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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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覆-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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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义庄内。
  “师父?”暗香点燃了皂角和白术,瞧了一眼容盈主仆。
  容盈的视线,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林慕白。他坐在那里,不知疲倦的眼睛里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迟滞。即便忘了很多东西,那个女子在他的世界里从未被抹去过。
  “不管她。”舌下含着姜片,林慕白已经带好了特制的手套,准备妥当,“记一下,不可疏漏。”她不去看任何人一眼,注意力都留在死尸上,“男性,身高约七尺有余,年纪应在二十四、五岁。”
  她的手在死尸的头颅处一寸寸的抚过,便是一旁的五月,看着都有些发怵。寻常女子遇见这样的事,早就吓晕过去。她倒好,竟干起了仵作的事情。这番胆魄,倒是教人陡生敬佩,难怪这些捕头对她都毕恭毕敬。
  该女子,也算有些本事。
  “头部无明显外伤,只是口中舌骨丢失。”林慕白拿起烛台,照入死尸微张的口中,“舌根出未见新鲜伤口,看样子应是旧伤。”说到这个,林慕白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捕头王。
  这意味着,此人是个无舌人。天下间有一种人因为执行任务的秘密性,从入行开始便被割去了舌头。
  林慕白不再多说,取尺衡量颈伤的长度与深浅,确系一刀致命。因为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很难断定是哪种利器所为。
  “他的指间应该戴着东西。”林慕白望着捕头王。
  捕头王忙道,“捞上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方才剥衣服的时候,也未曾瞧见。”
  林慕白点了头,“取下的力道很大,以至指关节严重受损。”
  待检验完毕,暗香以醋泼火炭,林慕白跨白烟过去,而后撤了身上的外装。
  “我毕竟不是仵作出身,能给你们的线索不是很多。我还是那句话,你们去请邻县的仵作,虽然路途有些远,但为了能抓住凶手也不计这些了。”林慕白面无波澜。
  捕头王颔首,“此事我会禀报县太爷,多谢林大夫。”
  林慕白点头回礼,拿起了自己的泼墨莲伞,手握青竹柄。风过柳藤轻摇,铜铃声声脆。可身后那一声“馥儿”却从未断绝,脚步声亦是紧追不舍。
  深吸一口气,林慕白徐徐转身,望着站在雨中的容盈,五月撑伞而上。
  “殿下面色青灰,口唇青紫,想必心血淤阻,血行不畅。再者目无焦距,言语不清,乃失神之症。若不好生调养,怕是此生无望。”林慕白微微垂了伞,“回去歇着吧,别再跟着我了。”
  “林慕白,你好大的胆子,这是恭亲王。”江鹤伦站在师爷伞下,怒斥林慕白的无礼,“你敢说王爷的病此生无望!”
  随侍五月却微微凝眉,瞧着身边痴傻的自家王爷,若有所思。
  “林慕白,本老爷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江鹤伦喋喋不休,还未到三十的年纪,却生得一嘴的琐碎,紧跟着林慕白不依不饶。
  “我看县太爷眼下淤黑,面色微沉,多为肾精虚耗,虚火灼阴之症,还是先顾好你自己的身子吧!”林慕白似笑非笑的勾唇。
  江鹤伦一怔,当即看了自己的师爷一眼,师爷慌忙摇头,“大人别误会,小的可什么都没说。”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了林慕白跟前,暗香一顿,“师父,这还让不让人回家了?”
  林慕白捏紧了手中的伞柄,示意暗香莫语。
  淅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华丽贵重的绣鞋,踩在水中的声音。侧王妃苏离从马车上走下来,眉目含笑,极尽端庄之能,与林慕白的清冷之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四目相对,苏离快速将林慕白打量个仔细。
  江南烟雨,清冷美人,一柄莲伞,青衫薄雾。
  “主子,就是她。”李忠原低语。
  林慕白站在那儿纹丝不动,目睹苏离缓步走到自己跟前。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林慕白看苏离的笑,怎么看都有种莫名的厌恶,说不出的抵触。
  “你叫什么?”苏离问。
  江鹤伦急忙上前,“她是本县林氏医馆的传人,也是咱们这儿唯一的女大夫,叫林慕白。”
  “林慕白?”苏离慢慢品琢这三个字,绕过林慕白径直朝着容盈走去。浅笑盈盈的握住容盈冰凉的手,“殿下,咱们回去吧,你看你的衣衫和鞋袜都湿了。殿下的身子本就不好,若是染了风寒,可如何得了呢?”
  容盈仿佛浑然不觉,木讷的盯着林慕白的伞下背影。
  既是人家的侧王妃来接人,林慕白当然乐得自在,抬步便欲离开。
  “馥儿!”容盈快步上前,突然牵起了林慕白的手,傻乎乎的站在雨里笑,“回、回家!”
  “殿下?”苏离愕然。
  五月拦下了苏离,“既然殿下要跟着林大夫,还请侧王妃回去吧!”转头望着江鹤伦,“请县大人安排一下,殿下要随林大夫回林氏医馆暂住,就不去府衙官邸了。”
  听得这话,所有人都僵在当场,包括正欲抽回手的林慕白。
  “放肆!”苏离低斥,“殿下岂能跟她回医馆,此女何等身份,殿下何等身份?若殿下有所损伤,你有几个脑袋?你担得起责任吗?”
  “他担不起,我来。”清脆之音,突然从众人身后传来。

☆、第5章 到底谁是馥儿?

  头戴紫金冠,腰佩暖玉带。眸若星辰闪烁,敛尽日月姣姣。说是小小年纪,却生得一派风流之貌。眉目如画,犹似精雕细琢,肤色雪白,恰似粉团捏的。他就这样坐在自家随侍的肩头,饶有兴致的舔着手中的果糖。
  随侍身后背着高杆大伞,双手负后,任凭他如何作为,岿然屹立,一动不动。
  “世子?”苏离微微一怔。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容盈之子——容哲修。恭亲王府自从容盈生病,便再无所出,而容哲修从小深得皇帝与皇后的疼爱,小小年纪荣封恭亲王府世子之位,早已超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殊荣范围。
  换句话说,这恭亲王府除了容盈,便是容哲修当家做主。苏离见了他,也得礼让三分,以示尊崇。
  “世子爷怎么过来了,这么大的雨,您还是——”江鹤伦急忙迎上去。
  容哲修好似动了气,“你这是在命令我?”
  江鹤伦吃了一惊,都说恭亲王府的小世子是个混世魔王,如今看来还是个喜怒无常的主。脊背瞬时一阵寒凉,江鹤伦忙躬身行礼,“下官不敢。”
  容哲修端坐随侍肩头,居高临下的扫一眼众人,“方才你们说的,我都听见了。爹要去哪儿便去哪儿,何时轮得到你们做主?”说着,他将视线落在林慕白身上,微微眯起了灵动的眸子。
  他想着要下去,可看了看地面的积水和自己的鞋袜,便犹豫的蹙眉,“不是说要去林氏医馆吗?走!”
  林慕白蹙眉,这父子两还真要去自己的医馆?一个比一个病得不轻!
  她挣扎着想抽回手,奈何容盈握得生紧,还口口声声喊着“馥儿”,她纵有百般不愿,如今也是赶鸭子上架,只得先回去再说。
  五月手一挥,恭亲王府的侍卫便将林氏医馆包围得水泄不通,来的不单单是容家父子,还有侧王妃苏离。
  一个个都是了不得的身份,林慕白就算再不愿又能怎样?民不与官斗,也斗不赢。
  莲伞一收,宋渔递上脸盆,林慕白洗了手,瞥了一眼堂中众人,“你们自己去收拾房间,我没空。林氏医馆不大,容不下外头那么多人。”语罢,朝着暗香道,“把脉枕取来。”
  暗香点了头,取过脉枕递上,“师父要做什么?”
  “医者父母心。”林慕白望着眼前像狗皮膏药般粘着自己的容盈,这恭亲王的病若是好不了,她怕是一辈子都脱不了身。
  痴傻之人,一旦认定某些人某些事,就会钻牛角尖,不死不休,跟冤魂缠身有得一拼。
  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搭在容盈的腕脉上,隔了良久,她才蹙眉望着眼前的痴傻男儿,面色微沉,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
  随侍跪地,容哲修从随侍的肩头下来,快步走到林慕白跟前,“你叹什么气?”
  林慕白苦笑,“他这是陈年旧疾,非一日之寒。”
  “你能治好吗?”他盯着林慕白。
  林慕白垂眸,“难说。”收了脉枕,“不过我可以试试,但是在此之前,答应我一件事。”
  容哲修扫一眼门外的侍卫,“他们都是我爹的侍卫,必须保证我爹的周全。”
  闻言,林慕白蹲下身直视这小人精。容哲修长得极为讨人喜欢,连她都有些莫名的欢喜。只不过,这小子太滑头,明知道她要说的不是这个,偏绕开她要提的那个要求。
  “让你爹,别再跟着我可以吗?”林慕白不喜欢拐弯抹角。
  容哲修嚼着嘴里的果糖,无辜的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你都知道我爹病了,我怎么拦得住?你要明白,我爹是恭亲王,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敢拦着。他想怎样,那就怎样。”
  “你在威胁我。”林慕白挑眉看他。
  他歪了脑袋瞧她,“是。”
  “算你狠。”林慕白起身便走。
  “我可以叫你小白吗?”他问。
  林慕白不做声。
  “小白,你真的是我娘吗?”容哲修这一句话,直接震住了林慕白。
  “什么?”林慕白转身。
  容哲修指着她身后紧跟不舍的容盈,“我爹说的。”
  “他病的不轻,认错人了。”林慕白轻叹一声,“世间纵有痴情儿女,而我除外。你爹喊的是馥儿,我是林慕白。我一直住在这里,连清河县都很少走出去,何况是京城。我压根不认识你爹,所以我不可能是你娘。”
  容哲修充满期待的眸子,慢慢暗了下去,“真的不是?爹找娘,好多年了。”
  林慕白摇头,“我不是。”
  “馥儿!”容盈抓住林慕白的手,似乎除了这两个字,他已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这两个字是他潜意识里的,所以不管是生是死是痴是傻,他都铭记不忘。
  “我不是馥儿!”林慕白面色微愠,“男女有别,还望殿下自重。”她狠狠抽回自己的手,大步离开,及至自己的房间,快速将房门关闭。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还有那一声声的“馥儿,回家”。
  “我说了,我不是馥儿!”林慕白有些心绪不宁,可还不待她坐定,只听得窗口一声闷响。她愕然扭头,容盈一身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那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好似不死不休。
  苏离阴测测的站在窗外,冷眼瞧着突如其来的一切,唇边带着令人发怵的浅笑,“殿下找她很多年了,不管是清醒的时候还是病发的时候。可惜她死了,就算再找六年,她也不可能回来。你虽不是她,但殿下如此喜欢你,不如让殿下纳你为侧王妃吧?”
  “到底谁是馥儿?”林慕白深吸一口气,终于开问。
  苏离笑了,笑得那样嘲冷,那样轻蔑,眸中薄雾氤氲。

☆、第6章 放下我,你要做什么?

  “是谁?”苏离徐徐转身,背对着林慕白幽然轻语,“是个阴魂不散的,纵然身死亦要霸占着殿下的心。她死了,可在他的心里,一直都活着。这些年殿下病得越来越重,也是因为她的缘故。你可知道,太过想念一个人,会把人逼疯?”
  林慕白容色清浅的望着眼前的容盈,暗下思忖:心窍阻塞,心血凝滞,确实是疯癫痴傻之症。
  “他是外伤引起的。”林慕白眉目淡然,“算不上疯癫。好生诊治,还有痊愈的机会。”
  “御医束手无策,皇上这才送殿下去云中城养病,你一个乡野大夫,懂什么?”苏离说的很轻,可话语间的悲凉,却是毋庸置疑的,“有些病不在表,而在心。”她回眸,凉飕飕的望着林慕白,“你能治好殿下的心病吗?”
  林慕白没有言语,心病还须心药医,她无能为力。
  “不能,对吧?”苏离冷笑两声,“难得殿下看中你了,纳个侧王妃而已,多一个不多。”语罢,她拂袖而去,头也不回,背影绝冷。
  林慕白没来得及拒绝,苏离已渐行渐远。
  可叹皇室中人,怎生的一个个如此心性凉薄,又是如此的恃强凌弱。
  转身去开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惹人非议。
  然则她一转身,温暖厚实的怀抱快速从身后袭来,纤瘦的身子瞬时僵在当场。腰上那双手,牢牢束缚。透过他掌心的温度,传递到她身上的,是一种莫名的轻颤,仿佛极惧她的转身。
  眸色陡沉,那双手陡然垂下,她的银针不偏不倚的扎在他双手的虎口处。清秀的面上浮起拒人千里的寒意,“殿下自重。”
  抬步出门,却见宋渔正站在暗香的房门外。
  “师父。”见着林慕白,宋渔垂眸。
  林慕白不做声,只是略有所思的望着房内。
  “师父,暗香会永远这样吗?”宋渔憋了良久才问。
  林慕白羽睫微垂,“有些事要她自己走出来,你我都帮不上忙。”
  “可是师父,她这样下去,情况会不会越来越糟?”宋渔担虑。
  眉目淡然,林慕白深吸一口气,“师父留下的书籍上有一个方子,只是上头有一味药我暂时没找到。如能凑齐,或许可以一试。”
  “什么药?”宋渔忙问。
  “帝女草。”林慕白的视线,悠远的落在天际。
  宋渔怔住,“世间还有这样的东西?”
  林慕白苦笑,“古书记载,舌埵山,帝之女死,化为怪草,其叶郁茂,其华黄色,其实如兔丝。故服怪草者,恒媚于人焉。说是帝女草乃天帝之女所化,但到底有没有这样的东西,尚未可知。”
  “云中城什么都有,更不乏名贵药材。你说的这个帝女草,为何不去云中城找找?”容哲修牵着父亲容盈的手,笑嘻嘻的走过来。
  林慕白瞧了他一眼,人小——心不小。儿子如此聪慧,想来容盈当年也不逊于此。只不过为何会弄到今日地步,委实教人费解。
  “你想让我跟你们走?”林慕白站在那儿,风过青丝,鬓发微扬。抬袖间,举止清雅淡然,“可惜你打错了主意,我是不会离开清河县的。”
  “如果这是恭亲王府的命令呢?”容哲修突然敛了笑,“明恒。”
  随侍明恒快步上前,这架势不言而喻。
  从容不迫的捋直了袖口褶皱,柳色青衫盈盈伫立,一身风骨岂能因势而屈。
  “师父?”宋渔一震。
  林慕白抬袖,示意宋渔不必出声,敛月之眸清清冷冷的落在容哲修身上,“世子这是要强人所难?”
  “是又如何?”容哲修犟着脖子。
  “恕难从命。”她自不屑。
  两两对峙,容哲修嘟着嘴,面色难看至极,但终归没对林慕白下手。
  白日里不欢而散,容哲修强行让五月和明恒将容盈带走,如今就住在林慕白隔壁。
  夜色静谧,雨歇,偶有檐水打芭蕉之声。
  “师父,恭亲王府的人这般恃强凌弱,别说师父不喜欢,便是我姐姐也是万般不喜。”暗香端起了洗脚盆,“这一番闹腾,姐姐的咳疾又犯了。师父,你能给姐姐再开一副药吗?”
  林慕白若有所思的看了暗香一眼,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继而点了点头。
  “谢谢师父。”暗香心满意足的端着洗脚盆出去,“那师父好好休息。”
  见暗香出去,林慕白轻叹一声,“死结难舒。”
  说起来,这容盈的病症和暗香倒有些相似,都是心病,都是死结。
  正欲褪去外衣,忽听得屋瓦上传来异动,林慕白咻的站起身来,便听得隔壁传来隐约的打斗声。急忙合衣出门,林慕白当下愣住,这一院子的黑衣人和王府侍卫都打成了一团。
  容盈牵着容哲修的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对于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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