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梦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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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梦旧笔-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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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娘子最后还是另置一间宅院,将雷刹安置其中,又遣一个腿有疾的老仆前去照顾,三不五时也接来裴家令他读书认字。
  裴娘子与裴郎君育有三子,大的已经知事,在外求学,二子三子却与雷刹年岁仿佛,孩童间哪会没有吵闹,童言本就无忌,翻了脸,言语伤人犹胜成人。
  裴二居中,前有兄后有弟,本就嫌父母偏爱,来了一个怪模怪样,阴阴森森的表兄,更是不喜。节礼往来,外祖家随车回的回礼总夹着另与雷刹的礼盒,偷打开,各种法器黄纸经书。裴二这才知,雷刹乃是鬼子,不祥之物,日间避走,每来都叫着要仆人驱之。
  裴三却与雷刹亲近,他又喜爱表兄生得俊俏,每见裴二无礼,他便要出言相护,兄弟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裴郎君看得有趣,还道:家中热闹。
  倒是裴娘子面上虽笑,却是眉尖轻蹙  ,隐有愁色。
  自此,雷刹极少再去裴家,不过逢年过节前去拜访。远亲近疏,他不肯去裴家,裴娘子又心生内疚,时不时遣人送衣送食。
  雷刹拜何人为师学得一身武艺,裴家却是一无所知,过问,雷刹也是避而不答。他陷狱中之时,正逢裴郎君过世不久,裴家一时无暇顾及,等料理了诸事,雷刹已随在徐知命身边,入了不良司。
  裴家与雷刹,却有活命之恩。
  若非裴娘子,雷刹早已死在外公梅家主之手,溺毙水中。
  。
  裴娘子下死劲连拍带捶:“孽子,还不快快住嘴。”一使眼色,令奴仆连请带拖地将裴二郎架去了寺外。心中深恨平素不曾对裴二严加管教,别个家丑往袖里掩,他倒好,大肚阔口的缸,倒个一干二净。
  裴娘子再看风寄娘,不免脸上讪讪,心中无趣,连请神的心思都淡了几分,安抚雷刹道,“无祸,你也知道你这个表兄,自小顽劣不堪,成日撵鸡打狗,没个正形。唉!他不比你表兄沉稳,也不比你表弟老实,是两个头尖的枣核,两头扎人。”又与风寄娘道,“教子无方,让风娘子见笑了。”
  风寄娘倒是神色如常,道:“裴娘子子女宫干涩晦暗,应是子女康健有碍。母为子,剖心以待,长岁常忧啊!”
  一句话说得裴娘子泪下,青衣书生更是大愧,自语道:“阿娘,是儿子不孝。”
  风寄娘又道:“裴娘子子女之劫,实乃落在三子身上。”
  裴娘子失声大惊,叹服不已。
  作者有话要说:  唉,我家男主还是很惨的


第20章 旧时约(一)
  风寄娘将黄花投入水中,又添皂米、桃胶、、石蜜,煮了一壶花糜。
  食案四方,一方空置,裴娘子看风寄娘与雷刹似乎特地绕开,心中不解,莫非里面座次与面向有避忌讲究。
  风寄娘为她解答道:“是座中有客的缘故啊。”
  裴娘子心里打了个突,胡乱应道:“原来还有客啊……”
  风寄娘执竹勺舀了三碗花糜,分与裴娘子与雷刹,雷刹瞪着面前竹碗,却不动手,问道:“粥糜里放了什么?”
  风寄娘眼尾含笑:“秋花三四朵、雪莲子一合、桃花泪一掬,石蜜少许。”她道,“去燥清肺,轻体养身。”
  雷刹更添嫌弃,怎也不愿再碰。裴娘子圆场道:“他一男儿郎,不喜甜烂。”
  “是吗?”风寄娘不露痕迹地睨了眼雷刹,见他万年寒霜凝结的脸上,一丝涟漪都无。别开话,问裴娘子:“不知三郎君之疾,自何时起?”
  裴娘子早等得心急如焚,见问,忙细细回想,道:“似……是四五月间,春光正正好,京都名人雅士皆出门游园赏花,三儿众同窗知交也递帖设宴相邀,不过,三儿出去几趟,便都拒了,与我道:介日游玩,倒把功课荒废了,阿娘,儿子打算闭门谢客,专心看书写字。他这般好学,我自是欣慰不已。三儿一好友来家笑道:文章虽要勤读,但怎好辜负一年春景。他遣仆役,送了一盆牡丹来家中给三儿解闷。”
  裴娘子不想错过一点细微处,她想得很细,说得也慢:“三儿得了牡丹,非常喜爱。摆在书房窗外,看书累了便抬眼赏花看叶,亲手浇水剪枝,不让小厮沾边。先时,三儿也不过偶尔看得入神,伏案而睡,我也不过当他看书倦了,只让厨下备温补汤药,之后有次,三儿一日一夜不醒,请医诊脉,却道脉相平稳舒缓,不过沉睡之状。”
  “自此之后,三儿好好歹歹,好时与常人无异,歹时睡个几日不醒,请医问神……”裴娘子顿了顿,“还有驱邪,却是毫无起色,今次更是连睡不醒,再这般下去只怕只怕……”
  青衣书生跪坐在一侧,自责不已:“我实不知晓,累阿娘为我牵挂落泪。”又疑惑道,“这些,我怎不知?我……”
  风寄娘又问:“裴娘子可知雁娘?”
  “雁娘?”裴娘子回忆一番,摇头道,“我不识得雁娘,风娘子缘何有此一问?”
  风寄娘道:“雁娘乃花院娘子,与令郎宴中相识。”
  裴娘子拧眉,面有薄怒,驳道:“哪来的胡言,三儿身边诸事,事无巨细我尽皆知晓,他若是与妓子相会,定有仆役告知于我。雁娘云云,我一无所闻,此事不真。”
  风寄娘看了眼呆怔在那的青衣书生:“许是三郎君瞒着娘子,私下往来。”
  裴娘子仍是摇头,她身后的老仆微有轻鄙,插嘴道:“三郎君又非贫家子、田舍儿,外出也好赴宴也罢,定有仆役跟随,哪会孤身前往。”
  青衣书生大急,慌忙与风寄娘道:“不不不,我与雁娘确实在酒宴相识,我有友人姓林名敷,自号林中客,擅画草虫,那日他新作一副《春草图》,自以为得意,设宴邀众友人赏画吟诗,又请花娘作陪,雁娘擅酒令,因此被推为酒纠,她掌着令旗、筹子,好不威风……”
  风寄娘听罢便又问裴娘子:“不知三郎君可有友人姓林名敷,号林中客。”
  香炉吐烟,虽无香味,自有迷离烟气。裴娘子愈加迷茫,语带怀疑,她道:“三儿同窗好友,皆曾来家中为客,倒有姓林的,却不叫林敷。”
  青衣书生如坠云中雾里,急乱之下,也不顾雷刹能不能看见自己,乞声道:“表兄,你可识得林敷?”
  雷刹不露痕迹地接口道:“我也不曾听闻表弟有友人号林中客。”
  青衣书生如遭雷击,自己所知所识似乎都是虚假,他是真,还是假?他明明是裴三郎裴衍,有友林敷,有红颜知己雁娘,又怎会没有?怎会没有?
  雷刹书生狼狈,问道:“姨母,那盆牡丹现在何处?”
  裴娘子见风寄娘尽问些不知所谓之事,又有自家之事出入甚多,虔诚之心顿减,答道:“我疑牡丹被人做了手脚,就连盆带花捣烂弃于郊野。”她小心问道,“可是那盆牡丹害了三儿?”
  雷刹道:“送花之人与表弟可有纠葛?”
  裴娘子摇头:“徐四与你表弟交好,不曾听过二人有过口角,你表弟病后,徐家也帮着寻觅良医。虽说人心叵测,姨母却不信徐四有害人之意。”
  “原来如此,新景勾起旧时情。”风寄娘感叹,与裴娘子道,“三郎君曾与人有约。”
  裴娘子连忙追问:“风娘子说得我是一头雾水,三儿与谁有约?”
  青衣书生连连作揖:“风娘子救我一命,解我心中疑惑。”
  风寄娘想了想道:“三郎君之事好了也难了,他长睡不醒,只因游魂在外。”
  裴娘子急道:“我曾请道士神婆,也道三儿生魂不在躯壳之中,也作法祭拜叫魂,并无用处。”
  风寄娘对着食案空着的一方,道:“那是他神识不清,不知己身是谁。”
  裴娘子泣道:“风娘子既有灵通,救我儿一命,裴家原奉寺中香火,重修山门。”
  风寄娘却道:“裴娘子,此事还要雷副帅相帮。”
  雷刹扬了扬眉,环臂不语,他也想知这女人葫芦之中卖得什么药。
  风寄娘道:“副帅之命格神鬼不欺,他又与裴三郎有亲,一丝血脉相牵,可引裴三生魂归位。”
  裴娘子半信半疑,林敷与雁娘之名,实与她所知相去甚远,转念一想,既拜到了山头,也不差这一拜,左右也不差这一桩的无用功。再者,又有雷刹在……裴娘子思及此,心中便生希翼,握着雷刹的手,泪水夺眶而出:“无祸,姨母托与你了。”
  青衣书生也在那期期艾艾道:“表……表兄。”
  雷刹自不会置身事外,问风寄娘:“如何行事?”
  风寄娘道:“裴娘子不如先行归去,在家等侯即好。”
  裴娘子不肯,道:“母子连心,三儿出事,我日日有如油煎,哪能安生在家等侯。”
  “裴娘子留在寺中,实有不便之处。”风寄娘好整以暇道,“只因,此处于裴郎是凶地。”
  青衣书生立在一边呆若木鸡,只觉风寄娘所说自己半字不懂。
  雷刹暗疑:世间岂有巧事,总有因果牵连,自己表弟哪处不去,偏偏在归山寺中,定有缘故。风寄娘来历不明,手段诡谲,不得不防。若事有生变,裴娘子留在寺中自己有所顾虑,反而碍手碍脚。思毕,遂将裴娘子劝出寺外。
  裴娘子心里发慌,握紧雷刹的手,指甲掐入他肉中,急道:“无祸。”
  雷刹道:“姨母放心,此事交托予我。”又低声道,“表弟便在寺中。”
  这话有如惊雷在裴娘子耳边炸开,雷刹不顾她怔愣,吩咐裴家管事寻回裴二送裴娘子下山。裴家管事往常见了雷刹,鼻歪眼斜,深嫌晦气,事到临头他倒又将雷刹之言奉为圣旨,半点不敢大意。
  裴管事一边指使着仆役将裴娘子搀上肩舆,一边指着一个小厮让他去附近寻找裴二,那小厮领命正要抬腿,便见裴二乐陶陶地山道上下来,见众人忙乱,“咦”了一声,问道:“阿娘事了?这是要归转?”
  裴娘子六神无主,也不与他多说,随口道:“我们先归家,你在哪处看景?”
  裴二横了眼雷刹,心有余悸地避在裴娘子身边,笑道:“阿娘,儿子三千文买水,清甜如仙泉,妙哉妙哉。 ”
  裴娘子今日疲惫焦躁,有心无力,也懒怠责备他,只挥手道:“你只胡闹。”
  雷刹将此异事记在心中,揖礼送别裴娘子:“姨母路上小心。”
  裴娘子掩面点头,张张嘴,到底半字不提。
  。
  雷刹返回寺中,青衣书生正绕着风寄娘打转,一迭声地追问:“风娘子,我……我……魂魄离体?我莫不是已是已死之身?我怎一无所觉。我与雁娘相约?风娘子,我记得一清二楚,我与雁娘互许终身,她有血有肉,这世上又怎会没有雁娘?”脸上一红,咬牙道,“我与雁娘欢好,水乳交融怎会不真?”
  雷刹听他喋喋不休,伸手揪住他后领,擒兔一般将他拎到自己身边:“你既不知,不如听她分说。”
  青衣书生被这一拎,受惊不小,惊后又喜:“表兄竟看得见我?原来表兄知晓我在此处。”又哽咽抱怨,“表兄既知我,偏又在那假作不知。”
  风寄娘拎着一盏灯,戏谑道:“你表兄不信鬼神,自是对你视而不见。”
  雷刹不接她话,问道:“我当如何?”
  “随我来。”风寄娘提灯领路,走了几步,她道,“三郎君曾在黄天后土之前,许下誓约,然你违诺,如今,有人要你守约。”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更新了,谢谢看文、留评、砸雷的读者老爷们。
  中秋快乐!


第21章 旧时约(二)
  归叶寺的黄昏总倏忽而至,夕阳铺开,古寺又旧了几分颜色。
  书生盯着风寄娘手里的提灯,贴紧了雷刹几分,问道:“风……风娘子,天尚早,怎提着灯?”
  风寄娘笑答:“自是为了引路。”
  书生抖着声,道:“听闻,人鬼不同道,风娘子是为……为谁引路?”
  风寄娘“呵”得一声似叹息般的轻笑:“裴郎君,自是为你引路啊。”
  书生一个踉跄,往前扑倒,雷刹伸手搀了一把,不悦道:“风寄娘,他本就胆小,何必吓他。你要领我们去何处?”
  风寄娘道:“去见裴郎君的故人。”
  雷刹留心四周,荒寺满地的败草,牡丹屏障般拦在面前,疏枝间宝殿破败,屋檐间野草丛丛,鸟雀衔枝做窝。他上次来,不见有路,随着风寄娘却是窄道小径交通,似是四通八达
  夕阳渐落,天又暗了几分,风寄娘手中的灯终于透出一点光亮。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雷刹与书生便见前面一处草棚,三面透风,枯朽的草顶积满落叶,风一吹,飘飘扬扬地飞下来,红黄交织,绚烂中满是春尽夏去的无奈。
  “这是寺中寄殡处?”雷刹问道。
  书生看着草棚,越发不安起来,止步道:“既是寄……殡处,我们不如绕道?”
  风寄娘吃惊:“裴郎君欲要何往?裴郎君既与人有约,事到临头,怎能反悔?”
  书生只觉自己的脚步似有千斤重,一步一步如入泥潭,几步已是汗如雨下,眼前的草棚似是鬼洞阴司,欲近欲让人心生惧意。
  雷刹安慰道:“寄殡处不过几具棺材,几个死人。已死之人难道比恶人还要来得可怕?”
  风寄娘点头道:“副帅言之有理,人死灯灭,纵有不甘暗恨,也不过一缕执念残魂,既无栖身之所,亦无依托之地,只得游荡在故地旧居,念着前人往事,好不可怜。”
  “既然已死,前尘往事一笔勾销。”雷刹道,“何来可怜之说。”
  风寄娘叹道:“郎君真是薄情狠心之人啊。”
  寺庙古旧,寄殡处也是新梁旧柱几经修缮,棚内或新或旧的棺木架在矮木架上,或有名姓又或无亲无故。他们大都客死异乡,一时不得魂归故里,只得被亲属寄在寺中,也有些个孤魂,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亲无朋,不愿死后一座孤坟无人凭吊,不如寄于寺中听那晨钟晚佛。
  雷刹绕着草棚一圈,棚内打扫得极为干净,拿手去拭棺木,不染半点尘埃,一角矮几上,点着一炉香,此处虽简陋,却是时时打扫擦拭,又见其中几具棺木陈旧,疑惑问道:“寄于寺中的棺木,时久也不掩埋?”
  风寄娘道:“有些时日长了,家属总不来领去安葬,寺中便做主葬于后山,另有些……”她取一叠纸钱焚于火盆中,道,“心愿难了,不肯入土为安。”
  书生停在棚外,怎也不愿入内,瞪着排得整齐的棺木,脸上惊骇莫名,恨不得拔腿就跑。
  “裴郎君,请近身。”风寄娘福身道。
  书生摇了摇头,反后退一步,目光躲闪,道:“家中阿娘挂念,我想归家去念文章,若得高中,也可光宗耀祖。”
  风寄娘轻启朱唇,笑道:“裴郎君不愿见雁娘吗?”
  书生呆立半刻,回首,神情哀凄:“雁娘在何处?”
  “裴郎君,随我来。”风寄娘引灯道。
  。
  眼前的棺木,木料用得香楠,虽久经年月,彩漆剥落,颜色褪尽,依稀仍见曾经的精美,那些斑驳的彩纹,既不画仙鹤福寿,也不绘仙境福地,而是连幅的男女情衷,自相识到相许,似是两两相约,情根深种。
  书生立在棺前,瞪着已难辨认的绘彩,只感头痛欲裂,是耶非耶,却无论中何分辨不清。
  “开棺。”风寄娘道。
  雷刹迟疑片刻,依言上前,一动手就发现,这具棺木不曾加钉,当下手上用劲,将棺盖往后推移。他往棺中看去,棺中之人尸身已化白骨,身上的红衣披帛却是鲜艳如新,臂骨环着澄黄的金臂钏,指骨叠放胸前,露出一只鸳鸯并蒂莲花纹的银香球,头骨一侧,一朵大红牡丹花开犹艳,似是枝头新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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