹翘圆头的绣鞋,发髻未改,独插上烟紫色有垂穗的花钿。出来之时,望了望夏侯辰的脸色,见他并未过多注意,不由暗松一口气。换装之时我就打算,绝不能穿得太过出挑,夺了宁惜文的风采,却也不能太马虎,引来夏侯辰的冷眼相加,冷哼连连。如今的形势,刚刚好。

  乐声奏起,初时我略有些跟不上节拍,但那首歌已潜伏在我的脑中多年,到了后面,我越唱越顺:“君似天上云,侬似云中鸟,相随相依,映日御风。君若湖心花,侬似水心花,相亲相恋,与月弄影。人间缘何聚散,人间何有悲欢,但愿与君长相守,莫作昙花一现……”

  宁惜文当真舞得很美,敛肩、含颌、掩臂、摆背、松膝、拧腰、倾胯,无一不尽显美态,而那特定的舞姿三道弯,把她少女的身形完全显露,再加上她今日所穿衣裙,在月光衬映之下发出微光,当真美不胜收,我伴唱之时见了,都不由自主地受到她身姿的吸引。

  舞到极致,她边舞边向夏侯辰靠拢,向他微挥水袖,明眸含情,把整个舞曲的未道尽不能诉说的情意尽显。第二遍唱词后的间律和第四遍唱词中,她拧腰向左,抛袖投足,笔直地袖锋呈“离弦箭”之势,就在欲左的当口,突发转体右行,待到袖子经上弧线往右坠时,身体又忽而至左,袖子横拉及左侧,欲右之势已不可挡,躯干连同双袖向右抛撒出去。就这样左右往返,若行云流水,似天马行空,而所有的动作又在一句“但愿与君长相守”的唱词中一气呵成,舞袖甩在夏侯辰的手指之间,被他一笑接住。

  我紧张地望着他,只盼望他能一把扯过宁惜文,那今晚的一切便大功告成。哪知他站起身来,任由舞袖在手指间滑落,拍手笑道:“舞跳得好,歌也唱得好,不愧为一对艳绝天下的姐妹花。”

  宁惜文难掩脸上失望之色,娇躯微颤,朝我望了一眼,眼中盈盈欲滴。我朝她使了使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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