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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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女-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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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不会。”
  “我要拣那被嘲讽得最厉害的,被打得最惨的,敢投机到我这里的。这样,一定是有本事、敢赌的。再挑人品。好人遍地是,能人太少了,愿意为我所用的就更少了。”
  吕娘子舒畅极了,笑出了声,又掩住了口。
  马车在风雪里,往崇仁坊驶去。
  大概老天爷真是觉得梁玉这些日子蹲萧司空府辛苦够了,阿蛮还没有指到司空府,司空府门前就有了骚动。司空府是可以在坊墙上开大门的,门外执戟的卫士任由雪花落在肩头也不抖一抖。府门突然打开,卫士依旧目不斜视。门内,几个人连推带打,把一个衣衫单薄的人打出来:“呸!小人!也敢求见司空!连累我们也被骂!”
  地上那上护着头,蜷缩着往外滚,一路从台阶上滚到了路边。府里的人还不解气,追了出来,手里的棍子又在他身上此起彼伏的弹跳。直到那人被打到路中央,滚得一身雪,府里的人看打得远了,才怏怏地收回了手。
  梁玉心说,我今天的运气真是好极了。不用她讲,车夫也拉住了马,让地上的人快些闪开。梁玉在车里说:“怪可怜的,捎他一程吧。”钱是她付的,车夫也听她的话,阿蛮回到车里,车夫将地上的人扶上车,与他并坐在外面。
  阿蛮给车夫报了梁玉私宅的地址,车夫一抖缰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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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志远身上冻得麻木了,完全感觉不到疼。他三十七岁了,周游天下,把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在京城滞留许久,却总不得机会一展所学。性好钻营,人品不够贵重,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做“老鼠修成精”。他的尊容也确实对得起这个雅号,一看就知道成精前的跟脚。
  他却是一个不肯服输的人,钻营怎么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涂脂抹粉就不钻营了?虚伪!他就不一样了,他坦荡,而且公道,别人给他提供机会,他给别人提供策略。【1】
  现在,这个公道人想,身上可真的一文钱也没有了,又下了雪,冬天要怎么过呢?是去庙里蹭个墙角代写书信?还是看看哪里的粥棚呢?唔,这车上的人倒好心,能不能先借些钱?日后加倍奉还?经天纬地之才也要吃饭的。
  正想着,车在一户普通的住宅前停了下来。宅子与车倒是很相称,史志远拖着冻僵的身子滚下了车,拱手道:“谢小娘子援手,在下史志远,日后必有厚报。”
  他的声音还挺难听。
  阿蛮扶梁玉下车,吕娘子付了车钱,没有人接他的话。梁玉在捡了这位老鼠精之后就发现自己之前想得太美了!她是个女流之辈,还是个未婚的小娘子。之所以到现在还一事无成,就是因为她这重身份!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没有什么能镇得住人才的筹码。哪怕是个老鼠精,也得偷佛祖座前的香油吃,而不是去吃梳头的桂花油。对人才要换一个想法。
  吕娘子则很失望,这样一个卖相,就算死心塌地效忠也有真才实学,恐怕也推不上去。算了,就当做善事了!
  沉默中,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面相沉默的中年人飘了出来,将门左右推开了些:“三娘。”
  梁玉对史志远道:“进来吧。给他找件衣裳,烧口热汤。”
  中年人道:“都有。”
  堂上很快生起了炭火,史志远被门子架到了火盆边上。心思飞快地转着,这地方也不像是个过日子的人家,那这些人是什么来历呢?
  热水来了,史志远抱着喝了半杯,整个人活了过来,身上的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
  “三娘”开口了,问道:“你对司空说了什么?”
  史志远答道:“劝他不要保皇后娘娘了,他很危险,不如蛰伏。”


第54章 能屈能伸
  明白了自己的短处; 梁玉就不想弄些虚头巴脑的表演来“收伏”这位好不容易修成人形的大仙儿。史志远看起来狼狈且猥琐; 却是一个蒙萧司空赐号“小人”的人。除他之外; 最近获此殊荣的人是穆士熙; 礼部侍郎。史志远还说出了现在中枢最核心的矛盾; 他就值得梁玉去重视。
  听完史志远的回答; 梁玉点点头,没有再表现出任何延揽的意思。人精明到了这个份儿上,说别的都是虚的。史志远真有穆士熙那样的才干; 都值得桓嶷亲自跟他问个好; 不管他长得像不像人样。梁玉只是告诉中年男人:“劳烦告诉你家大嫂,给这位史先生做顿热饭; 安排他住一宿。”
  说完,对史志远点点头:“你便安心歇息; 司空还不至于派人追捕你。”一旁吕娘子打听完史志远的回答之后,就对他有了一点改观; 有点想插话,看梁玉没有一丁点表示; 她又忍住了。
  史志远既蒙同游赐号,自然要对得起这个美称。方才一问一答之间; 他脑子转得不比梁玉少,答得也非常得体。无论梁玉是哪一方的人,他这么回答都不至于让对方生气到要打死他。
  梁玉的安排、吕娘子欲言又止都落入了史志眼的眼里; 他也装不懂; 对中年男子拱一拱手:“有劳。”又一揖到地:“谢小娘子收留之恩。”
  梁玉自嘲地笑笑; 摆摆手:“得啦,假模假式的,有意思没意思呢?先小人后君子吧,免得日后心存怨恨。我要拣一个能人,能人岂会甘心为我所用?先前没想到,是我无知。我也不跟你索要什么人情,你就当今天白被拣了一回吧。咱们走。”
  她这边走得痛快,史志远还弯着腰,等梁玉走远了,才就着弯腰的姿势,他将脑袋斜转了上来,一双老鼠眼瞄着主仆离开的方向,嘿嘿地笑了。中年男子是吕娘子雇来看门的,看到他这不像人类的样子,瓮声瓮地问:“你看什么?”
  史志远一派潇洒地起身,掸一掸衣襟,笑问:“这位郎君,贵姓?”
  你个大马猴儿还装起人来了?!中年男子想揍他,还是说:“徐。”
  “哦,老徐。有劳你啦。”
  他是真的欠揍!不管打他的是谁,一定是个好人。老徐完全不知道自己给当朝司空发了一张好人卡。
  史志远得罪了老徐,晚饭倒是没有被克扣,老徐也在厢房给他扒拉了个暖和窝让他住了一宿,第二天一早,还给他端了碗粥。然后就摆出一副“您慢走”的架式来,请他滚蛋了。
  史志远肚里有食、身无分文,背着手走出宅子。想了想,打算寻个寺庙道观,代写家书。即使是京城,识字的人还是少数,又有许多往京城讨生活的人,找个热闹的地方一蹲,提起笔来就是买卖。当然,他得先弄点笔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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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梁玉平静地回到家里,悄悄出去、悄悄回来,没有惊动父母兄嫂。王管家往下,对她服气得紧,王管家迎了上来,还说:“三娘要出门,叫王福赶车就是了,他嘴一定严的。”
  梁玉道:“知道了。家里有事没有?”
  王管家连忙说:“大长公主派人送了帖子和单子来,说是她家二郎年轻不懂事,搅了局。”
  “还有别的人吗?”
  “没、没有了。”
  【光萧绩一个是打不起来的,凌家在干嘛呢?】梁玉想,【装也要装个样子出来吧?】
  再一问,没有别的事情了,梁玉道:“好了,我知道了。这两天家里上下都老实点,别惹事。”
  【贤妃家和司空家,哪个是咱能惹得起的呀?】王管家腹诽,老老实实地答:“是。”
  梁玉与吕娘子、阿蛮回房,安儿见了,嗔道:“可算是回来了。方才看到下雪,我自从主张,去上房回禀,说三娘说了,下雪了,怕冷,各房里都加点炭。我没说错吧?”
  阿蛮啐道:“错不错的你心里没个数?真个错了你还来表功?”
  安儿道:“三娘,你看她。”
  阿蛮对她使了个眼色,故意说:“你跟我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安儿一看眼色,心道,三娘出去了心情不好?说一声:“桃枝、桂枝,你们来,伺候三娘更衣。”被阿蛮拉走了。
  吕娘子笑骂:“这两个小鬼。”
  梁玉道:“换了衣裳,咱们从头捋。”
  两人匆匆换了衣裳,围在熏笼边上,表情都不太好。吕娘子问道:“那个史志远,像是有点本事的。三娘为何试了一下就不理了呢?他已是穷途末路,我敢打赌,他身上绝不超过一吊钱。”
  “看出皇后危险不难,说司空危险的人,又有几个?他这份眼光不简单,那就不是我能用的啦。”
  “现在是雪中送炭的好时候。”
  梁玉笑了:“有些事情是讲机缘的,现在时候没到。一本万利想的未免太好。”
  “那还去拣?”
  “不去啦不去啦,我得想想。我现在呀,除了招权纳贿,好像没别的办法了。”梁玉再次自嘲。
  “怎么会?”
  “怎么不会?朝上打成这样,多好的投名状?我、司空,选谁?”
  “你。”
  “宝贝,别安慰我啦。来说说凌家吧。他们砸了人家的寿宴,不得给个说法吗?总不会是等着我们去道歉吧?”
  吕娘子轻蔑一笑:“怕还记恨着呢。就看贤妃什么时候回过味儿来了,我看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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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贤妃确实很快反应了过来,就在初雪的这一天,凌母被召进了昭庆殿。见了女儿就哭了:“娘娘,他们欺人太甚!”她不敢对女儿说萧绩骂出了什么样的污言秽语,那是整个凌家极力避免提及的东西,凌庆的旧事,连凌光都不知道,更别提其他的人了。
  贤妃能见到桓琚、献歌舞,是有凌庆不甚甘心、小小利用了一下旧时人脉的因素的。贤妃只以为是自己父亲虽然是个乐户,却有些计较也有些门路。她还是个小虾米的时候,知道旧事的人谁也不认识她,等她得宠了,连徐国夫人都不确定提及这件旧事会有什么影响——桓琚的情绪不可控,里面还夹着一个高阳郡王。
  知情者集体装死,只要不捅出来,皇帝不知道,大家也就当无事发生。乐户的事情,对吧?谁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呢?长得好的,能逃得过的很少。这是常识,不值当单独拿出来讲。小一辈就干脆没听过这一段故事。
  萧绩知道也还是拜萧度所赐,这位老弟把他们的亲娘气得太狠,大长公主一不小心给说出来了。
  于凌贤妃,萧绩让她哥哥出丑,已经是敌意十足了,不需要再提旧怨。看母亲实在哭得太惨,凌贤妃劝道:“这笔账我记下了,您别伤心。”
  怎么能不伤心?凌母哭得更惨了。他们是被欺负的,受害者成了“丑事”,还不能提,加害者居然不丑,天理何在?凌母在家里摆出一副被污蔑的样子来:“他们为了陷害娘娘和十二郎,已经不要脸了。”
  见了女儿,非得好好哭一场不可。凌母哭得厥了过去,把凌贤妃心疼得要命。好容易救活过来,凌母给梁家也记了一笔:“他们不安好心呐,这是什么主人家?把你哥哥骗了去。”
  凌贤妃才被梁玉进来踩了一脚,踩完了,梁玉拍拍屁股走了,凌贤妃白受了桓琚的气。她也是记仇的,对凌母道:“阿娘,这事我已经知道了。‘凡品’一大早就过来告了黑状,您回去,还得让阿爹和大哥去梁家赔个不是。”
  “什么?!”凌母惊呆了。以前凌家受过类似的气,桓琚都是护着的,不能因为这个贬黜涉事的官员也会给凌家种种补偿。凌家不少子侄的散官就是这么来的,凌家库里的许多钱帛也是这么来的。凌庆除了散官,身上的那个在将作的实职,也有这个因素。
  现在受了气,反要给设圈套的人赔不是?
  天理何在?!
  凌贤妃耐心地说:“这回叫他们抢了先了,咱们先忍了。看太子面子上嘛!太子多么威风呀,太子的外公家多么威风呀,咱们得怕呀。”她对付昭阳殿的时候,没少用这一招。杜皇后抬抬手,她就先一副要逃跑的样子,能把摸头发的动作衬得像要亲自动手打死她。
  凌母咬咬牙:“好,听娘娘的。”
  凌母从儿子回家、问明情况、镇压家内、进宫哭诉到回家,过去大半天了,还下了雪,礼物也准备不足。第二天一早,凌庆就告了个假,把凌光上半身扒了个精光,两手捆在前面,三根柴火捆在背后。先把凌光身上抽出几道血痕,凌庆牵着捆儿子的绳子,去梁家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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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满仓压根没有想到凌庆会主动登他的门,还是押着凌庆道歉来。跑到别人寿宴上掀桌,搁村里得结两、三辈子的仇。考虑到梁家和凌家早就是不共戴天,多这一件事不多、少这一件事不少。梁满仓当然生气,看在儿子们的官儿恢复了的份上,他也忍了。
  【行,你能,你全家都能。你们背后有圣人撑腰,谁都不放在眼里。你们等着,有你们哭的那一天。】
  带着这样的心情,梁满仓一夜睡得一点也不安稳,第二天很早就起来了。
  梁府第一个发现情况不对头的是出门买菜的采买,采买的好差使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梁府两个采买,其中一个就是王管事的亲儿子王吉利,坊门一开,他就带人往东市去,转上大街,发现路人都往一个方向望去。王吉利也生出点好奇心来,往热闹的地方走了一段,就听到有人议论。
  一听之下,这还得了?菜也不买了,带来搬菜的人、车、筐都丢了,两条倒风火轮一样的往回跑。
  门上认得他,见了笑道:“吉利哥,你怎么跟得这么快?后头有狼?”
  “比狼还吓人哩!”王吉利扔下一句话,跑去找他爹。王管家看儿子这不稳重的样子就生气:“着急忙慌的你要干什么?”王吉利扶着膝盖:“阿、阿爹!凌、凌……凌家来人了。”
  “来就来,他们不该来吗?我去门上……”
  王吉利一把拉住父亲的袖子:“不、不能去!”他终于缓过气来,将看到的说给王管家听。
  王管家听完了叫一声:“我的亲娘哎!”丢下儿子去找梁玉。
  梁玉已梳洗完了,准备去吃早饭,院门口遇到了王管家。如此这般一讲,梁玉提起裙子来就跑到上房去,站在门外叫道:“阿爹,快,把哥哥、侄子们都叫起来出门去。”
  “干啥?”梁满仓走了出来。
  梁玉道:“他们开始不要脸了。凌庆,就是贤妃她爹,把贤妃她哥哥捆了来给咱家赔礼呢。”
  梁满仓乐了:“咋?他们想起来干人事儿了?”
  “呸!来坑你的!想赔礼怎么不能赔?扒光了儿子,带上柴火,叫你打,这不是显得他讲理你霸道吗?那就是阿姐和太子小心眼会报复,报复贤妃。那可是圣人的心肝宝贝儿!”哪怕凌庆不是这样想的,也得给他做成这样。穆士熙都能赖在京里一个月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
  梁满仓听完就说:“走!老王,把那几个兔崽子都给我叫起来!”
  梁玉道:“可得好好讲……”
  “我还用你教?你跟你娘、你嫂子们,也准备好……”
  “我得被您锁起来,嫌我多事儿。您叫圣人教训了,得胆子小点儿。”
  能养出梁玉这样的性情来,梁满仓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一把将女儿往西院方向一推:“那你还不去把你锁了?”
  梁玉匆忙下令,女人孩子不许出去看,奴婢们会哭的就在院子里哭,哭得好的有赏。反身进了自己的院落,让南氏在外面上了一把锁。
  凌庆也是个能屈能伸的人物,女儿做了贤妃之后,他最要的就是脸面。今天脸也不要了,把儿子上衣扒了游了一回街。
  梁满仓应付京城复杂的局势差了道行,应付凌家这个阵仗倒是不怯场。把儿孙轰起来,领着大大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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