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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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门之下-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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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廷咧嘴,松了手; 转身去洗漱。
  栖迟饮了酒后不舒服,被新露秋霜伺候着回房后就歇了。
  忽而悠悠醒转,是因为口渴,她眼未睁开,先唤了一声:“新露,水。”
  床前几声脚步响,一只手抬起她颈后,唇边挨上茶盏,她抿了两口,睁开了眼,看见男人坐在床沿的身影。
  伏廷转头去放茶盏,手臂被扯住了。
  “松手。”他回头说。
  栖迟醉了,也分不清是真是幻,才伸手拉了一下,听见他说松手便皱了眉,忽而起身下床,往他面前而来。
  伏廷看她眼里迷蒙,没睡醒的模样,显然是酒还未醒,果然下一刻她就踉跄了一步。
  他一只手还捏着茶盏,另一手挟住她:“你干什么?”
  她手臂勾住他脖子,似没听见他问话:“凭什么叫我松手?”
  伏廷好笑,人各有各的醉态,李栖迟的醉态,他却是第一回 见。
  他干脆手臂一收,几乎是将她半抱半拖地带到了桌边,才将那只茶盏放下了。
  栖迟腰抵在桌沿,人被他手臂抱着,勾紧他脖子,不依不饶:“凭什么叫我松手,就因为那个小姑娘?”
  伏廷一顿,才知道她在说谁:“你说小辛云?”
  她醉颜上眉心细蹙:“你唤她什么?”
  他盯着她脸颊上的飞红,低头贴近:“你在意?”
  栖迟双眼眯起,如在思索,许久,轻轻摇头,松了勾他的手。
  伏廷眼神一沉,双臂扣住她往上一托,抵在桌上,沉声问:“你在不在意?”
  栖迟人已坐到桌上,腿几乎要缠到他腰,下意识地又勾住他。男人托着她,用身体抵住她,她觉得被桎梏住了,抬着尖尖的下颌说:“她不好打发。”
  伏廷眼神更沉。
  她只在意好不好打发。
  栖迟眼里,男人的脸始终朦胧,她又犯困了,推他一下:“你压我好紧。”
  伏廷紧贴着她,两腮咬紧,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
  下一刻,勾在脖子上的手臂忽的一松,她眼已闭上,头歪在一边,又睡着了。
  他抱着她软软的身躯,两腮松开,自顾自扯了扯嘴角。
  她并不在意。
  ※
  一醉之后,再醒却好像什么也记不得了。
  栖迟站在窗边,望着窗外淡淡的春阳,手指轻揉着额角,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
  只有个模糊的印象,好似伏廷把她整个人都抵上桌了。
  她回头看一眼那张桌子,想着那场景,不禁有些耳热。
  “家主。”秋霜走过来,贴在她耳边一阵低语。
  栖迟听完,有些诧异:“当真?”
  秋霜点头,自袖中取出一份书函:“奴婢今日出府去铺子上听说的,这是都护府的官方文书。”
  栖迟接过来。
  昨晚宴席间听仆固京说了胡部眼下需要大批牲畜幼崽,却又买卖无门,不想今日都护府竟下令开放让私商来做了。
  北地没有足够的幼崽,但天下之大,其他地方还有,甚至境外也有,有私商介入,各地流通,便会快多了。
  那男人可比她想的要心思活络多了,当机立断就用上了私商。
  她打开书函,是都护府请辖下各大商号东家出面议价的文书。
  下面加盖了都护府的府印,是伏廷亲手批的。
  秋霜小声道:“家主不便出面,反正对外说的也是东家不在北地,此事要么还是算了。”
  栖迟想了想:“这不是笔小买卖,接了大有利在。何况都护府邀人议价,是为了稳住价,照拂各胡部,事关北地民生,不能算了。”
  秋霜明白了,私商接了这样的生意,若无监管,必然是各家各价,水涨船高,各胡部必然吃不消,都护府才会提前将价议好。
  看来家主是想用手上的商号来帮着稳住价了。
  “那便还是派个柜上的出面吧。”
  栖迟将书函交给她,点头:“老规矩办吧。”
  秋霜应下。
  “对了,”栖迟又问了句:“今日他何时走的?”
  秋霜道:“大都护天未亮便起了,定是为了此事,眼下带着仆固部去了军中,料想待商户们来了便回了。”
  栖迟心想,那仆固辛云定然也跟着了。
  ……
  都护府大门敞开。
  一行人自军中返回。
  “三哥可真够有魄力的,怎敢用私商,你早前不是还说商人重利?”罗小义从马背上跃下,看着他三哥直感慨。
  伏廷刚下马,丢开马缰:“既是为民生,有什么不能用的,我用的就是他们重利。”
  罗小义啧一声,往府里看:“料想人都该到了。”
  他想都护府召唤,商户们岂敢拖延。
  城内外,但凡附近商号,能接到书函的皆是有能力接手大买卖的铺子,本也人数有限,自然是随招随来。
  只要稳住了这些大头,其余北地各处商户想做这买卖,也必须要遵守定下的规则,也就不用忧心了。
  伏廷正要进府门,忽听马嘶一声,回过头,就见仆固辛云手怯怯地自他马背上缩了回来。
  十来岁的小姑娘,绑着胡辫,穿着带花纹的胡衣,看起来也只比他的马高出一点,但凡他的马抬个蹄,可能就要伤人了。
  他提醒一句:“别乱碰,除了我和夫人,没人能碰它。”
  说完进了门。
  仆固辛云愣住,可他说得自然而然,她并未听错。
  ……
  前院开园,露天设座,作为议事之所。
  十来个商户被引着走入园中,按序落座。
  各门皆有兵士把守,众人难免惴惴,谁也不敢多言。
  栖迟立在假山后,朝那里看着。
  秋霜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只请了这些人来,那些商号虽也是富户,但只做北地本地买卖,不似家主各地铺展,论财力物力,都比不上家主。”
  栖迟轻轻“嗯”了一声,随即就看到伏廷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跟着罗小义和仆固部的人。
  商户们纷纷起身见礼,不敢怠慢。
  各自落座后,罗小义拿了都护府的书函像模像样地宣读一番。
  大意是此番事关北地民生大计,都护府才开放让私商介入,望各位以大局为重,莫要只顾眼前小利,都护府也会对商事多加顾念。
  栖迟看着伏廷,他也不坐,只站在那里,胡服束身,腰上的佩剑斜贴着腿。
  她担心会被他发现,又往后退了一步。
  顺带看了一眼仆固辛云,不出所料,又是眼朝着伏廷身上的。
  她心说单论相貌,这男人也有招这小姑娘痴心的本钱,何况还有以往那渊源。
  场中,仆从们送了笔墨过去,请各商户写下心中认定的价格。
  各人左顾右盼,也不好讨论,提笔写了。
  仆从便将纸收了,送去上方给伏廷过目。
  他拿在手里一张张看了,又交给仆从,再给仆固京过目。
  如此几轮之后,弃了许多,才算拎出了几个价来。
  伏廷问仆固京:“如何?”
  仆固京皱着眉,脸色不佳:“还是太高了。”
  栖迟觉得看这样子,还要耗上许久才能真正论到点上,便让秋霜先看着动静,自己先走开去,免得被撞见。
  绕到廊上时,听见那边传出一阵呼喝声。
  秋霜小步跑来,告诉她说有个仆固部人因为不满,觉得商人胆敢欺压他们胡部,差点抽了手里的弯刀。
  商人不过是地位轻贱的小民罢了,追逐利益而已,哪里见过他们这架势,因而闹出了动静。
  栖迟往回走,想去看看,转过拐角,就见伏廷在眼前站着,似是等着她的一般。
  “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收手入袖,看了看左右:“随意走过来的。”
  伏廷方才就发现她站在假山后了,故意不动声色,趁他们闹腾才过来的。
  他说:“是酒还没醒走错了?”
  栖迟听到他说这个就又记起醉酒的事,又闪过被他抵在桌上的记忆,嘀咕一句:“有时你也够坏的。”
  他眼盯过来:“我什么?”
  她淡淡看他一眼:“坏。”
  故意提她的醉态,不是坏是什么。
  伏廷两眼紧盯着她,心说她大概是没见识过真正的坏。
  还未开口,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大都护。”
  他眼扫过去,仆固辛云站在身后一丈开外,垂着头说:“事已解决了,是我部中鲁莽,请大都护回去接着议。”
  栖迟轻扫一眼,低低说:“叫你呢。”
  他回头,想起了昨夜她的话,沉沉笑一声:“听见了。”
  说完大步走了。
  仆固辛云跟着他走了。
  栖迟看着他们离去,忽而想起了一些。
  她醉了时,有提起这姑娘么?


第三十九章 
  毕竟是在都护府里; 谁敢真惹事。
  中途一场喧闹; 眼下,自然是又安安分分地都坐下了。
  栖迟又回到那假山后站着。
  反正她也被发现了; 回来倒也不在意再被伏廷看见了,还可以观望着那头的动静。
  商户们人微言轻,在这官府里面; 也不敢高声说话,坐地一个比一个端正; 谁开口都是小心翼翼的——
  “官府的买卖自然是不敢乱来的,只是运送往来,成本都很高。”
  “是; 首领又需要好的牲畜崽子。”
  “还是有些难办的……”
  说来说去,还是想加些价。
  栖迟觉得他们是知道如今北地正值民生兴起之时,都护府重视; 掐准了这道; 想发些财,在谨慎地试探官府的底线。
  仆固京的声音听来已有些怒气了:“皆是狡辞!倘若还是当初; 北地未曾遭灾,还轮到你们坐在此处与我们议价!”
  他是作为胡部表率来的; 担着责任在身; 岂能让步。
  牧民是最早经受瘟灾的; 这几年才有所回缓,连赋税都交不上,哪里出得起什么高价; 若非为了北地民生好转,他宁可不与这些狡诈商人为伍。
  罗小义干咳一声,提醒老人家莫要动气,今时不同往日,既然他三哥决心用私商了,还是要给几分薄面。
  仆固京手抚了两下花白胡须,忍住了,去看大都护。
  伏廷在场中缓缓踱步,忽而问:“名下不止一间铺子的有谁?”
  有近十人立即站了出来。
  他扫了一眼,又问:“有五间以上有谁?”
  坐下去几个,剩了六七人。
  “十间以上的有谁?”
  只剩下了三四人。
  “二十间以上的。”
  只剩下了一个。
  伏廷看过去,中等身形,蓄着短须的一个白面中年人,他认了出来,就是先前被烧了铺子的那家柜上。
  “代你们东家来的?”他记得他们东家不在北地。
  柜上的搭手称是。
  “你们东家有多少铺子?”他问。
  柜上的仔细想了想,回:“约莫……百余家吧。”
  罗小义一声惊呼:“娘的,这么多!”
  柜上的讪讪垂头:“小的也不能断定,我家东家是做天下生意的,不拘泥一处,各处有专人分管,小的也不清楚具体有多少。”
  罗小义想了起来:“是了是了,你们鱼形商号那家,我记得,的确是到处都有买卖。”
  伏廷说:“那你报个价。”
  柜上的一愣。
  罗小义精明得很,知道他三哥意思,当即接话:“正是,你们是这里最大的商号,由你们报价,别家又能说什么,他们不服,这买卖独独交由你家来做!”
  这话一说,在座的各商户都有些变了脸色,纷纷看向那柜上的。
  秋霜忽而小步走了过来,垂首小声说:“大都护,家主请您过去说两句话。”
  伏廷眼朝假山看了眼,果然看见那若隐若现的身影。
  他左右看了一眼,说:“你们继续。”
  秋霜告退,朝柜上的看了一眼。
  那柜上的趁机告罪,说要去如厕。
  罗小义叫个仆人带他去,一面与仆固京讨论了两句。
  仆固辛云看着伏廷的背影,他已走出视线,看不见了。
  ……
  那头,伏廷低头走去假山后。
  这假山是栖迟来后修的,南方式样,低矮的很,他一进去,几乎就要碰到头,只能一直将头低着,看着身前的女人。
  “要说什么?”
  两边狭窄,栖迟几乎要贴着他,低低说:“也没什么,只是想说,方才我不该与你在廊上斗嘴。”
  伏廷想了起来,先前她说过一句他有时也够坏。
  “就这个?”
  “嗯。”
  他想笑,看不见她神情,手一托,抬起她下巴:“你是有心耍弄我不成?”
  这个时候把他叫来,就为了说这个。
  栖迟不妨他忽而托起自己下巴,倏然对上他脸,心口一撞。
  他的脸近在眼前看愈发深刻,深目挺鼻,她心说难怪能叫人家小姑娘念念不忘。
  伏廷一下对上她的脸,也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眼她的唇。
  彼此竟有一瞬谁也没说话。
  “如何?”栖迟拖了片刻,稳住了,露出了笑来:“你我夫妻,耍弄一下也不成么?”
  他似好笑,点两下头:“成。”
  说完头一低,转身出去了。
  栖迟目送他离去,缓缓靠在假山上,摸摸耳根,想笑。
  多少次了,都与他有夫妻之实了,怎么还如此薄面皮。
  秋霜回来了,悄悄说:“家主,已送到了。”
  她点头,走出假山。
  方才在这里观望了许久,她计算了一番成本,估出了个价来,叫秋霜设法递给柜上的。
  既然已经送到,便也不用待了。
  她做了能做的,剩下的只要交给伏廷就好了。
  ……
  伏廷回到场中,柜上的也匆匆返回了,写好了价在纸上。
  罗小义接过来,递给他,顺带也看了一眼,脱口道:“可算有个正经谈事的了,这个价倒是还能议上一议。”
  伏廷将纸递给仆固京。
  老人家看了眼神一亮,甚至都起了身:“就凭此价,尚觉得商人之中仍有重义者,敢问贵家商号,从此以后,永为我仆固部友人。”
  柜上的忙起身见礼,亮了手中的一方鱼形木牌:“首领盛赞,这便是东家的商号。”
  伏廷扫了一眼那鱼形商号。
  先前他们被突厥盯上,刚烧了半间铺子,如今又报出如此实诚的价来,未免有些不计损失。
  他忽而觉得,这一家似乎太向着他的都护府了。
  仆固部却是高兴的,仆固辛云也露了笑,替她祖父说:“你们东家必定是个仁义之人,此后若到我部中,必定礼待有加。”
  仆固京点头,算是默认了。
  柜上的连声道谢。
  远处,栖迟边走边笑。
  仆固辛云的话她已听见了。
  那个仁义的东家,便在眼前,还是抢了她们北地情郎的中原女人。
  ※
  暮色四合,前院的动静才终于转小了,应当是商户们陆续告退了。
  这一通议价,竟然持续了几个时辰。
  栖迟收起刚看完的账册,站在窗边,给灯座里添灯火。
  忽而听见外面罗小义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今日多亏了那商号,事情办得太顺利了,该庆祝一下才是。”
  仆固京说:“那堪称是北地的义商了。”
  仆固辛云跟着笑道:“祖父可瞧见那其他商户的脸色了,不甘心可又无可奈何,谁叫人家家大业大他们比不上呀。”
  随即是附和她的几声笑。
  栖迟听了,唇边抿出淡淡的笑。
  这世上哪有凭空而降的好事,她身为大都护夫人,可是估完了价,还特地降了一成的,算是给各胡部的让利了。
  只要来年牛羊肥硕,都护府收了税,一样是回本,何况,还赚了个口碑。
  于百姓民生,也是大大的好事。
  这样的买卖,一本万利,做的很值。
  眼前忽而多出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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