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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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清- 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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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她一马当先冲在前面,就见一个衣衫华贵的胖子滚下了车,趴在地上,痴呆地望着自己,心中憎恶,挥剑就劈了过去。
    钟上位爱色,但更惜命,森冷剑光惊醒了他,拔枪就射。
    火铳!
    米五娘脖后生汗,下意识地念出了白莲真经,无生老母护佑,金刚不坏,百毒不侵。
    她本是不太信自己有这本事的,但对火铳也没什么概念,就觉多半能防。
    咔嗒一声,钟上位那火铳刚才放了一枪,就没装弹,米五娘大喜,老母果然在护佑她!
    眼见侧面有人动作跟胖子一样,米五娘一凛,再顾不得这胖子,一脚踹在他脸颊上,胖子哀嚎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齿,肥肥身躯竟翻滚出两三丈,投入林子里。
    “老母护佑,刀枪不入!”
    米五娘口咬真经,朝侧面那人掠去。
    那举枪的正是张三旺,本已瞄好了,可那女子转脸正对他,一张绝丽娇颜猛然撞入心口,手指服从小脑扣下了扳机,手臂却服从大脑一个大晃。
    蓬的一声,枪弹直贯长空,毫发无伤的米五娘欺身而近,宝剑刺入张三旺心口,再顺腕一搅,张三旺当场绝气,盯着米五娘的眼睛里还满是哀怨。
    米五娘觉得浑身真气充盈,豪情满怀,脆声笑着,杀得剩下的伙计掌柜落花流水,聚在最后一辆马车前苦苦抵挡。
    “住手!在干什么!?”
    眼见就要收拾掉剩下的十来个伙计,两辆驴车又出现在道上,车停后下来一群人,黑衣英士服,米五娘心神剧震,警差!
    来人是户曹马铭和他手下的户警,往黄家村来时手下还问:“主薄不是说先不必来这里么?”
    马铭撇嘴道:“其他村子都被翻腾起来找人,哪有咱们办事的功夫?就九里村黄家村这一带还闲着,正方便了咱们。”
    马铭很急,眼下大英铺开乡镇官府,机会大把,他这个户曹很有机会升上去。而要入那些异地来的陌生上司眼里,成绩才是第一。县户房今年最大一桩工作就是完成户籍编档,他管着这一摊事,早出成果,就挣得了先机。其他乡镇的户曹也跟他一样,正卯足了劲要比进度,他当然得抓紧时间。
    至于马贤的吩咐,虽是主薄,又是族人,可如今这大英治下,天高海阔,他是办自己职分公务,才不在乎马贤怎么想。
    行到半路,就遇到报命案的伙计,马铭震惊之余,也大叫机会来了,一面让人护送伙计去县里报信,一面带着手下急奔黄家村,准备以村子为中心搜查,万一能逮着劫匪呢?虽不是他户曹本业,也算一功。
    却没想到,到村口林子外,正遇到两拨人马拼斗。
    “劫匪!这村子都是劫匪!”
    一身是血的伙计喊着,跟之前报信的伙计是一路人,马铭顿时信了。见一个白衣女子持剑挥舞,身手矫健,这可不是村人,掏出短铳,一枪轰去。
    身侧噗哧炸起一团血花,一个护法软软倒地,正杀得兴起的米五娘打了个寒噤,带着些愧疚地念了一句往生经,定是她的护身真气弹开了枪弹,让那兄弟受下了。
    警差挥着腰刀扑了过来,米五娘银牙狠咬,觉得不能在此纠缠下去。
    “坚持下去!我回圣坛请老母下凡!无生老母护佑你们,你们定当立地成佛!归返真空!”
    米五娘鼓舞着一群村人继续拼斗,她则招呼着护法退回村子。
    “白莲邪教!”
    听着那些癫狂村人的呼喊,马铭此时才清醒过来,本想拔腿就跑,可六七十个村人呼啦涌上,他这十来个人跟商队的十来个人被围在中间,再无退路。
    “杀!杀出去!”
    既到了绝路,那就拼下去呗,马铭等人也红了眼,挥刀猛砍。
    一边人多,没什么技艺,但毫无退意,就是群疯子,一边人少,有些技巧,也还有胆气,两方竟然旗鼓相当,就在黄家村杀得血肉飞溅。
    林子里,钟上位跟蠕虫一般爬着,生怕露了形迹,被贼人看见。
    爬了一阵,身体一空,栽进一个坑里,顺手一抓,扯起来一个人。
    “别作声,咱们爬出去……”
    还以为是同难人,钟上位转头打量四周,这么说着。
    脑袋再转回来,瞳光聚焦,入眼的是一张血肉干涸,皮骨撕裂的面孔,青白眼瞳翻着,还有白白的蠕虫正在这张脸的鼻孔和嘴角里进进出出。
    啊啊啊——
    钟上位魂飞魄散,凄厉的尖叫划破长空。
    ……

第三百七十九章 卿本佳人
    第三百七十九章卿本佳人
    黄家村中场子里,米五娘一身白衣,披头散发,赤足踏地,一手宝剑,一手青烟,正催动白莲真经里的红阳大劫言。身姿旋舞间,原本白皙如玉的脚踝,片片染尘,渐渐脏污。
    被她飘曳的舞姿和忽高忽低的咒言牵动,淡淡烟雾裹住,三四百人眼神直愣,满面潮红,已入癫狂。
    除了村中丁壮,还有断断续续汇聚到村子的教派好手,原本还想等到十八门的人都聚齐,等到去龙门的探子回来,可现在已经没办法等了。
    柴刀、菜刀、锄头、斧头、木棍、扁担和长竹竿,还有从官差身上缴来的几柄腰刀,武器就这些了。原本不该这么寒碜,抄了方家的金银珠宝,去到松江,跟派到松江负责筹备兵刃的人员搭上线,就能解决兵刃问题。
    可惜,这也没有了,都是村口那个商队的错,都是跟着商队来的官差的错,小小村子,不该荒僻寂静,难见生人么。
    也许……在这江南造反,本就错了。
    米五娘满心懊恼,前日被自己死命压下的心绪又隐隐翻腾,步子有些乱了,调子也有些变了,她赶紧收回心神,继续着请无生老母下凡上身的仪式。
    咒言顿止,全身关节抖动,手腕脚踝上的铃铛叮铃铃响动,周围密集的人潮也随之抖动,似乎魂魄都被这铃声牵了起来。
    拇指、食指和中指一并,捏作剑诀,与宝剑交叉,连连虚点。
    “救大众沉沦之苦,超凡圣通化诸功,复起演教,永世明宗。龙牌御旨,处处流通,巡行天下,道法兴隆。冤亲平等同万类,僧尼道出苦轮。福慧双修成正觉,传流法宝度人身。大悲无碍,大愿无穷,威音劫外,清净家风。人无法主,唯有老母,无生老母——开眼!”
    身躯一震,烟雾喷吐,米五娘如天降神明,以她为中心,人群如倒伏麦田,一圈圈跪下。
    “迎真空、候白莲、回家乡……杀——!”
    宝剑指向村口,数百人如狼嚎一般齐声道:“杀!”
    人潮滚滚涌向多半还在厮杀的村口,米五娘有种到此即止的无力感。她回村子,匆匆行法,宣告起事,勉强还带着点现实打算,解决掉村口那商队和官差,再杀奔罗店。
    照着北方的经验,怎么也会带起一股乱潮,然后裹挟着乱潮杀向嘉定,再之后……再之后她没什么想法了,即便在北面,她的经验也就到这里,接着被从四处不断涌来的官兵撕咬吞噬。
    白莲总是难现人间的,官府、朝廷和皇帝也从没绝过,那又怎么样呢?反了,杀了,吓破狗官、朝廷和狗皇帝的胆子,其实也已经够了,只要乱过、只要她喊出了声,穷苦人喊出了声……就够了。
    无力感被重新建构的理念冲刷走,米五娘看向几个犹犹豫豫还站在身边的人,林远傅、张九麻子和许三。这三人似乎自觉是米五娘的“贴身护法”,不必跟那些人一同去陷阵冲锋。
    她目光就如手中的宝剑,逼视着林张两人,两人打个哆嗦,赶紧捏着扁担,提着菜刀,朝前跑去,一边跑还一边相互打眼色。
    许三也愣愣地要走,却被米五娘叫住。
    “朝北去,去找师父的教门,让师叔祖们继续教你……”
    米五娘解下手腕的铃铛,交给了许福娣,再嘱咐了地点,要许三护着。
    许福娣眼中多出了一分孺慕:“师父,那你……”
    米五娘脸上的非人气息消散:“师父要去证道……”
    转瞬那气息又卷了回来,目光冷厉:“去为天下的穷苦人证道,让他们能承得老天……无生老母的恩泽,书迷们还喜欢看:。”
    说完转头就走,再无半分留恋。
    许福娣惶恐不知前路,下意识地扯着许三道:“爹……师父她……”
    许三也惶恐地道:“小圣姑,我不是你爹,只是座下侍奉你的下人!圣姑有圣姑的路,小圣姑你也有你的路。”
    许福娣父女朝北上了路,轰隆一阵枪响,许福娣还要转身跑回去,却被许三连拖带抱,埋头狂奔。许三没想那么多,脑子里就只转着圣姑的交代,这是支撑着他继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米五娘刚到村口时,一阵枪声响起,将她预计的前路又打断了一大截。
    村口已不止是那商队和十来个官差,又多出了四五十人,其中十来人是黑衣官差,其他人则是帮闲一类的便衣。官差端着的带刀长枪,枪口正飘着青烟,而教众们被这枪声震住,畏缩地朝后退着。
    来的是罗店巡检和法正,马铭派去报信的人在半路就撞见他们正在盘查失踪人色,急急奔过来,将被围的商队人员和马铭等人救下。
    “老母护身,刀枪不入!”
    混在人群后面的林远傅见对方人不多,也来不及装弹,赶紧扯了一嗓子。
    教众们心气再起,冲了上去,之前是六七十围二三十,现在变成三四百围七八十。
    米五娘暗松口气,心想自己的造反大业,要还没出村子就被打垮了,那简直太丢师父和历代师尊的脸了,其他书友正常看:。
    可这口气还没沉到底,又被梆梆的锣响拉了起来。
    隐隐见到远处人影摇曳,不知有多少人,米五娘神智有些恍惚了,真的就到这里了?
    来人一**的,渐渐汇成人潮。马铭报给了巡检法正后,巡检法正遣人到邻村找镇院事,要他们招呼丁壮抗贼。镇院事正热心乡镇事,江南虽还未立乡尉,义勇体系没建起来,但多是乡绅的院事一招呼,村人都涌了过来。让他们上阵打仗那肯定是不敢的,凑热闹揍揍贼人还有胆量。
    于是密密麻麻的人潮涌动,扑向黄家村。看在米五娘眼里,有种角色颠倒的荒谬感觉,这些人,不该是在自己攻破镇子,杀了狗官后,一呼而起,跟在自己身后造反的人吗?
    起码上千人已见身影,后面还不知有多少人,米五娘玉颊苍白,眼瞳也有些失焦。
    “圣姑,此处成不了事,赶紧去松江!”
    “有我们护着圣姑,怎么也能走脱!”
    亲信教众纷纷出声,米五娘定了心志。
    还不能放弃,十八门的教众正汇聚松江,还有大业等着她……
    米五娘决然点头,再高呼两声老母护身,推着一般教众继续朝上冲,自己却由亲信护着,返身朝村西方向奔去,那是一片杂草荒坡,远离道路。
    米五娘虽然消失了,剩下的教众却置若罔闻,继续癫狂地冲向官差。队伍里有人转头没找到米五娘,抽了口凉气,抱着脑袋,朝着林子里奔去。
    跌跌撞撞跑了好一阵,一脚踏空,摔进坑里,压得一个人杀猪一般尖叫。
    一个胖子爬了起来,举着小刀子,满脸戒备地问:“你是谁?白莲教的?”
    那人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小人张、张九麻子,是、是天……对,天主教的!”
    “没说谎!?”
    “老天爷在上,如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话音刚落,轰隆爆响,真如闷雷一般,好半响两人才醒悟是枪声。
    黄家村西,百来名灰衣义勇列作两排,截断一整条荒坡,前排刚刚放下火枪,退后装弹,后排踏步上前,举枪瞄准。六七十步外,几十个人被这道排枪轰得呆在当场,前排一个白衣身影,婀娜窈窕,牵起了所有人的视线。
    队列一侧,嘉定通判候安盯着那道身影,神色复杂地自语道:“真的是你,可惜……”
    昨天嘉定县就已收到松太联府的紧急行文,说白莲教众正汇聚松江,有造反嫌疑,要求县里全力盘查,同时缉捕教首白莲圣姑,还赋予县尉调度义勇,支援典史通判的权限。
    嘉定县收到这行文,顿时就炸了锅,前一天皇帝才亲临~县里审案,案子里有个从山东逃过来的小媳妇也曾说起过白莲教,还在堂上跟皇帝搞出了绯闻嫌疑。而看府里发送的描述,相貌、姓氏都吻合,从知县到通判候安全身的汗一层层出,根本止不住。
    这小媳妇多半就是白莲圣姑!居然跟皇帝面对面过,她要知道当时堂上不是八府巡按,而是皇帝,事情就完全不堪设想啊。
    一县官员一边五体投地,高呼老天爷保佑,皇帝来审案时没有透露身份,一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圣姑生吞活剥。
    就因为太过恐惧,昨天县里没有直接杀奔黄家村,甚至都没跟罗店镇沟通,怕走漏了消息,就忙着调度兵马,封锁出县关卡。等聚齐了人手,再以猛虎搏兔之势稳稳拿下。也许有可能搞错了人,但这种事,宁搞错,勿放过。
    于是到今天,大队人马才纷纷出动,扑向罗店镇,先遣便衣去九里村方家,搞明白这米五娘在黄家村,再张开大网。
    就在钟上位和张三旺刚到村口,遭米五娘突袭时,六百多巡警、一百特警、驻太仓的一翼三百多义勇和四百多各类紧急编组的警差,合计一千五百来人,散在四面,自六七里外围住了黄家村,正稳稳逼近,要悄无声息地编出一个严实的包围圈。
    等罗店镇官府反应过来,跟黄家村教众开始拼杀时,包围网加快了速度,候安负责西面一段,很幸运地堵截到了逃跑的教众,水落石出,没有搞错人。
    与此同时,县里法正也带着法警扑入罗店镇,直闯镇公所,如果那女子真是白莲圣姑,潜伏在罗店操控造反之事,镇里官员即便没有勾通嫌疑,也有失职之罪。
    “马贤,黄家村白莲教……”
    法正带着法警出现,劈头就提到两个让马贤魂飞魄散的词,话还没说完,熬得正辛苦的马贤就一个哆嗦,如释重负,被发现了……
    他两眼翻白,瘫在座位上,屋子里升起浓烈的臭味,竟是被吓得屎尿横流,而此时离他成为圣坛护法还不到三个时辰。
    荒坡里,面对前方两排立得整整齐齐,枪刃正反射着耀眼光亮的灰衣兵,左右远处还有灰衣黑衣正朝这边扑来,米五娘身后,也有人快到了屎尿横流的边缘。
    米五娘隐有畏惧,白莲教众也惧意翻涌,可最害怕的还是跟着米五娘奔逃出村的林远傅。米五娘等人只算是大英草贼,而他却是官贼。
    惧到极点,他猛生心计,这米五娘还掌着白莲直隶十八门的动向,如果以她为筹,也许能换得减罪,其他书友正常看:。大义社的总头目诸葛际盛不就是因此而免了死罪么,他当初在常州,之所以要舍掉徐秀林等部下,为的还是性命。只要保住性命,未来总能成大业,这也是大义嘛。
    心念电闪,林远傅一咬牙,欺身上前,手里的腰刀就搁在了正心神恍惚的米五娘脖子上。
    “我已擒了白莲圣……”
    呼喊嘎然而止,嘴巴就张着,再也闭不上了。
    米五娘腰身如灵蛇般一转,脖子就脱开他的刀锋,手里宝剑突刺,径直截断后颈脊骨,剑尖从他的嘴里吐了出来。
    “就知道你们读书人不可信!”
    米五娘恨声说着,一手提着辫子,一手翻腕,喀喇脆响,搅碎了脊骨,再一脚踹在林远傅背上,血泉飙起,染红了她的白衣。无头尸体颓然倒下,手里的头颅还作呲目大呼状。
    高举头颅,米五娘脆声呼喝:“无生老母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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