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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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花辞-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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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南有佳人

    世子府,小厨房

    孟梁一边叹气,一边搅动着铁勺,锅里的玉米粥咕嘟咕嘟的冒着滚泡儿,不时飘出点香甜。

    前日清早,他在府后门发现了九辰。这位小殿下不知喝了什么怪酒,睡了整整一日都不见醒,正当他焦头烂额之际,那个神秘的青衣人出现了。

    孟梁是记得此人的,之前,他夜闯世子府,曾被九辰困在了箭阵之中,还拐着弯的害九辰挨了一刀。孟梁自然十分警惕,那人却毫无自觉,青袖一拂,轻松将他和碧城挡在阁外,然后……解了九辰的酒。

    孟梁本以为,是自己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误会了这位不知名的侠士,正要拜谢,那青衣人却拦住他,从袖中掏出一个带锁的铜盒:“替我转达世子殿下,这些,就当是他的拜师礼了。”

    那铜盒眼熟的紧,孟梁心肝俱颤,此人,竟是卷走了府内所有钱财。临走时,那人竟还恬不知耻的留了句:“仗义疏财。”

    因为这一遭,偌大的世子府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财政危机,彻底亏空了。孟梁悄悄变卖了几件家当,才勉强凑出来一月的油米钱。

    不过,鉴于他的小殿下天生长了副热心肠,时不时就要给府门外讨饭的小乞丐老乞丐们端碗饭、送点钱,孟梁不得不精打细算。

    更何况,这位小殿下爱马成痴,一日三餐,有他一份,就得有马一份,孟梁更得仔细理理这笔账。为了保险起见,孟梁还特地在府里开辟了菜园子,不仅种菜施肥,还兼养鸭养鸡。

    以往,府里的早膳都是吃糕点,现在,早膳只剩下一碟咸菜、一碗玉米粥、一个馒头。人还好对付,最让孟梁头疼的,是后院的那几匹马。这些畜生的嘴被九辰养的甚刁,自从早膳换成了馒头咸菜,就不好好吃东西,还总闹脾气。

    孟梁捉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大碗玉米粥,与刚刚腾好的馒头一起放在托盘里,又切了碟腌芥菜,才拿起盘子出了厨房。

    碧城正抱了大大小小一堆盒子,从屋里出来,因为盒子堆得挡住了眼,险些与孟梁装了个满怀。

    孟梁脾气上来,斥道:“毛毛躁躁的,你做什么?”

    碧城从盒子堆里钻出头,慌忙道:“殿下说,让奴才把这些东西丢到他看不见的地儿。”

    孟梁扫了眼那些盒子,眉心一跳,忙把手里的托盘放到一边,让碧城把那些盒子摆到阶上。

    碧城一边摆一边问:“孟老,这府里,哪里是殿下看不到的地方?”

    孟梁没空搭理他,把那些盒子打开一看,果真都是些九辰从宫里带出来的小玩意,有泥塑,有木雕,还有皮影、糖人。这些东西,无一例外都被雕成了一对对栩栩如生的人像,男子广袖俊彦、不怒自威;女子则眉间端静、凤目含笑。两人或十指紧扣,或相视而笑,或相偎而立,端得神仙眷侣一般。

    碧城心思细腻,立刻发现了些端倪,道:“这二人,好像是王上和王后的样子,但又有些不像。”

    这些东西,据说,都是他的小殿下住在沉思殿时,一刀一刀刻出来的。离宫开府时,除了弓箭课业,九辰只带了这些东西。按理,九辰从不允许任何人触碰它们,今日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他忙问碧城:“昨夜,殿下睡得可好?”

    碧城吞吞吐吐道:“殿下在书阁看了一夜的书,奴才催了几次,都不顶事。”

    孟梁有些担忧的拿起托盘,赶紧往书阁走去。

    九辰正坐在窗边的小榻上,自己跟自己玩棋子。

    孟梁把早膳摆好,旁敲侧击的问:“老奴看那些东西精致的不得了,丢掉多可惜。”

    九辰扔了棋子,如泄气的皮球般,道:“以前,总觉得他们会有恩爱和好的一日,现在才知道,是不可能了。那老和尚,果真是骗子!”

    这语气,倒像是在说一件没有完成的课业。“他们”指谁,孟梁自然心知肚明,他没胆子随意议论,只能拿热腾腾的粥去转移话题。

    九辰端过碗,喝了两口,忽问:“你还有亲人么?”

    孟梁不想他突然说起这个,想了想,道:“闹灾荒的时候,整个村子的人基本上都死了,只剩一个远房的表妹,因嫁的远,才躲过一劫。”

    九辰道:“别人府中的奴才,都是衣着鲜亮、吃香喝辣,还拿着高俸。你这么大年纪,跟着我,却日日为生计犯愁。你可有看中的府邸,只要我力所能及,都可以介绍你进去。”

    孟梁吓得扑通跪倒在地,脸都绿了:“殿下别赶老奴走!”

    九辰甚是无奈的看着他:“我知道,是父王派你来的。但你也看到了,我除了爱玩这些东西,没什么野心。”

    孟梁浑身一颤,将脸埋在地上,隐有哽咽:“老奴从未想过对殿下不利。”

    九辰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了。你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你再守着一座空府,终老一生。”

    孟梁大惊,道:“殿下又要去剑北?”

    九辰摇头,隐有失落:“我去不了那里。不过,我会求父王让我入威虎军。”

    说到后一句,他的眼睛里又跳动着孟梁熟悉的火光。

    孟梁真有些急了:“就算是去军中,也可以回府里住呀!”

    九辰道:“我会想办法入死士营。”

    一句话,让孟梁犹如五雷轰顶。

    以前在宫里时,他听隐梅说过,死士营,不死不归,是威虎军最隐秘最强悍的一支部队,那里的人,据说,都是死尸堆里爬出来的魔鬼。死士营的人,在入营前,都要签一份死亡协议书,把命卖给威虎军,以军中为家,将帅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想到这些,孟梁忽然冷静下来,笃定道:“王上不会同意的。”

    九辰端着玉米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会的。”

    不知为何,冥冥中,孟梁真的感觉到,这话会一语成谶。

    九辰道:“这两日,你可以考虑一下新的去处。或者,我求父王让你回宫。”

    孟梁撑着地面站起来,平静道:“殿下稍等片刻。”

    然后,他有些步履蹒跚的出了书阁。

    片刻后,院子里传来了碧城的惊呼声,以及,重物坠地声。

    孟梁半身是血的回到书阁,右边袖子空荡荡的飘在半空,他重重一跪,朗然笑道:“老奴这幅模样,不会有人要了。殿下若不嫌弃这幅残躯,老奴愿意一辈子替殿下守着这座府邸,直到咽气。”

    九辰腾地站起来,他走了一步,又忽然僵住,就那么呆呆的看着孟梁。

    “为什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孟梁道:“老奴想让殿下相信,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相信的。”

    九辰转过身,鼻子有些发酸,眼睛有些发涩。

    孟梁缓缓抬首,望着逆光下,那少年的背影,道:“殿下是个好孩子,按道理,应该得到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宠爱的。”

    “你住口!”

    九辰深深吸了口气,眼睛里已经浮起了一层雾气:“我不会再当他的棋子,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你想留就留,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说完,他又腾地坐回原处,赌气般,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粥,才把吓呆在门口的碧城叫过来,一起替孟梁处理伤口。

    孟梁疼得死去活来,依旧不死心的问:“殿下真的不怕死士营吗?”

    九辰没好气的道:“现在,我无牵无挂,有什么可怕的!”

    孟梁恍悟,自从子彦公子离开西苑后,他的小殿下的确丧失了些人生目标。

    午后,风国小世子风止云不知被什么风吹到了世子府。

    九辰自觉同他没什么话题可聊,便诚恳的邀请他到后院洗马。

    幸而,风止云也是个爱马成痴的,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下来。洗起马来,不仅认真,且颇有耐心。

    向来跳脱且嫉恶如仇的风止云能甘心呆在这儿洗马,九辰自然是不相信的。果然,洗到一半时,风止云就幽幽道:“我来这儿,只是觉得,太无聊了。”

    九辰默默的听他说下去。

    风止云继续幽幽道:“咱俩这世子,做的都挺窝囊。”

    九辰不冷不热的瞧了他一眼。

    风止云把脖子伸过去,挤眉弄眼:“你也别不乐意。我没本事得到你妹妹,你没本事得到我阿姐,这是事实。”

    九辰哗啦一声从木桶里捞出刷子,道:“就算茵茵不嫁给西陵韶华,也轮不到你娶她。”

    风止云干脆挽起袖子,一边卖力的刷,一边咬牙切齿的道:“我倒宁愿,我阿姐嫁的人是你。总好过,那只狐狸。”

    九辰一脚踹到他腿上:“你说谁是狐狸?”

    风止云疼得呲牙咧嘴,红着眼道:“就是你那笑面虎兄长――巫子彦!”

    因为这句话,九辰彻底失去了兴趣和耐心,直接将嗷嗷乱叫的风止云隔墙扔出了世子府。

    南市,楚腰馆。

    馆门两侧的一副对联,尤其惹人耳目。左联为:大抵花颜最怕秋;右联为:愿效绿珠坠玉楼。横批:红颜永驻

    沧冥城内的娼妓馆数不胜数,楚腰馆里的姑娘,不是最美的,楚腰馆的酒菜,不是最好的,楚腰馆的床,不是最舒服的,就连价格,也不是最便宜的。

    然而,楚腰馆却是独一无二的。因为,这是一家,以“贞烈”著称的娼妓馆。楚腰馆的姑娘,卖艺不卖身,一夜只接待一位客人;她们一旦嫁人,绝不侍二夫,且长到三十岁,红颜将驰时,会坠楼赴死,只为留住最好的年华。

    因此,沧冥城里的达官显贵,若要纳妾,首选之处,就是楚腰馆。他们买的,不仅是一位侍妾,更是那份贞烈。

    此刻,正有一名中年男子,广袖蓝衫,手摇折扇,立在馆门前打量那副对联。

    负责拉客的老鸨在一旁悄悄打量,见这人容色俊朗、气度非凡,通身都是说不尽的玉树风流,计较片刻,便问:“公子可是眼生的紧。”

    那人略一颔首:“听说,湘女已归。”

    老鸨挑眼:“今夜,湘女有客人了。这儿的规矩,公子该知道。”

    “规矩?”那人咀嚼片刻,嗤之一笑,从袖中缓缓滑出一枝染血的青菊。

    老鸨脸色变了变,有些紧张的攥着衣角问:“你究竟是何人?”

    那人勾起唇角:“湘女要等的人。”

    老鸨再不敢深问,竟是恭恭敬敬的领着那人进了楚腰馆最后一重院落。

    几近废弃的小楼上,一道红影,正背对着他们,持弓而立。

    听到动静,她缓缓转身,将衔在口中的羽箭搭在弦上,对准某处,拉满弓。

    箭出,穿袖而过,那男子袖中的青菊散落一地。

    红衣女子展颜一笑,漫漫天地,顿失颜色。

    那人喃喃唤了声:“阿语……”

    三日后,街头巷尾皆在议论,巫王新封湘妃,以天女之姿侍君,宠冠后官,一时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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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初次交锋

    几日后,离恨天又施施然来到了世子府,扬言要带九辰出去体察民情。

    孟梁气得牙根痒痒,王上不过随口一答应,他倒真端起师父的架子了。在巫国,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楚国剑客去给百姓施恩布惠。

    九辰已经连续玩了许久的棋子,正觉无聊,见状,便装一换,竟真的跟着离恨天出门去了。一来承他救命之恩,二来,反正闷着也是闷着,倒不如看看此人到底想耍什么花招。

    孟梁没料到这位小殿下会如此任性!他拦也拦不住,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忙差碧城入宫去禀告巫王,以免惹出大祸。谁知,巫王昨日同湘妃去南山狩猎,直接宿在了行宫,根本不在宫里。

    碧城一时没了主意,他隐约明白,巫后那里是不必打扰的,只能掉头往宫门方向走。不曾想刚转身,一个温润的声音骤然飘了过来:“站住。”

    这声音有些陌生,碧城正在怔愣揣度间,一角白衣已翩然走进他余光里。

    “你并非宫中之人,徘徊在垂文殿前,是何缘故?”

    碧城慢慢抬起头,只见对面,正立着一个俊秀清雅的白衣公子,面如冠玉,眉如淡墨,双目冲静幽远,正深深的看着他。

    碧城心思细腻,霎时明白了子彦身份,忙叩首行礼:“奴才见过子彦公子。”

    子彦并未叫他起身,负袖道:“看你的装束,可是世子府的人?”

    碧城犹豫片刻,低声答“是”。

    子彦颔首,又问:“可是世子有事?”

    碧城再次犹豫,不敢开口。

    子彦眉间起了丝清冷:“敢来惊动王上的事,定然不是小事。你吞吞吐吐不要紧,可世子殿下若有三长两短,你担待的起么?”

    这句话正戳中了碧城心事,眼见子彦抬步要走,他也不顾不得许多,忙扯住子彦衣角,把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子彦听罢,叹道:“幸而王上不在宫中,否则,世子就要被你们害苦了。”

    碧城一头雾水,吓得说不出话。子彦却没了后文,默然立了片刻,只嘱咐他立刻回府,便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碧城更懵了,他以前在垂文殿做事时,常听宫人们私下议论世子为了子彦公子时常忤逆巫王的种种“劣迹”。因为这事儿,不仅他们王上,连王后都有些不待见世子。因为知晓这个缘故,方才他一番思想挣扎间,才冒险把事情全盘告于子彦,期望能求得一线援助。

    可子彦就这样甩袖走了,没说帮忙,也没说不帮忙,碧城简直连撞墙的心都有了。

    这体察民情的第一步,是上山采药。

    当两人站在城外某处荒山脚下时,望着巍峨雄壮、高耸入云的山柱,离恨天意味深长的看了眼他身后的少年:“你就不怕我害你?”

    九辰道:“你若要害我,何必费力气救我?”

    离恨天负袖笑道:“你死在巫启手中,那是家事,可你若死在风人或楚人手中,那就是国事了。堂堂一国世子,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九辰不动声色的摸住箭袖,退了两步,警惕道:“你又要施毒计嫁祸风国?”

    “毒计?”离恨天忽然冷笑:“怎么,你怕了?”

    九辰有些狐疑,转念一想,如果离恨天真要害他,也应选在人多的闹市,根本没必要把他骗到这等荒凉之地。

    离恨天扔过来一个竹筐,凉凉道:“若是怕,就别上去了。”

    说罢,他青衫一闪,人已攀岩而上。

    九辰站在原地默了片刻,便背上竹筐,取出匕首,从另一侧向上攀去。

    离恨天内力深厚、轻功卓绝,游走于山壁间,亦如履平地,点足间,已将九辰远远甩到后面。

    这面山壁将近一千丈,从下往上看,只见浓云翻卷、仙雾腾腾,根本看不到山顶。九辰提起全部内力,一直爬到正午时分,才到达崖顶。

    彼时,离恨天正独立崖畔,吹着一根竹箫。那箫音悲壮悠长,和着猎猎青衫、凉骨山风,让天地皆染上了浓浓的萧索之息。

    见九辰上来,他收起竹箫,懒懒道:“我记错地方了,下山吧。”

    然后,青衫一闪,又没了踪影。

    九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调息修整片刻,也只能咬牙下山。

    待翻上第二座荒山,离恨天依旧早早就到了山顶,吹了首甚是悲凉的曲子,等九辰气喘吁吁的爬上山顶时,他竹箫一收,再次宣布走错了山头。

    九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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