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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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5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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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仓皇仅仅只显露在他们的呼喊上,溃退者被倒仆的人马阻住,他们的速度慢得像是被死神的无形绳索拖住,不断还有零星的枪炮声在追赶他们,让他们有如在跟死神拔河,那喊声传到后方,连切尔雷赫都在不停吞着唾沫,而巴勒达尔更是两眼发直,嘴里就嘀咕着“怎么可能,这不是真的……”
    混沌之域的谜底终于揭开,而景象之残酷,不管是蒙古人还是俄罗斯人,这辈子都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当大多数人的心神被正面战场的惨状牵走时,远处那股红白血云已全速急进,平举的长矛连成一线,就像是横刀的锋面,直直切上了侧击的蒙古骑兵。
    如果将时间拆分成以秒计算的无数小段,那么每一秒里,都有十多二十多蒙古骑兵落到了这抹锋面上,而组成锋面之刃的是足足上百英华骑兵。尽管蒙古骑兵总数超过四千,而英华骑兵不过八百人,但在这种方式的对决下,却软弱得如刀俎下的肉馅。
    骁骑营中,上到龙骑军副统制陈松跃,下到每一个士官,注意力都没在肉馅上,而是在自己所组成的刀锋上。
    一身红衣,背后白翼已拉得直直的小策凌轻转缰绳,坐骑轻盈地在疾驰中让开一步,闪过迎头撞来,已经失去了主人的战马。离战友近到仅仅只有一个马身,可两骑丝毫未乱,他高声招呼着自己的部下:“注意左右!你不是你,加上左右的战友,你才是你!”
    锋面另一侧,青海罗卜藏察罕的儿子格日尔木满面涨红,喉咙里闷着如野兽般的呼噜,却始终没喊出口,他不敢喊,这有违龙骑军作战不得无故喧哗的条令,他们需要的是冷静,是缜密,不是狂莽血勇。
    一个敌人正犹豫着是该调转马头,还是该挥刀抵抗正面如连环马一般逼来的数倍之敌,长矛擦过马脖子,狠狠贯入那人的胸腔。巨大的反震之力自枪杆传入手臂,格日尔木靠着已训练得成了直觉的反应,感觉出了这股反震之力难以消解,上好白蜡杆的柔韧度给了他足够时间撒手,瞬间那人那马就矮了下去。坐骑反应神速地一个腾跃,跨过倒仆的人马,继续守住了锋面的位置,就在这腾跃间,一股血水泼了他一脸。
    “自找死路……”
    腥热的感觉压下了格日尔木的呼噜,他拔出军刀,嘀咕着瞄向下一个目标,同时也感觉血液冷了下来,粉碎这种程度的抵抗还要大呼大叫,实在丢脸。
    骁骑营如刀锋般深深切入蒙古骑兵之中,贯入了近一里,刃口依旧未损,敌军大恐。
    正面战场的惨状加剧了恐慌,不过短短几分钟后,这股侧击的骑兵就以部族为单位,崩裂成十数块,朝着各个方向散裂而开。他们再没胆量跟这道刀锋正面相撞,那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吴卫郎……”
    正面战况已明,侧面敌军也已崩溃,不仅策棱,连多伦扎布都满面涨红,看向吴敬梓,请战之意不言而明。喀尔喀各部剩下六七千本部人马,肯定是要逃了,此时三音诺颜部若是过河侧击,定会收到奇功。
    吴敬梓却摇头道:“不必了,既然一开始都没用你们,后面自然也不必你们出力。台吉别多心,大都督对你们三音诺颜部的期望可不在这一战上。至于剩下的敌军……”
    父子俩还在担心此战不能尽歼敌军,日后还不知会有什么麻烦,吴敬梓展眉笑道:“以我所知的历史,以及多宝善人下的功夫,我相信,漠北已定!”
    策棱和多伦扎布对视一眼,心绪也平定下来,不止是被吴敬梓的自信感染了,提到的“多宝善人”更让他们明白了许多。
    从青海到甘肃,从内蒙到漠北,一个人的名字为各族所共知,同时也一同尊敬,那就是“罗善人”。他的绰号很多,什么“百宝善人”、“千宝商人”,而在漠北,蒙古各部都称他为“多宝善人”。
    当然,谁都知道这位真名为罗堂远的“商人”,其实就是英华的谍探总头目,而活动的目的更是直截了当,但却无人敢为难他,甚至都乐于结交。价码谈不拢,或者另有顾虑,那是一回事,是人都要给自己一条后路,何况是一个部族,千万人的生死。
    连巴勒达尔都曾跟罗堂远会谈过,策棱更是收过罗堂远的盟约书,但那时俄罗斯的力量看起来似乎更强大更直接,许下的前景也更现实。
    听吴敬梓这么一说,策棱点头道:“没错,说不定喀尔喀三部都已经各有了心思。”
    枪炮还在轰鸣,骑兵还在拼杀,但仗打到这里,其实已经结束了,战场已经转移到了人心上。
    策棱的预测已早一步变成了现实,后方喀尔喀会盟大旄下,土谢图汗王敦丹多尔济和车臣汗王垂扎布的兵丁围住了巴勒达尔。
    巴勒达尔怒声问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敦丹多尔济的语调深沉而悲哀:“我们败了,败得很惨,即便我们退回漠北,族人也已死伤惨重,再顶不住汉人的逼压。”
    垂扎布显得更为激动:“这都是你的错!还有那个罗刹督军!他人呢?见机不妙,早就跑了吧!?”
    巴勒达尔高声道:“你们想做什么,我很清楚,可就算你们把我绑给汉人,也阻止不了汉人侵吞漠北!”
    敦丹多尔济摇头:“那都是以后的事,之前我们真是蠢啊,多宝善人给我们发过盟约,我们居然还嫌苛刻,再有你这样的人勾结罗刹人,我们才猪油蒙了心,想要打痛汉人,让他们不敢再伸手漠北……”
    垂扎布道:“我们车臣本来跟这事就关系不大,是你跟那个罗刹人威胁说要驱策哥萨克人从东面入漠北,我才跟着来的。现在看起来,你跟罗刹人想的就是让我们一族损了元气!”
    巴勒达尔却低低笑了:“这一战让你们变了心思,让你们觉得汉人很强,所以要让我来替整个喀尔喀蒙古背罪,换得你们两部的安宁?”
    他咬牙道:“那是……做梦!”
    脸上浮起狰狞,巴勒达尔咆哮道:“我早给留守居延堡外的部下留了密令,到时间就把两位汗王,还有其他部族的家眷全都抓为人质!此战不管胜败,喀尔喀蒙古三部都要合一,都要一张嘴巴说话!你们想要家人安全,想要继续当汗王,就别动鬼心思!”
    此时巴勒达尔的大批部下也涌了过来,三部分成两方,虎视眈眈地对峙着。可就在前方远处,枪炮和厮杀声还响个不停。
    听巴勒达尔道出底牌和真正用心,敦丹多尔济也笑了:“就知道你这家伙是个疯子,敢杀了你父亲,就敢说出三部合一的疯话。你要部下拿我们的家人,又怎么知道,我们两部,也早有准备,要拿住你们部族的人?”
    垂扎布也点点头:“不管胜败,你巴勒达尔杀父夺位,就是罪人,喀尔喀蒙古绝不容你!”
    巴勒达尔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恨声道:“你们会后悔的!你们才是喀尔喀蒙古,甚至整个蒙古的罪人!”
    兵丁们护着三人退开,接着刀枪交鸣声响起,土谢图汗部与车臣汗部骤然倒戈,巴勒达尔所领的扎萨克图汗部仓皇而退。
    退了不过十来里路,巴勒达尔正要整理人马,想趁另两部跟汉人还未澄清关系,局势仍纷乱之际,聚兵杀回居延堡,护住自己的族人,乃至夺了另两族的部众。此战他们南下,只来了两万五千精锐,还有六七万人老弱围住居延堡,如果夺得这些部众,未来还大有希望。
    “我是汗王!你们为什么不听从我的命令!?切尔雷赫督军是回俄罗斯去搬救兵的!汉人算什么,俄罗斯大军一到,百万汉人也要灰飞烟灭,你们要对我,对督军有信心!”
    不少部下却反对就这么北退,这么作就意味着彻底跟喀尔喀另两部决裂,要同时与汉人和喀尔喀诸部为敌,光靠自己可撑不住,而那个俄罗斯督军,更不可能依靠他。
    巴勒达尔恼怒地呼喝着,还在为切尔雷赫遮掩,心中却对此人也无比愤恨,早知此战是如此结局,为什么不早点提醒他?看来那个罗刹人也是包藏祸心,可恶!
    “你不是汗王!”
    “汗王被你杀了,你是罪人!”
    “为汗王报仇!”
    却没想到,部下们却爆发了,或者说是他们意识到这才是正确的出路。
    几十名亲信根本阻挡不住数百人的围攻,片刻之间,巴勒达尔就孤身一人,置于愤怒的人潮中。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族人,为了我们扎萨克图汗部——!”
    巴勒达尔浑身是血,挥刀悲怆地喊着。
    “那就死吧!”
    “为了我们一族,去死!”
    部下呼喊着,挥刀砍下,片刻间,巴勒达尔就被剁成了肉酱。

第七百九十二章 残酷的胜利
    对喀尔喀蒙古人来说,战斗已经结束了,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如人生一般漫长。
    而对英华官兵来说,这一场前戏足有两年多,期待已久的决战,却太过虎头蛇尾,是男人都明白这滋味,很不好受。
    即便骁骑营正势如破竹地卷向敌军后方本阵,战场前方的血腥场面也清晰无误地展现着自己的力量,可所谓的蒙古铁骑,能冲到阵前,逼得步兵刺刀相对的勇士却为数寥寥,原本早在阵线中布置好的铁丝网也没发挥作用,不少经历过十五年前长沙大战的军官都在怀疑,这些蒙古人根本就不是骑兵,不过是拿着武器的牧马人。
    十五年前,满清马队还能冲出铁丝网阵,成建制地逼到步兵阵线上,而最后的决战里,龙骑军的前身游弈军更是靠着自己的牺牲,才阻滞了上万马队的冲击,给步兵争取到了足够的变阵时间。
    可现在么,他们对抗的上万蒙古铁骑,更像是上万头牛羊。
    “火炮、开花弹,能在一里外杀伤人马的步枪,更宽的正面,更密集的火力,更精确地射击。就算是五百年前的蒙古人,在这种力量前也是灰飞烟灭的下场。五年前,北京城外的六里桥之战已经说明了这一点,可惜能看懂,能接受这一点的蒙古人并不多。”
    彭世涵淡淡说着,再看看部下们一脸欲求不满的郁闷,心中又道。自己人里,明白这一点的也不多。
    “将军。自此一战,我们羽林总算是坐稳了红衣第一军的位置!”
    “军中老有人说羽林军徒负虚名。从此之后。再没人多嘴了……”
    “我们死伤估计不超过百人。这简直就是一场演习啊!”
    “差距太大了,完完全全就是单方面的屠戮!两边死伤数字报上去,总帅部和枢密院的文人们会不会一个个掉了下巴?”
    军署幕僚们兴奋起来了,他们不握枪炮,不太能体会到前线官兵的郁闷。就只觉得这是一场辉煌的胜利。
    “此情此景,并非我辈武人之愿哪……更可惜的是,我羽林军的无功之名也要废掉了。”
    彭世涵矜持地稳着自己的形象,后半句话里的自嘲之味无比浓烈。羽林军在英华军界素有“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美誉”,靠着官兵精锐。装备精良,补给充足。又是各种新技术新战法的试验地,从湖南到四川,再出陕西入甘肃,都是马到功成,没什么像样的大战。
    当吴崖带着鹰扬军以及诸国附从军在缅甸血战,贾昊带着湖广新编诸军横扫长江两岸时,羽林军却在关中种田。说到羽林军的威名,也就只有早年广西的梧州大战堪称硬战,长沙决战的数千里大回转也更多被当作笑话。
    久而久之,羽林军都开始把那句话当作自己的标签,甚至还破罐子破摔地引以为荣。现在轻松击溃上万蒙古铁骑的正面冲击,对方连冲到步兵战线上的机会都没有,如此显赫的战功,自然要改写羽林军的形象。
    与此同时,彭世涵这个在军中资历仅次于三中将的少将,在少将里的排名里,肯定也要向前冲几位,逼近因前几年南北大战而名声大噪的韩再兴、何孟风、岳超龙、谢定北和贝铭基这些人。
    “骁骑营不过八百人,不能让他们独力去逼压敌军本阵,传令,追击!”
    丢开心中的杂念,彭世涵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战场上,战斗是结束了,可还要花力气才能夺到最佳的战果。
    号声嘹亮,数里宽的红墙分解重聚,化为数十道火红长矛,向北方急速推进。
    “统制,羽林军太过份了!咱们不仅被丢在侧翼,此时还不让追击,只让遮护后方和侧翼!”
    “遮护个鬼啊,这时候还能有蒙古人杀出来,我就把自己眼珠子戳了!”
    阵线东侧,禁卫第六师的军官们情绪有些不对了。跟百字头的师不同,他们这种散师就是各军的配属,经常会调动,两年前入西北才归于羽林军。跟本是羽林军左师的一百零一师和右师的一百零二师相比,心中暗有自卑,难以羽林军一员自居。
    此时彭世涵下令追击,却没第六师的份,大家当然不满。
    以桂真的脾气,原本该已策马奔到彭世涵那讨公道了,当年他驻守琉球,就鼓动部下血书请战,才捞到了“禁卫”名号。此时他却平静地摇头道:“别争了,咱们八十三营在居延堡的功劳够足了,总得让其他人分沾嘛,再说……”
    他挥着马鞭,指向一百零一师和一百零二师的阵列,即便是全速的急行军,纵队的队形依然整齐有序,气势比之前如刀锋般切入敌军的骁骑营还要威武壮阔。
    “咱们师的行军队列能齐整到这地步?这是陛下耗尽心血打造出的羽林郎,是我英华诸军都要效仿的对象,这样的军队,不留下赫赫威名,又怎么能胜任诸军典范呢?”
    桂真笑道:“别忘了,现在我们第六师,也是羽林军。”
    部下们再恋恋不舍地看看战场,纷纷低叹释然,没错,他们第六师以区区一营,在十万敌军的围攻下,坚守居延堡两月,已经立下了奇功。而他们现在本也是羽林军的一员,这场大战的辉煌之色,必然也将染到他们的身上。
    当陈松跃的骁骑营将喀尔喀蒙古的侧击人马尽数击溃时,刘澄和庞松振的两个师也穿越了战场,杀向正因内讧而混乱不堪的敌军本阵。此时巴勒达尔已经逃了,诸部联军的会盟大旄落下,远处三音诺颜部首领策棱一声低叹:“结束了……”
    吴敬梓的脸色却很纠结:“这样就结束了?我的战事纪略该怎么写?几个字就能说完啊,好整以暇。摧枯拉朽……”
    一边多伦扎布郁闷地道:“为什么会是这样?三部也有枪炮,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吴敬梓随口道:“光有枪炮。不懂枪炮的学问,更不懂战争背后的天道。当然就是这样。”
    多伦扎布沉默了好一阵。策马靠到父亲身边。低声道:“我想进汉人的学堂,父亲,帮我说说话吧……”
    观者被英华军威倾倒,而当事人更是有了决断。他们的部族虽还围着居延堡,但汉人骑兵主力已在后方活动。说不定后路大本营诺音乌拉被攻陷的传言也成了真,就这么孤身北逃,什么扎萨克,什么汗王也都别想当了。
    汉人之前跟他们早有接触,双方并不是死敌。汉人没有把他们赶尽杀绝的必要,因此土谢图汗部和车臣汗部两位汗王闪电般作出了抉择。
    从箱底里翻出“多宝善人”罗堂远早前丢给他们的盟约。作为双方本有联络的证明,换上火红大旗,以示恭顺,同时还帮着围剿残余的扎萨克图汗部人马,以这两部为首,喀尔喀蒙古……降了。
    当两位汗王带着十数个小部族的首领,自缚双臂,来到彭世涵身前请罪时,这一战正式宣告落幕。
    “漠北蒙古该得什么处置,我决定不了,得等薛次辅定夺,但我保证,只要放下刀枪,我们必不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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