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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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鬼-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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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虚先生叹息:“嘉荼想多给你几分历练,的确是操之过急了。”

    许乔移开目光,表情极不好看。

    倒吊掉在房檐上的沈桐儿已不知在此浪费多长时间,累到头昏脑胀,不禁在心里抱怨:“真能啰嗦,多半是我想得太多。”

    结果正在此时,许乔终于下定决心了般,从身上摸出个崭新的令牌:“师父,这是我在山腰的白骨洞里捡回来的,分明是我永乐门人的信物,所以未敢鲁莽交出去,难道我曾有师兄去过迷雩山?”

    闻言惊虚先生忙接到手里,皱起眉头道:“……多年前却有顽皮的徒弟闯过那里,多半尸骨无存了。”

    沈桐儿于窗洞里多看了几眼,再也支持不住半分,悄无声息地翻身坐到屋顶上揉着脑袋琢磨:“如果真是这样,许乔为什么怕我知道?难道被异鬼吃掉对他们来说是件很丢脸的事?不对啊,那令牌新的很,如果近年真有同门枉死,许乔又怎会不知?”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打断了她的沉思。

    沈桐儿紧张地张开右手,却见是蒙着眼睛的嘉荼,当然决意不用打草惊蛇,随机屏住呼吸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倘若不是瞎了眼睛,嘉荼也应当是位玉树临风的俊美公子,他虽然完全看不见路,但并未露出盲人的疲态,举手投足的仪态依旧端庄,这点和云娘很像。

    晚风吹送着淡淡的荷香,也吹散了桐儿新衣服上的皂角味。

    当她察觉到这点时,立刻暗叫糟糕,随着嘉荼抬手丢出暗器的同时,立刻连滚带爬地躲避逃跑。

    “有贼!”听到动静的守卫抬声喊道。

    沈桐儿根本不打算跟他们硬碰硬,虽然已经败露行迹,却无意恋战,闪着擦身的流箭按照早就看好的退路飞奔而走。

    “罢了,随她去吧。”嘉荼摆手皱眉,扶住眼罩分外不悦:“就不能小心点吗?这么多人看不到一个小丫头在这里?!”

    听到动静的许乔怯怯地尾随在惊虚先生背后出来,半个字都没勇气多说。

    从前大师兄是很和蔼宽容的人,每每都靠他与师父美言才能帮弟子们躲过责骂。

    可自从沈桐儿出现在南陵原,就有什么东西渐渐发生了变化。

    比如此刻嘉荼的怒气冲冲。

    甚至就连师父……好似也对师兄有了几分忌惮。

    “许乔。”嘉荼忽然开口:“回你房间去!这七天不得出门半步!”

    还好只是禁足而已,没有什么皮肉之苦。

    许乔连忙领命,拿着剑快步消失。

    嘉荼挥退周围门人,声音阴冷道:“我们一味退让已酿成大祸,虽然沈桐儿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不能再多留她横添阻隔了!”

    惊虚先生慢慢拿出那块令牌,忧心问道:“那不死鸟活了,会发生什么?”

    嘉荼沉默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世间总有些未可知之事,我们该做的就是让大人的身体尽快痊愈,助他将怪物装回棺材,否则……”

    “你说得有道理,但沈桐儿武功诡谲,杀她恐怕要损兵折将、惊动百姓。”惊虚先生迟疑。

    “把她要的东西给她。”嘉荼转身道:“你真当她好心为民除害?”

    “可你的眼睛……”惊虚先生上前一步。

    “早说了无所谓,人事从来未有两全,我若真怜惜这双眼珠,就不会——”嘉荼说罢忽然停了,嘴角紧紧地抿起,在这温热的夏浪中散发出几抹冰寒之气。

    ——

    偌大的黄府里少了过去的童言童语,要多冷清就有多冷清。

    一杯毛尖茶,从温气袅袅放到冷淡无味。

    黄思道坐在桌边,迷迷糊糊地似是睡着了。

    勤劳的家仆忽然进来禀告:“老爷,门口剩下的那些旧衣多半是无人认领了,现在该当如何?”

    “烧了吧,从异鬼的洞穴里拿出来的,终归是不洁之物。”黄思道回神,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誉齐现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啊……”

    家仆劝了这么久,该说的吉祥话早已讲过千百遍,实在没有更能安慰他的词汇。

    谁都没想到,这时看门的老汉忽然手足无措地跑了过来,叫嚷道:“老、老爷,那……”

    “大胆!”家仆皱眉将其拦住:“这地方是你说进就进的?还有没有规矩?!”

    老汉咽了下口水:“是小的鲁莽,但门口……来了个孩子,好像是……是小少爷……”

    “誉齐?!”黄思道瞬时站了起来,急道:“快去看看!”

    “是。”家仆赶紧搀扶住他,半点都不敢怠慢。

    黄思道早已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被发配到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担任知府,也对仕途没有更多的指望,能把孙儿妥善养大、培育成才,就是他最大的心愿。

    不出半刻,一群慌忙的主仆就赶到了大门外。

    看门老汉果然没有虚言,正有个小豆丁似的男童穿着褴褛的衣服呆站在那处,满身狼狈、双眼无神。

    黄思道急望过去,瞬间老泪纵横:“誉齐啊,我的誉齐!你可算回来了!是谁把你折磨成这样了……我的孙儿……”

    被爷爷抱住的孩子依然没有反应,像是彻底傻掉了。

    旁边的家仆看得不忍,扶着黄思道的肩膀劝道:“老爷,小少爷他定是受惊过度,这门外风凉,还是进去说话吧。”

    “好、好。”黄思道颤颤巍巍地起身,追问道:“誉齐,是谁把你带走了,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小男孩的眸子一片涣散,小声重复:“姐姐……红衣服的姐姐……”

    “那定然是沈姑娘了,不知道她现在何处?怎么不随小少爷一起等候?”家仆东望西望。

    黄思道俯身确认:“是一个红衣服的姑娘带你回来的?”

    誉齐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黄思道半刻都舍不得松手,吩咐道:“去把那赤离草拿来交给沈桐儿吧,省得永乐门听到消息前来吵闹、夜长梦多,赤离我也不想守着了,怀璧其罪啊。”

    家仆立刻拱手答应:“是,老爷放心。”

    ——

    急急忙忙从永乐门逃回来的沈桐儿哪能预料到新的状况,她冲进客栈房门,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紧着收拾自己的东西,生怕嘉荼带人来质问方才之事、大打出手。

    想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平日是很假客气的,只是猜不透自己偷看到令牌的存在,是否会惹祸上身,毕竟除了的确有永乐门弟子在山上被吃掉外,还存在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永乐门人与异鬼存在勾结,无意将重要的器物遗落在了山上,方才遮遮掩掩。

    她将余下几件衣服和宣纸都打包装好,刚刚背到背上,就听到敲门声。

    沈桐儿警觉:“谁啊?”

    “姑娘,在下奉黄知府之命前来,打扰了。”门外响起男声。

    沈桐儿顿时不解,迎过去将黄府家仆放进屋内。

    家仆依然毕恭毕敬:“沈姑娘为老爷救回誉齐少爷,老爷感激万分,特命在下如约送来赤离奇草。”

    此话沈桐儿听得分外不解,但闻“赤离”二字,立刻将他手里的盒子夺过来打开看,果然是株依然红艳的枯草,长茎叶片都与医术上画得分毫不差,面露难以掩饰的喜色。

    家仆拱手询问:“这次小少爷受惊不浅,语不能言,敢问沈姑娘是从何处将他救回?又为何留他一人在府门之外?”

    沈桐儿搞不清状况,只知道手里能救云娘的赤离草是绝不愿还回去的,顺口胡诌道:“啊……这个啊,我担心迷雩山还有什么地方没调查清楚,所以白日又去看了看,正巧发现那孩子在山脚游荡,自称姓黄,就把他带了回来,但因还有其他要事在身,才急着回客栈的。”

    “原来如此。”家仆点点头。

    沈桐儿眨着大眼睛边寒暄边把他骗走,而后抱着草盒琢磨:“黄誉齐活着回来了?还说是我的救的?来这南陵原所遇怪事不少,真没有一件比这更奇怪……总而言之在黄家人发现真相之前,我必须见好就收,赶快离开才对。”

    这般琢磨着她便急冲到门口。

    可是……

    沈桐儿皱眉停住,喃喃自语:“天下哪有这等好事?我此刻想走,自然是有人盼着我赶紧消失,这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

    一边是云娘即将复明的双眼,一边是陌生人的生死安危。

    她咬住嘴唇,顿时陷入两难。

 14。鸟与异鬼

    来时的路有上千里,从冰飞雪舞的北方到流金铄石的山南。

    再打算走回去,也不是一段容易的旅程。

    沈桐儿背着小包裹,怀抱已经破烂到无法使用的纸伞,在百姓们的注视下慢慢地离开了南陵原。

    其中当然有依依不舍而上前挽留的,但他们哪有云娘重要?

    小姑娘硬着心肠走出了被莲荷围绕的小城,回首望向城楼上的兵甲和剩余七座仍在伫立着的灯塔,那感觉就仿佛做过场梦一般。

    她顶着毒辣的日头往北方蠕动,看到很多香车骏马,想必都是去南陵原享乐的贵客。

    真想大喊声:不要去啊,这世上再没有极乐净土啦!

    可惜不能,因为身后鬼鬼祟祟盯梢的眼睛,是很在意她没有打算回头的。

    临近傍晚的时候,沈桐儿终于扶着伤如蜗牛般进了家小客栈,落座后随意叫过碗素面,低头吃得无精打采。

    没想旁边桌的客人却始终开心不已,笑声几乎停不下来。

    沈桐儿好奇望去,原来是一对极为般配的年轻夫妇带着女儿和家仆,正议论着南陵原盛况,那小闺女也就两三岁大,古灵精怪地站在椅子上摇头晃脑低宣布:“我要吃荷花酥,还要吃藕香排骨,吃好多好多。”

    “桐儿快坐下,姑娘家不可以这般举止。”她年轻的娘亲虽在教训,表情却笑意十足。

    沈桐儿瞬间被嘴巴里无味的素面呛到,见那家人好奇地偷来目光,不禁结巴着解释:“我、我也叫桐儿。”

    年轻女子忙道:“快问姐姐好!”

    没想到刚刚还叽叽喳喳的丫头这回害羞的紧,躲到爹爹身后不敢吭声。

    沈桐儿弯起嘴角,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她比谁都了解异鬼有多可怕,就像云娘说得那般:异鬼本不是人,莫幻想它们对人会产生同情,食物这种东西到该吃的时候,又怎么会被心疼呢?如果这家人去到南陵原,偏偏运气不好遇到那些怪物,恐怕连看清楚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死掉的。

    望着面汤里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脸,沈桐儿深叹了口气,暗自想着:偏偏我有这双眸子,而他们却没有,这其中总该带些缘由吧?云娘救不了百姓们是因为她看不见了,能看见的我干吗要为了自保而装瞎?这赤离草轻易到手,不仅因为躲在暗处的家伙们讨厌自己、盼着自己走,而且因为他们害怕自己!不,我偏不能就这么事不关己的跑掉,即使回南陵原也不一定会死,但不回去,以后肯定良心不安。

    思及此处,沈桐儿瞬间放下了压在心头的重担,露出淡淡的笑意。

    ——

    深夜的荒郊野外可比不上灯火灿烂的水上明珠。

    偷偷摸摸从客栈房间的后窗中翻出去后,简直是一路马不停蹄,飞奔过十余里地,才在午时之前赶回到南陵原附近。

    沈桐儿躲在长草中气喘吁吁,正琢磨着该如何再混入永乐门中调查时,忽闻远处的迷雩山中一声长鸣,比哪次都要尖锐响亮!

    她不舒服地捂住耳朵,心下微惊:糟糕,怎么把小白鸟忘记了?山里的异鬼并未死绝,等它们重整好旗鼓,自然要为了尚且不明的原因把鸟儿抓回棺材的,不管那么多,先去瞧瞧再说,但愿上次服用的魂尘效力仍在,能躲的过瘴气中的奇毒。

    下定决心后,沈桐儿便紧了紧背上的包裹,乘着夜色朝南边溜去了。

    ——

    人的运气都是有限的,此一时好运,就要彼一时厄运。

    上山没多久的功夫,某种呼吸不上来的闷痛就在胸口扩散开来。

    沈桐儿徒劳地找出个手帕蒙住脸,分外后悔因为贪财而把积攒的十铢魂尘卖成一把银票,尽管特别难受,她却必须往前走,因为只要稍微靠近地面就能清晰低感觉到隐隐的震动,定然是附近正在发生着恶战。

    想起那几只异鬼的穷凶极恶和柔弱的白鸟,小姑娘觉得很心疼,急寻着寒风的方向咬牙向上攀登,果然在密林深处找到事发地点,然而一切跟她想象得并不太一样——

    异鬼们果然在有组织地捉捕那只白鸟,但它们不会飞翔,只能攀着古木不断爬跃。

    而白鸟也没有飞走的打算,一直盘旋在树冠上下挑逗,雪色的长尾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真像是壁画中天女的裙摆。

    扶着树偷看的沈桐儿搞不清形势,疑惑地眨眨眼睛。

    异鬼们显然没有半分她的悠闲之心,爬得最高的那只格外凶残,在白鸟落在树梢的刹那立刻挥出利爪,尽管白鸟瞬间扇起翅膀,却仍被斩断了几片飞羽。

    它似乎被激怒了,忽地在空中转身变大数倍,扶冲下去直接抓起那异鬼朝月亮飞去。

    谁晓得异鬼却在同时化为人形,手握长剑直插入白鸟的腹中!

    白鸟吃痛,竟然翻身将它用嘴叼住,直接咔嚓咬成两截,仰头咽下终于出现在夜色中的魂尘,满足地鸣叫起来。

    沈桐儿从来没见识过异鬼死得这么容易,更何况还是个会化形的高级异鬼。

    她顿时激动地露出脑袋,真想把白鸟揪住养成宠物!

    与此同时,异鬼首领阴沉而急切地开口:“下网——它要捕食了——”

    左右两只助攻的异鬼瞬间吐出数股黑丝,将盘旋的白鸟压了下来,满身是血的白鸟一沾到异鬼的躯体,立刻缩成原本大小,翅膀被粘在黑丝上扑腾不开。

    “哎呀!”沈桐儿急着跳出来,甩着金线便窜到树上:“放开我的小白!”

    话毕便直接朝上次差点把自己砍死的异鬼发出铃铛,打算新仇旧恨一起报!

    “别管她——放火——”异鬼转身便朝沈桐儿袭来,挥爪把她依附的巨树砍成两段。

    失去平衡的沈桐儿忙钩挂住别的枝叶,却见脚下的枯叶腾起红色的火苗,直顺着黑线烧向跌落的白鸟,她知道它讨厌火,忙利用金缕丝割断黑线,飞扑过去抱住白鸟,翻身把它放到身边说:“笨鸟,快飞呀,它们追不上你!”

    没想到白鸟却重新扑腾起翅膀,一把将瘦小的沈桐儿拎到空中。

    瞬间就有几枚毒镖落在他们两个刚刚待过的地方。

    可惜暗器出现得太迅速,还是有枚射中了桐儿的小腿。

    她完全没料到暗处竟然藏着小人,吃痛地闷哼,努力用金缕丝挂住树梢说:“我没事,你还不跑,这山是你家吗?!”

    白鸟松爪冲入高空,仰头悲鸣阵阵。

    沈桐儿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它那种形容不出来的声音,如此近的距离猛然听到,只觉得胸口直有股血腥顺着喉头朝上涌,拼命抓着树干才至于跌落。

    而那几只异鬼也好不到哪里去,毫不犹豫地顺着树往下逃窜。

    沈桐儿头晕目眩,忽觉得手里一片冰凉,定睛细瞅才发现湿漉漉的树竟然结冰了!

    坚固的冰以可见的速度超地面蔓延,异鬼们触到冰后行动明显迟缓许多。

    白鸟重新挥开带血的双翅,俯冲下去抓住个落尾的庞大异鬼,直接咬住它的后颈,硬生生地咬下异鬼腐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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