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后来,明微就不再提了。
她以为,也许要师祖得回命师令符,这个名号才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上。
这是第一个主动跟她提到命师这个词的人。
也是第一个,出手便让她陷入被动的人。
他说:“我以为,经过昨晚,你已经有准备了。”
“昨晚的人是你?”
青衣人含笑点头。
“……”明微警惕地看着他。
一个说自己是命师的人不可怕,一个拥有有着和她一样传承还说自己是命师的人,就耐人寻味了。
这个时间点,师祖都还没得回传承,这个说自己是命师传人的小子,哪里来的?
“我的来历再神奇,也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是这个世界的人,我有自己的命星。倒是你,一个飘荡在异时空的孤魂野鬼,不该存在于此无命之人,插手此间之事,好像不大合适。”
明微忽然很想笑:“所以,你是来清理我的?”
青衣人轻轻颔首:“身为命师,自当维护这世界的运行。”
明微真的笑出声了。
这个角色,一向是她来扮演的。
而现在,却是别人以命师之名来清理她。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不管你原来是什么人,于这个世界来说,只是一个不该存在的无命之人。”
明微收了笑,淡淡道:“我在笑,哪里来的野鸡。虽然不知道你这个命师从哪里来的,但这世上,只能存在一个命师传承。”
青衣人握紧伞柄,凝目看着她:“所以,你想对付我?”
明微目光转冷:“我虽是无命之人,却来历可循,倒是你,才是真正的异数!”
她的来历其实很好说明,师祖得回玄都观的命师令符,重新让命师传承出现在这个世间。然后传给师父,师父再传给她。
清楚明白的一条线,只不过线的那头是遥远的未来。
而这个青衣人呢?他是这个世界的人又怎样?命师传承本不该在他手里,突然这样横插进来,如果放任他,才会让这条线缠得乱七八糟。
青衣人却不生气,反而有几分赞叹地点头:“这样的心志与决断,难怪会是未来的命师。不过,哪怕再欣赏你,我也必须清理你。你的存在,会让这个世界走向不可知的未来。你既然做过命师,应该了解自己的使命,现下反而要违背命师的准则吗?”
明微轻蔑一笑:“我原来还摸不透你的底,现下你说出这句话来,我就知道,你果然只是只野鸡。如果命师维护这个世界的运行,只是按照既定的时间线往前推动便可,这个名号又有什么稀奇?随便一个玄术高深的人,便可以做到,哪里需要一代传一代,这样小心翼翼?你不懂,就不要玷污命师这个名号!”
命师,其实是这个世界最不信命的人。
他们了解得太多,所以才明白,这个世界没有改不了的命。
譬如杨殊的帝星之命,前世的走向,却是流落江湖。
天命没有那么死板,只给人一条路走。
同样的起点,会有无数的岔路,最终走向不同的结果。
她是在改变未来,但这于天道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既然给出了选项,那就允许不同结果的存在。
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让世界走向另一条路,何尝不是在维护世界的运行?
青衣人微微皱眉,说道:“你入魔障了,你改变的未来,不一定就是更好的未来。一己之力,如何与历史的力量抗衡?”
明微摇了摇头:“我不屑与你解释。你将我视为异数,当做需要清理的人,于我而言,你才是异数,更需要清理。来吧,既然你认为自己有命师传承,我们就看谁能离开这里。”
她废话不多说,再次举起箫,凑到唇边。
这次的箫声一奏出来,便带着凛冽的杀意。
颗颗冰晶,在空中幻化而出。
青衣人转动伞柄,将冰晶震为碎片,然而马上又有飞花出现,美丽中杀机无限。
多福听着这箫声,不敢靠近,也不能靠近。
她现在的身手,放在玄士中,已是无可置疑的高手。
自从入了门,她逐渐知道,自己有着多强大的力量。
可直到此刻,她才知道,自己这点力量,在小姐面前不算什么。
论功力,自己并不输,但要将之转变为实质的杀招,她远远做不到这个程度。
由虚化实,又由实化虚。
箫声透出的杀意,一点点将这个世界击碎。
多福眼睁睁看着,这世界一点点变得模糊。
仿佛一幅画,慢慢失去色彩。
终于,人声传进耳中。
那些消失的人流,也回到了大街上。
多福猛然惊醒,发现自己还坐在盛记的门口,手里的冰碗,带着冻人的温度。
“小姐!”她喊。
明微也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有纸张随着风飘到面前,掉落在长凳旁。
低头看去,却是一张画纸,上面描摩的长乐池大街栩栩如生,只街上半个人也没有。
第495章 双重
多福捡起纸张,翻来覆去地看,都觉得只是一张普通的画纸。
“小姐,我们刚才是进入了这幅画吗?”
“嗯。”明微舀起冰果,放进口中。
冰冰凉凉,味道正好。
也就是说,刚才她只离开了一小会儿时间。
“我怎么感觉不到这张纸上有法力?”
“因为已经用尽了。”
“这个人好厉害,这手法,好像和小姐的纸人是一样的,但更高级。”
明微没再说话,忽然将手中冰碗砸了出去。
“啊!”她的动作,引起一阵惊呼。
多福也被她吓了一跳:“小姐?”
明微冷笑一声,合掌掐起指诀,飞出去的冰块凝停在半空中,闪烁着冰晶的光泽。
耳边是行人惊慌的喊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法术吗?”
“神仙?还是妖怪?快叫官差来!”
“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啊!”话音才落,那冰晶便飞了起来,碎成冰屑,击向周围的行人。
高速飞行中的冰晶,与暗器无异,只一眨眼,周围的人群便都被击穿,流出血来。
“小姐!”多福吓了一跳。
明微一言不发,袖子一扬,盛记硕大的冰桶里,无数冰块飞出,碎成根根冰芒,再次飞击。
“杀人啦!”
“快跑啊!”
长乐池大街乱成一团。
多福的心情却慢慢从惊愕转到平静。
一个高手,放开手脚对普通人当然是大屠杀。
但她明显感觉到,小姐的实力强了一大截。
比如这桶冰,正常情况下,以气御物做不到这个层次。
仿佛这个世界变得格外适合法力施展。
环境会轻易改变吗?
当然不会。
所以,它还是假的!
手指敲在伞柄上,发出轻轻的声响,在一片嘈杂上,根本无法耳闻。
明微却在一瞬间听到了,一枚冰芒瞬间飞刺而去。
青衣闪过,人被打了出来。
“画中画,厉害啊!”明微挑起嘴角,“这个层次,难怪敢自称命师。”
青衣人含笑:“如何,是不是比你现在强一些?我不放你出去,你出不去的。”
“是吗?”
“当然……”
那个然字余音还在,青衣人面色忽变。
一道凛冽剑气从背后袭来,寒芒闪过,削下他一片衣角。
剑光一闪而收,有人和他一样撑伞而来。
“敢在本王眼皮子底下,对本王的王妃动手,看来阁下对现状不大满意,迫不及待想换个活法啊!”
看到缓步而来的锦衣公子,青衣人眯起眼睛:“你就是越王?”
杨殊笑着点了点头:“不错,阁下有何指教?”
青衣人道:“你知道她是无命之人,还敢让她当你的王妃?假如你的命因她而起了不可知的变化,谁都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变化?现在的我,可不觉得这变化有什么不好。”
杨殊收了伞,下一刻已是面露寒光:“给你个机会,现在束手就擒,还来得及!”
青衣人摇了摇头:“一个寄魂附体的命师,一个对玄术一知半解的武者,我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
“好大的口气,那就让我看看,你值不值得!”
话音落,剑身从伞柄滑出,寒芒再现。
“呜……”箫声在同时响起,周围气浪翻涌。
就在气浪中,杨殊挥剑而斩,一剑连着一剑,剑势快得根本看不清。
“呜呜……”音律流转,周围的气流随之起伏,逐渐被节奏掌握。
逼迫而来的气流,杀机凛冽的剑气,使得青衣人内息渐乱。
音波本有扰乱神念的功效,需要用内息压制。可杨殊的剑势太凌厉,令他不得不调动更多的内力。如此一来,两头不得兼顾。
青衣人伞柄一转,伞骨中藏着的暗器激飞而出,终于将杨殊逼退数步。
“看来今天运势不大好,几位,再会了。”
伞一挥,他的身影飞速遁离,很快如烟雾般消失了。
杨殊追了几步没有追上,只得回头。
明微指下音律一变,周围景物开始淡化,逐渐粉碎,化为虚无。
“小姐?”多福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还在盛记的门口,手里依然托着那碗冰酪,只是里面的冰块化得差不多了。
“没事了。”明微搁下冰碗,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起身往街对面而去。
“明姑娘!”侯良气喘吁吁地出现,擦着额上的汗,“没事吧?”
明微笑着向他点点头:“你倒是比我想象中机灵。”
侯良高兴地搓着手,略带几分得意:“武功我不会,但阵法略通几分。刚才停好车,就觉得周围不大对劲,找不到两位姑娘,我就当机立断去寻越王殿下了。”
马车里传来不耐烦的声音:“站街上说什么?快进来!”
说罢,里面伸出一只手来。
明微失笑,搭住这只手,上了马车。
多福自觉地坐到前面,和侯良并排。
马车启动,缓缓驶离。
明微一上车,都还没看清杨殊的脸,就被扣住了腰。
“救命之恩,是不是要以身相报啊?”他的气息吐在耳边。
这种段数,明微还会怕么?手指搭上他的手腕,慢慢往袖子里爬:“越王殿下要怎么报呢?”
被她拂过的地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杨殊哆嗦了一下,把她的手抓回来,冲外面喊道:“去越王府!”
“哎。”侯良的声音传来,马车便转了个方向,驶上另一条路。
多福跟他指路:“侯先生,走这边近一点。”
感觉身后的僵硬,明微低声笑了起来:“殿下的自制力不大好啊,还要多练练。”
杨殊贴着她的脖子,狠狠咬了一口,留下一个清晰的齿印,才说:“再说,信不信现在就把你办了!”
“你就不怕让人听到?”
“你不怕我怕什么?”他才不说自己有点蠢蠢欲动,但估摸着她也就是嘴上厉害,心里不肯的,还是算了。
果然,明微还是拍开了他的手。
“刚刚和那种层面的高手动过手,你现下情绪处于过分紧张之中,才会这么受不得激。”她起身坐到一边去,“怎样,这人和你一样用伞,有没有觉得路数有点熟?”
杨殊回想刚才的经历,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第496章 为何
马车从后门进去,一路进了院子才停。
明微听到阿绾呵斥:“都站这里干什么?都没事了是不是?走走走!殿下这里不需要你们!”
杨殊道:“这个王府,到处都是眼睛,只好让阿绾回来扮恶人。”
明微低笑:“这个活儿倒是适合她。”
王府是有规制的,属官、侍卫都有品级,既然给他封了爵,这些自然不能亏。
侍卫还好,杨殊原就有家将,必须给留位置,那些属官却是朝廷分派的,还有伺候的内侍、宫人,也是调拨来的。
这些人什么来路,谁知道?所以,别看他开了府,以后就是自己的地盘了,其实反而处于密切监视中,整座王府透得跟个筛子一样……
眼线当然要清理,却不能做得太明显,只能一点点来。
阿绾目前在清理内院的人,这边弄好了,外头再一点点架空、换人。
“来。”杨殊亲自拉了她的手,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这多少有给别人看的意思。
毕竟现在的越王殿下,在大家眼里,就是这么个沉溺感情,被一个女人迷得神魂颠倒的人。
先前杨殊在西北立下大功,为百姓热议。倘若没有别的事分神,只怕还要议论上一阵子。
而现在,想起新封的越王,百姓们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凤签选妃,然后才是他被贬出京立功回京的事。
杨殊乐得扮演这样一个角色,免得那位又小肚鸡肠,惦记上他。
进了屋子,没有别人在场,杨殊一把抱起她,按在门上便开始啃。
他们已经很久没有亲热过了,自从回京,连见面都得偷着,总不能在宁休的屋子做这种事吧?
明微推了他一把:“还有正事……”
“我已经派人喊师兄来了,有时间。”杨殊含糊说了一句,又凑上去。
明微想着,他刚才与青衣人才战了一场,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人的情绪是共通的,这会儿估摸着想忍也忍不住,也就由他去了。
……
阿绾坐在院子门口的走廊上,时不时探头去看。
阿玄一时没忍住:“你一个姑娘家,总盯他们屋里的事干什么?”
阿绾本来就满腹疑问,他凑上来,就正好拉着他讨论:“哎,有件事,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什么?”
“他们俩……都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什么动静?”阿玄给她搞糊涂了。
“我是说……”阿绾眼睛往他肚子上瞄。
阿玄懂了,然而不服气:“为什么看我的肚子?我又生不出娃来。”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阿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我没瞧见她吃药啊!”
“她吃药还让你知道?”
“拜托,在高塘,堡里的事都是我打理的,她要是抓药,能瞒过我?”
阿玄想想也是。
“或许用了别的法子吧。”他含糊地说,“不想要娃娃,也不是只有吃药一个法子的。”
阿绾摇头:“我特意翻了书,还问了人,那几个法子都不保险。何况殿下这个年纪,论理很难控制得住才对。你和殿下差不多,代入想想。”
阿玄思索了一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为什么我要跟你讨论这样的话题?不止殿下的房中事,还问我……你就不觉得尴尬?”
阿绾一脸正直:“我是从大夫的角度去探讨的,有什么好尴尬的?”
“……”
“总之太奇怪了,我给她号过脉啊,没发现有什么问题,难道是之前没留意到?嗯,再找个机会……”
阿绾已经陷入自言自语的状态了。
阿玄看得一头冷汗。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好奇?他们现在还没成婚,真出事才不好吧?到时候明姑娘的名声有损,殿下脸上也无光。”
“哎呀,我就是想搞清楚!”
一开始,阿绾只是盼着他们出事,免得自家公子一直没名分。可这事越探究,她越好奇。
没有理由啊!正当年华的男女,精力旺盛,怎么会这么久都没弄出娃娃呢?避孕的事,没有那么稳妥的吧?简直挑战她的医术!
不行,一定要想办法弄清楚。
宁休到时,天已经黑了。
他用了饭,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才见到刚刚洗沐过的杨殊。
“这就是你说的很急?”宁休斜眼看他。
“没想到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