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夫后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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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后悔了-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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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霞映在他脸上,橘光好是柔和,连唇边那分明不怀好意的笑都有理了似的……一身好行头,又是几十两的银子……铜臭腌臜,却又如此诱人……她轻轻抿了抿唇,“你不是说,人前尽为妻之道就好么……”
    “这还不是人前?大庭广众的,天,地,日头,还有这弄里两边门后的人家。”他说着,笑意满布脸庞,“听话,小莞莞儿……”
    “呀!”他这一腻声,腻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小激灵,“你叫我什么?”
    “嗯?”这一声好是莫名,看她吃惊的样子他佯作失言,忙道,“没敢用叶先生叫的莞儿啊。”
    “那也不能叫这个啊!”小眉惊挣,小声顿时尖尖的,“小碗碗儿?还小碟子呢!”
    他扑哧笑了,不敢大声却是止也止不住,笑得那地上的影子都在颤。她瞪着眼睛看他无赖,白净的小脸被晚霞染得红扑扑的,好是羞恼,他看着更得趣儿,那笑便越放肆了几分。
    安静的弄堂,夕阳晚照,笑得如此尽兴,待到收拢,那眼中却再也掩饰不住,疼爱地看着她,“你真真难为我。不肯叫相公,又不肯我叫你。这回我可不依了,一口价:‘小莞莞儿’还是‘丫头’?必须挑一个,否则,一千两,概不赊账!”
    真真无赖……谁是丫头,哪个是丫头,为何非要叫她丫头!旁人在他嘴里都有端端正正的名字,唤起来多少尊重,为何到了她这儿,名字就都不中用了,逞了性子似的,小猫小狗儿地浑起!从前不觉,如今听着心里就难受!这么想着,她嘴巴不觉就噘了起来,委屈得酸酸的,叫“莞初”就那么为难你么,昨儿夜里才哄着叫的,这才几个时辰就又不认了……
    小心眼儿里再失翻江倒海,也毕竟气短,一文钱逼倒英雄汉,这,这可是一千两银子呢,谱子不能卖了,那点子月钱要攒多久……
    胸口闷,她狠狠吸了口气,罢了!一咬小牙,“随你叫!”
    大义凛然地一句丢过来,人绕开他就往前去,紧着小跑了几步离了,似就怕再跟他沾惹。齐天睿大步跟上,长长狭窄的弄堂,一声声唤“丫头”,怕丢了似的……
    ……
    两人出到路边,有了人来人往,将才的别扭都只得咽下,随在他身边,端端正正上了车。
    “裕安祥。”一声吩咐,马车随即起行。
    本是不理的,可一听那去处,莞初禁不住问道,“不回去么?”
    “我今儿耽搁了一天,好歹得去柜上看一眼。”窗外余晖难留,起了风,他把车上备着的一件薄斗篷打开给她披上,“跟我一道过去看看,完了咱们再回家,如何?”
    莞初原想说,你忙就是,马车送完你,能不能先把我送回去?又想想不过去看一眼,何必在他跟前儿再矫情,便没作声。
    车轮碾过青石与泥土交缠的路面,咯吱咯吱地不顺畅。北城是百姓杂居最密之处,正是晚饭时分,一路两边皆是店家们关门上板前最起劲的叫卖,也有那出夜摊子正摆开架势,边张罗边跟一旁的相识大声说笑,道着今儿要开个好张。
    莞初挑起帘子一角,透过玻璃窗饶有兴味地瞧着。街道后巷升起袅袅炊烟,粗布短打之人劳累了一天都陆续收了工,回到家,粗茶淡饭,热腾腾,正候归人;偶尔见门口坐个小娃娃,两只小手一边握着个柿饼子,一边是自家做的小竹子拨浪鼓,咬一口,摇一摇,不亦乐乎。
    余晖散尽,外头落了冷清,马车上挂起了透亮的水晶玻璃灯,莞初这才回头,见那半天一声不吭的人正低着头,两手比划着什么,觉出她回头,他就开口唤,“丫头,”
    “……嗯,”
    “这绦子横竖不够挂玉佩了,不如咱们改个扇穗儿?”
    定睛瞧才见他手里攒着那只还散着线头的绦子,原先扇子上的玉坠子已然被他拽了下来,正笨手笨脚地想替换,莞初见状忙道,“不要。这歪七扭八的,如何见人?”
    “嫌你相公出去丢人,你就好好儿地学学。”
    他头也不抬,吃力地往上挂。莞初蹙了眉,这不过是想早早给他看了、提个警醒,若是再往落仪苑去或是旁的什么地方遇见那人,他眼睛这么毒,决不会错过,遂胡乱结了根本没在意如何收尾,如何精致,想着他定会嫌弃,这怎的……倒当真要用了?看他这一身打扮多少金贵,扇骨都是象牙的,再看自己那练手胡打的东西、使的还是巧菱做针线剩下的丝线,摆在那扇子跟前儿就已然矮没了气势,哪里还配得?莞初伸手去拽那绦子,“……那等我学了,明儿再给你打个好的。”
    “就这个好。”
    “不行。给我。”
    齐天睿这才觉出身边的执拗,扭头看,那硬气的小脸上竟是有了几分懊恼的意思,他笑了,“丫头,你知道你相公是什么起家的么?”
    她蹙着小眉不肯答,他微笑着接道,“是古玩。老祖先的东西哪怕就是摔了缺口的一只粗陶碗也比如今的珍珠玛瑙金贵,贵就贵在这岁月珍存、初时的模样,看一眼,多少故事在里头。”
    “……两码事,”她有些不耐地嘟囔,“这个又不值钱。”
    “什么值?你亲手做了东西送人,送的便是那低头用心的时日。往后学得再好,即便编得比伊清庄的绣坊还好,又如何?我再得不着丫头第一次歪歪扭扭给我的心意了,懂么?”
    外头的玻璃灯亮,里头的小盏暗,柔柔的光落在他的眼睛里,映出她蹙着眉、懵懂的模样,再不见将才的无赖,此刻……竟像是那话都是真的……
    “丫头?”
    “可是……”
    “你若不诚心给,那我就真的不要了。”
    他说不要,却没有放手,僵持了一会儿,莞初抿了抿唇,轻声道,“那……也得把线头结好。”
    “嗯。”
    扇子、玉坠、丝绦都铺在宽敞的座位上,两人低着头,先看她依着花样子仔细把散乱的线头结好,而后他拿起扇子对着光亮,她便凑过来,在下面小心地锁系着丝线与玉坠。
    马车悠悠,一时晃,他稳稳地坐着,她却像个不稳的拨鱼儿,身子来回左右,更莫说那手下细致的丝线,试了几次,总也穿不好。心急,小脑袋越近,那额头的发丝都触了他的手指,痒痒的。他起了促狭的心,手悄悄往外挪,丫头太用心,竟是不觉,小脑袋只管跟着他走。看着那小鼻头上都冒了汗,他正暗下想笑,忽地手上紧,眼见着她两手握了他磕在膝头,自己离了座矮身跪在他面前……
    手被她紧紧压着,人就伏在他膝头,这么近,丫头的气息呵在他的掌心,暖暖的……
    一时怔,身子有些僵,忽地又觉着,不如就这样好……
    象牙的扇骨,名画扇面,千金的水滴坠,中间牵连的是一条歪歪扭扭、小云朵攀爬的丝线,极致精致之中,添了一把凡尘小趣儿,极不相称,如此相契。他得意,笑了,“如何?”
    莞初笑不出,悄悄吁了口气,往后你要知道这是什么,会不会又对我动家法……
    ……
    从小到大,莞初到过很多地方,田头农舍,厅堂庙宇,人间烟火处处得趣儿,却是从未到过钱庄。毕竟,这样的所在没有大笔的银钱、买卖,那招牌就像天边的云朵,只能远远地瞧瞧,揣测那背后神秘的风光。
    裕安祥,江南富庶之地当之无愧的第二大钱庄,此刻落在眼中,不过是将将三间的门面,正门两扇,头顶一块匾额,黑底金字正正的楷书;门前两只字号灯笼,普普通通的竹篾绵纱还不如那马车上的小灯来得明亮。如此稳重内敛,与他平日那副张扬的样子实在是相去甚远。
    站在台阶上,莞初不觉暗忖,她见过了这人许多不一样:翰林齐府祖宗牌位下,不读圣贤,不遵祖训,玩世不恭的浪荡子;福鹤堂老祖母膝下受宠的孙儿,赖皮撒娇,孝敬有加;谨仁堂前周旋寡母,几分不耐又私心维护;弟妹面前十足护短的哥哥,下人们眼里得罪不起的主子;甚而听闻过他七爷“七霸子”的名号,更见识了他在落仪院眷养佳人,风月得趣……
    还有……那一副“我是你相公,我想怎样都该得”的无赖模样……
    却是从未见过他许是此生最重的一个身份:大名鼎鼎的九州行与裕安祥掌舵人,那该是怎样?
    时候还早,西城大街上如白日一样热闹,只是夜幕一降,钱庄这等地方就到了关门上板、隐秘从事的时候。马车一停在裕安祥门前里头就有人迎了出来,那人看着四十多岁,一身藏青长袍,十分考究,在他跟前儿略略哈腰,十分恭敬地回话。
    莞初想着这该是这里的管事人,问几句交代一下也就好了。正上下打量,饶有兴致地瞧着,就见齐天睿已然走了下来,伸了手,“来,上来,咱们进去。”
    当着人,自己又是一身男子衣衫,莞初不敢驳他,赶紧跟了,轻声问,“怎的了?”
    “柜上有些事,我得即刻处理,你等着我。”
    “……哦。”
    这哪里是问话……跟在他身后迈过那高高的门槛,进到那满屋子纸墨铜臭、阴森森的钱庄里……

  ☆、第74章

    从外头极不显眼的营业房进到里面,才见这钱庄重地隐秘的恢宏。连环七套的院落,横开竖进,彼此交错相连;每一间房中都掌着灯,不时有人此间出、彼间进,手中握着各式票据,来来往往,行色匆匆;几十间套房,似齐头并进的战船,忙碌又井然有序,耳中所闻只有窃窃之语和算珠的清脆声,甚而盖不过街面上传来的市井嘈杂。
    青砖灰瓦的掩盖之下,灯火连片,驻营扎寨,大战出征前紧张又压制的气势。
    许是从未有生人进到钱庄深处,来往身边过,人们都不得不瞥过一眼。这男人的天地里头,她这一身水灵灵的银白纵是男人衣衫也遮掩不住这般怯弱,莞初觉着自己像一个误闯禁地、不学无术的小童,四面无措,格格不入,不觉地就往他身后躲了躲。
    他一路走一路有人候着,相迎相送,有口述、有纸张票据,一桩接着一桩回过来,仿佛他离开这一日,全天下的商客都进了裕安祥。回话人似都是各房里头管事之人,年龄少说都是三十往上,更有两个已然花白了头发,在身边说活口中并未听得什么,却那神色之中,足见对当家之人的敬畏与诚服。
    有的回话,他三言两语就做交待,有的便要停下脚步看一眼。莞初虽说听不大懂讲的什么,却是能听得出人们不停地报上商家、金额、年份、几经周转汇兑、结算,每每话音一落,莞初还没明白究竟谁走了几处用了多少,他那厢已是立刻判断出数目大小、如何应对。脑中演算之快、条理之清仿佛那心头搁着一只小金算盘,言语出、数目即清,惊得莞初小眉挣了又挣。
    最先听说他不读书、不学无术,后来听说他杂读书、好史书,这怎的从未听人说他精通算学?难怪他会动了票号的心思,莞初转念又一想,即便就是有神算子的本事也不过是个好账房,哪里能做掌舵之人?看他平日那般飞扬跋扈的行事,该是先掌舵后精算,而老天就是这般青睐,偏偏又是个好算计?那还了得……
    一路来莞初早听得头发晕,却还是兴致勃勃地竖着耳朵贴在他身后,就怕误了一句,仿佛那枯燥的钱庄买卖数据是儿时娘亲讲的神仙故事,七拐八绕,好是得趣儿。偶尔悄悄看他一眼,就着旁边房中透出的灯光,清明之色竟是如此朗然,那眼睛里不见平日的戏谑寡薄,多少沉稳;那一叠叠的票据纸张都似沙场之上旌旗招展,他只管信手拈来,好不威风……
    待进到掌柜正院,身旁人都止步,两边厢房里几位协理正在伏案议事,他身旁这才清静下来。回身看着后头探头探脑的小影子,笑道,“怎样?热闹不热闹?”
    “嗯,”她闻言忙点头,“不过,这么晚了都不下工么?”
    “这是夜值人马。”
    她瞪大了眼睛,“夜值?”
    “夜值只在大忙的时候安排,这回为的就是江南的药草集。”
    “药草集不是三月初十么?”
    “开市是三月初十,不过各地的商客已然陆续来到金陵,调买、抵押和车马押运,遍布各地,很多都是人烟稀少出珍奇药草之地,琐碎又广泛,总号一日进出四五百单子,少说上万两,不执夜值根本来不及。”
    “这么厉害。”莞初不觉惊叹,那集市她曾去瞧过,说是江南药草集,只是因着地处金陵,齐集天下药商,城外占地近千亩,支撑开,一眼望不到头,足足一个月的调用,场面十分震撼。只是彼时小,只觉得人们来,人们去像赶集,从没想着这银两和货物怎样调拨,这么看来背后钱庄的流通支撑实在是必不可少。“要忙一个月么?”
    “前后要余出半个月的,少说也得两个月。”
    “哦。”
    看她依旧东张西望,饶有兴味地看着旁边的协理房,齐天睿道,“他们在商议与分号调拨银两的事,带你去听听?”
    莞初想了想,摇了摇头,“不用了。”犹豫了一下,又嘟囔着问了一句。
    齐天睿没听着,哈腰将耳朵凑在她唇边,“说什么?”
    莞初有些难为情,喃喃道,“这院子里每个房子都是人,那……那个在哪儿呢?”
    齐天睿笑了,抬头看着那清凌凌、闪闪发光的双眸,“上下左右,你说呢?”
    烛光映在他眼里,促狭又神秘,莞初更来了兴致,想了想,抬头看看又环了一周,低头,脚下是坚固的青石砖地,看着看着就觉得一股股凉气从脚心里钻了上来……
    “真聪明。”他抬手轻轻点了点她的小鼻尖,“想不想下去瞧瞧?”
    怎么不想?一千两的银票兑成银子,要足足一只红漆木箱子来装。他将才说一日进出万两,那底下做本备用的该是多少?想想那成堆的银子和金元宝堆起来是怎样的光景?阴森森的地库里埋着金山银山,那神话里头点石成金的图画怕也不过如此,天哪……大眼睛里的光亮不觉就闪了闪,可瞧着眼前人,她还是摇了摇头,“不了。你还要忙么。”
    齐天睿笑,“真懂事儿!赶明儿相公带你瞧,那底下可有凶神恶煞、十八罗汉守着呢。”
    “我才不怕。”
    ……
    拾阶而上,来到掌柜房外。抬头看,正房牌匾上四个字“汇通天下”,莞初不觉挣了挣眉,字迹是他的,黑底金字,端端正正,可那股霸气任是这浓浓夜色依旧遮掩不住,如此张扬;回头,再看这似繁星点点、脚下的繁荣,这是他独一无二的天地,大过了威严固守的齐府,大过了悠然享受的私宅,天南海北,风沙苦行,他如此得意,心里不知怎的,忽地想听他拉琴……
    ……
    玻璃灯烛将宽大的房中照得亮堂堂的,大紫檀长案旁的人埋在成堆的帐簿、汇票、各地形图纸中已是端端一个时辰,莫说行动说话,就连头都没抬一下,仿佛完全忘了这房中还有另一个;而那一个,一进门就被三面环绕的书架子诱了过去,除了他身后那整面墙的多宝书架固定不动,剩下这两边,一面三排书架由中心转轴连带,底下拖着轮子,平日不用,合起,三面折合;用的时候打开,像翻书页一样,人可以走到其中,随意浏览。
    关关合合,单是这书页架子莞初就玩了好一会儿,而后再看他的书,才知道天悦口中他二哥“广读书”是个什么意思。他的书……好杂,上至天文地理,下至鸡毛蒜皮,简直就是无所不包。有那恢宏的二十四史,也有野记杜撰,一本一本并排在一起,相得成趣;有诗词歌赋,有南北菜谱;有的书,莞初虽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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