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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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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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意回来的时候,面上有些不好看,红绡是谁,自然一眼就看出,“又跟人置气了?你吃好的喝好的,与那些人置气做什么?白白让自己不好过,岂非趁了他人心意?让你自己活得好,他们会更难受,这才是真正的惩罚。”
  “我只是觉得姑娘人好心好,为何要吃那么多的苦?”如意红了眼眶。
  红绡穿好了衣裳,端坐在梳妆镜前,将一枚金步摇慢慢的插入发髻中,极尽明媚之色,“这世间之苦,我都不觉得是苦,唯有一样才让人苦不堪言。”
  “是什么?”如意不解。
  红绡笑而不语。
  此心难求,此情难言。
  这才是极苦!
  ——————————
  林慕白觉得自己好像浮在空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有冷风不断的往自己的眼耳口鼻里灌入,冷得让人无法承受。身子在逐渐的下坠,迷雾之中,她仰头看见了高高的崖壁,尽头空空荡荡,没有任何人。
  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绝望都在胸腔里绽放,而后鲜血淋漓。
  “啊!”一声惊呼,她从噩梦中惊醒,喘着粗气坐在那里。
  这是怎么了?这个梦好真实,真实得让她汗毛自立。一抹额头,满是冰冷的汗。她想着,是不是自己滚下山坡的时候,吓着了,所以才会夜半惊厥。
  身旁的容盈在她惊醒的那一刻,早已坐在那儿,睁着一双比她还惊恐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眼睛里有些欲语还休的错觉。但那也只是稍瞬即逝的光,最后留下的还是惊恐。
  他盯着她,不敢松懈分毫。
  好像只要一眨眼,她就会被弄丢了似的。
  “吓着你了?”林慕白深吸一口气,极力平复自己的心绪,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却被容盈骤然从身后抱住。他的身子有些颤抖,好像在害怕。
  “我去倒杯水喝。”林慕白蹙眉,小心的掰开他圈禁自己的胳膊,转而笑道,“你继续睡,我坐一坐。”这话刚说完,他已经快速起身,比她快一步走到了案前坐定。
  林慕白忍俊不禁,略显无奈的摇头,上前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水在他跟前,“你放心,没把你送回你儿子身边,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到底,你也是为了我——”她顿了顿,“或者是为了你的馥儿,才会跟我沦落于此。”
  容盈痴痴愣愣的盯着她,听她说话,看她喝水,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她额头的汗珠子。
  林慕白稍稍一怔,待察觉他只是在替自己拭汗,也就没有阻止。
  “许是这几日有些心神不宁,所以做恶梦了,不打紧。”林慕白放下手中的杯盏,“明日,还得先去衙门外头问问情况,迟了怕是真的要出人命的。官家人,素来不把百姓的命放在眼里。”语罢,瞧了痴愣不语的容盈一眼,“与你说这些也是白说,你又不懂。”
  一个傻子罢了!说得再多,顶多给你个笑容。
  轻叹一声,林慕白娇眉微蹙,那个梦为何这么真实呢?
  高高的悬崖,不断的坠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蹙眉望着容盈,难道是自己听得太多有关于恭亲王妃的事情,以至于自己都开始胡思乱想?总不至于,是真的对这傻王爷有什么想法吧?
  思及此处,林慕白顾自蔑笑,真是——竟然还会这般想法,真是好笑。
  横竖已经起来,林慕白也不想再睡,干脆起身收拾了一下,等到天亮就赶紧去衙门大牢打听一下渔民们的消息。容盈一直都静静的陪着,除了呼吸,好像就是一个空气,长伴林慕白身边的空气。不管何时何地,都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她回头时他就对她笑,再无其他。
  不过说也奇怪,夜里有他在,她总能睡得安稳,就连自己膝上的旧疾,最近也没怎么犯。傻子是傻,但也算是她的贵人吧!
  天一亮,林慕白便去了衙门。
  傻王爷被带上轻纱斗笠,默默的跟在林慕白身后。他如今穿的不是锦衣玉服,而是早前在渔家用华服换来的布衣,是故也不会有人会轻易怀疑他的身份。
  可你要想进大牢,就得有钱打点,林慕白身上除了那个墨玉扣子,再无其他。可她不能把这个墨玉扣子给任何人,五月对她冷言相加,就是源于此物,想必这东西于自己的身世必定有莫大的关系,她不可轻易示人。身上摸了一把,确实是搜不出多余的抵换之物了。唯一的银簪都给当了住客栈,如今哪里还有值钱的东西。
  倒是傻王爷从怀中一摸,竟是上好的一枚玉饰。应该是小豆子给容盈换衣服的时候,又给悄悄的塞回去了。小豆子品性不错,寻常人见到这么好的物件,估摸着早就偷偷私藏了。任凭小豆子年少,也该明白这东西能值不少钱。
  “这东西不错。”狱卒收了玉佩,急忙往自己身上擦两下,而后对着外头的微光照了照,确定是好东西,甚是欣喜。但此刻,林慕白也无心想别的,赶紧去看看人怎样了才是。
  带着容盈进了大牢,去到了关押渔民的大牢,林慕白才知道,人都被打得半死。
  “你们别操那份心,这些人挨了打就学乖了,改明儿苏老爷一高兴就能放回去。”狱卒在旁道,一脸的幸灾乐祸,“这丹阳城,谁不知道苏大老爷是做京官的。谁敢惹苏家,那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林慕白蹙眉,“苏老爷是什么官职?”
  狱卒一怔,心道这女子怕是有些本事,还知道问官职。摇了摇头道,“无官无职。”
  “既然如此,何以能动用衙役抓人?这不是僭越吗?丹阳城乃是单州的首府,官衙所在当由知府大人管辖,为何还听由他人差遣?你们领的是朝廷俸禄,何以要与那一介平民为奴?”林慕白一身清寒。
  狱卒答不上来,转而狠狠的瞪了林慕白一眼,“你这女子未免管得太宽,这丹阳城里刘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清官,你敢肆意构陷,小心你的脑袋!”
  “人证在此,还犯得着构陷?”林慕白冷嗤。继而望着倒伏在牢中的渔家人,眸色微沉。“大哥?”
  那渔家汉子见着是林慕白,勉强挣扎了一下,从草堆里爬起来,颤颤巍巍的走到牢门口,“林姑娘?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赶紧走吧,这事你一介弱女子也管不了。”
  “王法昭彰,总有人能管。”林慕白笑了笑,“大哥你怎样?”
  “还没死呢!”渔家汉子轻叹一声,“也不知我这家里头——”
  “你放心,大姐没事,小豆子也没事,我怕他们担心就过来先瞧瞧你。”林慕白浅笑,“你们别闹,安安稳稳的待着,免得皮肉受苦,不值得。”
  渔家汉子狠狠点头,大男人也跟着哽咽,“我们不闹,就没活路了。这年年压价,愈发要饿死了。”
  “我懂。”林慕白颔首。
  却再无话语可说。
  走出衙门大牢,林慕白的心却是寒凉的。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好像又有人说话:官逼民反!好熟悉的四个字,好似有人从前与她说过。
  早前大殷朝,似乎也是如此。苛捐杂税,重徭役。官商勾结,民不聊生,最后水载舟亦覆了舟。
  市集上的鱼贩都是苏家人,你轻易上前问价,只会让你暴露身份。林慕白只是远远的看着,买鱼货的都是城中有头脸的人,问及少许百姓,都说前两年还能吃上点鱼货,如今连鱼汤都喝不起了。自己出去打渔,被人看见举报的,都没有好下场。久而久之,众人闻鱼色变。
  阳光很好,心却很冷。
  山高皇帝远,果然上头有人就是好。
  一声锣鼓喧嚣,今日是祭礼,正午时分,有大批的描眉画脸的男男女女,带着狐狸面具,跳着舞唱着歌,伴随着笙歌穿街走巷。偌大的石鼓,需要数十人才能抬起,上有一白衣女子,婉转而舞,舞姿曼妙妖娆。白色的面纱遮去了半数妆容,那一双狐媚眸子,描绘得栩栩如狐。羽睫微扬,只一眼,便妖娆蚀骨,销魂至极。
  白衣作舞,九尾在后。素白的脚踝上,串着一串铃铛,翩翩起舞间,铃声清澈悦耳,伴随着脚踩石鼓之音,可谓相得益彰,越发衬得“狐仙”美轮美奂,不可方物。
  只是她的视线,时不时的落在策马在旁的知府——刘慎行的身上,难免教人费疑猜。
  谁人不知,刘知府不爱坐车惯策马,生得风流倜傥,又一身的好武艺,可谓文武双全,乃全丹阳城女子的倾慕对象。然这刘知府早有妻室,可惜——
  林慕白与容盈站在人群中,望着穿过长街的游行队伍。听得身边人谈及刘知府,便笑问,“敢问,那位便是刘知府大人?”
  人群中一名男子点了头,“对,正是刘大人。”
  “好奇问一句,为何知府大人策马而行,却不坐轿呢?”林慕白不明白,惯来知府都是乘坐轿辇,须知这朝廷也是有规矩的。所谓文官乘轿,武官策马。刘慎行身为知府,理当坐轿而非策马。
  “你是外来的吧!”又一男子笑着插嘴,“咱们丹阳城的刘知府,未来丹阳城做知府之前,可是在军中为将的。所以他现在不喜欢坐轿,只喜欢策马。是故刘大人为人处世十分爽直,但就是有一样不好,不爱笑。”
  有一妇人轻笑。“这才显得难能可贵。要是见人就笑,跟棠梨院的那些个轻薄之人,有什么区别?知府大人高高在上,又不是卖笑的!”这话,自然听得出褒贬之意。
  “你还别说,棠梨院的笑你还买不起呢!”男子打趣,“就咱知府大人,才是有福气的。”
  “呸。”妇人啐一口,“不要脸的东西。”
  “此话何意?”林慕白一怔。
  妇人道,“瞧见没有,那石鼓上的小妖精。”妇人一脸的鄙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林慕白朝着石鼓上的白衣女子看去,“那就是棠梨院的花魁娘子,叫什么红绡。其实就是个贱货,人尽可夫,还攀上高枝,一心缠着刘大人,估摸着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呢!可人家刘大人也就是逢场作戏,真要把这种人娶进门,还得问问刘家的老夫人答不答应呢!”
  男子插一嘴,“你怎么知道刘大人没有娶人的心思?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你懂什么?”
  妇人冷嗤,“娶妻求贤,不是求贱。”
  林慕白蹙眉,“那要见刘大人的话——”
  男子笑道,“进得了棠梨院,你就有可能见到刘大人。咱们这刘大人,可是好多年没上过堂了,成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想见都未必见得着。今日若非是祭礼,你也许还没这缘分,见他一面。”
  “行伍出身之人,想必是义干云天之人。”林慕白笑了笑。
  “那倒是,能见着他,十有八九都能成事。早些年,刘大人还管事,这丹阳城也算是管理得井井有条,确实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可惜后来啊——”不待男子说完,他身边的男子忖了他一把,暗斥,“还敢说,不要命了?”
  语罢,二人同时缄口,便是那妇人,也不敢再说什么。
  早些年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那现在呢?这是怎么了?
  一个个都讳莫如深,林慕白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了,干脆随着游行队伍,朝着狐仙庙跟去。人来人往,人潮涌动,容盈突然握住了她的手。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手。
  林慕白回头一怔,他只是神情呆滞的盯着她。
  约莫。又怕她丢了。
  轻笑一声,林慕白点了头,“那你抓紧点,别跟我走散了,不然我怕找不到你。”带着容盈,随人潮去狐仙庙。
  偌大的狐仙庙,装饰得金碧辉煌。红砖绿瓦,可见修建时费了不少气力。单州一直有狐仙传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狐妖在此悟道,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后来得道成仙,就此飞升。百姓们为了祈求狐仙保佑,便修建了狐仙庙,希望能为狐仙敬奉香火,永享狐仙庇佑。
  石鼓落在狐仙庙的正中央,那是个高高的祭台,左右四根大石柱,代表着通天之意。能将百姓的祈祷传送天际,得狐仙知晓。
  红绡一袭白衣,舞姿翩翩,在石鼓上翩然作舞。若狐仙再世,这般的明艳动人,一身妖媚蚀骨,教人喜欢得,根本挪不开眼睛。
  台阶之下,刘慎行作为丹阳城的知府大人,单州的最高级别的地方官,首先应宣读祭文,而后焚烧铭刻竹简之上的祭文,再领着全城的乡绅父老们,焚香祷祝,祈求狐仙庇佑。
  这是每年祭礼的流程,所有人业已习以为常。
  宣读完祭文,刘慎行便将祭文丢入火盆之中,而后接过底下人奉上的焚香,对着祭台上还在不断跳舞的“狐仙”做祭拜之礼。
  身后,丹阳城的富贾乡绅也跟着行礼。
  这富贾乡绅必须是当地赫赫有名之人,如苏家二爷苏晋风,何家老爷何济,傅家刚刚接掌家业的少东家傅谦,以及孟家二当家孟泰。
  这四人,分别代表着丹阳城内的四大家族。
  焚香祷祝结束,底下人接过刘慎行手中的香火,插在偌大的香鼎之中,只等着这四大家族代表,将香插入香鼎,便算是祭礼完成了。
  哪知就在这一刻,怪事发生了。
  三人的香火已经插入香鼎,唯有苏晋风竟然站在原地未动,整个人开始不断的颤抖,握在手中的香火竟被哆哆嗦嗦的颤在了地上。
  “苏老爷?”刘慎行一怔,“你这是做什么?也不怕亵渎神灵?这般不敬,是不是——”
  话还没说完,刘慎行骇然瞪大眼眸。
  也就是在那一刻,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睁着惊恐的双眸,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的苏晋风。
  苏晋风不过年过四十,一直身强体壮,从未有过什么旧疾之类。可如今却口吐白沫,整个人若疯癫之人,不断的掐着自己的咽喉,不断的手舞足蹈,而后从喉间迸发出凄厉的惨叫。叫声尖锐如狐,他的表情格外痛苦,好像有什么人此刻正捏着他的喉咙,要把他整个拎起来一般。
  脚尖踮起,脚后跟无法着地。
  “来人!来人!”刘慎行厉喝,面色微白。顷刻间衙役们蜂拥而至,刘慎行冷了眸,“快看看苏老爷这是怎么了?快点叫大夫。快!”
  可这话刚说完,苏晋风的身体突然像纸片一般,轻飘飘的软瘫在地。
  一声闷响,万籁俱寂。
  顷刻间,所有的声音都在此刻消失不见。
  一双双眼睛看着,苏晋风就这样直挺挺的躺在了地上,嘴里的泡沫和着涎液不断的匍出唇。林慕白拼命的想挤过去,可是人太多,出了人命案之后,更有大批的衙役将百姓往外赶。百姓中胆小的,开始惊恐的往外跑,以至于现场格外混乱,人挤人,人踩人。惊叫声,尖叫声,惊恐的嘶喊,随处可见。
  四下,乱作一团。
  林慕白直接被挤倒在地,不知是谁,狠狠的踩上了她的手背。剧烈的疼痛让她喊出身来,却有温暖的怀抱直接扑上,将她牢牢的抱在怀中,圈在自己的保护内。人实在太多,他是个傻子,不懂得去想,只懂得本能的反应。所谓的本能,就是先护住她,再来顾念自己的周全。
  事实上,他也是这么做的。
  等到人群中出现了缝隙,容盈突然抱起她,飞身落在了狐仙庙外头,高高的许愿树顶上。粗壮的树干,刚好能坐下。他快速将她抱在怀中,眸色惊惧的望着底下飞奔的人流,越发收紧了胳膊,好似这些人都是来抢他的宝儿,以至于他紧张极了,身子紧绷如铁,硌得林慕白浑身都疼。
  林慕白不敢出声,生怕又惊了神经高度紧张的容盈。坐在树梢正好能将祭台那儿的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见那个人直挺挺的躺着,衙役们不敢轻易搬动,大夫们上去却最终摇了头。她想着,口吐白沫若非羊癫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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