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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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无数雨打去-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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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红的女人们也明白这些低等劣妓的心思,因此往往摈弃她们不用。
    只是黄脸这次走了好运,她撞上一个年纪还小的当红雏妓,因出来乍到,并不懂门道,竟然招了黄脸当女仆。
    黄脸伺候了一段时间,也有些可怜这小女孩:她什么都不懂,叫那些点心首饰衣服一哄,又过了一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原来勤快的手脚养废了,还真把那挨千刀的鸨母当了自己的亲妈妈,替鸨母卖铺尽心尽力,鸨母叫她接几个客人,就接几个客人。
    结果年纪小小,也才十岁,就得了脏病。下面长了脓疮和毒痘。
    鸨母哄她喝药,说是给她治病,她感激涕零,一口不剩。
    好心人劝她别再那么实心实意地接那么多客,应付一下鸨母就成,她反倒怒斥人家是受了鸨母的恩,却不尽心尽力做事!
    黄脸叹一口气。那哪里是治病的药呢!她沦落烟花多年,哪里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那是烟花行当里惯用的一味药,下在平时的精致吃食里,下在药里,能叫干瘪不到年龄的雏妓早早丰满起来。
    那些大老爷们,最喜欢这个岁数的懵懂天真,却又妖娆似少女的女娃娃!
    只是那些雏妓多半是没好下场的。这是虎狼之药,喝多了,就是个百病缠身,到后面,人都不中用了。
    有一次,黄脸经过厢房,听到这家的鸨母正和那个龟公商量:“这脏病来得厉害。”
    龟公埋怨鸨母:“你这老虔婆,好货色咧!就不能小心点使?早早得了这病,晦气!”
    鸨母自知理亏一般,声音有些心虚,转眼,又说:“不然,喂点药催熟,趁还能使的时候,多招点大客?”
    龟公叹道:“也就这个样了。”
    黄脸像是听明白了,又不是十分明白,只是浑身发寒,赶紧跑开了。
    小梅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面盘浮肿,下边疼得厉害,辗转不能。
    这时候老鸨子进来了,慈爱道:“怎么不去见客呢?”
    小梅气息衰弱,道:“妈妈……我疼得厉害,教我休息几天吧。”
    老鸨子却一下脸冷了下来:“不成。我供你们吃穿,给你们打扮,要是谁有点病都不见客,那我这生意早早倒闭了事!你们喝西北风去!”
    小梅只得拖着病体去接客。
    只是因她实在病得太重,直接晕在客人面前,客人扒开她裤子一看:下半身都开始烂了。
    症状盖都盖不住,这回客人气得要砸店:“妈的!有了脏病还来待客!”
    老鸨只能赔了一大笔钱送走客人。数数倒赔出去的钱,看看晕得人事不知的小梅,气毒了。
    小梅病得起不来身了。头发落光,鼻子开始烂,胸脯上长满红脓毒疮。
    鸨母说要给她治病。
    小梅奄奄一息躺在床上,忽然感觉一阵阵滚烫的热风滚过来,鸨母进来了。只是她手上还拿着一个赤红的烙铁。
    小梅一阵惊惧,颤抖道:“妈,妈,你,你拿这个是要干什么?”
    老鸨子说:“妈给你治病。烫一烫就好了啊。”
    小女孩吓得浑身发抖:“妈,妈,我不治病了,我不治病了!”
    老鸨子狞笑一下:“忍一忍就过去了!”
    赤红烫人的烙铁狠狠按在了小梅胸口遍布的烂脓上。
    老鸨又掏出剪刀,挖掉她那些脓包毒疮。
    这一夜半个蜈蚣荡都以为闹鬼了。
    龟公寻声进来,看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身子,发愁了:“唉,一颗摇钱树。怎么办?”
    鸨母丢下烙铁,冲小梅呸了一声:“不中用的东西!还要废老娘一口棺材!”
    龟公犹豫片刻:“人还有气。”
    老鸨子翻了个白眼:“有气又怎么样?人都这样了,还能赚钱?白养着她个病殃子吃干饭?”
    龟公觉得她说的有理。他省钱是个好手,看了看房间,说:“这个衣柜好,把人往里一抬,柜门一钉死,就是一口棺材。这年头棺材比衣柜贵着。”
    两人把小梅抬进横放的衣柜,合上门,在上面钉了三层木板。一前一后抬出去了。
    崔眉饿得整个人晕头晕脑,几天来只喝了几口清水,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躺在柴房的干草堆上发晕。
    忽然听见一阵阵走动声,传来老鸨子和龟公的声音。她以为是老鸨又是想了什么新花招来驯服她,就勉力撑起身子,从柴房的门的较大的缝隙里往外看去。却只见老鸨子和龟公两个人,吭哧吭哧抬着个棺材样的东西往外走。
    奇怪,这是谁死了?她晕乎乎地想。
    这时,“棺材”里竟然传出一道声音,似乎在挠棺材门,还好像有人在“棺材”里不断晃动,说话。
    听不清。崔眉心里莫名地不安。她努力把耳朵凑近门缝。终于,“棺材”擦门而过的一刹那,她听清了那个虚弱至极的声音在说什么:
    “妈……我还没死……妈,不要埋了我……”
    崔眉终于被放出来了,在饿晕之后。
    然而放她出来的人,发现她晕着,也一直在流泪。

  ☆、第61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十一)

崔眉躺在床上,听说了小梅昨晚半夜病情忽然恶化,暴病而亡,连夜被拉去埋了。
    她闭上眼,对被派来照顾自己的一个黄脸娘姨说:“我曾经跟过李仲光。”
    黄脸娘姨惊得掉了手里的热毛巾:“啊呀!是、是……”
    崔眉说:“嗯。对,就是那个风流天下闻的大才子李学士。我曾当过他的侍妾。”
    黄脸犹豫道:“那……您怎么还会……”
    “怎么会在这?”崔眉笑了一笑:“有一天,他跟朋友喝酒。他的朋友有一匹好马,他看上了那匹马,跟朋友打赌喝酒赌诗。他赌输了,又实在想要那匹马,就宝马换美人,拿我去换了那匹马。”
    他名士风流,兴之所致,拿妾换马,一代佳话。却全然忘却曾有一个低贱卑微的女子,苦苦哀求他,送她的妹妹还故乡。
    “他的朋友一天去青楼饮酒,因付不起酒钱,他说一句自己大丈夫也,从不欠债。就转手卖了我抵债。”
    她曾数次逃出烟花,向官府、向所谓名士、向读书人,甚至向江湖草莽求救。
    官府说她已入花名册,是贱民。却全然不顾我是被拐卖沦落至此。只因他们当中也有人爱我容色,不愿她从了良。何况烟花行当给差爷们纳的供是白给的?
    名士,读书人,这些人更觉烟花女子多风流豪放,少拘束。认为她一旦回归良家,就不再会是他们喜欢的可以随意亲近的“风流豪放”的烟花女子。
    向所谓江湖义士求救?自古混烟花勾当的,没有这些所谓江湖豪客的保护,哪里混得下去?
    黄脸正听得出神,却听她声音越来越低。定睛一看,发现崔眉的眼角还有淡淡的泪痕,却睡着了。
    梦里,她一个人坐在无边的暗黑里,想起了很久以前,从杨家被李仲光带离的那一天,羽生的眼神:“你要好好的。回去,回去,回家去!我已经没有家了,我已经没有路子了,我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你还有。”
    她捂住脸,感觉有滚烫的东西从指缝间流出来:“羽生姊姊,没有的,其实没有的。”
    其实这个世上并没有她们这些人的活路。

  ☆、第62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十二)

这一天,有不少的大客来了蜈蚣荡。
    几个老板、老鸨子、领家决定联合待客。务必要令这些大人们宾至如归。
    因崔眉名气比较拿得出手,她也在待客之列。
    黄脸这些低等劣妓则只能传碟递杯,远远望着。
    就算这样,也多的是往上凑,企图能沾得一点光。
    然而黄脸自前几天以后,就总是心神不属,做事慌手慌脚。因此她的鸨母就打发她下去了。
    黄脸却呼出一口气,离开了众人眼神之后,就直奔自己屋子后面那间杂物堆间。
    她揣了几个饼,奔到杂物间,推开一堆旧物,露处后面用旧帘子革出来的小隔间:“阿华,阿华,你还好吗?”
    黄脸扶起一位脸色苍白,头发蓬乱,却容貌清奇美丽的女子,小心地拿手帕擦拭她额前的汗。
    张若华用手撑着身子,半靠着黄脸,虚弱地微笑了一下:“我还好。”
    她看黄脸心神不属的样子,接过馒头,说:“你这几天怎么了?是因为我的事?”
    黄脸摆摆手:“姐妹们的嘴都严得像蚌。老鸨最近也有大事,才顾不了我的小动作。”
    张若华道:“有什么事,不妨说给我听听?”
    黄脸摇摇头:“我们这的脏事,你是清白人,不要听,听了脏耳朵。”
    张若华打她一下:“胡说什么!都是姐妹,什么脏不脏的。我还教岑三狗典卖过呢,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破鞋?”
    黄脸连忙摆手:“哪里的话。那是岑三狗混账,怪得着你?”说着也明白她的意思,半天,说:“我前几天被派去伺候一个当红雏妓。”
    “她死了。”
    张若华放下了饼。她坐直了,倾听的态度变得非常严肃。她对于生死的有关的话题,一向是这样的态度。
    黄脸继续说:“她死前得了脏病。鸨母给她治病。”
    说到“治病”,黄脸哆嗦了一下:“被治死了。”
    张若华皱眉道:“庸医给她用了虎狼药?”
    “什么庸医!鸨母压根没给她请大夫!更不要提喝什么治病的药了。”
    “那是怎么治病?鸨母会医术?”
    谁料张若华刚问完,黄脸说:“阿华,阿华,你命好。”
    “我们从小一块玩。我的事你知道。哪里说得上命好。”
    黄脸道:“你没沦落到过这地方,命不差了。”说着,她竟然淌下眼泪来,忽然拉开自己的胸襟,露出袒露的胸乳来:“你看!雌老虎就是这样治病的!”
    张若华骇得手抖了。
    展露在她面前的,是一道道翻滚卷开,皮肉均焦黑色的可怖伤痕,一片片纵横交错在一起。
    黄脸待她看了,又拉上衣服,冷笑道:“干这行的,有哪个身上没有病!还是大夫也总治不好的病。老鸨子们,雌老虎们,现在不知道从哪听来了歪招,说是烫红的烙铁可以烫平杨梅疮,一听哪个妓子病了,就拉过去拿烙铁‘治病’!治好的有多少我不知道,活活被烫死的我倒是晓得不少!”
    她的黄脸在这一刻,似乎都被愤怒憋红了,喘了口气,才继续说:“我身上是老天可怜我,本没有病,只是生了些疹子。哼,那些雌老虎哪里管这些!因传出去有病要影响生意,她们不管真假,也不管你死活,就是烫了再说!烫死了她们也不管,随便席子一裹,乱葬岗一丢了事!”
    张若华轻轻地说:“会有报应的。”
    黄脸摇了摇头:“报应?阿华,烙铁治病是可怕,但她们没得这个法子前,也都是直接把病重的人席子一裹丢出去。这么多死在这娼院里的人,都只看到过老鸨龟公揽金带银的活,没见过来报复的窑姐的鬼!”
    张若华叹道:“我哪里指望过鬼神来报应。鬼神都是泥塑的像,管不了活人的报应。”
    “那是哪样的报应?”黄脸追问。
    张若华摇摇头,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你继续说那个孩子。”
    黄脸沉默下来:“这对活阎王夫妇,骗人说是小梅是病死的。其实我也听到了。下葬的时候,那孩子一直在挠棺材板,喊自己还没死。”
    张若华悚然道:“不是病死的?是钉在棺材里活埋了?!”
    黄脸苦笑一下:“雌老虎和活阎王们哪里管人活着还是死了。你要是脏病太重,对他们没用了,给他们赚不了钱了,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死人。”
    她都一宿没睡好。老鸨心黑,众姊妹却是有心人。不忍见她小小年纪惨死,她叫了同为劣妓的众姐妹,偷偷出去想砸开棺材门救人,都叫监视她们的护院逮回来了。
    终于挨到天明,借出去拉客的时机,众姐妹掩护下,有人偷偷摸摸去救人。去的时候,好不容易刨出土来,“棺材”早已没生息了。
    张若华死死紧着眉毛,听到黄脸低低说:“阿华,我想跑。否则再待下去,小梅的下场可能还比我好呢!她还是当红的来着!”
    黄脸又说:“最近是个好机会。来了几波大客,热热闹闹人杂,调人去大客那了,对我们这些下等劣妓的看守反倒放松了。阿华,我知道你一向有主意,想问你一问,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张若华道:“嗯,一起走。”她正要继续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的喧哗声大了起来。
    黄脸侧耳听了一会,推开门探出头看了一下,对张若华说:“好像是前边大客那出事了,我去看看情况,你等会。”
    但是过了好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回来。张若华正想出去看看,杨姐替黄脸来给张若华送信:“出大事了,趁着官府的人还没来,你赶紧走!”
    张若华惊道:“出了什么事?三姐怎么了?”
    黄脸只是绰号,黄脸在家行三,人称三姐。
    杨姐扶起她:“真是作孽!我们一边走一边说!”
    今天的蜈蚣荡似乎格外廖落,外面有几个姐妹在等着杨姐,见她带着张若华出来了,就一起上去,给她们打掩护,一边走,一边七嘴八舌说起来今天发生的事。
    事情要从今天的大客说起。今天蜈蚣荡来了几个衙内,说是初到南细城,及蜈蚣荡尝鲜。其中一个是太常寺卿的公子,一个是翰当地知府,一个是光禄寺卿的儿子。几个人带着一帮公子哥进了蜈蚣荡,叫出名的魁首名妓全都叫上来。
    其中光禄寺卿的公子跟太常寺卿的儿子原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看上了同一个才刚满十五岁的新进花魁,争执起来。
    那光禄寺卿的公子,一怒之下,拿刀砍死了那个花魁。
    说到这,杨姐的声音都微微哆嗦起来。不久前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
    那年仅十五岁的花魁还带着惶恐的青涩面容永远凝固住了。
    失去了头颅的脖腔处,血喷射出来,溅了离得最近的崔眉一身。
    光禄寺的詹公子,提着刀哈哈大学,一脚把人头踢得翻了个头。
    那个乌发如云的头颅圆睁着眼,带着血,轱辘滚到了崔眉脚底下。
    崔眉听见詹公子大笑着对太常寺卿家的张公子说:“与其为了这贱人,坏了你我兄弟的情分,不如看看弟弟我的刀法如何!”
    场面安静了一瞬间。张公子先是一呆,接着叹道:“可怜一个美人儿啊。不过,贤弟说的是,不可为青楼女子伤了和气。”
    说着,命鸨母遣人来收拾掉尸首,几个小丫头浑身发抖,抬走了那副躯体,面无人色。
    那知府先是被吓了一大跳,后来倒是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终于因死的不过是青楼女子,也就当做没有看见。
    其余几个公子哥,有被吓到的,觉得没了酒兴。也有嘻嘻哈哈不以为意的。
    又喝了一会酒,詹公子似乎怒气过去了,兴致上来了,说:“我方才确实是太冲动了一点。唉,检讨一下我这臭脾气。只怕是既败坏了大伙的酒兴,又要劳烦知府大人。”
    知府连忙笑道:“哪里的话。”
    众公子哥也连忙应和。
    其中有个人提议道:“今天李兄为了兄弟情义,忍痛别美人,实乃一代佳话也。不如以此为题,各自赋诗一首?”
    那太常寺家的张公子笑道:“如此甚好。”
    詹公子则道:“唉,悲乎美人薄命。我方才确实冲动了一点。罢罢罢,我也为她写一首悼亡罢,务必令其名留文章,也算是对得起那花容月貌。”
    张公子叹道:“贤弟真乃情重之人。”
    其中一个举人叹道:“素闻李公子作诗颇有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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