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云深处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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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云深处帝王家-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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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迎儿思了一下,言辞和悦地说,“这字本意是‘心愿’。《说文》说‘贪’,《玉篇》说‘爱’,这字多好啊。”
  绛绡刚才听见她们总在说一个“贪”字,两手便一直冒汗,不由得在腿上擦了擦。看冯君要走,总觉得有一口气上不来。
  这个时候文迎儿站起来,“我有个事情要和大姐商量。”
  冯君回头,“什么事情?”
  文迎儿淡淡看了看四周,将吴氏和绛绡都扫了一遍,声音清脆地说,“早上我醒来时,吴妈妈正偷剪我的珠子抹胸,与绛绡两个争执一番,借着保管为名,顺了我两颗北珠,现在我要她还给我。”
  这话说得清晰无比,不需要再重复,而语气也变得有些郑重,她现在就望着冯君等示下。
  绛绡就算什么珠子没听过,也知道北珠。上贡北珠的价值堪比骇鸡犀,就偷一颗在宅内罚抽鞭子也绝不冤屈,如果吴氏单独一个人在那房里顺走了那么多珠子,告去官府还不得被打死?
  冯君沉吟片刻,皱着眉头目光冷冷逼扫过去,“吴妈妈,绛绡,此事当真么?”
  吴氏听到这一声霹雳,没前因没后果也没铺陈,连点委婉曲折和手段都没有,就直接这么被文迎儿说了出来,她也突然脑子浆糊住,微张了口作不出声来。
  文迎儿道:“装珠子的盒子就在顶箱柜中,用吴妈妈的一块手巾包着。”冯君听完给月凝一个眼神,月凝就带着霜小还有另两个小厮过去文迎儿院子去了,显见是要将那珠子盒拿过来。
  绛绡一哆嗦,正准备往地上跪下陈述,那吴氏突然张口,“我们只是看那珠子太珍贵,将那珠子挑下来保管着了,娘子何说‘顺’?”
  “我的北珠一颗都不能少,”文迎儿定定地望她,那目光里冷飕飕的,又认真: “吴妈妈最好还是还给我。”
  吴氏看她眼珠子虽然瞪得大,但仍有股懵懵懂懂的小孩儿气质,于是道,“娘子,我着实没有偷什么珠子,纯是看太贵重了才好心给娘子收起来,绛绡跟我一早就在一块儿,她都看着呢,你问问她看少了没少?”
  绛绡扑通跪下来,用手压着自己扑通跳动的胸膛,“今早上吴妈妈的确是将抹胸上的珠子挑下来,放进了柜子,”
  吴氏眉头舒展开,略得意地看向冯君,但绛绡接下去说,“我看见她顺了两颗,气不过便与她争执,她却对我大打出手相威胁 。”
  吴氏一听当时急了,叫道,“绛绡啊绛绡,你说话也不能脑门子不长眼睛!”
  绛绡脖颈里逼出汗来,四月晚上风还凉,吹得她嘴唇有些抖,“她欺负娘子大病初愈神志还没恢复,当着娘子的面就这么做,是千真万确的。”
  “我呸!绛绡这小蹄子才是真贼,大姐还得明鉴,搜一搜她身上还有她房里包袱柜子,便知道咱有没有说谎了。再来问问霜小,早上看见是谁捉住谁偷东西了?”
  冯君忽然道,“霜小早上已经告诉我了,吴妈妈说的不错。”
  绛绡愣住抬眼,脖颈的寒意浸入衣裳,想要分辨自己已经放回去了,可说这话,就得承认自己先偷了,她脑子转的没那么灵光,这一个犹豫中,只听文迎儿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前将她挡住,对着周围人说,“吴妈妈掉了一颗在地上,绛绡捡起放回盒子里了,这事怪不着她。请吴妈妈把我的两颗北珠还我。”
  绛绡仰头望见她绿色薄衣下的挺直背脊,站在堂前为她也挡住了夜里的凉风,禁不住心上一动。可又疑惑,怎么还有两颗?
  吴氏见她维护绛绡,突然大笑一声,“娘子是袒护娘家人,把我这老婆子往外面抻,但我是冯宅招进来的,一身清清白白全凭大姐儿做主!”说着也闷地一声跪下来,往冯君身旁挪过去。
  冯君冷眼看她,“当务之急是先将丢的北珠找出来。”这个时候月凝带着人回来了,月凝手里端着檀木盒,霜小手里攥着一个包袱。
  绛绡余光从文迎儿身旁扫过去,见那包袱赫赫然正是自己的,登时腿一软。
  这个吴氏……
  月凝将檀木盒子交到冯君手里,冯君在灯下打开来,明晃晃的北珠颗颗晶莹剔透,让她也震了一惊。
  她不是没见过北珠的。只是那还是父亲在世时,皇帝曾赏赐过数颗,也未能经她的手,是拿去给自己的诰命夫人母亲做犀角冠的。
  风光的那一时,当初便该想到这种刺眼的东西,迟早要刺着人心肉皮。
  她啪地一声将檀木盒子合上,递给文迎儿,“里头十五颗,没错吧?”
  文迎儿点点头。
  冯君指着包袱,“说说这个吧。”
  月凝说,“我们将两个人房里都搜了个底朝天,最后一解开在这包袱就看见了,我们也没动,直接将包袱拿过来了。”
  “这是谁的?”
  绛绡弱弱地答,“……我的。”
  “你自己打开。”
  听了冯君这阴凉剪短的话,她只得哆嗦着手将包袱开了,那亮得出奇的珠子安静地躺在明处,没有半点掩饰地,□□地,仿佛在嘲笑自己的蠢笨。
  

  ☆、鞭打

  “只有一颗,不是还有一颗么?”冯君淡然俯视绛绡,绛绡老实蹲坐在地上,“这一颗也不是我放的,我今日里没有离开娘子半步。”
  “你没上茅厕?”吴氏冷哼一声。
  文迎儿半晌未发声,这个时候说,“大姐,我指认的是吴妈妈,绛绡一天到晚跟着我,又是从娘家一道来的,她想要什么都我都当赏给她,即便是不请自拿,我也愿意。但吴妈妈就不同了,眼下还有一颗北珠,绛绡说没拿,那就是没拿,烦请好好搜一搜吴妈妈身上、房里,查一查她今日里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吴氏惊惧道:“哪有那么多,我数了上面就整整的十六颗,绛绡也确认了,娘子记性不好可不要乱咬人啊。”
  冯君转头向绛绡,绛绡沉声道:“我自己也没记得……吴妈妈倒是说她数过是十六颗。”
  冯君嘴角轻蔑一笑,“文迎儿,你这些日可是病着,知道那抹胸上到底多少颗么?”
  文迎儿目光就没离开过吴氏,定定地说,“每年我姐姐都给我缝一件抹胸,每年多缝一颗北珠上去。今年若还是丙辰年,那我就还是十七岁,北珠就是十七颗。正月十三……我正月十三就穿上了。”
  文迎儿的脑中映出一个温婉缝衣的女子,她指头上戴着顶针,夜里没灯,凑着月色,正月里单薄的影子。
  吴氏突然拔开腿跑,被外面的小厮就势撂倒,那小厮不分男女地在她身上摸索一通,从衣里袋口将那明亮圆滚的东西拿了出来,人赃俱获了。
  东西递回给文迎儿,文迎儿点头,目光仍旧不离吴氏:“依着宅中规矩,偷贵重东西要鞭打逐出,请大姐定量罚。”
  吴氏被压制住,一双眼睛祈求地望着冯君,东西还了还要打,她吓得个半死,口里道:“大姐儿我一把年纪,这打下去还能不死么,大姐看在我也劳心劳力的份儿上,宽恕宽恕吧!”
  冯君不以为然,对文迎儿说,“既是你的人,由你来定量责打后再逐出,你觉得该打多少?”
  这球又抛回给文迎儿,自然吴氏便又向文迎儿讨饶。“娘子,我知道错了……我一定洗心革面,我绝对不干这种勾当了,您就看在我今日里烧的菜的份儿上……”
  文迎儿听得她声音越来越凄怆,脸上也露出怜悯,“三十鞭,打完你就可以走了。”
  冯君眉毛翘起,四周冯宅的下人们也都露出惊愕神色。
  绛绡刚来冯宅,也不懂这三十鞭子有多重,在文家惩罚下人,吊起来抽三十鞭子,抽破皮子照样出来干活,偷了几千贯钱的东西,抓到官府去打板子说不定就死了;因此她也不明白这些人抽吸什么气。尤其是霜小,站在那里一脸惊悚模样,被吓着了似的。
  冯君却轻蔑笑一声,道,“依着北珠价值,这定量也恰到好处。那就这么办吧。”
  那吴氏会看众人脸色,指定这个三十鞭是难熬的,当下腿一软,跪下求爹爹告奶奶,痛哭流涕起来。
  文迎儿此时已不操心,约莫冯君会叫小厮把她拉下去打过便结了。于是向地上跪着的绛绡伸了手,绛绡略一回神,知道是拉自己,却也不敢去覆手上去,赶紧抱着包袱从地上爬起来。
  两人迈腿往堂下离去,忽听得冯君清冷声音道:“等等。宅中的规矩月凝还没跟你说全,”她上前两步,“冯家是将门,凡有逃兵、罪人,皆得亲自斩杀鞭挞;在宅中犯事的下人,后宅女眷也要亲自惩罚。”
  文迎儿回过头,冯君踱步在她面前,一双冰冰凉凉的眼盯着她身上。
  “你知道么,在这世上下着杀令的,有时候一句话,便能让千百里外尸骸万里。我爹在世的时候,每一颗砍下的人头他都掂量是该还是不该。因此冯家每一个人,也都得正视决定。如果你要打这个人,那每一鞭都得你自己感受轻重力度,并不是你就轻轻巧巧地说一句话,让别人打到她死活不知,便都与你无关了。”
  冯君说完,停歇了一口气,叫月凝:“将鞭抬过来给二嫂。”
  月凝点了头,吩咐人去抬。过了半晌,一小厮两手抱提着一杆钢鞭走了过来,那钢鞭有九节,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尖利的钢刺,可说是相当于打人的板子加上带刺的砧板,然后再堆二十斤重量。 
  走过来砸到地面重重一响,将在场众人都震得浑身冷颤。
  冯君身一前倾,从地上将那钢鞭捞起来,虽然也吃力,但仍屏气凝神单手将它完全执离地面,可见她平时有些功底。
  “你是冯家儿媳、未来嫡子的母亲,不会连这点胆量都没有吧?”
  文迎儿心里道,我可没想做你家的人。但在她咄咄逼人面前,也只得硬着头皮答,“这刑器我拿不动。”
  血和刑器都是骇人的东西,她望着那东西充满恐惧。
  “那你就是不罚了?吴妈妈可就没错处了?那吴妈妈,赶紧伺候你精贵胆小的娘子回去,别给她吓着了。”
  绛绡瞧这形势,知道冯君前面一声不吭的,并不是好说话为文迎儿坐主,只是看她突然间倒像了女主人的样子,便借着吴氏来压她气焰。
  如果文迎儿当真不罚了,整家都知道她是个柔软可欺的,这吴妈妈指定更张狂。
  但又说回来,文家的软鞭子软的枝条似得,吓马用的,打上去和抽巴掌一样。但眼前这是兵家刑器,可怕在于,杀逃兵斩敌将的自然要命见骨。若不是亲眼所见,她还以为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逢年门上贴的尉迟恭年帖里吓唬鬼神的。
  冯老相公当初有个名号叫“天生神将”,这个名号不是官家所赐,而是敌人给的,便知天北横西那些野狼野狗有多怕他。男人下手,打板子三十下能死人,这东西是用来折磨人的,大约是为了刑讯逼供,十来鞭必打烂下面。
  绛绡仰头望着文迎儿,她眉头踟蹰着,仍留着前几日那迟缓的反应,看来这下不示弱也不行了。
  但文迎儿咬着下唇道:“我正要打,”说着两手提着那钢鞭拖在地上拖到吴氏身边,望着吴氏绝望的双眼:“吴妈妈,多行不义必自毙。我会下手轻一点儿。” 
  她接过那钢鞭,立刻便知道了重量。绛绡见她要两只手才能将这钢鞭提起,另一端头还拖在地上。
  绛绡伸手去抓那钢鞭,大着胆子道:“我帮娘子扶着……”
  “谁都不许帮!”冯君威严目视,似有要将她一起打的意思。绛绡被喝得浑身一抖,五脏六腑都快吐出来了,手登时缩了回去。自己今日是被文迎儿包庇住,站不住理,也就是因为文迎儿包庇她却独独惩罚吴氏,才会更惹得冯君恼羞成怒。
  乳娘看这情形,要将冯忨抱走,冯君道:“让他看,见血才知道惜命。”乳娘遂没办法,只得把冯忨放下。冯忨看大姑凶相,又要打人,脸上怯懦却不敢哭。
  文迎儿知道手里的刑具若是挥出去了,根本收不回来力道,那刺扎下去非得血肉模糊。
  吴氏已经浑身软成了一摊泥巴,喉咙发着杀鸡前的尖叫,这个时候已经被人用巾子堵上了口,押倒摁在长凳上面了。
  说着两手举起钢鞭来,眼见胳膊因重量而抖动,她努力控制力道,才让那钢鞭略微划过吴氏裤子。
  手上沁出了汗,手里刚抬起的钢鞭又向下掉落下去,只听吴氏声嘶力竭地一叫,那脸上的泪和虚汗糊了满脸,钢鞭重量碾压下去,那密密麻麻的钢刺霎时滚扎入肉中。
  不远的霜小看见血,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冯君回头瞪一眼。
  冯忨的乳母偷偷给冯忨遮了一下眼,见冯君在瞪,赶紧把手抽回去。
  文迎儿的手越发颤抖,伸了一只手在前面,抓住有刺的鞭面往起抬离她浸血的屁股,使满了力,将钢鞭向外抡了出去。
  “这一鞭罚够了,给吴妈妈上药,让她走吧。”文迎儿喘着气说。
  冯君冷嘲道:“那,剩下的二十九个数,就让霜小和绛绡来担。”
  说着手一动,月凝便小声吩咐外面的小厮:“都押了吧。”
  “啊……”霜小见那两男人气势汹汹地走过来,吓得跪在地上。绛绡稳定住心神,伸手浅浅握了握文迎儿的脚腕子,心里也不知道是想安慰她,还是让她也给自己点勇气。
  文迎儿回头望一眼吴氏。她屁股上血直直往下流淌,皮肤苍白如死,眼神涣散。眼看着一片狼藉,闻着血的味道,她的脑袋里嗡嗡地飞过好久之前听过的和尚超度的声音,那种咒语没有任何平仄,和尚的面部也没有任何表情。
  绛绡还在文迎儿身后,眼见小厮也要过来拿她,她眼睛已经泪朦,但也知道躲不过去,也不想再往文迎儿身后躲了。
  文迎儿从恍惚中醒来,抡起钢鞭踉跄地往那走来的小厮身边甩去,吓得众人连连后退。
  “谁也不许动她们。”她抡着钢鞭,从小厮跟前甩到冯君跟前。
  冯君略往后退,知这东西砸过来也狠。她正准备让人抢断,这时文氏屋里的王妈妈走出来道,“二哥刚差人来说今晚回来。怎么新妇吃完饭了还不回去?待会儿二哥回来要洗身上,水都准备好了?”
  绛绡这时一听,反应过来是文氏来救场来了,当即热泪盈眶,五味杂陈地站起来,帮着文迎儿将手里握得死死的那钢鞭给劝放下来,然后两人默然往堂外走去。走到门口低声叫霜小,霜小赶紧脱离那两个小厮跟上。
  在文氏的人面前,冯君也没有再阻止,只让人将吴氏遣走了,让乳母带冯忨回房去。最后她才坐回座中;缓声问王妈妈:“二哥晚上真的要回来?”
  那姑子道:“如果不回来,就让你这么欺负她?大姐儿,你若对二哥有脾气,你就是去打你二哥骂你二哥,夫人都不管你,但你将冯家的气撒在她身上,夫人就不能不管了。她现在是你嫂嫂,她将来在这家的时候还长,但你可待不长了。”
  冯君闷声听完教训,忍不住说,“这个傻子将来能当家吗?以后我出了这个门,冯家会是怎么样?”
  王妈妈摇摇头答:“我看她不至于软弱,何况主母还在,慢慢来。倒是你,铁石心肠又不会说好话,嫁人之后若还这副样子,夫家能消受吗。”说罢叹叹气,就从后面廊上走了。
  几个下人收拾桌碗和擦抹地上血迹,月凝偷偷去看冯君的表情,冯君也没有今日逞了威风的意兴,只是一副萧条模样。
  

  ☆、冯郎

  绛绡搀着文迎儿坐回到床上去,霜小一边抽泣着,一边点上亮。三个人默默地在光底下坐了一小会儿,谁也没说话。
  顷刻后,文迎儿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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