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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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汗- 第2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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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提到了都督,此时的都督已不是以前那样的摆设,几年前张说和薛崇训联手进行过兵制革新,以官健为核心重新让都督掌握了兵权,晋朝建立之后军政体系仍然延续唐朝后期的格局没有太大的变化。都督实际上掌握以朝廷名义招募的驻扎在地方的官健,相当于一个小军区,官健军队属于中央直属的职业募兵,都督也是京官,家眷都在长安。而长史在此时则是地方官,并演变成了地方州郡实际的掌权者,它名为辅佐刺史的官僚,但由于后来刺史很多都是勋亲贵族担任本身没有治理地方的才能只知道享乐,所以长史就承担起了运转地方官僚体系的任务。

    王昌龄也开口说道:“或许是地方官施政失当激起了他族的不满,诸如此类的原因,都督长史不敢以实情相报,我们不能只听信他们的奏章,既然契丹还没有起兵进入内地袭扰,我们也不急妄动干戈,最好先派个御史去一趟东北巡查,兼听实情之后然后再定策。”

    薛崇训觉得少伯的话是比较靠谱的处理方法,他总算开口说话了:“你们推荐一个能办实事的人,下瞧瞧再说罢。”

    这时苏晋便道:“我倒是觉得李宓适合这趟差事。陛下也见过这个人,以前常在晋王府走动,还办过书社论华夷之辨。”

    “我记得了。”薛崇训恍然道,“好像是个年轻人,和少伯一般的年纪。少年有才有志向肯干实事,那是好事。我看行,一会儿传个话去政事堂,让李宓做御史,赶去幽州巡察之后回京据实上报,咱们再议契丹之事。”

    ……李宓姓李,不过和唐朝宗室没半点关系,他自然有其他关系,不然怎么能得到苏晋的举荐?这人族中有个长辈叫李鬼手,有这一点就够了,能在亲王国走动能得到苏晋举荐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儿。那李鬼手是个退出官场的隐士,虽不见于诗书,却在官场士林中颇有些名声,结交甚广,就算对其名声私下里嗤之以鼻的人也不想得罪他,试想人食五谷说不定哪天就得了难以医治的疾病,而李鬼手却是传言中能将人起死回生的鬼手。

    李鬼手年轻的时候在唐朝太常寺干过一阵子官僚,后来辞职跑了,说是不喜欢官场。后来薛崇训也几番想拉拢这个人,请他出山,但没成功。他或许是个真不喜尘世功名利禄的人,不过后辈李宓却是个有心仕途的年轻人,对薛崇训的政策也很认同,站位是没啥问题的。所以有苏晋的举荐,薛崇训有些印象立马就同意了。

    他受封为监察御史,也没见着皇帝,得了圣旨和官印等物就要出京办事去了,临行前一个人跑到大明宫丹凤门前对着城楼拜了几拜,说了些不辱使命之类的话。

    李宓带了几个随从,便走驿道一路往幽州去了。他一心公事倒也未在路上耽误,饶是这样也是二月初才到达幽州,地方官员早得了咨文有京里御史来巡察,派人迎接不在话下。李宓对幽州人生地不熟,不过好在有御史的身份在那里,地方官自然要百般奉承以礼相待。他进了幽州城最先去的不是州衙也不是督府,却被带到了一处豪华宅院,但见门上红漆必是宦官之家,上面有个牌匾书:范阳卢氏。下面还有一些字:名著海内、学为儒宗、士之楷模、国之桢干。

    到底李宓还年轻,看到那两行字时确实是有些仰望了,他虽然出身也算不错,可哪里能和这样的家族相比?李宓下意识一想祖上没有什么拿得出比较的人,只有伯父李鬼手有点偏才名气,一时间倒有些自惭形秽。而这卢氏不说自汉代建安起就牛人辈出,李宓再孤陋寡闻也不能没听说过卢照邻。

    不过他片刻之后也有些纳闷,来幽州之前已得知都督叫赵瞿、长史叫王贤之,都不姓卢,怎么一来就被带到卢家了?既然被幽州官吏带到这里来了,李宓心道老子朝廷御史也不虚他,便昂一拂官袍,和随从一起跨进门槛。

    府中树木高大、房屋考究、山石小溪桥梁错落有致,李宓一进来就听到隐隐有之乎者也的读书声,一股子儒家之气顿时扑面而来。迎面偶尔会碰见几个穿长袍的人,无不谦逊地让道,礼仪投足之间十分到位,他们脸上洋溢着友善的微笑,但在这种谦逊之中却能让人感到一种自傲。

    不过一会儿,总算见着几个穿红青官服的人来了,一个一脸正气的方脸和另一个满面红光身宽体胖的官员几乎是并肩而来,在李宓的对面站定,然后相互打拱。红脸笑吟吟不慌不忙地说:“朝廷御史光临弊州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我便是幽州长史,这位是赵都督,卢公也在。卢公好客,听闻李御史远道而来,愿尽地主之谊先请御史到府上接风洗尘,请。”

    李宓看了一眼两个官僚后面的儒雅中年人,抱拳寒暄道:“久仰久仰。”

    那卢公身穿布袍,不似现任官员,却能和掌握一地军权的都督和州府长史平起平坐谈笑风生,并没有丝毫低人一等的表现。李宓很清楚,虽然武周时对天下大士族杀伐打压,可以说是伤了门阀的元气,但有些大家族仍然根基未动,加上人家名声又好,就算是地方长官也得在他们面前十分客气,甚至要听取士族的意见,不然无法在当地施政。

    一行一面走,就听得卢公一面向方脸赵都督说起意见来:“幽州境内那些契丹人、奚人粗鄙不堪,你勿要与之过多来往,上次还带契丹人到我府上来,真是斯文扫地!”

    不知怎地李宓忽然有些厌恶这人的嘴脸起来,与初时进门时的好感和仰望恰恰相反。李宓也是个攘夷派的人,在他的政见里就看不惯唐朝的民族政策,反而对薛崇训的干法很是赞同。按理听卢公一席话也是道相同之人,但李宓却不知为何对此有些厌恶。

    一脸正气的赵瞿此时十分和气:“上回来的人也是契丹贵族,因率部族来投,咱们自然要以礼待之。”

    卢公不高兴地说道:“契丹贵族?契丹有什么贵族,不过一群不知礼仪不读书的蛮夷,瞧上回来的那个人,衣冠不整举止荒疏也就罢了,那身上的饰物更是粗鄙就像生怕别人不知他有点财富似的,和一夜暴富的贩夫走卒有何差别?这也算是贵族?”

    红脸王贤之陪笑道:“契丹蛮夷怎能与咱们的士族相提并论?不过那大贺氏却也不简单,上面是历任契丹领的人选,其族人来投,我们自然不能怠慢了。再说有些契丹人实心归顺,到了幽州也凡事向士族学着做,不惹是非者教化之也是我们的本分……李御史以为如何?朝廷也是这般看法罢?”

第十九章 巡察

    午宴在卢府中进行,李宓完全没玩好,几个“颇有音律造诣”的乐工表演节目,关键是风韵不存的半老徐娘,李宓扫兴之至。。m/F/x/s。n/e/T/席间一众文人清谈,李宓自喻读书人还刻印过书册,却是插不上嘴,也不知道他们扯那些玄虚有啥用。他喝了一会儿酒忍不住说漏了嘴:“淡出鸟来。”

    一句话就暴露了这李宓原来是个俗人,倒没想到他能俗成这样,卢公也不禁露出鄙夷之色,那眼神不仅是在鄙夷李宓,好像还鄙视整个薛崇训政权。本来见这御史年纪轻轻就得重用,以为很有点文化修养,结果当众说出“淡出鸟来”这等话,是武将也就罢了这厮明明是个文官。

    不过长史王贤之心下已有了主意,下午就以协助御史办公为名带着李宓离开了卢府,到了州衙。晚上就在州衙下设的官妓中开晚宴,大鱼大肉加烈酒美女,李宓尽兴回下榻之所。

    晚上服侍他起居的两个婢女体态丰腴穿作暴露,李宓觉得还常常对自己抛媚眼,也就没有客气,将她们奸至黎明方休。

    不过他仍然惦记着白天有正事,一早就起床了,两个女人赤身来缠他,不料李宓态度骤变哪里还有昨夜的柔情蜜意,一脚将其中一个踢翻,头部撞在床脚流血不止。

    到州衙见了长史等人,不料又以酒色相待,每提及巡视各地他们便左顾而言他。一连三天都是这样,李宓怕一同过来的随从小吏回去说坏话,又想起皇恩破格提拔,三天之后就有点坐不住了。

    一日午宴上他又提及要先巡查军队,再察汉民少民杂居之地的治理,王贤之等人照样岔开话题只说李宓感兴趣的玩乐之物。这回李宓大怒,忽然掀了食案,喝道:“尔等遮遮掩掩,竟是在遮掩何物?”

    满地狼藉,幽州官将面面相觑,长史王贤之沉住气道:“李御史说笑了,咱们哪里是在遮掩?御史领皇上圣旨自京里来,咱们以礼待之,为表仰慕之心,御史何故而怒?”

    掀了食案后李宓的气消了大半,这会儿也想幽州官员确是没有什么地方怠慢,还每晚找女人来玩,再说自己要把差事干好也得多少要依靠地方官的配合,否则他李宓就带了几个人来,偌大偌繁杂的幽州军政何年何月才理得清楚?

    李宓便道:“王长史等的好意心领了,但不能成日没完没了地设宴歌舞,从今日起每天卯时至酉时为办公之时,你们应尽力协助我巡查军政之务,以好早日归去禀报皇上。午宴也省了,我自命随从带食盒应付。”

    幽州官吏应允。李宓在晋王府走动几年,也受了其中办事风风火火作风的影响,二话不说,当天下午就让幽州都督派人协助他巡视驻扎在幽州城附近的官健兵:直属中央的常备军,除了名存实亡的府兵,这是现今一等的帝国正规军;然后才是长期驻守各边镇的边军。官健是完全领皇粮的职业兵,边军实际上家室都在驻地附近,虽然也领补给但家人会从事其他经济。

    李宓只见营中军纪严明,盔甲军械完整。披坚执锐的健兵看起来还不错,都督赵瞿倒不完全是个酒肉之徒。但李宓随即就问随行的督府官僚:“这里有多少人?幽州都督全部健兵都在营中?”

    随行官员紧张,也不敢胡扯,要是说派到别处去了接下来那李宓可能会追问去了哪里,说不定还要去看,都督的兵权有限在没有严重军情的时候不能把军队调得太远,要实地去看也不是多难的事。官员便道:“全都在这里,大约三千多人。”

    李宓声色俱厉道:“大约?三千多是多少?”

    官员急忙叫人去督府拿名册,冷汗直流。敢情这些日子对李宓好酒好肉好色招待都是白费?

    名册拿来后李宓翻了一遍,说道:“我临走前核对兵部卷宗,明明幽州官军是八千三百四十二人,以‘军’为制的都督,竟只有这么些?半数以上的名额哪里去了,你们吃空饷?一面上奏契丹欲反军情紧急,一面又裁撤兵员实额,意欲为何?”

    不一会赵瞿也赶着过来了,对李宓解释道:“这中间有实情李御史没弄清楚。幽州健兵原来确为八千多人,但皇上亲征突厥时从幽州调兵,我等不敢以老弱者充数,便先裁撤了一部分,幽州兵又在漠南战场上死伤半数,伤者已无法编入都督府。之后实数便只剩三千多人了,官健属于兵部直辖,我们无权擅自招充兵员,结果就是现在李御史看到的这份名册,督府已复抄一份上呈兵部,可能因途中蹉跎,兵部尚未改新卷宗,故而造成御史之前得到的情况与实情不符。若是我等欺瞒长安吃空饷,李御史现在手里的名册又从何而来?我等更不敢妄言,新册递送长安之事是有据可查的,绝不敢信口雌黄。”

    赵瞿又解释道:“都督府健兵不足,在兵部授权之前我们又不能擅自在名册上增加名字(朝廷工资),为了稳固幽州防务,都督府用增加镇兵和地方团练的办法来解决,边地以城中健兵、镇兵、团练乡兵组成城堡哨防卫布置,这几天御史大可以巡察各镇各堡,看看都督府是否渎职!”

    赵瞿一番辩白,李宓便不再责难,只说稍后两天就实地巡查。

    李宓晚上回去后,随从劝说道:“明公只是奉旨看看情况,不动声色看清楚报上去就是,何必在当地就和他们过意不去?毕竟这地盘是王、赵二人管的。”

    “怕甚,难道他们还敢对我不利?”李宓冷冷道,“就算我死了也算完成了使命,朝廷自有定夺。”

    随从遂不再劝他。

    ……

    长史王贤之和都督赵瞿也私下碰头关切李宓的事儿。按理在晋朝的地方格局下,王赵二人根本是两路人,此时有军事活动的地方实行的是军政分离。都督掌一地兵马包括朝廷健兵和地方各种杂牌军;行政及刑狱由州刺史(长史)掌握,少数地区有监督协调几州政务的经略使,薛崇训为了防止军阀割据在没登基之前就撤销了节度使的实权成了一个名誉虚衔,和以前的都督一样的地位,比如兵部尚书程千里就挂着陇右节度使的官衔,实际上他人在京师根本管不了陇右的任何事。经略使不得干涉军务,只能管民政财政刑狱等事,和唐朝相比名字没多大变化实质变化挺大。

    御史王、赵二人一个管兵一个管政,就是没有多少职权相交的人,但他们往来很密切,常常一起参加各种宴会和活动,平日关系很好。

    身宽体胖的王贤之看起来一副宽厚反应迟钝的模样,但此时他已感觉到不对劲,对赵瞿说:“看李宓的事儿,咱们恐怕情况不妙。朝廷不是派他来查契丹军情,反而是查咱们来的,长安肯定是先怀疑咱们了才会派这么一个人下来。”

    赵瞿的神色也不怎么乐观,他的眉间形成了三道竖纹,沉吟良久才说道:“就算怀疑也无妨,咱们眼下也没多大的把柄让人抓。”

    “赵将军的意思是坐以待毙?”王贤之不高兴道,“朝廷本来就开始怀疑咱们了,如果李宓再回去说两句不利的话,赵将军觉得咱们会怎么样?”

    赵瞿正色道:“我们又没有真凭实据弄到长安,能怎样?大不了调个地儿继续当官,长安还能莫名其妙就逮地方大吏下狱不成?”

    王贤之道:“你倒是想得轻巧,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说不定咱们在幽州经营的事儿早就被密报到长安了,调个地方?正好,离开幽州地盘想怎么弄你就怎么弄你。”

    “都督和长史不都是流官?你还真把幽州当自家地盘。当初咱们联手的想法是什么?眼看薛氏仓促登基,防着天下大乱手里没有实力,现在天下不是没乱么?咱们能干甚,你想干甚!赵某是京官,一家老小都在长安;你倒好,在幽州扎根了。出事儿了赵某全家怎么办,王明公啊,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贤之道:“成天就想着自家妻儿,是干大事的做法吗?”

    赵瞿道:“要是你王长史全家也在长安,再和我说这话,我就服你。”

    “我这也是为你好。”王贤之叹了口气,“你以为人家就查有没有空饷,几千兵的饷银有多少油水,犯得着么?赵将军最大的问题是那些镇兵和团练兵。”

    “有什么问题?”赵瞿不解道。

    “你养了太多的契丹、奚等非族的人。”王贤之道,“赵将军只道行军布阵,可知大晋朝庙堂上从皇帝到大臣的态度都是极度不信任蛮夷族人?他们口里说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近几年议论不休的华夷之辨你以为是怎么回事?苏晋在漠南拥立皇上,找的由头就是薛家是根正苗红的汉人。就这么回事儿,您真看不懂?”

    赵瞿强辩道:“我招的那些人能打仗,再说幽州的胡人还少吗,要在幽州扩兵源有什么办法?青壮不够,难道就要舍弃弓马娴熟的胡儿拿老的汉人充数?”

    王贤之只顾叹气,一副很有玄虚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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