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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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 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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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抬起头,却是一愣:“夫人这是怎么了?”
  栖迟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入了神一般,眼神定在了一处。
  她怔怔地抬起手,摸过眼下,指尖微湿。
  “我这是怎么了?”
  当初在皋兰州里为了他打发了眼前的杜心奴,还恍在昨日,还曾扬言要在他身上收回回报。
  不就是奔着倚靠他去的吗?不就是希望能在最坏的时候靠他庇护,靠他支撑的吗?
  为何真到了这时候,却反而将他推开了?
  她将他当什么?
  不是本心未改,一直未变吗?
  如今已经彻彻底底得到他心了不是吗?她又是在干什么?
  她僵坐着,盯着指尖,低声喃喃:“这已违背我的初衷了不是么……”
  “夫人?”杜心奴没听清,小心翼翼地又唤一声,错愕地看着她,若非怕冒犯,已然要开口询问了。
  栖迟回了神,收敛神色,缓缓站起来:“请在此少坐片刻。”
  杜心奴看着她离席而去,不明就里,只能坐在原处。
  栖迟走开不远,在园中浅池边站定,从袖中取出那只锦囊,抽出了那份文书。
  展开看了一眼,已记不清写下时是何种心情。
  一步步走到今日,以为自己一直是清醒透彻的,原来被他那般质问过后不是故意不去想,是不敢细想。
  栖迟看着池面上自己微白的脸,忽而动手,一页一页撕了文书,扔入水中。
  游鱼一涌而上,又随着纸屑纷扬潜入水底。
  她转头,又回了庭院中。
  杜心奴立即起身相迎:“夫人。”
  栖迟问:“你方才说,你就要去长安了是吗?”
  “正是。”
  她轻轻点头:“正好,我想请你替我带一封信。”


第八十五章 
  长安行馆中; 伏廷正在住处坐着; 手里拿着一份刚送到的北地奏报。
  刚看完奏报上的军务,罗小义推门走了进来。
  “三哥; 都安排好了。”说着压低声音:“都中再有新消息就会及时送过来的。”
  “嗯。”伏廷放下奏报:“准备动身。”
  圣人古怪,结束觐见后便再无其他动作,也无安排; 他也是时候离开长安了。
  只是离开前特地布了眼线,留心着都中新的动静。
  罗小义抬脚出门前; 犹豫着问了句:“那咱们就直接回北地了?”
  伏廷扫了他一眼。
  光是一言不发,就叫罗小义觉得好似自己多嘴了似的,咧着嘴干笑。
  忽的两只小手冒出来; 软软地抱住了伏廷的腿。
  他偏头一看,是占儿。
  小家伙穿着雪白的衣袍,小脸粉白圆润; 近来到了忍不住想站的时候; 经常抱着他的腿做支撑就冷不丁站起来了,口中还咿呀个不停。
  罗小义见状; 趁机溜出门去了。
  伏廷看着占儿抱着自己的腿不放,也就不动; 稳稳地撑着他。
  占儿抱着他的腿; 晃晃悠悠地站不稳; 小脸趴在他膝头自顾自地玩。
  伏廷看着他这幅模样,想起栖迟,这一幕没能叫她看见了。
  缺了她; 这些时日以来,占儿倒是与他亲近了许多。
  只一会儿工夫,罗小义忽而又回来了。
  “三哥,外面来了个人要见你。”
  伏廷问:“什么人?”
  罗小义表情有些微妙:“就是当初那个箜篌女。”
  毕竟当初在皋兰州里是奉迎过他的,忽然跑来这地方求见,叫罗小义不多想都不行。
  伏廷如今倒是对这个人有印象了,那是因为当初在古叶城里她曾出面保过栖迟名节,特地被栖迟提起过好几次。
  “她来做什么?”
  “早被近卫盘问过了,并不肯说,说是要当面见到大都护再说。”
  伏廷念及她曾经作为,点了头。
  罗小义朝外吩咐一声。
  不多时,两名近卫推开门,杜心奴走了进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个水青布衫的年轻男子,帮她抬着箜篌进来的,放下后与她交换了个眼色,躬身朝伏廷见了礼便退出去了。
  门合上,杜心奴敛衣下拜,向伏廷见了礼:“贱妾听闻大都护如今身侧空虚,特来拜会,不知大都护如今身边可缺人近身侍候,若蒙不弃,贱妾愿尽心尽力。”
  伏廷冷眼看去:“若是因此而来,你可以走了。”
  罗小义在旁咳了一声,心想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三哥正不悦着呢。
  杜心奴不过是有意试试他心意罢了,悄悄瞄一眼伏廷,见他一身军服,生人勿近的架势,又看了眼他腿边紧挨着的孩子,暗暗想也真够不易的,难怪夫人会暗自落泪,光是瞧着这么一个可爱的孩子也舍不得呀。
  她不敢再玩笑了,垂首道:“贱妾失礼,大都护莫怪,其实今日贱妾是奉夫人命令来的。”
  伏廷眼顿时扫向她。
  罗小义听了不禁瞄了瞄他,见他不说话,机灵地问了句:“夫人叫你来做什么了?”
  “夫人叫我来送信。”
  伏廷依旧默不作声,听到信脸色沉了。
  杜心奴察言观色,叹道:“夫人说倘若大都护对她有气,不愿展读,便由贱妾代劳,不过夫人也说了,她不愿别人多唤大都护名字,最好还是由大都护本人来读。”
  说罢自腰间取出封信来,便要撕口。
  伏廷说:“放下。”
  杜心奴受到威慑,忙福身施礼,将信函放下,看一眼他神色。
  罗小义摆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杜心奴却又笑了一下:“大都护见谅,夫人花了钱的,要贱妾为她在大都护跟前献上一曲,以表心意,贱妾收了钱,得把曲子给弹了才能走。”
  罗小义挠挠头,心说他嫂嫂这是做什么,他三哥哪里是个爱听曲的人啊。
  杜心奴却已坐去箜篌后,洋洋洒洒地就弹奏了起来。
  占儿站累了,就挨着伏廷的腿坐在了软垫上,伸着脖子,睁大眼睛,好奇地看声音的来源。
  伏廷紧抿着唇,只不动声色地听着。
  乐声悠扬,倒好似这屋中此时正在享乐一般。
  一曲终,杜心奴抬头道:“此曲唤作凤求凰,以表夫人爱慕之情。”
  伏廷眼一掀,看了过去。
  罗小义已在旁暗暗称奇,悄悄看他一眼,心说嫂嫂竟然是表爱意来了。
  杜心奴起身:“夫人交代贱妾已办到,还请大都护尽快看信。”
  说罢告退出门。
  伏廷看一眼罗小义:“先出去。”
  罗小义被他一眼看清醒了,将占儿抱起来,也出了门。
  伏廷看了眼那封信,拿了起来。
  信在他手中展开,起首一句“夫君”,后面都是寻常问候,可有添减衣裳,可有吃饱睡好,占儿可有病着冻着,一路是否都平安。
  他刚沉了眉,翻过下面一张,却见称呼换作了“三郎”——
  她知道他一定知晓李砚的事了,她以北地商铺地契托付,倘若最终确实走到要从天家手底下讨命的地步,只期望他将她在北地经营的商事划出去,那里以后依然可以为北地民生经营。而文书里暴露了她定好的中原商铺,可作为一道保全他和占儿声名的证据。
  他是功臣,是北地的支柱,帝王倚重,百姓仰望,六军傍身,只要大义灭亲,不会有性命之忧。
  然而她所思所想皆是一己之心,以为北地不可无大都护,却独独罔顾了他心意;以为占儿不能没有父亲,却罔顾了占儿也不能没有母亲……
  他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如何能做出这种灭妻之举。
  是她一叶障目,不见本心。
  ……
  “你以性命相护,我却轻言别离……”
  “先前从未忆起;忆起后,再未断绝……”
  “你问我把你当什么?”
  “我当你为何,当如你待我。”
  信至末尾,已然落款,边上却有斜着添上去的一段,大约是后来加上的,字迹也有些微的潦草——
  “白日忽梦一人,看似熟悉,走近却又不是。自别后,眼中所见者之众,众人中却无人是你。自然不是,那些人岂会是你……三郎,我金刀铁马的伏三郎。”
  这添上的几句如同梦语,字迹飘忽,边上有一道墨迹,似要涂去,最后却只涂了几个字,终是留了下来。
  伏廷抬头,喉间一滑。
  许久,又看一眼最后那一句:三郎,我金刀铁马的伏三郎。
  他霍然站了起来,信紧紧握在手心里,吐出口气。
  李栖迟,你就是仗着我将你放在了心尖上。
  罗小义听到动静,一下推开门。
  他已将那封信折好,抬头说:“出发。”
  ※
  栖迟立在窗前,默默思索着长安的情形。
  也不知杜心奴的信有没有带到,也不知他看过后是何等心情。
  那封信交给杜心奴之前,再三斟酌,她迟疑了好几日,杜心奴来取信那日,她捏着信倚榻浅眠,忽而做了个梦。
  梦见她独行于荆棘道上,远处有人朝她打马而来,她张口要唤三郎,近了却发现是张模糊面容。
  恍惚坐起,捏着笔将这段添了上去,本是想自嘲般说一句,随便梦到的人岂会是他,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是他,他金刀铁马,一身铁骨。
  最后写出来却全然不是那个意味。
  想要抹掉,抹了一半,却又扔了笔。
  还遮遮掩掩做什么,她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该大大方方告诉他,矫情那些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终究是就这么送出去了。
  余光里有谁正快步朝这里走来,栖迟朝窗外看了一眼,来的是李砚,他一手拎着衣摆,朝她这里走得很急。
  她见状一惊,还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可分明都中暂时并未传来其他消息。
  转身走去门口,李砚已到了,一见到她就说:“姑姑,我刚接到府兵来报的消息,听说淮南道官驿里来了人快马吩咐迎客,要迎的是安北大都护。”
  栖迟一怔:“你说什么?”
  “我说姑父就要到那官驿了。”
  她心口猛地一跳,脚下已自发自觉地出了门。
  刚开口唤了声“来人”,李砚已道:“护卫和马匹都备好了,姑姑快去吧!”
  栖迟看他一眼,匆匆往王府大门走去,连披风也来不及拿。
  几十护卫守在门外,马背上悬着她的帷帽,栖迟上了马,戴好帷帽,第一个冲了出去。
  出城后,往官驿而去,栖迟于这附近长大,路线熟悉,一路上挑拣近道,节省时间。
  赶得太急,以至于未能细想李砚说的是他要到了,却根本是还没到的。
  入了官驿中,尚且院落空旷,馆舍屋空,只有里面的官员和差役在忙碌着准备。
  栖迟下了马,才发觉自己心口还在砰砰的急跳,是马骑地太快了。
  她交握着两只手,在院中缓缓踱了几步,隔着帷帽的垂纱,时不时看向外面。
  好几次后,听见了外面马蹄奔来的声音。
  她立即走向院门,一手掀开帽纱,看着由远及近驰来的人,直到对方一直骑着马到了官驿院前,下了马朝她搭手见礼:“县主。”
  栖迟脸上神情渐渐敛去:“崔世子。”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会等到崔明度。
  ……
  官驿内,官员来设了座,奉了茶。
  栖迟坐在桌旁,头上帷帽一直没摘下,坐在崔明度对面。
  “县主近来如何?”他手里握着茶盏,看着她,似想透过帽纱看到她神情:“自那之后,我一直挂念县主安危,近来才得知你近来一直居于光州,才赶了过来。”
  栖迟不明白他为何会走这趟,眼下分明与她划清界限才是最明智的,口中说:“我很好,世子没必要挂念,那日后,你已不必再心存愧疚。”
  崔明度看看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道:“我已是河洛侯了。”
  栖迟朝他身上瞥了一眼,此时才留心到他一身服白。
  她不知是该劝他节哀,还是该恭贺他终于能自己做主,一个字也没说。
  崔明度温声道:“家父临终前为我定下了婚事,以后自然是再难有如此见面机会了。”
  栖迟心说这样也好,他们本就不适合再见,起身说:“既然如此,河洛侯保重。”
  她走出了门。
  崔明度没料到她竟只说了这么一句,脚动了动,起身跟了上去。
  栖迟走到院中,回头看到他,退了一步,刻意拉开了些距离:“人多眼杂,你该离去了。”
  崔明度道:“不必担心,我既能前来,自然早就做好了安排。”
  她不想再说,也无话可说,却见他似还有话说的模样,转头往外又走一步,眼睛扫到院门,耳中霍然一生马嘶,倏然停步。
  崔明度也朝那里看了一眼。
  伏廷刚刚勒住马,眼睛盯着她,又扫一眼她身后的崔明度,利落地下了马,军服一拂,换了只手拿马鞭,朝她这里走来。
  身后的院门口,是陆续跟来的大队人马。
  栖迟连忙迎了上去。
  伏廷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着她脚步不停,径自越过崔明度就入了馆舍,仿佛当这里没有别人。
  栖迟跟着他的脚步,走得很快,被他拉着一路转过回廊。
  他顺手推开间房,带着她走了进去。
  栖迟立时摘了帷帽扔在一旁,一回身握住了他抓自己的手:“我不过是刚巧遇上他,来这里只是为了见你的。”
  伏廷低头看着她:“我不管别人,只问你,还是不是我伏廷的女人?”
  栖迟点一下头,如觉不够,又重重点两下:“是。”


第八十六章 
  伏廷眼神缓和了; 看着她脸; 发觉她下颌又尖了许多。
  栖迟迎着他目光,忽的一垫脚; 就将他抱住了。
  他手中马鞭一扔,手臂顿时收紧,箍着她的腰按向自己; 狠狠吻下去。
  两个人抱得密不可分,急促地喘息; 伏廷手往她衣襟里伸,栖迟扯着他的衣领。他含着她的唇,一只手去托她的下巴; 吻到了她的脖子上,忽的停了一下,看着她颈上。
  栖迟衣襟微敞; 轻喘着在他面前昂着脖子; 露出颈上挂着的一条链子。
  那链子上还悬着个绘了彩的小圆球,被特制的网纱兜着; 就贴在她喉咙下。
  是当初在皋兰州里,他送给她的那枚珠球。
  栖迟揽着他脖子; 看着他脸; 低声问:“如何; 这样戴不好看么?”
  伏廷不知她什么时候叫人做的,又是什么时候戴上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东西罢了; 甚至丝毫不值钱。他眼神凝在那里,喉结滑动,说:“好看。”
  栖迟一手贴在他脸颊上,摸了摸:“你瘦了。”
  他干涩地咧了咧嘴,心里不是滋味:“你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垂了眼,又抬起,抱着他,脸贴在他胸口。
  片刻,裙摆被轻轻拉扯了一下,栖迟低头,看见一只小手拽着她的衣裙,接着又是一只,小小的人影揪着她的衣摆借着使劲儿,从原本爬着,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怔怔地看着,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房门露着道缝,罗小义的身影闪了一下,声音传过来:“我刚到的,什么也没瞧见,三哥嫂嫂继续。”
  伏廷弯腰拾起马鞭,照着门甩了一下,他身影顿时一下溜得没了影。
  栖迟抱着占儿,拥得紧紧的。
  占儿完全没认生,扒拉着抱住她脖子,欢欣鼓舞地在她怀里咿咿啊啊地哼着。
  她听着想笑,却又眼中酸涩。
  伏廷看着母子俩,又看见她神情,有心打岔,问了句:“你怎会叫箜篌女去传信?”
  栖迟低声说:“怕你在长安被盯着,她以乐人身份去走动,怎样都不会惹人怀疑。”
  然而此时才算看清,杜心奴的出现不过就是给了她一个理由罢了,她分明就是想着他们,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掉的。
  伏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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